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二)【完结】(9)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陆明烛看了看,似乎前面是有人家,这地方并无村庄城镇,大约也是以砍柴打猎为生的山民罢了。今晚雨势太大,一时半会不会停,若是找不到地方避雨,就只能借宿。

  “清霜,你去敲门看看。”陆明烛吩咐谷清霜,让她一个姑娘去敲门,旁人的戒心,终归要少一些。

  谷清霜会意,将桃桃交给陆明烛,转身踩着一地泥泞艰难前行。她的衣服全部被淋得贴在身上,显出清瘦的脊骨线条。陆明烛看着她的背影,陡然觉得一阵鼻酸,赶紧眨了眨眼忍住。远远看着谷清霜敲开了门,里面透出一点灯火,随即看见谷清霜招手叫他们过去,陆明烛松下一口气来,今晚总算是有了着落。

  这户人家住在山脚下,与陆明烛之前估计的差不多,是靠砍柴打猎为生,也种些地。一家五口人,夫妻二人带着三个孩子。他们收留陆明烛三人,倒是十分热情,又见三人都是异域相貌,也不禁有些诧异。虽然中原经常有胡商往来,可大多数都盘桓在城池与驿站,他们这等山野平民,也并未见过几个西域人士。故而三个孩子探头探脑,十分好奇,又见了桃桃,更加欢闹起来。虽然这猫刚淋了雨,又脏兮兮的看着狼狈,可样子依旧伶俐。

  男主人询问陆明烛几人是从哪里来,陆明烛只说他们是西域来的做生意的商人,如今想要回家乡去,前一个驿站满人,他们算错了路线,没来得及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站,故而借宿一宿。陆明烛虽然这么说,不禁也觉得心中发虚,他知道他们虽然竭力装扮,其实看起来并不像商人,更加上不伦不类带着一只猫,怎么看都十分奇怪。

  好在这家人并未计较,也不像有所怀疑的样子——也许只是不想怀疑,在这样的世道上,许多事情,装作不知道,也就罢了。

  天色渐渐晚了,外面的大雨却丝毫没停,谷清霜出门去上茅房,这家几间屋子,天又黑,她一时弄不清楚,不小心走错了方向,却走到西北面一间小屋子里去。那里面燃着灯火,在这雨夜显得分外温暖。

  谷清霜一抬头便愣住了,这是间小小的屋子,一旁有小灯燃着,正中间却是黄土堆砌的一个神龛,挖进些许,里面端坐的,可正是一尊小小的明尊塑像。那塑像做工十分粗糙,可光明法相仍然在正前香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谷清霜发出一声抽泣,眼泪一瞬间迅速涌上眼眶,她热泪盈眶地跪下去,哽咽着向明尊像跪拜。长久以来的路途无比艰辛,她一个姑娘家,撑到此处已经十分不易,随时都濒临崩溃。与明教相关的一切,在中原都被否定,经卷被焚烧,寺庙据点被捣毁,之前那些中原的明尊信徒,仿佛也一夜间从人间蒸发,消失得了无踪迹,似乎从来不曾信奉过光明之神。此时突然在这样一户山野人家看见明尊像,无疑是崎岖归途中的一帘春风。谷清霜低头跪拜,好一会儿才起身,她要将这事情告诉两位师兄。她的步伐因为激动而惶急,连茅房也忘记去,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子去,将陆明烛与陆明灯拉出门外。

  陆明烛十分诧异,檐下滴水,他不动声色地往里面站了站,道:“怎么了?”

  “师兄……”谷清霜的声音因为激动在微微颤抖,不过却也谨慎地压得很低,“这家人信奉明尊,那边的小屋子还供着明尊像呢!”

  陆明灯“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那边踏出去一步。陆明烛却一手拦住了他,使了个眼色,道:“你回屋去,什么也别说,清霜,你也回去。”

  陆明灯与谷清霜虽然激动,倒也乖乖服从命令往回走。陆明烛一个人沿着屋檐走到西北面那间小屋,推开门来,果然如谷清霜所说,里面供奉着明尊像,小小一尊,前面的香火微弱,可看起来却格外温暖。陆明烛默默看了一会儿,冲明尊像行了个礼,转身带上门往回走。

  夜色漆黑,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女主人开始收拾碗碟,陆明烛给她一些银钱,当做借宿的报酬,趁着她出屋,转身对陆明灯与谷清霜道:“方才看见的事情,就当不知道,什么也别说,不要节外生枝。”

  谷清霜与陆明灯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外面响起敲门声来。

  从另一间屋子走过来的男主人道了声奇怪,上前去开门,门一拉开,外面带进来一阵冷风,一时间火光摇动,陆明烛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只见门外的人戴着斗笠,身子隐在漆黑的雨夜里,但是颇为高挑,是个男人。虽然看不清,可陆明烛陡然觉得心头奇怪地跳了一下。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开口道:“在下是西域来的客商,路过此地,大雨迷了路,想借宿一宿。”

  男主人闻言,奇怪地回头望了陆明烛等人一眼,短短一日,怎么这荒山野岭的,老有这样多的西域客商来。话虽如此,他还是将人让进来。那人走进屋子来,一手伸手揭掉了头上斗笠,目光在屋子里一扫,陡然定在陆明烛身上。

  “你……”他的话卡在嗓子里,惊愕的神色随即转变成笑意,随即大步走上前来。

  陆明烛如遭雷劈一样傻在那里,直到陆荧走上来用力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肩,他才想起来要说点什么,一张口却觉得一阵热意涌上眼眶,只好咬牙沉默,手臂却紧紧地揽住陆荧的肩背。

  “二位……认识?”男主人在一旁瞧着疑惑,终于开口发问,打破了沉默。

  “我们……以前认得。”陆明烛回过神,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当年一起从西域来中原经商,许久不见了。”

  (五十五)

  陆明烛与师弟师妹简单交代了几句始末。陆明灯与谷清霜听说这人不但在大光明寺一役中存活,还救了陆明烛,看陆荧的眼神立时就开始带上敬意。几人低声说话,说的是家乡语言,陆荧听说这户人家信奉明尊,也感觉十分诧异,惊讶地往屋子外面瞟了一眼。其时女主人似乎刚收拾完东西,正从外头进来,两人目光一下对上,陆荧只好笑了笑。一时天色晚了,床铺并不够用,陆明烛便同人商量,让谷清霜去睡多出来的床铺,几个男人在柴房将就一夜就好。

  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第二日雨仍旧不停,更不太好的是,大约是淋了雨,谷清霜第二日有些发热,虽然没有大碍,可是赶路终究怕加剧病状。几人只好再留一日,陆明烛又给了这家人些许碎银,同他们商量好了。

  午时过后雨稍微小了些,陆明灯之前学过些医术,看着谷清霜的模样他十分着急,便说去周围山中挖些Cao药来。陆明烛与陆荧自顾自交谈,嘱咐他小心些,便任由他去了。

  陆明灯走出柴门,路过昨晚那间小屋的时候,他不禁又想进去看看——对于他们来说,此时此地看见明尊,是一种莫大的安慰。那房门虚掩着,陆明灯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也并没有什么明尊像,更无香火,只空空有个黄土堆砌的神龛凹在那里。陆明灯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可这家并无多余房舍,昨日师妹师兄都说有供奉明尊,怎么如今什么也没有?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未曾多虑,只是出门上山去了。搜寻了一下午,倒也确实不虚此行,挖了好些Cao药回来,他走到柴房,陆明烛与陆荧还在说话,他俩共同经历一场生死,话倒是一下多了起来,即使观点仍旧不能立时合拍,却也不再互相计较那么多了。

  “两位师兄,”陆明灯蹲下来分拣那些Cao药,“我方才特意去看了一眼,那边的小屋子,没有供奉什么明尊像啊。”

  他本是随口说说,可陆明烛却一下子直起腰来,那模样有点狐疑。

  “什么?”

  “我去那边看了一趟,没看见供奉明尊,倒是有个神龛。”陆明灯往那边努努嘴。

  陆明烛与陆荧对视一眼,陆明灯也许觉得没什么,可他俩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几分怀疑。

  “哪有这种道理?我和清霜都看见了,不可能看错……”陆明烛小声自言自语,“你什么都没看见?”

  “没有,连香灰也没看见,打扫得倒是很干净。”

  “你别想那么多,”陆荧沉吟了一下,“如今朝廷对我们赶尽杀绝,这户人家就算信奉明尊,且在山野,可也终究怕官府来找麻烦,不敢光明正大地供奉,兴许只是在晚上悄悄参拜吧。”

  他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可陆明烛还是惴惴不安。那种关于危险的直觉,他一直都未曾丢弃,许多事情在发生之前,他就能敏锐地察觉——只除了一次,只除了一次——他摇了一下头,打断了思路,叹气道:“你去煎药,给清霜喝了,过了今晚,第二天一早就走。”

  陆明灯去找女主人借了药罐熬药,这家的男人似乎大早上天不亮就出门了,女人说是去临近的城中集市采买用品,到了深夜才能回来。

  渐渐入夜,雨淅淅沥沥了一日,到了晚上反而又大了起来,谷清霜喝了药沉沉睡去,三个男人依旧在柴房中过夜。这家的男人一直没有回来,陆明灯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带点玩笑意味地对陆明烛道:“这人也是,让妻儿跟我们一群陌生人呆在一处,自己进城去了,也不怕我们其实是过路山匪,弄出点什么事来。”

  陆明烛本来靠在柴垛上,听着外头雨声闭目养神,听了陆明灯这话却猛然睁开眼睛,陆明灯给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就听得陆荧在一旁玩笑似的开口:“他的意思是,叫你不要乱说话,也许对他们来说,我们可不就是山匪,迫于无奈才收留我们的。”

  陆明灯笑了笑,也并未放在心上。陆明烛一副疲倦的模样,靠着柴垛不再说话。夜渐渐深了,几人各自睡去。

  陆明烛睡得不怎么安稳,屋外的雨声似乎又大了起来,这是北方,素来干燥,这场雨下得也着实够久的了。半梦半醒间他总觉得回到大光明寺的雨夜,或是更久远的,枫华谷的雨夜。一阵剧烈的头痛逼迫着他睁开眼睛,雨水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陆明烛看了看一侧,陆荧和陆明灯靠着柴垛和干Cao堆,睡得都沉。陆明烛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想站起身来到外面走走。突然他听见院子外面柴扉开启的声音,似乎是这家的男人回来了。随即听见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冒着雨出去将丈夫迎进来,一面絮絮地低声说话,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又隔着雨打屋檐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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