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 作者:ranana【完结】(29)

2019-06-13  作者|标签:ranana

  我点点头。沈映有一阵没来别墅了,他在玉松有件案子要开庭了,我们一直是电话联系。

  我想到小艾嘴里的酒味,我好像立即就能闻到。我问了管所长一句:“您和沈映熟吗?“

  管所长说:“和他爸比较熟,当时天福宫塌方,要不是他爸出钱,天福宫估计早就没了,不过后来还是没了,一场火……他那个同学,也是我们寨子里的一个小伙子还想救火,哭啊喊啊,那火那么大,怎么可能救得下来,还是我把他给拦下来的。”

  “同学?谁的同学?”

  管所长说:“沈映的同学啊,他那时候在白马书院读高中嘛,艾家那个老大也在那里读书,不过他俩应该不认识,小沈律师是尖子班,小艾嘛……”

  七月二十二日,沈映晚上八点离开过别墅,我听到动静,还特意留心了时间,但是三小时后他就回来了。

  从赤练峰到玉松来回起码三个小时,要是他中间还想做点什么,这点时间绝对不够。

  但是……

  但是,我从来不知道沈映和小艾念的是同一所高中。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调查沈映和小艾的关系的。

  沈映忙于案件,小艾又因为琼岭迎来了夏天的旅游旺季,天天见不到人,我趁此走访了赤练寨里小艾的左邻右舍,找到了寨里的长老,我借口小艾请我帮他调查他父亲的下落,收集他的过往,他的生活碎片。我还在管所长的陪同下去看望了小艾的母亲王韵美。

  王韵美认不出管所长,管所长介绍我给她认识,她也转眼就忘,她的嘴巴总是张着,坐在床上,一双眼睛总是望着院子。她瘫坐在一片黑暗里,我提起艾红杉,她缓慢地眨动眼睛,说上几句,零零碎碎,情绪起起伏伏,时而温柔,时而愤怒。

  “红杉啊……赤练神君,哎呀,别人抬着他,他的眼睛周围好黑,他身上都是红色的字,红杉……”

  “他半夜三更爬墙回来!!”

  “他不是个东西!畜生!那个畜生!!艾心啊!我的小心啊!”

  管所长拉着我就走了。后来我自己偷偷摸摸去了艾家好几次。小艾总是不在家,王韵美有时昏睡着,有时半睁开眼睛,蠕动着嘴唇,盯着天花板。我努力从她的言语里拼凑出她和艾红杉的婚姻,小艾的童年,艾心的童年。

  同时,我也在寻找艾红杉。通过各种人脉关系,我找到了艾红杉。他在青城山当挑夫,抬人运货,出卖体力,他组建了新的家庭,不再赌博了,抽很多烟,牙齿和手指都被熏黄了。我说:“小艾十七岁的时候,他们找他想重新办祭祀,后来沈怀素意外死了,天福宫大火,烧了,祭祀再没能办成。”

  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看他:“小艾找过您吧?”

  他问我:“小伙子,你真是要拍赤练峰的旅游纪录片的?”

  我说:“听说办祭祀的时候,扮演赤练神君的人要在一间房间里打坐,七天七夜不能出去是吗?”

  他说:“不止不能出去,”他抽烟,说着:“感觉很多人在看着你。”他吐出一口烟,“还好没再办了。”

  他没说下去,我也没问下去。

  我还走访了白马书院,打着为自己的亲戚考察学校环境的幌子见了几个老师,我找到了沈映的母亲梅笍,借口自己是玉松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打算编纂一部博物馆藏品志,很想了解对赤练寨天福宫的保护和琼岭当地文化作出了突出贡献的沈怀素的生平,梅笍接受了我的“采访要求“,她还主动帮我联系上了沈怀素的几位姐姐们。

  于是,我以母亲病重为由和沈映道了别,沈映给我办了场送别的宴席,请了律所一干同事,去粤菜馆吃饭,小艾没有来,他只是发短信给我,问我,你要走了吗?

  我回他: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说:当然了。

  我看看沈映,他在吃菜,看手机,偶尔和边上的人说一说话,触及到我的目光,举杯作势敬我酒。

  我没有留下来。

  我去了趟新加坡,沈怀素的三姐在家里开茶话会,找来她的其余几位姊妹,她们一起接受了我的“访问”。我没能找到沈怀素的初恋,那位法语老师,不过我和他在研究所的同事们吃了顿饭,他们中不少人都当上了教授,术业有成,提起沈怀素,对他的学术研究没什么印象,但都对他对天福宫那暗室壁画的迷恋印象深刻。

  我在新加坡的图书馆翻阅旧报纸,搜寻关于沈家的八卦新闻,他们是个大家族,新加坡是个小地方,我看到一个女孩儿在英国为沈怀素自杀,也有小报写沈怀素药物成瘾,女孩儿是他的“毒友”,但是这份报纸还写猫王至今在世,披头士被外星人抓去开演唱会。

  我还是回到了玉松,我和鹿鸣悠见了一面,在他的叙述中,沈怀素的形象越来越丰满,一度我产生了种错觉,我对沈怀素的了解比我对沈映的了解还要深入了。

  我看到鹿鸣悠书架上的《人与自我认知》,我问他,知不知道男孩A就是沈映。

  他笑笑,给我倒茶。我们在他家的院子里喝功夫茶,我又问他,知不知道沈怀素经常打男孩A。

  鹿鸣悠说:“我父亲给我取名字,取鸣悠,怀素的父亲给他取名字,叫怀素,到了我们的孩子,希望孩子有出息,成个人才,叫他培达,孩子出生在太阳高悬的中午就叫他映好了。”

  他给我看鹿培达的照片。

  我在上海找到了鹿培达的一位前女友,花花,花花现在是个大画家了,在上海有自己的画廊,常在那儿办画展,我去看了她的展览,其中,我看到了一副油画,那画布上只有一双眼睛,眼睛的四周是漆黑的,那眼睛像卧在一条黑色的大河里,眼神坚定,很像小艾。

  我给她看小艾和沈映的照片,那回我伪装成私家侦探,自称受人委托调查沈映,正在追溯他和小艾的过往,我还提起,沈映身边的人不时就会失踪,比如鹿培达。

  花花耸了耸肩:“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和鹿培达以前是男女朋友吧?”

  “高中的时候谁没交过几个男朋友女朋友?”她一抬眉毛,点烟,抽烟,说,“鹿培达这种人不失踪才意外吧?”

  她笑起来:“再说了,现在这个社会谁不是失踪人口?大侦探,你问问自己,你真的在这里吗?你真的在上海吗?你知道上海一年人间蒸发多少人吗?忽然有一天,你认识的人就不见了,再正常不过了,你为他难过一会儿,说不定掉下几滴眼泪,可是,”她顿了顿,“就像新闻,四十五秒过去,切回直播间,亲切的新闻主持人的样子回来,你就又投入到下一段新闻里去了。”

  她指着小艾的照片,问我:“是他失踪了,他的家人委托你找他?“

  我点了点头。

  花花轻笑:“他要是失踪了,我建议你直接去沈映家里找一找。”

  “怎么这么说?”

  “有一天,我和鹿培达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在一间校舍,废弃的校舍,以前是什么残疾人学校吧,不知道谁找到的那个地方,就成了他们那群人的据点了,沈映带他过来,他叫他小艾。你知道那些小孩儿,除了欺负欺负别人,谈谈自以为是的恋爱,还有什么可干的?读书,他们需要吗?为钱和前途犯愁,有必要吗?沈映和他们混在一起我其实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很合理,他太聪明了,那些人,鹿培达啊成万里啊,小艾啊,都不过是他的提线木偶,不好玩儿吗?多好玩儿啊。”

  她回头看画廊里面,我也回头看。我知道我们在看同一副画。

  “小艾还是有些不一样,他给我一种感觉,他绝不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是沈映开口……可能他有他的什么把柄,沈映一个眼神,他就屈服了,他不是软弱,也不是和什么妥协了。”

  我说:“他不得不这样做。”

  我决定去找找花花提到的那个成万里。成万里的个人信息一上网就能搜到,他在玉松做生意,开贸易公司,可惜的是,他对高中时期的事闭口不提,只说他和沈映现在是很好的朋友,他公司的法律顾问就是沈映,他们时常碰头。

  在这漫长的寻找,拼凑中,不知怎么,我变得很难完全相信一个人,在整理那些视频,那些录音,重复收听我和那些出现在沈映,小艾生命中某个时间段里的某某人的对话时,我不停地提醒自己必须保持一个客观中立的立场。我不能相信任何一面之词。我希望我能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尽量依靠无法改变的物证来进行判断和归纳,如果没有物证,那么在那件事上,必须至少有两个人达成一致的叙述我才会将它当作真实发生过。

  我试图不做律师,而做一个法官,我试图真实,准确地还原沈映和小艾的人生轨迹,我试图解开那些他们周围不明不白离开,甚至死去的人身上的谜团。

  沈怀素怎么会死于药物过量,他的姐姐们,梅笍都没提过他有药物成瘾的问题,那些药物——根据我弄来的法医报告副本来看,他是死于海洛因过量,那些海洛因是从哪里来的?那个沉溺毒品的鹿培达还活着吗?他现在在哪里?余莺莺呢?她的死是正常死亡吗?我知道沈映的水x_ing很好。

  我对沈映的疑惑越来越深。

  还有小艾。

  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在两个多月的奔波后,我回到了玉松,回到了琼岭。我将这里视作一切开始的地方,我认为这里能解答我的所有问题。

  路上,我反复看着艾红杉说给我听的,网上别人整理出来的,那些山寨的长老们口述的,沈怀素的书里写过的藏宝洞的故事,还有那些关于琼岭的旅游宣传片,关于天福宫的壁画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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