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欲望的枷锁 作者:少知艾柠(上)【完结】(28)

2019-06-13  作者|标签:少知艾柠

  在男人们的牌桌上,我会看到一两个熟悉的面孔。几年前我们曾一起拉长弹弓s_h_è 鸟儿,就像弯弓s_h_è 大雕那般壮志豪情,在村子这片战场英勇的“争夺天下”。他们正值青春的脸庞上竟然有着少许沧桑的痕迹,手掌也变得粗糙不堪,茧生其中;他们喝啤酒、饮白酒,他们打牌抽烟染头发;他们才十六七岁,他们辍学了;他们再过一两年就会带着媳妇儿、抱着孩子,肩上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了。

  不可避免之时,我会和小时候的玩伴之间会有视线的碰触,但都很快地识趣地错开了。谁也没有提起第一句话来。我找不到话题与他们站在屋檐下土坝上聊一聊、谈一谈,我不可能提起我的三角函数、力学算式、化学方程式、脱氧核糖核苷酸或者唐诗宋词、各种语态时态,而他们会一边抽烟,一边谈起我不感兴趣的打工生活、泡妞技巧、打架斗殴之事。

  我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诚恳地讲,我心中是看不起他们的。他们是一群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只配说粗话干粗话的一些粗人。小时候我的父母就是这么教育我的,他们成功地给我种下了蔑视“这类人”的种子,但他们自己也属于“这类人”。

  尤其是当其中一两个青年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侵犯的目光停留在我姐姐身上而口里冒出一些不堪入耳的浑话、脸上展露出丑陋又猥亵的笑容时,我更加厌恶他们。

  如此败类不配与我说话,更不配让我用正眼去瞧他们。

  还有什么可以讲的呢?这是我的高傲,或许。

  我已经十六岁了!长大了。

  3

  继日而来的大年初二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我们去了妈妈的老家。

  母亲的老家隔着几个村子远,在铺满碎石子的窄小土路上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带着鞭炮、纸钱等一些祭祀物品,颠簸不休、摇摇晃晃让屁股遭了一次罪。父亲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我们徒步走了一段不太好走的山路,寻到了藏在荒地干枯深Cao里的两座坟墓。

  到了近前,妈妈惊讶地发现,两座坟前竟然炸过鞭炮、烧过纸钱的痕迹。看样子,像是几天前刚祭祀过的。母亲已经五六年没有来看望两位老人了,她不知道还有谁会来这么个荒Cao丛生的野地里为逝去的亲人祭祀。

  “兴许是哪个邻居呢。”爸爸在坟前c-h-a了三支大拇指粗的深红蜡香,又点燃了一把细香。

  “谁会好心到来给一个邻居破费,用真钱换冥纸。”母亲以一种饱含人情世故的口吻说。

  香烛上的细小火点像是夜空里的星星,明灭不定之中,袅袅青烟腾空而上,还没行进一寸半尺就消散在其中,离得近了,还能嗅到特殊的香味儿。

  我和姐姐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不懂得这兴许是世代相传的祭祀先辈之礼仪,目光空洞地看着两座荒Cao深深的简陋石头坟墓,心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就连母亲也早已将往昔的亲情哭干了吧。那时,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随着她伤心欲绝的泪儿滴落在坟墓面前的泥土之中,渗透进地下,将感情附着在冥币上,烧着了陪伴y-in曹地府里的亡魂。

  纸钱烧起的余烬随风飘飞。“像不像白昼里的萤火虫?”

  “我像不像尼古拉·特斯拉?”

  “也许他们都已经投胎转世了。”姐姐不明所以的一句话很快消散在了山风之中。

  “那下世必定命长!”

  “你们不过来给外公外婆磕磕头、拜一拜吗?”妈妈在坟前回过头对着我和姐姐小声喊道。

  姐姐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上去。我愣了一下,然后紧跟在她后面。

  我和姐姐跪在外公坟前,磕了三个头,各自默默祈求了一会儿。接着在外婆的坟前做了一遍相同的事。

  妈妈在一边说:“让外公外婆保佑你考上一所好大学。”

  可能求拜观音更有效。我心下里暗自想道。

  我不知道我该向两位逝去的先辈祈求点什么事儿,脑子里只有胡思乱想,没有真心实意地完成这项迷信的仪式。讲起来确实很怪异:先辈存世之时,不见儿女子孙俯首屈膝跪拜,反而等到他们乘风归天后,才对着一堆石头泥土和棺木枯骨尽德尽孝。

  等我睁开眼睛准备起身时,发现流萤还跪在坟前,双手合十,像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在向金身菩萨祈祷,是那么的认真。这是流萤除了看书以外的另外一件认真的事儿。

  姐姐祈求完后,我好奇地问她:“你向他们祈求的什么呀?”

  她回答说:“家人平安,生活幸福。”

  “这么简单,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还有保佑你考上一所好大学。”她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有点怀疑其中的真假。

  “祈求保佑要认认真真的,这是尊重逝去的先人。”随即,流萤收起笑,替换上的严肃表情让我再次打量那两座坟,和坟前的父母。

  过了一会儿,我问道:“你信吗?我是说迷信,你真的信?”

  “信不信是自己的事,你看,妈妈和爸爸很信呐,尤其是妈妈。”

  典型的一位没有经受过科学知识洗礼的农村妇女形象。我在心里接话。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让我突然心生畏惧,我为自己能有这种荒唐轻蔑的评判而感到羞耻。外公外婆的在天之灵会不会听到我的心声?害怕的脊背凉意使得我后悔不已,我心虚地看着两座坟墓说着各种抱歉的话。

  我一个接受当代科学知识的人屈服在了“迷信”之中。

  “这不是迷信。”姐姐好像看到了我脑海之中的想法。

  我有点慌张的反驳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好看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不是。”

  我觉得她是书看多了,所以会有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言语。一时之间,我对她这种难以捉摸的话噎得无言以对。

  在点鞭炮前,妈妈想用刀割一下坟上的荒Cao。爸爸嫌麻烦,说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别费事儿了。妈妈坚持要稍稍整理一下,走到附近的一户邻居家里借刀。

  我是厌了这周围的风景,跟着妈妈去看看新鲜的事情。姐姐不知怎么的也跟在了后面。

  4

  走了一里路,踏进最近一家农户的院子。

  这户人家只有两个老人。老头子穿着厚厚的青衣粗布,衣服裤子无不缀满大块大块的布丁,间杂起来就是灰、黑、青的拼接艺术保暖品,一只手便可握住的脚踝杆子穿着耐脏的灰色长筒袜子,两只已经掉色的解放破洞鞋在努力而又可怜地为他保存一点温暖;他是一个篾匠,坐在土坝里编竹篓,细长的外青内白的竹条儿在他枯槁的手里灵活地摆来摆去,一寸一寸地围起来,被绕成高低起伏宛如正弦函数似的波浪形状。老篾匠编织的手艺活看起来不比缝衣织布差。老婆子呢,穿得倒是鲜艳光彩:上身是一件崭新的上个世纪常见的碎花肿胀小棉袄,下身突然来一个色彩反差——一条宽松的青色直筒长裤,接着小巧玲珑的脚上亦是一双看起来簇新的黑色保温鞋。忠厚老实、诚恳善良的丈夫在新年里也会点数出几张一年三百六十几天积攒下来的钱为自己的心爱的妻子置办一套新衣服。哪个女人不爱美啊?男人可以不在乎英俊潇洒,但会努力让自己的女人娇美如花。她此时右手拿着一根玉米心木奉搓着左手的玉米粒,可能是岁月的缘故,让她的动作看起来迟缓而呆笨。一个小时能不能搓完一根吗?

  土坝边上还趴着一条看家的大黄狗,远远便嗅到我们三个陌生人的气味,精神矍铄地站起身来对着来客狂吠不休。我被这龇牙咧嘴、一脸凶恶之相的可恶家伙吓住了,不敢随意接近忠诚的卫士为主人守护的领土。姐姐在一旁幸灾乐祸。

  两个老人停下说话,用四只凹陷进去的眼睛盯瞧着我们仨。着实是苍天无情,可怜的老头老得快要进土了,但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还在,粗声严厉地对着大黄狗呵斥了几句。

  大黄狗不甘心似地叫了几声后,就止住了凶残嚣张的气势。我被老头几句响亮的吼声震得愣了会儿神。

  显然妈妈是认识这户人家的,两位老者的记忆也还很清晰,都没经过母亲提点,就叫出了妈妈的小名。像是荒山野地突迎访客,夫妻俩很开心,笑起来露出掉了几颗牙齿的牙龈,就如同小时候换牙齿时一样的叫人难看。尽管母亲极力表示不用客气,但他们依旧顽固地让出自己坐的矮凳木椅,热情地招呼我们仨坐下喝水,老太婆进屋又颤巍巍地端出来一个矮凳子,姐姐连忙迎上去接过。

  “坐下喝口水嘛,我进屋去拿点瓜子花生出来。”

  “不用麻烦您了,婆婆,我们就来转转,等会儿就走了。”姐姐像是深谙其中的客气礼仪之风,让我不免脸上发烧。

  执拗的老人又慢悠悠地晃进屋里,少顷,端出来一个矮沿圆瓷盆,里面有瓜子、花生、糖果。走到我们面前,招呼着我们抓几把吃,姐姐诚恳地道谢后接过来,然后递给我示意了一下。我看到几颗糖果都变质熔化了,瓷盆里也裹着一层黑灰,本就少的口欲瞬间消失个彻底,于是,向流萤摆了摆手。妈妈站着和老头子寒暄聊天,看见姐姐递过来的瓜子花生糖果,象征x_ing地抓了一小把瓜子。

  见到凑过来的姐姐,老头子顺势问道:“这是你家的两个娃子啊?”

  “是啊是啊。”母亲笑容可掬地答道。

  “呀!五六年没见,少爷小姐都长这么大了啊。”婆婆竭力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我和流萤,也不知道究竟看清楚了没有。

  流萤眉梢带笑,剥开一颗花生,对着两老人说道:“您两老身体还很健朗啊,脸上红光满面,是长命富贵之命啊。”

  “这姑娘净说些好话给我们听。”他的身上还挂着像细线样的竹条丝儿。“我们自己的命自己清楚得很哟,过不了几年就得下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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