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绮# #中篇# 奉君书 作者:葛生_yongan【完结】(17)

2019-06-15  作者|标签:葛生_yongan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霹雳

  “暴君,今日我楚越必让你血溅当场!”

  再无他话,动手便是生死之斗。意绮二人刀剑合并,自是所向披靡,然而在方才那一声落地脆响的信号发出之后围在外面的楚越两国的高手精兵便鱼贯而入,将二人团团围住,轮流作战。

  意琦行与绮罗生靠背对敌,身后有可以完全信任之人,便只用全力以赴身前的敌人。一时之间殿内杀伐声入耳不断,血腥气渐浓而刺鼻,胜负难分。但纵使刀术精湛无匹,已病入膏肓的绮罗生力战不久后便渐觉力有不逮,手麻木得快要握不紧手中刀,精神也愈发溃散起来,恍惚只一瞬间,露出的破绽便被敌人趁机,枪头自他肩上划过,刺入了意琦行的肩胛。意琦行吃痛回身,看到竟已是创伤累累的绮罗生不由青面赤目盛怒道:“哪个敢伤他!寡人必将之千刀万剐!”

  绮罗生已无暇顾及自己的伤,更无暇顾及云王之怒,他只是凭本能地挥刀御敌,并提醒身后人道:“小心!”

  援兵未到,纵使力竭也要坚持,保住意琦行的信念比死亡的牵引还要强悍,绮罗生的刀似乎又快而锐利起来,精准快速地解决了再次近身的几个刺客。意琦行更是将绮罗生后侧三方防护得天衣无缝,不让任何人在他眼前再伤绮罗生分毫。

  激战仍在进行,殿外喧声又起,绮罗生心头稍松,猜想应是援手到了。当那些人提兵而来时,意琦行发现他们是由王宫侍卫的两个副侍卫长所带领,便下令道:“在场之人,除寡人与楚九公子之外,无论生死一律捉拿!”

  但他下令之后这些人却将兵锋对准了他与绮罗生,原来这两人竟已叛变!本就不利的局势愈发险恶,意琦行伤处渐多,而绮罗生一身白衣早已遭红染透。可是谁都没有放弃,在刀光剑影的无形樊笼中,越是接近死亡,他们反而越镇定,或许是因为此刻陪在身边的人乃是超越了自我生命的存在,并肩作战,同生共死,即便结局惨烈,也不失为命运的恩赐。

  绮罗生笑了笑,身体里血液的大量流失竟然让他觉得畅快,或许比起一个人凄然病逝,他更愿选择为意琦行战斗至血涸人亡。但他绝不允许这些恶魔就此吞噬了意琦行顶天立地的存在。豁出一切的绮罗生刀芒骇人,毫不留情的刀锋划破了一个又一个攻击者的喉咙。意琦行在恶战的风波里依然感受到了绮罗生的超常,他不由急声道:“先保护好自己。”

  “放心,我不会死。”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在此时此地为我战死,为你能活,我必须活着坚持到最后。

  时间恍若静止,但漫长的鏖战终是在血河中进行到了头,侍卫长所带领的援兵赶到后局势陡转,看着周身敌人渐少,援兵渐多,绮罗生终于渐渐放松防备,身体也渐渐麻木。但当他弃刀之时眼前忽然划过带血的软剑,越太子仍在负隅顽抗。绮罗生勉力握刀,阻其向意琦行袭去的那一剑,堪堪挡住,然而他三王兄紧随而来的那一剑却是来不及再挡,绮罗生冷笑一声以身替刀,让那软剑生生切入自己胸口,看着敌人脸上的表情从得逞的快意转为错愕,他再无丝毫力气支撑住早已透支的身体,缓缓倒地。

  “绮罗生!”万籁俱寂,万物失色,唯有意琦行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呼和绮罗生染血的微笑。

  他在意琦行怀中,他说:“求你放了我王兄,也不要怪罪楚国。”

  他说:“意琦行,别难过,这样对我也好,不负家国不负君。”

  他说:“抱歉,不能继续陪着你了。以后你要保重自己,最好,忘了我。”

  他说:“我再无遗憾,唯有遗愿,希望你余生安康喜乐,你答应我。”

  抱歉,本已想好在生命的尽头要一个人过,可是却还是让你亲眼看到这样的噩梦。希望,时间会让你忘了这一日的痛。

  绮罗生再也说不出话来,在意琦行怀中缓缓闭目,任意琦行如何唤他,他都不再回应。

  这日,熙和殿中血洗死劫,云王抱着一身红色浸透的绮罗生缓缓从殿中走出,步步锥心。熙和殿外,雨如倾世之泪,弥漫天地。从此,堂堂王者的天空再未放晴。

  葬灵

  意琦行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痛到麻木的心情亲手为绮罗生整理遗容的,但纵使心已麻木,只要略微想起任何与绮罗生相关的回忆,尖锐的刺痛与汹涌的绝望还是会瞬间翻卷而来,将他的神志没顶淹灭。

  绮罗生到来之前,他从未预料过生命中会出现这样的一个人,能让自己眷恋心爱到再无它路只能更爱。绮罗生离去之前,他也从未敢稍有预想自己有一天会失去这个人,因为哪怕只是想象都已让自己无法忍受。而如今,绮罗生当真去了……意琦行一遍遍问自己,绮罗生当真走了吗?如果他走了,为何这种感觉如此虚幻不真实,仿佛只要一回头,他便还在那里,在自己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但如果他还在,为什么又不回应自己为何,自己的心会这样空

  尘缘浅薄,纵有剖心挖肺的深情与珍惜,也改写不了生死的轻忽与诀别的匆匆。悲莫悲兮,只影送孤魂。

  冬末残日,柳枝上的冰雪还未融尽,城外江水透着蚀骨的寒意,雕满牡丹花纹的画舫之中安静地躺着再不会醒来的人。百十个巫师在彼岸齐齐吟唱招魂曲,歌声袅袅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而他却不闻不理,依然安静地沉陷在异世的永眠中。

  意琦行展开竹简,张嘴许久也念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他运气逼声,但脱口的语句却因哽咽而破碎不堪,只见泪落斑驳的竹简上刻着他字字焚心的追念——

  “吾爱,绮罗生。生于丽花春漫的日午。那年,牡丹正艳香。”

  绮罗生曾问他是否知道他为何如此喜欢牡丹花,他笑说因为绮罗生与花一样,皆是国色天香。昔日戏语犹在耳,那人却已花时过尽,零落萎尘。他原想今年春天要送他整园的牡丹,在满园姹紫嫣红的花开中为他举行隆重的冠礼,亲手为他束发戴冠,亲眼见证他的成长与蜕变……一切关于未来的美好想象竟已成空,徒留憾恨。

  是时光赠予得太慷慨,掠夺得太无情。

  一任风如刀,雪如剑,意琦行浑然未觉地继续念道——

  “流年时转,将及弱冠,入北云与吾相遇相识。春秋斗转,时光倏忽,转眼已至相知相惜。”

  初见,他独立大殿,模样倔强又楚楚。是否自那时起,自己其实已为他动心?

  再见,他安然静坐囹圄,子非鱼,却仅凭一面之缘而道破鱼心。他们,原应是命里注定的一双人。

  那个他才到来的萧索冬天竟让自己觉得莫名温暖,如今回想,或是因常见着他温柔又真切的模样。

  后来为他悬赏求医,发觉自己竟可感同身受于他的痛,便已暗暗发誓要一生护他不再受伤。

  秋猎途中,当他以身护己时,这个人之于自己,便已重愈生命。

  栖迟山上那日秋晨,他们并肩共看日照山河,那一刻的满足胜过豪情,他便知身边人是今后唯一可以与自己并肩天下的存在。

  “纵流言间伤,终信君不疑。纵国仇家恨,亦无碍真心。曾约誓,朝朝暮暮,白首不离。而今,为吾舍命,一身血染,魂归九泉。萧瑟雪落葬英灵,吾爱,——卒。”

  男儿有泪不轻弹,当年即使被长姐严惩他也不曾哼声诉苦,即使面对家人生离死别也不曾软弱落泪,如今却有热泪自心间漫涌上来,难以抑制。迷离泪眼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清华无双的少年缓缓向自己走来,又步步离自己而去。伸手无法触摸,在心中大声呐喊也挽留不住。徒留一抹虚幻的身影在心间,重如万钧。

  意琦行不由又看向舫上闭目长眠的人,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坚忍的人,无论身处怎样艰险难堪的境遇,他的脸上永远写着不屈不挠,脊背永远挺得笔直。而这般坚强的人却是如此柔软,依在他怀里的绮罗生,靠在他肩头的绮罗生,最后倒在他眼中的绮罗生都让他觉得这个人必须用最珍惜的姿态去守护,但他用尽了心力去维护的人最后却还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失去了。

  他恨,恨天,恨人,更恨自己。但总是憾恨如潮,此生已偿无可偿,只能信了那荒唐的希望——惟愿还有来世。

  “尘世浊浪葬白衣,天涯何处不过客?愿迢迢东逝水将你带往天地的尽头,忘了这一世的混沌,这一世的痛。来生,再无刀加身,再无剑刺骨,再不生于宫廷贵胄家。”

  若真有来世,如果可以,哪怕是再难割舍,意琦行也宁愿绮罗生忘了自己,忘了这一生所受尽的种种委屈与痛楚,带着最干净轻盈的灵魂投生去寻常人家,安然度过岁月静好一生。

  “若有缘,再相遇。那年,陌上柳青青,吾苍发鬓白,你十八。”

  悼文念到终绝句,竹简与过往一同在火焰中挫骨扬灰,意琦行强迫自己将系绳一圈圈解开,犹如将自己的心一寸寸剥离,亲手放舟离去,亲眼看他渐行渐远,直到天水相接的尽头,消失不见。

  天地都随寒江之水消失在尽头,眼前一片空茫。

  葬了至爱的世界,除了透骨的孤寂与蚀心的仇恨,似乎已再无其他。

  君王盛怒,一日之间云王宫中血流漂橹,越太子斩首,其首级悬于鑫都城楼之上百日,直至腐蚀殆尽,唯剩白骨森森。越国割十城求和,才得苟存。楚三公子被驱逐出北云,从此不得踏入北云跬步。楚国虽无恙,但各国与其相继断绝往来,南楚已然成为海上孤舟。

  自此,云王面前无人敢再提关于越楚关于这次叛乱的只字片语。一年之间,南方之地被北云大军连下二十余城,这二十余城悉数并入先时玉阳郡,郡未易主,它的存在似是在昭告天下——它的主人将被人永远追念,又或者,此地与人都在虚席以待,等他归来。

  春回大地的时候,鑫都花开烂漫。血劫之后,旧人多已不见,许多新鲜朱颜带着生动的朝气活跃在巍峨辉煌的云王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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