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二)【完结】(55)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师兄,我——”

  “你这就要嫁人了,出嫁后,要跟着他去洛阳,那里不比杭州,你也从没去过,”叶锦城伸手为她将鬓边珠花拨正,“自己多加小心,好好保重……”

  尽管他极力掩饰,一直在微笑不住,可连叶秋红也能看出他神情里掩饰不住的失落。她想说话,又觉得一阵阵的心酸说不出口。叶锦城这几年的情状,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却帮不上什么忙。从小师兄对她就很好,她甚至觉得,没有见过比师兄更具备耐心的男人。师兄与陆明烛之间的事情,她是大概知道的,直到今日,她也想不通,师兄到底是为什么,能做出这样连累他自己愧疚终生的事情。

  叶锦城左右也没什么太多话可说,转身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大师兄!”

  “嗯?”

  “大师兄,你……”叶秋红的声音哽住了,“你这几年,都……以前的事情,秋红虽然弄不清楚,可是能忘,就忘了吧!我不管谁对谁错,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你是我师兄,往日有些话,我不敢说,如今要走了,就都说了吧……师兄,管他唐天越,还是陆明烛,你若是能忘,就都忘了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多想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并不清楚事情原委,说话的理据偏颇,可叶锦城能听出她一腔情真意切,是全部都向着自己的。他本来想摇头,为师父,为陆明烛,为唐天越摇头,可想了想,到底只能点头微笑了。

  “好,秋红,你多保重。”

  婚宴颇为热闹,近来喜事不多,所有人都指着这一场婚宴好好闹腾一番。叶锦城之前简单主持了一下,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名声不好,呆久了反而让师妹尴尬,故而早早退到后面去独自喝酒。胡乱应酬了一段时间,他开始觉得确实难以支撑。好在婚宴已经将近尾声,叶锦城乘人不备,站起来往后面回廊上走。这一动步,就觉得酒意上涌,只好扶住廊柱站着。有人从后面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乖巧地扶着他。

  “师父,你还好么?”

  他知道是叶九霆,却只有力气胡乱地点着头。大厅里纷乱的声音被抛在身后,随即又有一双手扶住他,他扭头一看,尽管看不太清楚,却也认出是卫天阁。

  “还有菜没上呢,你去吃,你师父我来照看。”

  叶九霆松了手,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大厅里去了,卫天阁扶着叶锦城在回廊上坐下。春夜的风暖中带凉,缓缓地吹着额头,让人多少清醒了些。

  “新郎……不招呼客人,跑出来做什么?”叶锦城一手支着身体,一手困扰不堪地抚着额头,“回去,回去。”

  卫天阁也不说话,原本一直维持的笑容在他脸上褪去了,换成另一种忧虑的神情,不过叶锦城此时倒也看不清。

  “我听说……你真去了西域?”

  叶锦城猛然推开他,往另一头挪了一截,动作快得不像是醉酒之人。

  “去了,怎么样?”

  “……找到人了?”

  叶锦城无声摇头,卫天阁看见他眼神涣散,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却硬逼着自己将目光重新聚拢起来。

  “你今日娶我师妹,说这些做什么?回、回去……回去喝你的酒,把我师妹一个人扔在那里,算是怎么回事?”

  卫天阁却并不动步,只是道:“我当初说那些话,原本只是觉得,若是不说出来,太不够朋友,我倒并没料到你真的会去。”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道:“去过了,找不见人,也就罢了,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说到底,这也不仅仅是你的事情,门派之间,还有朝廷的事,”他摇摇头,“说不清的。”

  叶锦城转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重新去看夜色下的庭院。

  “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是想劝我……我一直没谢你……多谢,多谢你当时来藏剑山庄告知陆明烛的消息。如今……你说得对,过去了,不提了。好好对秋红。”

  他说着站起身来,扶着廊柱似乎在平息一阵阵的酒意。卫天阁看着他缓步走到廊子另一头,一转身就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廊上宫灯昏暗的余光。

  (八十五)

  皎洁明亮的月亮高高悬在圣墓山后面。月光从窗棂洒进来,桌上虽然只有一点如豆的灯火,却将这月光驱得黯淡了。陆明烛伏在书案上,低头一笔一笔地写着字。为了书写方便,那些栗色卷发被他全部拢到头顶梳起来,柔亮的一大束垂在耳边,一直拖曳到胸口下面。虽然已经是春季,可大漠的夜里很有些冷,笔尖的墨汁也显得滞涩。他手边搁着一卷经卷,上面密密麻麻的西域文字,古旧的笔迹在同样古旧的泛黄纸张上显得已经有些模糊了。陆明烛左手食指指尖点在文字下面,随着右手的书写逐渐移动。笔尖下写出的是非常工整的中原文字,字体虽然算不上丰神俊逸,可清秀的骨架历历可数。

  习惯了执刀的手,手心里的硬茧因没有放弃习武而始终没有褪去。这双手开始是不习惯拿笔的,字写不好不说,而且只要写上小小一段,就觉得酸痛,比一对沉甸甸的弯刀还让他费力。可日复一日,圣墓山春秋交替,他如今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陆明烛搁下笔,揉了揉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站起身来。昏暗的油灯照映他的侧脸,陆明烛跨过桌案周围一堆堆杂乱堆叠的书卷和纸张,那些头发随着他肩背的动作纷纷扬扬地晃动,灯火从中间透进来,也闪动不住。陆明烛跨到一叠堆在旁边的书卷中间,伸手抽出几卷翻看了一下,随即伸长了手臂搁回桌上。这屋子很小,快要被这些书卷和纸张占满了,陆明烛伸手掀开一边的箱子,里面搁着的都是未曾封卷的东西,有些是他早几年写的,字不好看,也不够工整,可是厚厚几大叠,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陆明烛翻找了一阵,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于是停下来环顾小小的屋子,思索着到底将需要的东西搁在什么地方了。他的脸显出沉思的表情,虽然栗色泛着微光的眉峰还是看起来英气锋利,可那对眼睛里的神情,和以前不笑时就会显出凌厉意味的嘴角,却已经柔和了许多。思索中的陆明烛,早些年因怨愤而时常显出的憔悴已经几乎全部褪去,只剩下一种沉寂的平静。

  外面传来敲门声,声音很轻。陆明烛站起来,拂去身上的灰尘,走上前去拉开了门。他这里虽然偏僻,可也并非全然无人造访。

  门口站着一个明教普通弟子,月色从他背后照过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陆明烛像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去看,只是行了个礼,低声道:“何事?”

  “副使大人说,旗下有几个弟子犯了事却不知悔改,请您去讲经,若是他们能诚心悔过,就不必押入无明地狱了。”

  这弟子的声音十分年轻,而且带着几分紧张,措辞也很奇怪,对陆明烛说话时,开头也没有称呼,似乎因为某种尴尬的原因,在刻意规避,乍一看很是无礼,可偏偏语气显得十分尊敬,奇怪得紧。

  可陆明烛一点也不惊讶,似乎习以为常。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副使大人说,请您立即就去。”

  “大晚上的,烦是不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陆明烛嘟囔了一句。那年轻的明教弟子原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有些战战兢兢的,听见陆明烛这句话,突然睁大了眼睛,显出诧异的模样来。那神情就好像是看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明尊像突然跟祈祷的弟子开口说话了一样。

  “看什么看?既然要去,那就走啊。”

  “您……这空着手,没什么要带的?”

  “不就是给他们讲讲,劝他们悔过,有什么可带的。你跟人说话,还要拿着经卷照读?”

  那年轻弟子显然还有点发怔,却听话地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夜晚的风很冷,硕大冰凉的圆月照着圣墓山远处那些高高的青灰色山石。

  午后的骄阳照着绿荫,蝉声吵得人心烦无比。Cao木的香气混合着烈日蒸起的屋后池塘的水汽,是最最常见的夏日的气息。

  “师父,师父?我进来啦?”

  叶九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条已经几乎完全长开,高高的个头,因为抽条的缘故,还显得有些清瘦,可因炎热而卷起的衣袖下面露出的手臂,筋r_ou_结实,匀停有力。因为天气太热,藏剑弟子们常常束着的抹额也未佩戴,光洁的额头和英气的浓眉大眼,虽然还带着未全然成熟的清秀生涩,可看起来已经十分的英俊。

  “……师父?”

  叶九霆小心地穿过空无一人的房间,推开后门走到廊子上。果不其然,叶锦城背对着他,斜躺在院中绿荫下的一张凉榻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叶九霆又试着叫了一声,叶锦城没什么反应。

  叶九霆跨出门廊,走到树荫下面。叶锦城合着眼,叶九霆走到他身边他也没醒来。半是因为在自己家中睡得沉,没有什么戒心,还有一半缘故叶九霆也很清楚,叶锦城没什么内力,不似一般习武之人那样耳目聪明。几年调理下来却也没有太多成效,大约是心事郁积的缘故。

  天气明明这样,即使在树荫下也热得难以忍受,更何况周围还有蝉鸣不住,实在算不得一个睡觉的好去处,可叶锦城身上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穿着轻薄料子做的藏剑弟子们的白色绣银纹的衣服,头发额带也一丝不苟地束起,清凉无汗的模样。只是眉头习惯x_ing地在睡梦中也微微蹙起,连带紧紧抿着的嘴角,显出一种这些年来在他神情里惯有的憔悴。

  “师父?师父?”叶九霆伸手去碰了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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