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玄亮同人)白帝春深+番外 作者:艾草【完结】(61)

2019-06-13  作者|标签:艾草

“你还忘了一件事。”父亲捏了捏我的鼻子,笑着提醒我:“乔儿的名字,是阿爷取的,不是为父。”

出于敬爱,我一向是以“父亲”来称呼他的。而父亲说的阿爷,是指我的生父诸葛子瑜。在我六岁那年初次看见羽扇纶巾的父亲之后,阿爷说我一天到晚闹着还要见仙人。直到有一天,阿爷被我烦得受不了,告诉我仙人要收我为徒啦。他要把我送到仙人身边。

离开阿爷之后,我有几个月会于夜晚在被窝中偷偷地哭,就是不肯让我的仙人师父知道我想家。我不要让他看见我哭的样子。

我喊他师父,仙人师父。

直到他哭笑不得:“乔儿,叫阿爷。”

“不,你不是我阿爷!阿爷说你是他的弟弟,所以是叔父,是师父…”

天知道他花了多久的时间让我改口。然后我一直叫他父亲。

随着年龄渐长,他开始让老师教我礼仪,他对我开始严厉起来,但他仍不曾失去一个父亲的温和。那使我在之后虽然不再像幼时一样动不动抱他,往他怀里扑,但我对他的敬爱,只能与日俱增。

自幼我的身体就比别的孩子弱,于是随着年龄增长,我才意识到父亲给我起名乔,字伯松的意思。他只是希望我如松柏乔木,如王子乔,赤松子一样长寿健康。他对我别无他求。

可是父亲是那么的高大健康。他曾多年在田间大半日汗如雨下,挥着锄头,或者扶犁。他的力气很大,我知道他如果习武,绝不会输给关张赵任何一位将军。然而他可以终日埋首在公文账本之中,为了国家的一切兵车粮Cao,柴米油盐绞尽脑汁,奔走忙碌。这真真正正是事无巨细,需要巨大的体力与精神力支撑。这是其它将军们或任何一位文官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件事只有父亲能做到,能做得那么完美无缺。所以他义无反顾揽了下来。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的身体还不见好转,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成长,学习。我永远不可能与他比肩。

那一度让我沮丧不已,而我不是因为自己比不上其它孩子而难过,而是因为我比不上他--父亲。

见过父亲身着蜀锦的人,都会惊为天人。锦绣灿然的纹路恍惚了我的视线。当时他在我心目中,已经不是羽扇纶巾的仙人。他是神—久远传说中,除了伏羲,神农,女娲之外的天神。

2. 日月为明

父亲是一个强大到彷佛从不会情绪失控的人。他的微笑温暖和煦如初夏微风。他威严端方有如山岳。就算是执法时偶然薄怒,也有如寒山罩上一层薄霜。炙热烫人的泪水,或者如暴风雪般的狂怒,似乎从来不属于他。那只属于他深深仰慕敬爱着的先帝。

不过,我记得,好像有一次例外。

我说“好像”,是因为父亲那一次的失控并不明显。

那是先帝驾崩后,他扶梓宫从白帝城回来三天后的一个夜晚。我意外发现了他从繁复公文中抬首时的瞬间失神。父亲的眼睛如墨玉般明亮,里面随时都有着睿智的光芒,深沉而宁静。依照我小时候的话说:父亲的眼睛藏了好多东西,就像星辰一样,漂亮耐看,让我永远看不腻。祖父是因为这样才给您起名“亮”吗?

父亲笑着抚摸我的头,并没有答话。

而那一夜,我看见父亲从公文中抬起头时那彷佛被抽去了灵魂的空洞眼神,其中的彷徨,甚至是恐惧,彷佛要将强大的他给吞没…

不,那一刻的他,根本不强大!他脆弱得彷佛仅仅是这夜晚的黑暗也可将他轻易吞没,在下一瞬间就不复存在。

我忙过去坐在他身边,握紧了他的手。而一向严谨守礼,在我十二岁之后不曾对我有过任何亲密举动的父亲,竟然张开双臂抱住了我。他的双手冰凉,甚至身体的温度也是寒冷的。但我贴在他胸口,能听到他的心脏有力的跳动。那是季汉的中枢,一个国家的心脏。

无论怎样无法承受的悲痛,都不能使它停止运转。我说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因为我知道,那对父亲来说是多余的。他甚至不必说话,他稳定的心跳就已经在告诉我,他没事。无论这个国家面对怎样的惊涛骇浪,风雨飘摇,而四面虎狼随时会入侵--他都能承担,他会保住这个国家的平安丰足。

我记得,父亲从来不会这样拥抱别人。会经常这样做的,是行伍出身的先帝。出于战后每一次看见同袍浴血归来的狂喜,战士们总会如此用尽全身力气拥抱对方。即便先帝后来地位逐渐尊贵,身为一个主公,乃至高高在上的君王,他始终没改掉这个习惯。赵将军曾对我说,先帝对亲近的人都如此。身为兄弟的关张两位将军与他自来如此。赵将军自己行伍出身,也早习惯。可这在父亲刚出山那些日子中,一度弄得父亲有些尴尬。当然,父亲过不了多久也习惯了。甚至会在足食足兵镇守成都好几个月后,先帝笑着骑马凯旋归来时,主动走上去,轻柔而迅速地拥抱他一下。换来的总是先帝紧紧的,长久的回抱。如果不是父亲身形够高大,我们都怀疑先帝这样会把父亲勒得喘不过气来。

父亲执笔,取了空白的纸,不断反复写着几个字。

你们猜,是哪几个字?不是什么鞠躬尽瘁的话,不是他那句有名的不知所云。不是任何沉重的,悲伤的语句。而是让人一看了就彷拂瞬间见到了光明。不论是星月之光也好,清晨的曙光,晌午的烈阳--总之那是无比的光明。出自先帝之手:

“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

父亲反反复覆将这几个字以先帝最喜欢的行Cao写了多次。父亲还擅长大小篆,隶书,楷书。可他偏偏这样写了上百次,都是行Cao。然后他又将写下的纸张一一焚毁。他不想给任何人看到。除了先帝…

虽然刘令君负责起Cao先帝册封皇子与诸侯的诏书,但听说这几个字,不是出自令君之手,是读书不多的先帝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他非要把父亲的名字写在诏书上,以示对父亲的爱重…

我愣愣看着父亲做这一切,不知当说什么好。于是我转头看着他。父亲的神情中没有悲伤,他在微笑。就彷佛先帝凯旋归来时,抱住他时他所露出的安心笑容。

父亲静静看着火焰吞噬那些文字,彷佛陷入回忆:“先帝登基时,有如在武担山东边升起的昭阳。我想,他会如光武皇帝那样照耀天下。在先帝将逝去之时,我感到黑暗即将降临…乱世的寒夜会将我吞没。就像你的祖父与叔祖父当时离开我一样…”

“可是先帝告诉我,他确实如日落西山。然而他的丞相,将如皓月东升,照彻乱世长夜。”

“先帝问我,自古以来,人们的诗歌中,是咏月的多,还是咏日的多?天下苍生,是把日光记得牢些,还是更醉心于月华呢?”

我愣住了。片刻后脱口而出:“自然是月光!”

父亲点点头:“先帝告诉我,那就是他对我的期许。他希望我的光芒更胜过于他,愿我名垂青史。那是他对我最后,也最大的祝福。”

我回过头,怔怔看着父亲眼中落下一行泪水,我伸袖替他擦去。几乎是同时我能想象到当时在白帝城先帝跟我一模一样的动作。

父亲甚至没有哽咽,接着便说了下去:“我当时,竟不懂得让一个即将死亡的君父安心。就像你祖父去世时,我只知道啼哭一样…我告诉先帝,没有他在我身边,没有他的光芒与温暖,我做不到…他交给我的负担太过沉重,那不仅仅是一个国家,还有兴复大汉的重任…”

“然而先帝笑了。他说,他一向认为月不是自己会发光的。它的光芒,也许来自烈阳。白天的时候,月华隐而不现,收敛着自己的光芒,但它吸收着昭阳的光。直到夜晚,月才将光芒照彻天下,以至河海晏清。五湖四海,无不映现它的倒影。”

“孔明,你为我起了谥号‘昭烈’,十七年来,朕给你的光芒还不够多吗?你要辜负朕,辜负你父亲给你起的如此光明的名字吗?”

父亲说罢,沉默了许久。他不必再说下去。我已经能想象当时的父亲是怎样握着先帝骨瘦如柴的手,答应他,撑起一个国家,然后北伐,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我说:“父亲,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

父亲笑了。

3. 比肩而立

非淡泊无以宁静,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身体的虚弱使我在学习的路上磕磕绊绊,并且我想我始终没有真正明白他的话。我没有慷慨广袤的心胸,也没有强毅坚定的意志。然而我仰望着胸怀宽广,坚定强毅的父亲,从来未曾放弃。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如果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那就是不要停止仰望。否则我的生命会陷入一片可怕的虚无黑暗之中。

如果我真的有一丝一毫的淡泊,或者外表假装的宁静,那都是父亲给予我的。身为丞相之子,我却与季汉任何一位普通百姓无二--只要那么望着他,就感到无比的安心。

他将这段文字写下来时,说是写给瞻看的。他对我别无他求,只希望我健康长寿。

当时,他开始第一次北伐。蜀道艰难,长长的补给线成了北伐最大的阻力。文武官员的孩子们都参与押运粮Cao。而我只要还能爬起来走动,就一定要跟去。

我很高兴能够见证他人生中最光辉灿烂的时期。

父亲,与你比肩而立,是我一辈子的愿望。

但你对我的要求,只是如仙人王子乔那样的健康长寿。

我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双眼的视线已经模糊。父亲放下了繁忙国事,紧紧握着我的双手,我用尽全身力气回握住他。胡乱说着一些话,比如我是一个多么不孝的孩子,连他对我最微小的愿望,我也达不到。

我说:“父亲,与你比肩而立,是我一辈子的愿望。可是,我做不到,是因为我还没能活到而立之年。父亲,我不算太差,是不是?”

他流着泪,沉声哽咽着,一字一句,告诉我我是世上最好的儿子。他说得是那么的肯定,致使我即使自己都不认同这句话,也不得不相信那是他的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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