灯下黑 作者:二冬【完结】(73)

2019-06-20  作者|标签:二冬 破镜重圆 年上 甜宠

  “我已有身孕,到现在有三个月,是你的仔。这个仔我留下了,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

  重炸弹已抛出,眼看对面人宛如变脸。震惊,不可置信,茫然,痛苦,甚至还能看出一丝为人父的喜悦。可惜这喜悦很快便被席卷到无尽深渊中去,因为冯庆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当这个孩子的父亲。

  冯庆张开唇,嘴巴颤动,如同搁浅的鱼,却吐不出一个字。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黎莉说道,“我有一些话想问你。”

  冯庆沉默以对,目光依旧停留在她手掌下平摊的小腹上,无法挪开。

  下一秒黎莉深吸一口气,要开口时却眨眼望天,最终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开口是极其压抑下不小心泄露出的哭腔:“你很久很久以前爱过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妈?”

  背后几米开外背对着二人的黎雪英,在听到这一句时终究是于心不忍。他独自先行出门,靠在门外的长廊上点燃一支烟,放空式地望着湛蓝天空上洁白的云朵。

  有人走到他身侧,滑落,坐在地上,同样望住外面的蓝天。

  “我很小的记忆全没有,关于我到底是怎样长大,在怎样的家庭。就算现在回到邢世怀和佟青身边,我也时常怀疑那种落空感,毫无实感是否在提醒我,一切都像虚假。因为我没有记忆,所以小时候就以为其他小朋友同我一样,都不记得太小时发生的事。后来还被人嘲笑过,嘲笑我是鱼脑子。”邢默平静地说着话,像说给黎雪英,也更像只是说给自己,“再后来我非常在意,就觉得自己如同小说中主人公,还曾经幻想缺失的那段记忆中,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密码,世界都要被上帝给我拯救。包括我回到邢家后,也曾有段时间想唤醒潜意识深处,关于我父母的记忆。没有用,扑来扑去都是空。”

  “阿英,人都有这种时候,你好似看清楚路就在前面,但转个头,发现又不是那回事。想要的东西总落空,不想要的东西,上天会无缘无故塞给你,等你爱上它,习惯它,又从你手中剥夺开。但这辈子这样短暂,许多事情过去再回头,发现及时痛苦也好值得。”

  “不论对你,还是对你家姐,过几年再回头来看,伤口会减淡许多,但所有人都要跨过的那道坎,谁也帮不了谁。”

第六十六章 过去

  黎莉离开后,看守人便要将要犯绑回牢狱中,一分钟都不会多给。黎雪英从口袋中掏出两包烟,一直打火机,塞到他手中,又从内衫中整理一摞钞票,也塞到对方口袋中拍了拍。多的话没有,对方眼中到有意外惊喜,抬手摸一把被撑得满当当的胸口,于是见怪不怪退出门外:“快点咯,至多再十五分钟。”

  承过对方好意,黎雪英掏出根烟点上,拉开椅坐在冯庆对面:“庆哥。”

  那双眼极静,不论这五年中亦或现在,冯庆始终难以看清他眼底深处真正情绪。后知后觉他有些明自己为何跌跤,黎莉已非当初的小女人,而黎雪英也并非当初的学生仔。苦难总成为令人成长的催化剂,更何况这仇恨埋在心中已多年之久。

  “开始白粉铺被查,真未想到你姐弟头上,阿英。”冯庆眼眶深凹,一如当初y-in鸷,却已半点风华,“你在我身边待过太久,本分蛰伏,等待时机,直到邢默回来你终于找到机会。谁能想到你忍辱负重如此耐心等待?我早当你被我拔掉毒牙,磨平爪子,更想不到你竟舍得你家姐为你张开腿让我干。”

  冯庆目光中有一瞬间爱恨交织,过于极端的情绪让他的一切欲念在阳光下暴露无遗。他才得知黎莉有身孕的消息,于是他更恨。越是狂喜越是恨,恨一个女人怎会如此心狠,不论对他还是对自己。

  将烟拿下点过,黎雪英并无过多反应。他不理会冯庆将仇恨移情,报复在他身上,他只想弄清楚有些事。

  “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家姐已经知道了。”黎雪英静静道。

  “知道什么?”

  黎雪英看到冯庆的反应就知刚才黎莉并未提起此事。

  “我未见过我阿妈,许多东西都是家姐从小告知我。她说阿妈总很温柔,为人和善,热心肠,年轻时是个靓女。庆哥,这点大概你比我们更清楚。你也不必用我家姐探我,有些事情已发生,它就在那,你必须迈过去。”从刚开始的慌乱不堪,到现在黎雪英越说越镇定,脑海中响起刚才邢默在门口同他话过内容,连夹着烟的手也不再抖,从容再次叼上烟,“庆哥,这一点,你再看不上我姐弟二人也罢,我和她,都强过你。一个已失去的女人,令你心中惦念愤恨如此多年,失败是你。更不用提你对我家姐,恐怕连爱都算不上。嘘,别这样瞪我,相同我家姐解释?她这辈子会不会见你第二次我不知,但你已没机会。我可怜你,你本可以有无上荣誉,有新生活与爱情,可你的仇恨和贪欲毁掉自己。如今落得此等地步,是天理昭彰!”

  从黎雪英第一句话开始冯庆便睁大眼。整个过程中,他三番几次想岔口,黎雪英却并未给过他机会。他从不知道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看上去体恤病弱的青年竟如此牙尖嘴利,句句犀利直戳他心底。

  “不……不,我已经知错。”冯庆双手掐住只余青色一层的头皮,有段时间未减的指甲陷入头皮层,“我是爱她的,我真的是爱她的。”

  黎雪英用骨节一敲桌子,整个身子往后靠去,将烟头掷到地面,讽刺道:“谁?”

  下个瞬间冯庆起身冲他吼,双目通红:“莉莉,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爱她。”

  “可你能给她什么?”黎雪英又笑道,“她阿爸的噩耗,个声色场所过一生的没出息的弟弟,还是一只笼中鸟的生活?”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今天想说的。”黎雪英将打火机扔到桌面上,整个人从那股懒洋洋状态中抽出,仰靠的身子挺直,双手交叉在桌上,倾身认真盯住冯庆,“我今日来问的,是另一件真相。有关你,同我阿爸的身份。冯庆,不,冯志奇。”

  很奇怪,冯庆瞬间从那样癫狂状态中抽出魂魄,他撑住桌面,缓缓落座。若观察仔细,会发现他撑住桌面的手有一丝颤抖。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想比你知道的多。你在入杉前,一直当自己是背后被二五仔卖。虽然不否认,但更重要是,在你来到九龙城之前的资料,警署已经拿到。当年警方最年轻卧底冯志奇,谁也不知他最终死活,去向何处。几十年,你以为上一代已忘掉,怎会想到如今自己又被挖出?”

  “怎么会……你……”

  “这份资料,是辛柏宏留下。若要怪便怪天不助你。我来,是为跟你确认另一件事,关于我阿爸。如果你尚有良心,至少不会忘记一个被你暗杀的人,不过一声命下便是一条人命。我知你活在沟渠,向来不看重人命,你心中记恨他,只因当初他夺走你最爱的女人。你爱她,又恨她。连带着你也恨那个男人,于是当时你便认为是一份爱情剥夺你生命中所有,自我安慰麻木自己是因为他你最终叛变,成为如此地步。其实这些都是你做的借口。我不想听你的故事,一点也不。”黎雪英说道这里笑一下,“我甚至并不认为你同我阿爸有相提并论资格,但我仍需要你原原本本告诉当初的真相。庆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你也许不愿意回答我,你可要想想清楚,今天不说,也许以后再也无人听你多说一句。”

  冯庆坐在黎雪英面前,久久。一种深深的无力席卷他全身,更多是倥偬的前半生中并未体验过的情绪。他幻想过许多次五十岁时生活究竟会是如何,会离开洪门,也许有个爱他的女人,还有孩子。他大仇得报,应当快意,了无心结。可此时他却坐在发霉的木桌前,空气中弥漫游动灰尘,从栅栏外透过或许这一世再无缘感受的天光,将空气中那些尘埃衬托更为明显。

  慢慢的,他回忆起曾经一个漫长故事。

  在很多年前,冯庆就已经决心将那个自己抛弃,过全新的生活。当年他还不到二十岁,心中的热血,不曾想有一日涂在地上。那个年代的香港,白道不比黑道好多少,多得是斯文败类,照不尽烛台灯下黑。开始做卧底后,冯庆听说九龙城寨中出了个卧底,就安c-h-a在警方之中。他的任务,便是找出这个卧底。

  当年的黎鹊甚至比他还年轻,只不过十七岁年纪,但谎报年龄入职警务司。冯庆当然想不到这个卧底竟如此年轻,他甚至同他打过照面,还一同吃过饭,叫过他后生。

  后来,冯庆二十岁时同最爱的那个女人订婚。那时他已在洪门卧底一年,这一年开了他从未在白道开过的眼界。太多别样人生,太多刺激玩法,着花花世界原来有千万种活法,并不一定要活成别人眼中那个正确。他恐惧地感到自己在迷失,如同抓紧最后稻Cao一般,他想紧紧握住这个女人的手。冯庆告诉自己,无妨,全世界都不及她好。她那样温柔,那样善良,他如此爱她,想同她安度一生。可为了任务,他无法将自己置身于黑道的真正原因说出。骗过他人之前必须骗过自己人。就算对最亲密爱人,冯庆身份也不能暴露。她次次劝他从良,要他不要迷失在黑暗中,对冯庆来说,哪次又不是折磨?

  冯庆未曾料中,那一年,女人遇到黎鹊。这个真正在九零城寨,黑暗中长大的少年,他有着狡黠头脑,利索伸手,还有一身哄女人服帖的本领。

  黎鹊同他的女人相爱了,是他夺走他最后一根稻Cao。冯庆知道这件事整个人都疯魔掉。他不干了,就算暴露,就算放弃任务,就算回去接受任何处分,他都认了。冯庆唯独不能失去他。

  冯庆已失去阵脚,黎鹊却接到来自辛柏宏最后一个任务。

  辛柏宏给他的指示中,表示他们已知警方派来的卧底是谁。辛柏宏不要黎鹊暗杀,或直接用武力让他屈服。

  “要打败一个人,就用他最相信的东西。人越看中什么,那样东西便越是弱点,在它面前,他便越是弱势。他是警方走狗,就让上边相信冯志奇已被策反,亲自将他开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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