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有涯 作者:云镜【完结】(5)

2019-01-26  作者|标签:云镜 重生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哎,这,这……”林长照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不知推开孟时涯,转过头向身边的贺之照投去了求助的眼神,“贺大人,这位公子是……喝醉了?”

  贺之照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见惯风云变幻的,早就发觉孟时涯神情诡异,只怕与这林长照有说不清的瓜葛。他不动声色,弯腰按上孟时涯手腕,把林长照从困境中解救出来,顺带着搀扶起孟时涯,让林长照与孟时涯分开些距离。

  孟时涯只顾盯着林长照痴看,并未意识到自己方才之举甚是失礼。

  林长照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悄悄�c-h-a��贺之照身后,不肯再看孟时涯一眼。

  心中凉透,如坠冰窟。

  孟时涯苦笑,摇了摇头。拱手一礼,道:“贺大人,学生失礼,还请谅解。”

  贺之照笑道:“无妨。听闻你落水生病,眼下可是大好了?国子监开课在即,切记保重身体。”

  “是,学生谨记。”孟时涯恭敬垂首。

  贺之照便带着林长照从他身边走过,渐渐远去。孟时涯抬头时,林长照被地上翘起的鹅卵石绊倒,身子歪斜,贺之照立刻伸手将他扶住。

  那二人衣衫素雅,身量高矮相差半个头,相伴而行,纵使差了十岁年纪,也说不出的相称。不少来往的学子纷纷投去关切的目光,窃窃私语,似乎在打趣二人。

  “看上”“相配”“才子配夫子”之类的词句不时传入孟时涯耳中。

  两个学子正要往竹亭而去,一路小声嬉笑,正是在说林长照与贺之照——“昨日你是没瞧见,那个瘦了吧唧的小子眼看要晕倒,还是咱们祭酒大人一把捞住,抱去了厨房,亲手喂了一碗白粥……”

  “他就是从通州来的大才子?怪不得祭酒大人这般上心,只怕又是榜眼探花之才!”

  “上心?只怕一见倾心!你是不知道,一大早就来找,又是饮茶又是谈天说地……似我等这般,祭酒大人何曾多看一眼呐!”

  “这个林公子也是不走运,刚来就被李恒他们盯上,不知道要倒什么霉……听说李恒他们被打了,嘿嘿,真是大快人心……”

  抬头瞧见打人的正主就在眼前,两个学子窘迫不已,又见孟时涯面如冰霜,赶紧溜之大吉。

  孟时涯回到了竹涛院的石碑前,垂手而立,默不作声,像是尊石像。从未时到酉时,夜幕沉落,学舍灯火点起,用了晚膳的学子一个个回到学舍,每每瞧见孟时涯都会被吓一跳。

  国子监大门口发生的事怕是早已传遍了。因为国子监太学馆和广学馆的几位主簿、典学、直讲都曾寻到学舍,瞧见孟时涯呆滞模样,俱是无话可说。唯有太学馆的馆丞杨浩,痛心他今日异常,劝他回府休息看大夫,又说孟府的书童催问了好几遍。

  孟时涯只是摇头,迟迟不肯离去。

  他原不想这般固执,可没再看林长照一眼,没跟他说上一句话,心里凄苦难受。

  远远的,有人挑了盏灯笼走来。红晕照亮一方地,那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缩了缩肩膀。瞥见候在石碑前的孟时涯,脚步顿住。

  林长照迟疑片刻,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你是孟……孟公子?怎的还在这里?门口有个叫荻秋的孩子,一直在等回信……听闻你打伤了好几个权贵家的子弟,京兆尹还有平南王都跑来叫骂,说要抓人,被祭酒大人劝回去了……孟公子?”

  孟时涯静静地看着他,忽的�c-h-a��了微笑。

  “多谢……我这就回。”

  他迈开步子,双脚发麻,举步艰难。

  擦肩而过之际,孟时涯忽然回头,柔声问道:“敢问公子大名?可曾有字?”

  林长照吃了一惊,轻轻摇头,不敢与他直视,怯怯道:“我……姓林,名长照。未曾及冠,还未取字。”

  “年岁几何?”

  “……十七。”

  “我姓孟,名时涯,意指‘天涯共此时’。虚长你一岁,也早你一年入国子监。如不介意,以后称我一声‘孟兄’,可好?”

  “这……也好。孟兄……贵府书童说你还病着,天寒地冻,不如早些回去吧。”

  孟时涯点了点头,解开长袍的系带,脱下长袍披在林长照身上,不待他应声便转身走了。孟时涯疾步如飞,不敢回头,耳中嗡嗡乱响,也不知身后的林长照喊了些什么。行至学舍月亮门洞下,他抬头望天,凄然一笑,沉沉叹息,抿了抿嘴角,毅然大步离去。

  国子监大门口,孟府的马车已经在候着。赵嬷嬷和荻秋站在马车旁,神情焦虑,瞧见孟时涯出了大门,俱是欣喜万分,围将上来。

  赵嬷嬷一眼瞧出那件棉袍不见了,心疼得要命:“少爷这是怎么弄的,衣�ch-ou��少了一件?本就穿的少,若在冻着了,可如何是好……哎呀快上马车暖和暖和!”

  “少爷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我叫人催了几次也不肯出来,急得一身汗!”荻秋抱怨道,手脚不停地搬脚踏,掀开马车帘子,推着孟时涯上去,“国子监又不是第一次进来,有什么好看的……”

  孟时涯踩上脚踏,准备钻入马车的动作顿住。他侧过身,凝视国子监朱漆大门上方的方形匾额,轻声喃喃:“物是人非……可我,终究要回来。”

  “且再等几日罢。”赵嬷嬷嗔怪着,笑了,“还有好几年光景要耗在这儿,急什么。”

  坐在马车里,抱着暖手铜炉,回忆着方才与林长照谈话间的点点滴滴,孟时涯也笑了。

  是啊,还有好几年的光景要耗在这国子监,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可以看着长照……不急,他不急。

  朝局动荡

  回到孟府,未入大门就有下人禀报,说是老爷回来了。孟时涯在马车里听到这话,两只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他眼中有波动,却并无再世为人重见至亲的狂喜。心中泛滥的,不过是忆起法场上为他收敛尸首的颤抖双手时的苦涩。

  前世,孟时涯与父�c-h-a��承业名为至亲,实则宛如陌路,二十多年同住一方屋檐下,说过的话不及他与朱雀街上的店小二更多。父子之间最长的一番交谈,竟是近乎咆哮的争吵,以他被打了一耳光为结束。孟时涯对孟承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虚情假意若此,才真的叫祖父与外祖父,叫我母亲失望之极”。

  重生于世,孟时涯对父亲依然没有什么亲近感,便是冷漠残酷的那最后一句话也不能令他感到羞愧后悔。

  孟承业于他,到底不够资格得到一个儿子的尊敬。

  赵嬷嬷抬手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叹道:“平日不见倒也罢了。只是今日你莽撞行事,得罪数家权贵,无论如何也该知会他一声。好歹他是吏部尚书,更是你父亲,总该为你想个法子,了解此事。”

  孟时涯弯起嘴角,笑道:“嬷嬷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人?”

  说罢,肩膀上挨了赵嬷嬷一拳:“你这孩子!神智清明,半点儿也不糊涂,自然有你的缘故。要我说,打得好!你早该这么做了。那几个败类,早叫你别与他们掺和,硬生生拖累了你的名声!借此事与他们一刀两断,值得!”

  孟时涯笑出了声,摇头叹息:“嬷嬷总是这般护短。”

  下了马车,孟时涯扶着赵嬷嬷,迈进大门,迎面遇上了管家纪宗义。纪管家眼见孟时涯举止有度,并不像府里传闻中发了疯的模样,不觉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孟时涯瞧见了,只是一笑。赵嬷嬷却冷哼一声,径自跟孟时涯往内院而去。

  纪管家跟在后面,嗫嚅道:“少爷,老爷等了您一个时辰……您看……”

  “等着少爷作甚?都晚膳时候了,叫下人们伺候着吃饭罢!少爷忙了一下午,饿坏了,吩咐厨房做点儿清粥小菜,送到少爷房里。”赵嬷嬷头也不回,大声吩咐。她自年轻便是个牙尖嘴利的,嫁给纪宗义之后每每压得这一府的管家缩着脑袋做人。

  孟时涯暗中偷笑起来,顿时觉得前前后后承受的苦痛,跟着减轻了不少。

  纪管家忍不住多嘴一句:“那平南王刚走,正厅里的花瓶都让他摔了两个,非要少爷……”

  “什么?!他跑到堂堂尚书大人的家里撒野!王爷的脸面还要不要!呸!下三滥的玩意儿,仗着祖上那点儿功劳,越发放肆了!他要少爷去赔罪吗?!老娘非坐他们平南王府门口,骂上一天一夜!也好叫邺安城的百姓知道,他们父子是什么货色!”

  “嬷嬷别气了。此事我自会处置妥当。”孟时涯转头看了看纪管家,示意他先回去,“父亲那儿,我用罢饭再去。”

  亲生父子,落到吃饭也从不同桌的地步……纪管家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折返回了前厅。

  吃过清粥,赵嬷嬷怕他饿着又塞了几块糕点,翻出孔雀翎的墨色大氅给他裹上,才准他去前厅。临走拉住他,面露难色,最后还是苦笑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做无谓争吵。到底父子天�j-i,万勿成了仇人,平白叫人笑话。”

  孟时涯点了点头。去前厅的一路上,想起前世父子间重重隔阂,心绪难以�ch-ou��,再想起法场上孟承业苍老了许多的容貌,心底那份怨怼淡去许多。对他这个不孝子,孟承业恐怕也是爱憎两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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