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拾情集 作者:成谧【完结】(4)

2019-06-20  作者|标签:成谧 情有独钟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崖余!”他叫了一声,果然无情回过头来,脸上却是奇怪的表情:“你叫我做什么?”

  他脸上的陌生疑惑让方应看茫茫然起来,前世今生所有的期待与纠葛仿佛化为了昼夜不息奔腾涌去的忘川。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无情看着他道:“我不认识你,我等的是方应看。”

  说到方应看三字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有生人气息起来,仿若人世间的色彩都晕染到了白纸般细致的脸颊上。方应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无情不良于行终生困于轮椅,那个人影却是轻飘飘地站着。他向下看去,却几乎叫出声来——站着的无情是没有脚的。

  还没等他惊骇够,那袭白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跳下了望乡台,在其下缭绕的茫茫云雾中消逝不见。方应看想去追,却倏忽顿住了——他不知道无情跳下去的,究竟是忘川还是人寰。

  脑海中一瞬的空白,有人轻轻地触碰他的眉眼,冰凉的温度停在脸侧:“方应看?”

  方应看蓦然睁开了眼睛,壁上的油灯静默燃着,昏黄的温暖中无情在他身边,手指慢慢抚过他斜飞入鬓的剑眉,停留在那含着茫然的桃花眼边,又试探着叫了一句:“方应看?”

  终于回魂的方小侯爷转身狠狠抱住了他。将他强硬地按在怀中辗转亲吻,确定什么似的不顾一切,直到听到无情轻声的闷哼。

  平定着急促的呼吸喘息,从黏人的八爪鱼身上挣扎起来。无情低首看着他不安的神色,还是伸手安抚般地抚摸停留在他脸侧,无奈:“只是噩梦而已,我在呢。”

  其实,某人梦中那一声“崖余”,叫得刚睡醒过来的他也是差点惊心动魄了。确认了下金人还没有进来两人也都好好的,暗自道神通侯什么时候也跟迷路的孩子一样慌张成这样?

  情深不觉,待到蓦然回首,已是如春风青草,更行更远更生了。

  良久,方应看才慢慢从失去他的痴嗔中回过神来,梦将心底的无意识放至最大,那袭白衣回头看他的一眼,几让他有前世今生的错觉。

  一梦方回,依然是不知人间日月的地底,享受着难得的与无情同在的铁血大牢生活。焉知两人此刻不是在画地为牢,将此外的思绪生生摒弃,只留下心中属于彼此的那方天地?

  方应看拥着他,手指轻轻绕着他的发:“无情……我们这算不算是,‘黄泉共为友’了呢?”

  此情不复在人间,黄泉……也只能是黄泉了。

  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光,算来只有短短的三日。仿佛只闭上眼一瞬,天已经亮了。等到地面上汴梁战火的硝烟散去,金人封起了刀刃。重新回到满目疮痍的人世间的时候,又是另一番征程。

  机括打开,天光进入地底的瞬间,方应看突然低下头,最后一次的亲吻他。无情抬起眼,在逐渐辗转加深的吻里,一瞬间涌入的天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方应看抱着他走出了坍塌的小楼,庭外的梧桐居然没有在战火里完全烧毁,半焦的枝干依然是不屈不挠的生命力。苍凉的天幕垂下来,国破家亡之后的乱世,每个人又像棋子被卷向未卜的前路茫茫。

  将他放在准备好的轮椅上,无情没有去询问他轮椅从何得来,也没有去问他究竟在汴梁做了多少部署。他只是在看着庭院里半枯的梧桐,一双向来冷定的眸子里无悲无喜。

  “金人虽能破得了汴梁,却无统治中原的能力。这几日和谈已经在准备了,无情,我会送你出城。”方应看低头为他掩好被风吹散的衣襟,最后的温柔流连于指尖,那一点温度很快被风吹冷。

  “你的世叔,你的师弟,还有宋家那个漏网之鱼赵构……都在应天府。”他俯身,好看的眉梢眼角带出笑意,说着的却是诀别的话语,“我等着与你的较量,至死方休。”

  风吹动年轻王侯的衣袖,烈烈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无情抬起脸,亦笑,接过他的话重复道:“至死方休。”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共同望向长风下被战火焚毁得和昨日繁华恍如隔世的汴梁城。昔日的人寰红尘处,残阳铺就血色如歌。

  ——兴亡不过如梦寐,繁华付与杯中醁。仿若两人并肩的最后一眼的望乡台。

  ☆、夜未央

  宣和旧年,己酉日春和景明,宜出行。高大巍峨的汴京城外绵延着尽头远逝在天际的官道,车声辚辚渐行渐远,盛世的祥和笼罩着整个东京皇城乃至中原地区。

  宽大华丽的轿辇内女子拢紧了盘着繁复刺绣的青色云纹袖口,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昏昏欲睡,嵌翠的步摇下一张圆润的银盘小脸,几分婴儿肥的天真。

  她合睑似半睡半醒间,骤然而停的轿子却偏要惊得人惶然抬眼。女子纤手未抬,只忙不迭地略略端正坐姿,自有随于轿侧的奶娘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从车队的最前方,有侍从匆匆前来报禀:“官道上……似是京城里那位小侯爷的车驾。”

  奶娘不做声了,默然地等待轿中自家小主人的回应。京城中的王侯并不少,自皇城宣德门出到朱雀门一带,赵氏子孙封王侯的比比皆是,可放眼偌大汴梁,心照不宣的“小侯爷”只有一个。

  那个来自江湖的异姓王侯,私底下拥有的却是富可敌国的有桥集团势力。巍巍高座上醉心于花鸟画瘦金体的帝王看不到这些,并不代表某些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不懂规矩。

  赵掌珠虽是赵家宗族天潢子孙的旁支,父亲兄长和京师中的武林势力也有来往,刀光剑影杀人流血的场面自不会入了尊贵族姬的眼,那些权力倾轧间捕风捉影的传说却是真真切切地过了她的耳。

  女子涂着丹蔻的纤指在袖中不自觉地捏紧,半晌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让。”

  侍从行礼退下,长长的车队有条不絮地避让了些许,在官道侧边停下。马蹄和车轮的声音碾来,扬起的微薄浮尘间另一边宽敞华丽的马车向着汴京城的方向行近过来。

  前方骏马驰过,两辆车身交错而过的时候,对面那人却是停了下来,隐隐是并不失礼节的张扬,车帘掀起处,一张莲花般的俏脸显了出来,虽是寻常白袍旧衣仍是贵介的意味,少年的王侯于车内微微拱了拱手:“族姬安好。”

  年轻低悦的声线,温和有礼地道来的话语,可以想见一帘之隔的人有着怎样的风华,赵掌珠端坐于轿内慎重地回礼:“幸见方侯爷。”

  男子依旧不失礼节地道了别,外间传来车帘放下继而车轮远去的声音,赵掌珠才收回了俯在车窗缝隙里偷偷打量的眼,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

  那人的容貌不可谓不出色,残阳暮色中只见一双略带上挑的桃花眼,无端却给人以天真无害的感觉,觉察到她的目光后,年少的王侯轻轻地向这边看了过来,眸中黑白分明得惊心。

  末了他向车窗边笑了笑,愈加的天真无害。女子的直觉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那样乖巧的外表,传说中狠辣的手段,在一个人身上重叠时莫名危险的气息。

  尚带料峭的春日暮寒掠过窗际,外间,风是要起了……

  深黑的夜里,沉沉无声的王侯府邸。青石砖道上不留一丝月色,风急起,惊得归巢的乌鹊掠翅而去。

  寝殿中灯火早熄,长廊壁上的八角灯在风中摇摇不定,守夜的侍卫在这种适宜于杀人放火的月黑风高天里更是警惕,昏暗明昧间刀剑极细的风声合着血腥气鬼魅般传入耳际。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布局的人显然对这座神通侯府防卫的布置及其主人的武功路数极为熟悉,不惜用重要兵力拖住府中的防线,将刺杀尖利的前刃直入主人的寝殿。

  偌大乃至奢华的屋宇,幽幽黑暗深处居然用夜明珠镶嵌在案上及床头,微弱的柔光驱散着一室的夜色。杀手刚踏上片瓦,幽浮的柔光里少年的王侯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披衣的姿态很慵倦,像是视刀戈为无物的淡然缱绻,黑白分明锐利如刀的眼睛看过来时,却是割裂寝殿柔色的清冽凌厉。

  刺客用的是极细小的丝状暗器,他似是潜心研究过侯府主人的武功招数,微不可见的细丝破空而来,以柔抗刚,避其血河剑的锋芒而用这种- yin -毒似蛇的武器,黑暗里仍是幽幽的蓝光显然淬过见血封喉的剧毒。

  床帐里,那个似是掉进温色珍珠里一枚冷玉的少年王侯,忽而轻声地叹息。他眼睑动了动,素指微抬间一点晶莹的光芒迎其而去。

  暗器撞上暗器,叮的一声轻响蓝光似炸裂开来,竟然反噬主人而去。在黑衣人不可置信的震惊中,他终于来得及说了一声;“你不是……方应看。”

  “我自然不是他。”床上披衣而坐的少年回道。刺客的眼终于闭上了,临死前他还在想,为什么那人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占据着此间主人的寝殿,而丝毫没有作为外人的自觉。

  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结在唇间,终是没有说出来。

  少年复又和衣卧下,玉色凉寒的脸在幽暗的光晕里稍嫌病态的苍白,良久,四更的漏声滴落,他似是察觉到什么地醒来,轻轻飘落于桌畔点燃剔亮了银灯。

  一簇光芒在幽暗中静默地拂开夜明珠暧昧的柔色,执着灯花小剪的手停了一顿:“你回来了?”

  “嗯。”低悦的声音答道,推窗而入的是一个黑色斗篷罩着白袍旧衣的少年,年轻的脸上带着稚艳。他怕是惊醒屋中人的动作显然让剪灯之人失笑:“还是不走正路。”

  灯光下归人也轻笑,略有些腼腆的可爱:“怕吵到你,习惯了……崖余。”

  彼时少年的成崖余在江湖中久已有无情之名,两人之间默契的照应一如幼年时的亲昵,他缓缓挑起清冷又不失英气的眉眼:“你知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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