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拾情集 作者:成谧【完结】(13)

2019-06-20  作者|标签:成谧 情有独钟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十年前,我在楚地,见过泉客绡。”无情清澈的眉眼在月下却是泠泠,淡然道来的语气是认真坚定的,“这些年来我走了许多地方,更相信鲛珠是存在着的。我可以拿十倍之的蓝田玉,来跟你作交换。”

  “可惜,我在海上十年,从未见过一颗鲛珠,连南海传言中鲛人歌都没有听到过。”方应看浅浅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继而眼神里是势在必得的自信,灼热,“既是你要,我会动用一切力量去找的……留在我身边吧。”

  低低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明月海风中宛若呢喃。他看着那人转瞬微微色变的俏丽容颜,带几分轻艳的桃花眼挑了挑:“你在害怕?”

  无情眼底的神色一闪又很快黯了下去,那人倒也不迫他。他看到方应看颀长的身形倚在栏畔,很随意的姿势,抬眼看向明月的眼中却似沉淀了深深的独看人寰世间的寞寞孤寂。

  两人并肩立于甲板上,无情没有回答方应看亦没有再追问下去。年轻的船长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忽而微笑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身侧人低低地哼唱着,散于耳畔的轻轻歌声,清灵空落。那是海上流传着的一首歌谣,寂静的夜里连着浪涌拍打船舷的声音,声低不可闻。

  “海市青冥远,水国暂停机,明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他年期……沧浪浮屠远,对月鲛人泣。杯合莲叶捧真珠,知君断肠意。”  

  [注:改自唐代李颀的《鲛人歌》:“有时寄宿来城市,海岛青冥无极已。泣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明年期。”]    

  【二】  

  “明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他年期……”低低的歌声在月下轻轻萦绕,无情神色微微一变,蓦地去抓身侧人的手腕。多年的风浪生涯,方应看的反应何等迅速,直觉下忽地闪了闪身,无情能握在手里的,只有半片残袖。

  “你果然会武,”方应看退开几步,并未多变然依旧深黑不可测的眼神沉沉看着他,话中似有赞意,“身手不错。”

  无情有些怔然,低头去看手中残余的半片袖子,垂下去的眼睫有些失望,方才眼中明显的惊喜之意尽数褪去,轻声道:“抱歉。”

  “这首歌……”他像是极力想探究什么,眼中重又浮起的迟疑如蝴蝶在浓重的- yin -云里挣扎着,握住袖子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是谁教你的么?”

  “海上的人都会唱。”方应看淡淡应了一声,略带疑惑的目光转过来。夜风小立久便有些生凉,波浪翻涌着,风托起无情的衣袂上下纷飞,遗世独立般。方应看上前一步,手臂抬起欲将他揽入怀中的姿势。

  下意识地抗拒后退,却被方应看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肩,无情伸臂去格,瞬时间已是交手了几个回合。乍合之后分开各自后退的时候,只见方应看似是闲庭散步般的漫不经心,手指间绕着一条白色的绡带。

  无情一头柔软凉滑的发流泻下来,正是方才交手时,方应看的手贴着他脸颊穿过,顺下来了他的束发发带。黑发飘散下,他的脸寒了一寒,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方应看就是冲着他的发带去的,“还给我!”

  将那条长长的白绡绕于指间,方应看微微一笑:“可不就是泉客绡。”

  “我现在开始相信你说的话了。”方应看仍旧随意地倚在栏边,懒洋洋地拈着那条在月下白如一道霜色的发带,慵懒间带着几分蛊惑的笑意,轻挑着眼角,“你过来,我就还给你。”

  无情抬起清清楚楚现出几分警惕的眼,片刻默不作声地上前走过几步。方应看手指依旧挑着他的发带:“再近些,我又不会吃了你。”

  说罢,迫得那人又走近一点距离,他才似终于满意了些许,两臂从无情的肩上穿过,几乎是将他揽在怀中般,轻柔地以指理顺了他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将那条泉客绡束了上去。发带垂下,与主人的黑发挽于一处。

  呼吸间几可相闻,他能感觉到那人整个身体都不知所措的僵硬,压抑下的是冷冽的杀意。方应看浅浅一叹:“留在我身边,我又不会罔顾你的意愿对你做些什么。你尽可以去找你要的鲛珠,找到后,你只管离开,我绝不阻拦。”

  “谢谢你。”月色照过他凉寒的脸,无情当即与他划清必要的界限,“不管找到鲛珠与否,我都会以十倍之的蓝田玉,回报你对我这段时间的收留。”

  “先别谢,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当心哪天我反悔……你会把自己给栽进去。”方应看说着,眼中静静看不出情绪,“那东西真对你这么重要?”

  无情没有回答,他的眼看过远处浓成模糊一团的海色。重要么?十年来,北冥南海,天山楚地,他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总是能想起的是儿时记忆中盈盈稚艳的那张脸,那时那人对他说,到时候,我会回来的。

  十年来甘辛历遍,一别至此,不忘如斯。

  方应看见他的神情似不欲多言,也不再问下去,只道:“还有半个多月才能见到陆地。夜深了,回去罢……我为你安排住处。”

  海上的日子不知年月,无情只感觉整个天地连同海面都像一个巨大的漏刻,而他们的船只犹如在时间里随风飘荡独行。每个人都是被遗忘在人寰外的过客,而这船海盗的首领,因为气质的太过格格不入,在高处尤显孤寂。

  和他唯一能说上话的怕也只有方应看了,但更多的时候是两厢沉默。

  这天,无情下得楼梯走出舱外,这艘巨大的木兰楼船依旧是不分昼夜地航行在海面上。走下来未至甲板上便看到外间绚丽的色彩。西天的晚霞从天际铺下来,红紫色交加,颜色艳丽得迷离诡异。

  他看到方应看在甲板上单膝半跪着,低头看落在船上的白色海鸟。那些落在船上栖息的海鸟成群地在甲板上,疲倦得像是扇不动翅膀,惶惶不安地落了一地。像铺开满甲板的洁白羽毛。

  白衣的贵介公子站起身来,手心里托着一只海鸥。那只鸟儿细长的脑袋向他怀里钻了钻,受惊的模样,似是不愿意离开这样纵使危险的依靠。

  方应看站在那里,遥遥地唤他:“无情,你可觉得这海面有什么异常?”

  漫天的烟霞里,无情走过甲板上前去,扶在船舷畔去望着远处的海面,波浪翻涌间似是有什么在蠢蠢不安地欲动着,连同艳丽的天色,愈发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息。这片海面,从温和宁静到吞噬一切都是那么变化无常。

  “有可能……是飓风。”他慎重地做出了判断。见方应看抱着海鸟悠悠然地走过来,白色的衣衫缱绻一派纯良无辜,虚虚地示意向远方:“等飓风过去后,你还是回到岸上去吧。世间有泉客绡,却不代表南海会有鲛人。”

  这样说着,他似乎也知道根本无法让远来的旅客回心转意,先径自淡淡笑了一笑,走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无情突然觉得,这个亦狂亦尔雅的男人身上藏着的秘密,是外人永远无法探究的存在。

  果是到次日,天边密密的卷云遮蔽着漫了过来,巨大的涌浪以高高的浪头扑打着船舷。滞航和绕航都已然躲避不及,无情立于舱门口看着,依方应看的意思,他们此次将会按照原路程穿过风暴的中心,离开这片海域。

  无情不是信不过方应看,相反在航行的指挥上面,他对方应看有一种近乎奇异的信任。只是多年来遭遇危险时的直觉告诉他,这里的海面上,似是有什么未知的事物,在一步步地逼近。

  【三】  

  到午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风掀起海浪排成碎渊般的高墙扑打下来,呼啸着的狂风暴雨已经完全来临。木兰楼船,在风暴中也只如一叶扁舟般无依。

  整个海面,仿佛底下有无数只巨兽同时苏醒了过来,张开狰狞的口,欲吞噬着昔日风平浪静下一切有生命的物体,高达数丈的浪似在汹涌间挣扎着,搅得白日尽暗,天地皆成茫茫不可知的颜色。

  无情尽力稳住身形,在浪中他被颠簸得有些晕。掀起来的海浪,暴风连着倾盆大雨尽数打在甲板上。他看到远处随风旋起来的水浪,在海面上汇起来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翻卷着直冲往彤云密布的黯淡天际。

  “龙吸水……”隔着窗封的无色云母片,他喃喃着望向远处,有关南海所有的传说,读过多遍的前人笔记,那些只言片语一旦成活竟是这样疯狂撼动乾坤的力量。仿若巨大的画卷有了生命般铺展过来。

  纵然身在舱内,他依然感觉到外间的风浪正从各个方向涌过来,随时有将木兰船撕裂吞噬的可能。海底巨兽早已布好了狰狞黑暗的口,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的百万丈深渊。在这一重又一重的颠簸中,无情只能勉力抓着可以固定身形的东西,试图保持着意识的清醒,而不去拖累任何人。

  模糊中,却是道白色的影进来,扶着他的肩往他的唇舌间放进了什么东西。辛辣却清醒的味道在齿间蔓延,他咬了咬,意识到那是一片生姜。

  抬头见方应看看不出情绪的深黑眼眸:“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吧,时间久了就不会难受了。”他理了理无情濡- shi -的额发,手指的温热留在眉眼处,“很快就可以驶过这片海域了,你且忍忍。”

  无情只好以一种平时自己绝对不会有的虚弱姿态依靠在他怀里,听着方应看贴着耳畔的心跳声,在温暖的怀抱里,外间的风浪声都似小了许多。

  片刻的静谧间,却听方应看低低地道了声:“不好。”见他微微沉了脸,无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由远而近的流火将云母窗屏映得绚烂,依稀可见又一波扑过来的风口浪尖处,竟燃烧着炽热的火。

  风狂且倏急,与浪接触的面上,如木石撞击般擦出了火花,继而扑起了诡异的熊熊大火,跳跃着张扬。风声浪声雨声,连同火燃烧着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宛如鬼神怒号,宛如天地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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