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四)【完结】(25)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陆明烛抽身要走,已经来不及了。叶锦城发出一声可以称得上惨烈的叫声,双手捂在两腿之间人仰马翻地坐回浴桶里去,水一下子就猛地飞溅出来,弄s-hi陆明烛好大一片衣摆。

  “你……你……你干什么?”隔着朦胧的水雾和热气,叶锦城的脸全部红了,弓着背坐在那里不肯起来。尽管都是男人,并且也不是十几岁的青涩少年,他明白自己这举动实在是矫情得可笑至极,但是身体的反应却比心思先快一步,待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改用大大方方的姿态,只好矫情到底。

  陆明烛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此时也不免被叶锦城弄得惊慌失措,其实叶锦城反应太快,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再说了,就算看见了又怎样?他这么一想,继而恼羞成怒,没好气地骂道:“老子怕你后背有伤,想问要不要帮忙,自作多情,谁稀得看你不成?!”

  他骂完这句抽身走了,负气地回到榻上转身躺下,却觉得哪里都不自在,仿佛的确说错了什么话似的,总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句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想要解释又觉得越描越黑,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聊,却又莫名其妙地憋得难受,直想给叶锦城几拳了事。

  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好一阵响动,不多时叶锦城散着头发从后面蹭出来,与陆明烛穿戴整齐不同,他只拢着上下的里衣,那衣服是黑缎子做的,上头银线绣着无数的细密花纹,一件里衣费这么大的功夫,简直是作践人力。陆明烛看了他一眼,重新转回身向里面侧躺着。叶锦城一声儿不敢出,只是把衣服归置到一边,然后擦干s-hi漉漉的头发。

  近来实在是突然冷了下来,只怕今年的冬天会格外冷。客店还算周到,屋子里一直备着炭火,此时他们进来有了一阵,已经烧得暖融融的,逐渐叫人觉得熨帖舒适。叶锦城倒是说话算话,沉默地去柜子里面翻找被褥。

  还好这客栈里的被褥备得够多,陆明烛眼见叶锦城用褥子在紧挨着床榻的地上铺了一层,不由得没好气道:“你这是要挡我的路?小心我从你身上踩过去。”

  “这屋子小,没别的地方。”叶锦城低声分辩。

  陆明烛也不是真心要跟他讲出个理来,也就随他去了,只是叶锦城在旁边窸窸窣窣地折腾,他也实在睡不着,索x_ing翻了个身冷眼看着,随即就见叶锦城擎过一盏油灯来放在地上,又把身上那件黑色里衣脱了随手套上另一件外衫,坐在那褥子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针线来,然后顺手从衣摆撕了一片布料,开始缝缝补补。

  陆明烛看着不由得诧异,然后揶揄道:“你这是干什么?”

  “这衣服破了,外面的衣料磨着伤口疼得厉害,我弄点布料衬上。”叶锦城顺手把衣服提起来比划了一下,黯淡的油灯下他似乎有点看不清,拿着那衣料凑得很近,“你睡吧,没什么好看的。”

  “你弄得那么亮,我怎么睡?”借着那点黯淡的灯火,陆明烛竟然发现他缝出来的针脚还算细密有致,不由得y-in阳怪气地促狭他,“……你衣服不会洗,连j-i毛都不敢拔,还会缝这个?真是奇了。”

  “我又不是缝得多好,”叶锦城挠挠头,觑着眼仔细看那针脚,“能凑合穿就行了,再说了,这有什么难的?小时候跟我娘在一起,看得多了,有时候也经常帮她……”

  他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住了话头。陆明烛听着也骤然觉得奇异,尽管大约知道叶锦城的身世,却从未听叶锦城提过他的母亲,此时听见这话,不由得认真转过头来看了看叶锦城。叶锦城却移开了眼睛,歪头咬断一根线,沉默了很久才尴尬道:“抱歉,是我说了无聊的话。睡吧。”

  陆明烛也不想再问,只是重新翻身向里,白日疲倦,他倒是很快就睡着了。也可能是因为太疲倦,在中夜的时候,明明并未做梦,他突然毫无缘故地醒过来,只睁着眼睛向黑暗中虚空的地方看了片刻,他却突然听见床榻下面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呻吟,随即是衣物摩挲的沙沙响动。陆明烛翻了个身向外,想了想还是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做了不好的梦罢了……”好一阵子叶锦城迟疑的声音才响起来,陆明烛听见他的嗓子全哑了,仿佛先前在梦里经过了一场声嘶力竭的呐喊,“我吵醒你了?”

  “没有,你把灯点上。”

  陆明烛听着他那沙哑的声音,也觉得奇异地干渴起来,准备起身去倒水喝。一边叶锦城摸索着点起了灯,那点昏黄的光晕开始还难以为继似的烧不起来,渐渐就稳定而且黯淡地在那里燃成一豆。陆明烛站起身,却突然看见叶锦城坐在地上的褥子里,半倚着身后的床榻,借着那点灯火,只见额上全是冷汗,连带着到半敞开的寝衣下的脖颈和锁骨都s-hi透了。只是他神情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不多时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你他妈的是不是又要犯旧病?疯了吧?做了噩梦还能笑出来?”陆明烛拿脚踢了踢他,“梦见什么不好的事还这么开心?”

  叶锦城本来似乎正透不过气,闻言那银色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睁开眼睛看着陆明烛。他眼睛里的神情还带着尚未退去的惊惶,可是太过温柔,温柔得让陆明烛突然觉得心悸了。

  “……你乐意知道么?”他微笑起来,又像是叹息似的这么说了一句。可是直到陆明烛喝了水回来躺好,他也始终没有告诉他。

  (一六零)

  他们不敢耽搁,翌日天色刚一蒙蒙亮,就收拾东西离开。到枫华谷的路本来不算太远,几日就可以赶到,但是他们不敢走最短的那条路,因为那条路是大路,其间市镇更加繁华,狼牙军若是有心搜捕他们,这些地方的盘查肯定更加严苛,因此只好绕路,前前后后耽搁了不少天的时间。这天从镇子上出来之后,接下来又得走山路,陆明烛倒是无所谓,只是叶锦城便显得格外吃力了。

  “我猜这一回屠狼会中还是折了好些人的,”陆明烛一面用弯刀大开大阖地砍掉前方挡路的树枝,硬生生地砍出一条路来,一面跟后面的叶锦城讲话,“都经过几个镇子了,查得还是挺严,而且你在商会那边认识的人多,肯定多少要牵连几个,真是……”

  他说着一径地摇头叹气。叶锦城的声音在后面好一阵子才响起来,颇有点气喘,带伤走山路已经让他自顾不暇:“……这件事先前何先生对我说了,这……没有办法,做什么都有代价……就是不知道九霆他们……”

  “别瞎cao心了,你那个徒弟看着老实,其实比谁都精明。”陆明烛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前日在镇子上叶锦城已经自己看见了布告榜文。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榜文还张在那里,就说明肯定没抓到人。”陆明烛摇头,“实在不行,他还能回杭州去,那儿太远,狼牙军还管不到那里。”

  身后叶锦城没有再说什么,只能听见一阵树叶窸窸窣窣的响动。陆明烛回头一看,只见叶锦城扶着一棵树掀起斗笠,额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一连串地滚落下来,他抬起手去擦,却赶不上那汗珠滚落的速度,鬓发早就s-hi透了。

  “……我实在,走不动了……”他用一种精疲力尽的声音开口,随即对陆明烛摇摇头,“休息一会儿吧,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的……”

  陆明烛知道他带伤辛苦,却还是只想冷笑天道轮回。当初他自己带着伤一路回到西域,路上躲避追捕,其中艰难不足为外人道。到了今天这份上,叶锦城总算也是在应这个劫数因果了。只是这么想着,看着叶锦城白寥寥的脸,他还是颇觉得有些烦躁,只好停下脚步——其实他不停下脚步也不行了,因为叶锦城已经不管好坏,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副任凭踢打也死活走不动的样子。

  “你别磨磨蹭蹭,把你丢到天策营,我可还有别的事情要……”陆明烛心里有气,说着说着却自己打住了话头,只因他突地发觉叶锦城坐在那里半垂着头,连话都不说了。以往出于心虚和愧疚,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是会好声好气地应答的。更何况,他知道叶锦城虽然从小养得娇贵,讲究的毛病也多,但是在关窍时刻,还是相当能忍耐,不会因为苦累疼痛就摆出一副活不下去的架势。

  他伸手扶着叶锦城的肩膀,另一只手把他的脸托起来。叶锦城半阖着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眼皮却像是抬不起来一般合上了,他抬起来的手挪动了一下,总算攥住了陆明烛的手腕轻轻摇了两摇,陆明烛听见他口中似乎低低地讲了一句什么话,却根本听不清。他这才恍然发现,叶锦城嘴唇已经全白了,再伸手一探额头,热得烫手。

  可是此时在山里,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把叶锦城带到背风的地方躺下来喂了些水,这才把他推成侧卧的姿势,掀开衣服查看后背伤处。只一掀开他就知道不好了,寻常这么些天,金创药换着,就算是连日在山中赶路劳累,也无法清理得太干净,可叶锦城到底也是习武之人,这伤口就算不好,也应该开始干燥收缩,往好的那一方面发展,可眼下那伤口周围,仍旧是潮s-hi而且血r_ou_模糊的一片,并且淋淋沥沥地开始渗出脓血,衬着那周围苍白肌肤格外刺眼。这是箭头扎进去的伤口,本来就深,陆明烛前几日不耐烦,都是CaoCao为他换药,也没当一回事,只以为痛几天就好了,并未仔细清理。叶锦城自己看不到后背伤处,也能忍则忍,从头至尾,一声儿不出,从未抱怨伤处不适。

  陆明烛没有办法,只能把伤口周围脓血简单擦尽,从水囊里倒了些水出来洗一洗,再倒上一些伤药把布条包回去。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束手无策,简直恨不得将叶锦城丢在这山里,叫他自生自灭,如果死了,也就了了一段二十年的孽缘。可他不能这么做——这次的事情,说到底是商南星失误在前,他彻底坏事在后,要不是叶锦城及时冲过来拉他逃跑并且替他挡着,可能他早就被狼牙军的弓箭手s_h_è 成了筛子。更何况叶锦城一直是洛阳屠狼会最大的消息来源之一,他手上有无数条人脉线索,他要是死了,也不晓得要牵连多少人去。陆明烛正在这么心烦意乱地想着,叶锦城却发出一声呛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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