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完结】(6)

2019-06-16  作者|标签:无敌国外患者

  他在棋桌前坐了太久,久到宫女忍不住来提醒他:“殿下,已是卯时,可要更衣?”

  高欢直接忽略宫女的问题。他眼睛仍盯着残局,像招呼朋友一样问她:“这是一个人给我出的题。只用一步让黑方赢,你说该怎么走?”

  宫女看那棋局,黑红双方已经厮杀到终盘,红方还有半壁江山,而黑方只剩一将一士。宫女知道他此问定有深意,但不管怎么看都想不出破局之法。将和士连九宫格都出不了,和棋尚且是痴人说梦,要反杀红方,还只限一步,这如何做得到?她想了想,诚实地道:“奴婢不知。”

  高欢笑了:“我也不知。”

  “不过……”他捡起棋盘上的“士”凑到眼前打量,字形结体纤瘦,笔锋峭厉如刀,让他想起那日来访之人。

  空荡荡青衫下,一把凉薄骨。

  “这位士,也许知道。”

  参汤炖好,高欢要亲自提着食盒给高棣送去,五年不见了,见面就要挑事。跟着他的宫人们很快发现传言非虚,高欢的沉静乖巧仅限在他母后眼皮子底下,出门就跟拧了发条一样,裹个娇俏的小白貂走得劲儿劲儿的,兴致勃勃地去给他哥找不痛快。高棣早就到了,在长明殿旁边的值房等着召见,高欢让随从们外头候着,自己单刀赴会。咣当推门进去,还是招牌式的打招呼,高欢喜气洋洋地道:“哥我回来啦!想我没有啊?”

  高棣看到进来的人。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无论多少次在心里描摹重逢的场景,仍抵不过真正见面所带来的震撼。这一声“哥”直接把高棣钉在了椅子上,如同咒语,唤醒了所有沉睡的恐惧和屈辱,它们蛇一样地在他心里扭动。

  记忆里模糊的影像,琐碎的怨毒,报复的渴望,全都有了实体。

  高棣感到一阵心悸,空气变得黏稠如蜂蜜,他近乎窒息。五年的岁月突然蒸发,时光倒流到高欢躺在地上咳血沫子的那天,当时高欢还是孩子,而高棣只是个小少年。

  高欢说:“下一盘,赌命吧。”

  现在赌命的时候到了。

  他等着高欢出招。

  高欢好像并没体会到此刻高棣内心的波涛汹涌。他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俩不过是平常人家的一对兄弟,仿佛二人从未分开那么久,他不过出门遛了趟狗而已。高棣没搭理他,他转头又盯上了旁边安静喝茶的青衫士人,还是喜气洋洋地问候:“冯先生!几天不见,清减了啊。”

  冯陵意欠身道:“谢殿下关心。”

  吴玉莲一夜未归,高棣又傻,只能由冯陵意陪他面圣。高欢不会放过一切给他添堵的机会,立刻暗示和冯陵意早就见过,甚至还可能有私交,务必给他心里留个疙瘩,可高棣还是没反应。高欢心里转转,立刻绕明白关窍了,感情冯陵意还不知道高棣装傻的事呢,高棣怕露馅。

  这点想透,高欢可就嚣张起来了。他不会点透高棣的秘密,那多没意思啊,他把食盒放桌上,做作地左右瞧了瞧:“哎哟,没我位子呀!”

  明明还有椅子,他偏偏装瞎。冯陵意要起来让座,高欢立刻按住:“怎么能让先生站着呢!”他厚着脸皮,一屁股坐在冯陵意腿上,“本宫将就将就得了。”

  冯陵意僵了一下,没有推开。安静坐着的高棣不着痕迹地盯了他一眼。

  高欢得意极了,他就爱看俩人一起吃瘪的样儿,高棣是宿敌,冯陵意是太端着,让人想看他什么时候端不住。二殿下可不是坐凳子只坐半拉屁股的端庄型,他怎么舒服怎么钻,整个儿窝在冯陵意怀里,要他搂着,靠着他的胸膛,还要喝他的茶水。等把这俩人都搞得不自在极了,高欢才入正题,他啪一声打开雕花食盒,里头两只精致的小盅。

  高棣瞳孔微微收缩。

  高棣一盅,他自己一盅。当面开盖,参汤黄澄澄漾着波光。高欢端起来,凑到鼻前深深一嗅,夸张地道:“哥,雪参哪,一盅延年益寿,两盅白日飞升。”他笑眯眯地跟高棣干了个杯,“不过,万一药劲太大,一盅就可以飞升了。”

  高棣感到掌心渗出了汗水。高欢话里有话。

  高欢的x_ing格他清楚,大早上兴师动众,必有缘由。直觉告诉他,高欢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甚至是完整的计划。

  虽然不清楚是哪个关节出了岔子,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关心这些了。高棣抿起嘴,飞速思考着。如果我是高欢,知道面前的人在参汤中投毒打算栽赃我,我会怎么做?

  事先检举?把毒参汤掉包,反过来栽赃他?

  不对,不是他的风格。高欢如果动手,一定会选择最张扬跋扈、最戏剧化的方式。

  高棣突然有了个很不妙的想法。

  他盯着高欢。高欢笑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漂亮又恶毒。他从冯陵意怀里跳下来,举起汤盅,一饮而尽:“弟弟先干为敬。”

  西殿随从的视线如同凝成了实质,穿过值房的墙盯着高棣,杀气腾腾。

  如芒在背。

  高欢把汤盅扣过来,一滴不剩。他说:“来,哥,一口闷。”

第五章 。

  端王府现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自打高欢出了清宁宫,消息就流水样往端王府传。刚开始端王还坐得稳,毒是提前下在参汤里的,高棣管喝就行,高欢就算全程盯梢也瞧不出破绽。但祖宗们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按剧本来,从高欢单枪匹马杀入值房开始端王就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耐着x_ing子再坐一会,高欢那边没动静,底下却有人碎了句嘴:“不是给太子爷灌了吧?”

  哎哟!一提醒端王开窍了,气得直扇大腿。高棣没死那是坑了高欢,但高棣要是被药死了,等于他们白折一个太子啊!高欢闲着没事当然不会想灌他哥参汤,可万一他哪里得了信儿呢?不如说,高欢这个气势汹汹的劲儿,分明就是知道参汤有毒,打算将计就计整死高棣!

  一念及此,端王登时就慌了神。怎么办?现在派人闯进去还来得及不?底下又提醒:“冯先生不是跟着吗?”

  还冯先生,冯先生是会武术能拳打高欢吗?高棣一个傻子又指望不上,端王怎么想,都觉得非常绝望。勉强定了定神,他喊来手下:“现在立刻马上,叫那边踹门!”

  他已顾不得暴露人手了。解药是给一口毒汤准备的,灌下一盅还能不能抢救,真得看天意了。

  这班人马飞也似地掠出去,整个端王府坐在热锅上等。熬到端王头发都白了几根,终于来了信儿,传话的往堂中一跪,眉毛纠结地拧着。端王腾一下站起来,急声道:“东宫可还好?”

  传话的点头:“好。”

  “救回来了?”

  “他……没喝药。”

  端王紧张起来了,不会俩人联手把高欢给揍了吧?“二殿下呢?”

  “也好。挺乐呵。”传话的眉毛打成死结,“冯先生把汤盅夺过来,一口闷了。”

  满室寂静。

  “不过,冯先生也很好。”他说,“活蹦乱跳。”

  端王皱眉:“那谁不好?”

  传话的非常冷静:“皇上快不行了。”

  时间倒回到一天前。

  傍晚小雪簌簌,吴玉莲依偎在高棣怀里。高棣对着密信出神,她蹭过去,胳膊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怎么了?”

  被她一叫,高棣才回过神来。这封密信他早就逐字细读过了,拟信者思虑周全,似乎除了乖乖照办再没有别的办法,但就在刚才,高棣脑子里突然迸出一线灵光。

  他发现,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其实仍有空子可钻。一个疯子才能找到的空子。

  只需一着,就能扭转整个局面。于高欢是釜底抽薪,断他脊梁;于端王是上屋抽梯,将他牢牢捆在自己的战车上,让整个端王府为高棣的豪赌买单。大羌全境的格局都将因此震荡,乃至重新洗牌。

  这步棋的名字,叫做掉包。

  将高棣的毒参汤换给老皇帝。

  高棣很清楚,这是一个足以让端王杀了他的决定。弑父弑君在任何朝代都是滔天重罪,和嫁祸皇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一旦沾染就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停下就是死。端王不是赌徒,他有牵挂,他才不肯押上身家x_ing命孤注一掷,端王做事总会给自己留一线。然而他看轻了高棣。他没经历过叫天天不应的绝望,没被焦灼和无力感逼到崩溃边缘,所以他永远猜不到高棣会有多疯狂。

  高棣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Cao,无论如何也要拖下水。

  所以弑父如何,弑君又如何?高棣已经退让了一步又一步,但废太子的打算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身后就是悬崖。

  要么不做,做就做绝。高棣最终决定赌一把。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失去的了。

  因此,猜到高欢来意时,他甚至有点想笑。

  高棣其实挺佩服高欢,消息如此灵通已是可贵,更难为他想出这么毒的主意。高欢眼神钩着他,像兴奋的鬣狗嗅到血气,全然不知清宁宫中,老皇帝已将剧毒的汤药凑到嘴边。高棣轻轻晃着盅里参汤,作势嗅药香,借以掩去唇边的冷笑。

  谁会想到,一个深宫中痴痴傻傻的皇子,竟能以一己之力翻盘?一箭三雕,高欢、端王、老皇帝,都在他算计之中。

  他可以五年隐忍,一出手就令天下觳觫。平生第一次,高棣将自己的命运,以及大羌上下千万人的命运,一并握在了掌心。

  只除了一个人。

  冯陵意淡淡开口:“既是珍品,不应当先奉师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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