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四)【完结】(5)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知道了。去吧。”

  叶锦城打心底里不想去,虽然这正是这么久以来他们最想要的结果,他能跟洪英进一步攀上关系,足以说明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可是他此时心里没底,摸不清洪英到底什么意思,是真的相信自己,消去最后一点戒备,还是试探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头天他请陆明烛去营地给何予德传话,可此时反馈的消息还没过来,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默默地坐在那里沉吟起来。

  陆明烛下了马,把缰绳系在一株树干上。此时已经初秋,百花凋零,可是这听泉私塾附近,也许是因为地气暖和的缘故,地面上还显着一副落英缤纷的奇景。花树葱茏,群山静默,就只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遥远的高天。陆明烛一面走一面看,越发觉得这气氛奇怪得紧,他跟倾月接触不多,在洛道的几次见面,和偶尔在商会等地擦肩而过的一个招呼,是他对她仅有的印象。这些印象里,充斥着算计和琢磨。她是红衣教的掌使,而红衣教与明教向来势不两立。可眼下的风景,显着极其祥和宁静,简直都有点像是叫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了。陆明烛觉得奇怪,可很快就警醒起来,倾月这个女人太美,美得让人颇有些不敢直视。他还清楚地记得,即使自己自诩还算正经,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盯着她丰满浑圆的胸脯,看得发怔。陆明烛暗自在心里警告了自己一下,他转过一条小路,就看见前面有个小小的池塘,周围都是花树,那些缤纷的落英,在地上铺成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双脚踩上去,就仿佛连带着整颗心都在这些奇异的芳香气味里荡漾起来。

  他看见了倾月,还是那一身耀眼的红衣,就背对着他倚在一棵花树旁边,正在凝神看那镜子似的湖水。陆明烛谨慎地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了,道:“倾月掌使,久见了。”

  倾月回过头来,那涂着艳丽口脂的嘴勾起一个笑,陆明烛就算有事先准备,也还是生出想要移开眼睛的冲动。她实在是太美,美得不寻常了。

  “陆掌使,您站那么远,我怎么跟您说话呢?”她笑眯眯地招呼陆明烛。

  陆明烛并不怕她,更何况,此时他不仅仅代替他自己来跟倾月会面,他是明教掌使,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就是不想靠近她。只是她如此发话,陆明烛也只有缓步走过去,道:“掌使找我来,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跟陆掌使交个朋友,不行么?”

  她这么直白,倒噎得陆明烛一时无言。他本来以为,倾月大约是打算拐弯抹角,把他绕进去了再威胁,或者提出什么条件。上次在洛道,她莫名其妙吃了好大的亏,陆明烛总觉得她不会这样轻易放弃。在摸不清敌人的状况的时候,保持距离,是最好的方法,于是他用一种冷的嗓音开口了。

  “……掌使一片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你我……也算各有立场,据我所知,近来据点中手下弟子,并无一人冒犯贵教,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便罢,做朋友却是不必了。”

  “陆掌使,你不要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倾月微笑起来,笑得艳光四s_h_è ,随即很亲热地招呼起他,“坐啊。”

  她说着,自己倒是先在那柔软的绒毯似的落花上坐了下来。虽然她有点年纪了,可此时美人美景,简直艳丽逼人。陆明烛看她没带武器,也不好太驳她面子,便拂去身边拱起的树根上的花瓣,在离她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了。

  “有什么话,掌使昨天在商会里,就该和在下说完才是。何必特意约在这里?”

  “陆掌使,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商会里人来人往的,不好说话。再说了,你自己方才也提到,你我各有立场,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是相谈甚欢,可不是要遭人话柄的么?”

  她这话说得也是奇了,就仿佛她真的是赞赏陆明烛人品贵重,想要跟他私下里交朋友似的。念头在心里转了转,陆明烛微微一笑,道:“掌使若是觉得上次洛道的事情吃了亏,想劝我同你一起对付商会,那就免了。”

  “哎,没有呀,我没有这个意思的。”倾月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露出一副很吃惊的模样,“上回的事情,是我太急了,对你多有冒犯,陆掌使不要计较我一个女人的过错就是。那件事,是我跟叶先生谈好的,我对您并没有什么不满呀。”

  她的话听起来半真半假,弄得陆明烛只能更加小心谨慎起来。他还没斟酌好要怎么接她这话,就听她接着道:“只不过……您同叶先生是旧相识么?”

  陆明烛心里一紧,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立时涌了上来。他本来就一心认定叶锦城和倾月不清不楚,纵使没有真的滚到一张榻上,也离着不远了。此时听倾月这么一句话,立时觉出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式的盘问,就仿佛倾月是那个在探听情人在外面是否另有他人的正主一般。虽然他知道,就算两人真的有上一手,开始的目的不过是各取所需,可是这世间,情之一字多么奇妙——当年叶锦城诚心要骗他,最后落得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下场,不也一样是这个道理么?也许倾月和叶锦城先来不过为利益拍合,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动了真心呢?这股莫名其妙的滋味十分酸楚,让他避无可避地脸上变了些颜色,好在他立时极力控制住了,只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掌使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倾月高深莫测地微笑起来。陆明烛看见她幽深的眼睛在扇子似的睫毛后面闪闪烁烁。

  “上次在洛道,我总觉得他十分在意你呢。”

  陆明烛因这句话而心里微微一顿。可是他不能直接询问,也许倾月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尽管心里很不舒服,可理智冷静还是占了上风,他也微笑起来了。

  “掌使您这话好奇怪,我是认得叶先生,也不过是为了物资往来,这一点就算我不解释,你也应该明白的。”

  这对话的气氛颇有些诡异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却讲得越来越慢,仿佛每个回答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倾月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就仿佛要从他脸上瞧出朵花儿来似的。陆明烛并不示弱,只是这么毫不退让地回望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时候,倾月将目光收了回来,道:“这个,我自然明白的。不管做什么事,都离不得钱物,叶先生先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说你们不过是生意往来。不过,既然只是生意往来,上次二位何苦在洛道对我苦苦相逼,我一个女人,出来做事不容易呀,你们把我害得好惨。”

  她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开玩笑,陆明烛便也就顺着她的那点笑意说下去。

  “掌使大人,这话说差了,怎么是我对您苦苦相逼呢,明明是你不肯放过我圣教呀。”他虽然说着这话,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在意方才倾月提及叶锦城在意自己的话,只是又不便相问,心里不由得有点微微的急躁。

  “话是我说差了,”倾月突然又微笑了,“陆掌使,你倒是确实没做什么,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叶先生呢,”她说着突然吃吃地笑了,“他比你j-ian猾百倍,害得我好惨。”

  她这种话明着是在贬损叶锦城,可是陆明烛硬是从这里听出来一点情人间的那种亲密爱娇意味的埋怨,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紧。还没等他来得及回味这感觉究竟是什么,就听倾月接着道:“……我原先还以为呀,就算你我各有立场,你信你的明王,我信我的阿里曼大神,可是我们好歹都不是中原人,看陆掌使这模样,说不定你我的家乡近在咫尺,再怎样,也比这些中原人来得知根知底——我在这里呆了好久,越发觉得这些中原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陆掌使,你说是吧?”

  陆明烛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顺着她的话说,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可此时她突然这么一句,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叶锦城干过的那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却已经情不自禁地点头赞同她了。

  倾月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陆明烛想挽回话锋,已经来不及了,就听倾月道:“我就知道,就算是各有立场,也终究是家乡的人最能互相明白。陆掌使,恕我冒昧,您家是哪里的?”

  陆明烛有点不耐烦了,因为他察觉自己不经意落了下风,可又不能用一句干脆利落的干你甚事来解决,只好道:“掌使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说了那个地方,你也是不知道的。”

  “你怎么肯定我就不知道呢?说说看嘛。”

  “过了龙门荒漠,孔雀海的北面,你知道?”陆明烛不可能将真实情况告知她,于是信口胡诌,随便扯了个不相干的地方。至于为什么选择的是这里,他一时也不曾细想。

  倾月的眼神像是涟漪似的漾了一下,只是陆明烛并没有瞧见。她笑了起来:“还真不巧,叫您说对了,我还真不知道这里,那您家乡,是什么样子呢?我见您官话说得这样流利,想必也在中原呆过多年,一定很想念家乡吧?”

  陆明烛已经很不耐烦,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跟这个红衣教的女掌使在一起天南地北地瞎扯,但是她眼下示好,他也不能翻脸,最近时局微妙,他不好轻举妄动,挑起两教争端,便只好信口胡说了几句,孔雀海北面有好些小国和城池,还有绿洲和河流,他是知道的,在无明地狱里的那些漫长岁月中,他阅读堆在牢房深处的废旧经卷,那上面记载了无数天文历法、山川地理,他还记得起来。重要的河流和城池,他都能说得对,甚至连风土人情,也能说个大概,只是毕竟没有亲身去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书中所说,不过信口胡扯,敷衍她过去罢了。

  倾月一面听着,渐渐发出笑声来。陆明烛许久没找人讲话,讲着讲着,不由自主就讲得顺了嘴,尽管心里还在抗拒,却一直停不下来了。倾月中途不住地打断他,说他说得不对,又说自己认得那边来的行商,三番五次地询问陆明烛,这件事是否是这样,那块地方又是否是那样。陆明烛生怕越说越多露了破绽,可是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自己先前装作什么都懂,只好硬着头皮装到底,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倾月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将身子向后一展,伸了个懒腰,笑道:“陆掌使还说你我家乡不近,若是不近,怎么有这么多话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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