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二)【完结】(7)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神策军官猛然扭过头,十分敏锐地往陆明灯那边扫过去。陆明烛暗叫一声不好,就听见那人群里面谷清霜也慌了神,对着陆明烛也叫了一声“师兄”。

  徐衡泽带人驻守在永寿已经一月有余,他们本来在京城屯营,好吃好喝,每日十分逍遥自在,突然被派离了京畿道,来了这个小地方,荒凉许多,每日所做的,便是盘查往来流动闲杂人等,重点是破立令上下令解散的江湖教派中的弟子,无聊不说,天策更是大光明寺一役的主力,受朝廷褒奖,他们如今做的这事,倒像是在为了天策扫尾。本来神策与天策一向不和,徐衡泽对此怨气极大,却也不能违抗命令,只能每日带人盘查。

  明教与其他各教派纷纷溃散,弟子四散奔逃,苟延残喘,他在这里驻守许多日,倒是抓住了一些,但他生x_ing懒散,也不想赶尽杀绝,故而有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不少人。只是今日这人,他之前坐在酒馆临窗的位置就看见了——这人虽然竭力打扮得晦暗不显眼,可容貌着实出众,即使蒙尘,也叫他一眼看见——他坐在酒馆窗边打量了许久,几乎是越发确定,这人是朝廷所发的通缉令上的人,叫做陆明烛的。这人为明教分旗下副使,在萨宝府有职位,参与过大光明寺谋乱。本来朝廷从轻处罚,凡明教弟子在朝中有正式官职的,只要愿意悔改,不必格杀,这人却利用朝廷宽宥,调拨银两,随即去向不明,但是八成是死不悔改,带领明教残余势力潜逃。

  徐衡泽走到书桌边,拿起那有画像的通缉令又看了一次。这画像没有画出这人三成英丽,却十分好认。徐衡泽虽然当了多年兵,早就磨练成了兵痞,其实眼光十分敏锐。他卷起画像,想了想,便吩咐人带他去牢营。

  陆明烛与陆明灯和谷清霜被临时收押在一起,只等着徐衡泽派人去上报,再做处置。徐衡泽一人进了牢营,他管理手下并不十分苛刻,此时防守不多,他也不怕,端了一盏油灯就往里头走。

  陆明烛席地而坐,只是合着眼睛,那模样像是在调息。陆明灯一言不发靠坐在一旁,只是看着谷清霜缩在角落小声抽泣。徐衡泽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几人也不容易,走到这里来,明明都已经出了京畿道,也没被人发现,偏巧落在自己手里。他将油灯放下,戏谑道:“陆府史?”

  陆明烛果然睁开眼睛往他这边望来,那神色波澜不惊,像是已经接受了事实。谷清霜被吓得一哆嗦,哽咽着止住抽泣,却发出小猫呜咽一样的声音。陆明烛顺着徐衡泽的目光,看见他在看谷清霜,便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视线。

  “军爷,这么晚了,还打算审犯人么?”

  他这态度不卑不亢,语气平板,倒像是生无可恋。徐衡泽一怔,正要说话,就见军师喘着气从牢营台阶上一路下来,昏暗走道旁边的灯火随即闪动不住,伴随着他吭吭的咳嗽。

  “校尉,校尉,这事儿可让人受不了,我刚接到的消息,您说说看——”

  徐衡泽瞟了陆明烛一眼,转身往军师那边走过去。“怎么了?”

  “天策府最近的驻点来了消息,说是过两日就来领人,押送回京处置——这人,明明是我们抓住的,凭什么让他们押送回去?这里负责传信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果然是向着天策府的,我们辛辛苦苦在这里驻守,抓到了要犯,又让他们邀功请赏,白白得了便宜,校尉,您说说看,这……”

  陆明烛靠在牢房的栏杆上,火把昏暗,但是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他看见徐衡泽脸上的神色连续变幻——那不是因为火把的跃动,而是他本身的脸色就变了。

  徐衡泽沉默了一刻,军师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抱怨,徐衡泽突然伸手在他头上用力敲了一下。

  “聒噪什么!领什么人,谁说这几个人就是要犯了,昨天傍晚才抓的人,还没来得及审!写信给他们,叫他们不用急!”

  陆明烛听在耳中,难以察觉地微微一皱眉,随即转头与陆明灯对视一下。陆明灯神色也有些变动,却也没什么主意的模样。陆明烛给他使个眼色,让他坐到谷清霜旁边去。

  那军师给徐衡泽敲了一下头,吓了一跳,徐衡泽抬腿就踹了他一脚。

  “有空在这里给爷废话,还不快去!”

  徐衡泽转过头来,凝视着陆明烛。

  “唉,敢情老子是白忙活一场。”他说着啐了一口,突然隔着木栅栏踢了陆明烛一脚,“我看你是受过伤的,不过受伤之前,一定身手不差。都说大光明寺一役,明教法王以下无人生还,你倒是活着跑了出来,啧啧,”他说着啧啧感叹,“可见你实在不一般。怎样,长夜漫漫,我也无聊,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天策儿郎,到底有多英勇?”

  他这话简直像是故意在戳弄被圈禁的犯人。陆明烛听了却只是低咳一声,缄默着低头。

  “说说呗?”徐衡泽语气带着嘲笑,又带着轻浮的意味,倒不像是在对付犯人。

  “……有什么英勇。不过是一群小人罢了。”

  陆明烛突然说出这一句来,倒让徐衡泽一愣,不过这话听起来对他来说倒十分顺耳,便对陆明烛道:“这怎么说?”

  “如今落在你手中,是我们的命。”陆明烛声音低沉,“……这位军爷,我也不怕你见笑。原先我与天策府一位校尉十分……交好,”他说着顿了一下,“许多事情从不欺瞒他,直到……那日大光明寺,我看见他也在队伍中。其他的……也没什么可说了。明教败在天策府手中,原是我们太蠢,军爷你如今费力抓住我们,好处却让天策得了去,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说到底,不过他们……占尽便宜。”

  他这一番话隐晦模糊,乍一听又十分古怪。陆明灯蜷缩在角落,一言不发,却不由自主地同谷清霜对视一眼。在他们的印象中,全然不记得师兄何时曾经与天策府的哪位军爷交往亲密,若是说与师兄亲密的中原人,也只有叶锦城罢了。他俩只觉得陆明烛话里有话,十分奇怪,但是又听不出其中玄机,只能闭口不言。

  徐衡泽听罢,嗤笑一声。

  “我就说,天策府中,尽是这等投机取巧的小人。”他说着又是一声冷笑,“你说得也没错,既然已经倒霉,就认了吧。好好呆着,过几日等天策的人来领。”

  他说着端起油灯,转身走过牢房的墙角,在过道那一头消失不见了。

  直到四周已经完全黑下来,陆明灯才轻声开口:“师兄……”

  陆明烛只是轻声嗯了一声,随即睁开眼睛,面露责备。

  “我叫你们走,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都像你们这样,我明教弟子还未回到家乡,在路上都要给赶尽杀绝了!下次若是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许这样!”

  “师兄,我错了……”陆明灯低下头去,还未再开口,那边谷清霜已经开始抽噎,“师兄,可是哪还有下次呀!”

  “闭嘴。别说话,先睡一觉。”陆明烛像是听不见谷清霜那句话,只是靠着墙壁坐下,开始闭目调息。

  月亮移过了中天,牢营守卫换了班。陆明烛却没有睡意,走道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他屏息凝神,随即听见有脚步声从那一头走来,走路的人倒没打算掩藏自己,走得大大咧咧,不多时就听见一声锁链开启的清响。

  徐衡泽走进来,见陆明烛已经醒着,便走过去用力两脚将陆明灯与谷清霜踢醒。

  “起来,都起来,死到临头了还睡。”他气哼哼地说着,却伸手用钥匙打开了陆明烛双手的锁链,“跟着我走,天亮前出城,就当老子没看见过你们!”

  陆明灯与谷清霜瞪大了双眼,陆明烛也惊讶道:“军爷,这——”可是陆明灯看见,陆明烛眼底里并未有多少惊讶,倒像是早就预料到的一般。

  “少废话,这地方老子说了算,老子大发慈悲,放你们一马还不行?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看着碍眼,”徐衡泽不耐烦地将他们赶出牢房,带着他们往外走。陆明灯与谷清霜跟在后面,唯有陆明烛与他走得很近,他们穿过牢营,并未有任何人前来阻拦,一直走到牢营外面,徐衡泽才停下来,在角门边拾起几个包袱,劈头盖脸地砸到陆明烛怀里。

  “你们的东西,拿着赶紧滚,别在这碍着大爷的眼。”

  “军爷,”陆明烛抱住那堆东西,“虽然不知军爷为何开恩放我们一条生路,可军爷若是放走了我们,那边岂不是——”

  “嘁,你这人倒也有趣!”徐衡泽像是看怪物一样瞧着陆明烛,“还有空担心老子?老子告诉你,既然横竖功劳都是天策府的,老子偏不让他们称心如意!你们只管走,到头来老子就说抓错了人,他们又能怎样?”他说着露齿而笑,笑得戏谑,“快走,老子好人做到底,带你们出城。”

  陆明烛不再说话,赶紧招呼师弟师妹跟上。几人在空无一人的城中街道上走着,这里离城门不远,很快就能到。徐衡泽神情奇怪,似乎不让天策府占便宜,他就十分开心,甚至不惜放走朝廷所说的要犯。

  “你说的那个天策的朋友,你们后来可还曾见过?”徐衡泽突然发问,陆明烛倒是一怔,随即道:“大光明寺一役,我们早已恩断义绝,之前识人不清,活该被欺,自然也不曾再见过。”

  “啧,这就对了。”徐衡泽啧啧有声地感慨起来,“天策府的那帮人,没一个好东西!骗了人,还尽会说些假仁假义的话。告诉你,老子放走你们,才不是因为同情你们,纯粹不想让他们好过而已。天策府那群人——不光是男人无情无义,女人也无情无义。老子同她相好多年,临到头来她说上头听说她与神策军交好,不准她跟我,她呢,啧,”他说着突然一声冷笑,“倒也真的就不再理睬老子,说是什么两不相误,再不来往。什么狗屁情义,说到底都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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