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同人)歌尽关山几重云 作者:今天也没有出大铁呢【完结】(14)

2019-06-14  作者|标签:今天也没有出大铁呢

  燕旗恨不得把这人一脚踹出去。

  12

  扶上门框的手戴着玳瑁义甲,黄黑交融的甲片衬得指尖越发白净剔透,只见那手一发力,指节曲起,手背上的骨线清晰地凸显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撩开锦绣门帘,从马车中探出身,在近侍的搀扶中伸足步下马车。

  而后那人扬眉抬目,看向一干稀稀落落的迎接者。

  这倒是瞧不出半点流放官员的潦倒相。

  一年未见,杨聆蝉变化不大。那双眼缀在一丝不苟的平整乌纱帽沿下,仍蕴道不尽的湖光山色。他耳旁的幞头在微风中轻颤,其下是浓稠黑发,穿过筋骨分明的颈脖,没入圆领青褠衣的肩头。

  男子的目光在周遭游弋一圈,终归还是落到为首者身上。燕旗不落下风地与他对视,两人就这么对看着,好像谁都不打算先开口,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燕旗虽未打算给这位新官上任的经略使摆出什么大阵仗,还是带了几个排得上号的军中官员意思意思。但现在看来,他带来的这帮人,唯一干的事就是,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看。

  好看吗——哦,是挺好看的。

  要你们何用!

  杨聆蝉察觉到他的尴尬,微微一笑,拱手道:“燕将军。”

  这声寻常不过的唤把他拉回久远的情绪里,一切踯躅都被汹涌黑潮吞没,迫得他深深低下头去,咬牙切齿敬一句:“杨大人。”

  “别来无恙?”杨聆蝉问。

  围观群众听得一抖擞,开口就是“别来无恙”,看来这大人和他们将军是故交。

  “燕某自守雁门,无谓有恙与否,不牢杨大人记挂。”

  杨聆蝉当然听得出这话中的排斥,又一笑,道:“天意难测,杨某竟是又与燕将军相逢了。”

  杨聆蝉用一语双关的“天意”把祸根推给天子,显然将军并不买账,“横眉冷对”正是燕旗现下写照,“某还有军机待理,杨大人自行参观,恕不奉陪。”

  虽不想面对杨聆蝉,燕旗还是对他校检范阳一事耿耿于怀,刚转身又回头道:“杨大人初至范阳,不通此地风土民情,还请入夜来帅帐与某一叙,以便日后经略。”

  哦日后,哦入夜。围观群众选择x_ing无视自家都护入夜才有空这一清白事实,强行又一抖擞。

  “好。”杨聆蝉望着燕旗大步远去的背影,言语虽短,心绪万般。

  时隔一年的重逢,CaoCao开始,又匆匆结束。

  忙碌中的一天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已是月上中天。燕旗正陷在满案军情中,听得下属通报经略使来谒,大有头疼之感。

  炭盆把来人单薄身形描了个通透,翠绿官袍较紫绯之流更适他气质,腰间的金玉之带暗示此人本品仍居上位。

  杨聆蝉立在门口,立在燕旗投过去的视线里,阖睫,垂首,双手拢于袖中,对燕旗一致意。鸦雏色的鬓发滑过他肩头垂下,衣袖在他白得触目惊心的清峻腕口摇曳又静止,而后他整个人凝固在那里,俨然是画册中举世无双的翩翩国士。

  “杨大人,进来坐。”燕旗不过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却如置身另一世界。

  杨聆蝉依言入内,说是坐,其实不过案前一Cao垫,他调整许久才堪堪坐下。

  燕旗将毛笔随手一掷,“杨大人应当清楚,燕旗此番邀请,并不为九镇事。”

  “是了,恐怕燕将军也不甚通范阳风土人情,何以授我。”

  燕旗隐约觉出话中莫名的讽刺之意,不甚明了的茅尖针刺激得他沉了面色,森然道:“杨先生还真是,y-in魂不散。”

  “y-in魂不散?杨某胸中权柄为首,怎愿远调,燕将军怕是……高估自己了。”及时是轻蔑之语,从他口中吐出亦谨也谦也,仿佛是风雅端庄之言。

  燕旗有些难堪,退一步道:“我听参军言,杨先生是因僭主行事,触怒圣上,被遣出京。”

  杨聆蝉含笑道:“他此言只道出个大概。区区一藩镇幕僚,怎知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这个人就是爱笑,笑得那么恳切、那么合适,笑得就算你明知光鲜亮丽的背后是轻蔑,是挪揄,乃至欺骗,都会潜移默化地被这表情软化下来,愿意多听他几句白。

  “愿闻其详。”

  “说来燕将军大抵也兴趣缺缺,不过是朝中又起一新党,处处攻讦杨某一脉;圣上御宇一年已生亲政之意,不满某专权。如是嫌隙累积,一朝被他党抓住机会,轮番上书弹劾某僭越,终致龙颜震怒。”

  是这样,说起来风起云涌的权谋争斗,实则不过几多天子几多朝未易的乏味规律,折戟销砂砾,金陵收王气,寒门衣冠犹前仆后继,甘之如饴。燕旗确实不感兴趣,他只敬杨聆蝉履过薄冰千丈尚能风轻云淡道与他,若此处有酒,他愿为他倾上一樽,问句去路几何,可惜他没能问,也没有酒。

  焰光把长歌的脸庞映得通红,他的发鬓在背光的苛刻勾勒下仍水滑整齐,苍云却无端想起这人在他身下散了发、咳得双颊熏红的模样,他念着大概是帐内炭盆过多,道:“范阳之大,经略使身负九镇重任,这雁门来过了,也便可走了。”

  “范阳虽广,雁门最为翘楚,燕将军就不容某在此多留几日么?”

  这话来得轻快,甚至还带几分调笑。燕旗躲过他眼中流转波光,垂眸一扫案上红标重重的地图,心中怒起,厉声道:“不容。”

  杨聆蝉本想回曰他们算同级,没有允否之说,然观燕旗神色凶戾,语气断然,顿觉纠缠下去再无意义,他不是被吓住,而是清楚自己想留在此处,十之八九不为使命,无需自欺欺人。

  “既如此,那待雪停,杨某便回太原。只是启程之前,杨某尚有些道中见闻,要好好问问燕将军。”

  他后半句声色严肃,意不在私情而在政事,可惜现下燕旗并不想听他多言:“改日,眼下尚有数个用兵方略待我翌日给出定夺。”

  “燕将军难道就只管雁门战事,不顾九镇生息吗?”

  “那也不及贼子临城,军情如火烧,杨大人,明日再说吧!”

  “好,燕将军可说定了,明日。”燕旗看见杨聆蝉脸上显出与孱弱身躯不符的认真,只觉得他果然是厌极了这个人,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燕旗“嚯”地一声站起来,烦躁地抓过搭在旁侧的风麾,劈头盖脸就朝座下人罩去。杨聆蝉被他这架势吓得一躲闪,燕旗更是火大,直接拽起他,为他系绳。

  然后杨聆蝉又笑了,对着他笑了。这笑不那么从容,甚至带些傻气,可就是格外打动他,他胸中火气更甚,手一用力,毫无章法地打了个极丑的结,也不管风麾有无理顺,就此撒手结束。

  “杨大人,走吧。”燕旗转身不看杨聆蝉,如是道。待背后飘来那人绵绵一声“多谢燕将军”时他又觉得这样太刻意,毕竟后面并无甚可看的,是以他又转过身来,可杨聆蝉已往外走去,边走边整理风麾,像只鸟儿在梳理羽毛。

  燕旗就这样站着看他打理,直到他把揉皱的毛绒理得顺滑垂坠,直到他的背影被落下的帐帘阻绝,都没等到他回眸一眼。

  他立了许久才坐下,开始尝试让注意力回到军情上。

  种种迹象已将敌人欲攻雁门的意图坐实。雁门关细较护诸多边贸要镇,宏观居三关冲要之首,南靠关中,北击Cao原,实乃兵家必争;况汉夷二族在此地拉锯多年,雁门已成双方心中近乎象征之事物,此处攻守进退无疑对士气有重大影响。

  诸将所献之策有提倡出关迎敌者,有主张守城以待者,共通之处为皆着眼于雪停后,然,他不认为对手是这般中规中矩之辈……

  第二日午后,燕旗行经营房,天仍在飘雪,连绵无歇意,照此势看来,入夜后恐是场不小的雪。途中他一言不发地骤然出手,用力一拍营门当值守卫的肩,那士兵本一动不动地站着,被他这动作惊得一震,玄甲上积雪抖落大半。

  走至东门城楼下,硕大的“天险”门匾与格格不入的身影一道闯入视线——他觉得,一定程度上,y-in魂不散这个词,他真的没用错。

  万夫不当之勇的将军在比他矮一个头的大人跟前止步不进,雪簌簌落下,自顾自渲染出几分留白相望的静谧意味。

  燕旗不动,杨聆蝉自发上前,风麾厚实的下沿款款掠过雪地,他边走边道明来意:“燕都护昨日与我约定今日再论,我怕燕都护遗忘,问了副将,他道是燕都护日昳后要至东门巡视,我特来此等候,还望燕都护能自百忙中抽一余暇。”

  他既做到这份上,燕旗无从推拒,只道:“何事?”

  “我羁留太原时偶然于有司翻阅到范阳历年税赋记录,上载去年岁入八十万缗,绢五万匹,谷十万石,发徭役二十万户等,很是惨淡,且较前年更减。”台辅之器者,即便远放边疆,亦难蔽其光。

  燕旗不通他用意,皱眉不语,杨聆蝉接道:“燕将军身为范阳节度使,既孚朝廷重望,集藩镇诸权于一身,是何故不善加治理,竟致范阳沃野千里,地不能尽其力,民不能安其乐?”

  “某忙于战事,无暇过问。疆若不守,土将焉存?”燕旗神情凛然,端的是理直气壮。

  “某不欲与将军阔论民生,但问寸亩之地,本可税十斗而止半担,憾哉?州郡治而游民附、人丁兴,何乐而不为哉?某观将军这雁门甚是清寒,税赋既增,兵源既丰,疆土安得不固?”他谈言微中,气势逼人,俨然还是群臣前手持牙笏、廷争面折的巍然国相。

  “杨大人这是想指责节度使专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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