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盛世 作者:华莳【完结】(4)

2019-06-12  作者|标签:华莳 情有独钟 强强

  泰盛千百家妓馆,周长山最常去芳林。它在一条不干净的产业链里显得干净,里面人人自愿地经营皮r_ou_,不贩毒,不卖人,本来很难开下去,但是周长山喜欢,不容易也变容易。鄢荣章清楚他的喜好,那么多而长的晚上,单□□是填不满的,他们有话没话地聊过很多无聊事,鄢荣章曾经听过周长山将城里的妓馆挨个评过去。

  “劳烦鄢总警长好意。”周长山笑了一声,推开车门下去。他在车门边站了一会,在白的光和黑的影子底下,他朝鄢荣章摘了摘帽子致谢:“盛情难却,一定光临。”

  本来随口说说,现在他来了真兴趣。也不用特别准备,就晚饭时临时起意,散步溜达着拐进了专开妓馆的一条巷。天边最后一点挣扎的青白也隐没了,整条街已经活过来。芳林傍上他这个红人靠山,在路口占着双倍门面挂招牌,招牌他吩咐过,粉紫色一起亮,显得一种艳俗的搭配,比边上红绿的看来舒心。他站在路边欣赏了一会,刚要抬脚进去,就听见有人在他背后按车喇叭。他转头去看,看见鄢荣章,鄢荣章手臂搭在车窗边上朝他吹口哨:“靓仔,赏光跟我兜风吃夜宵啊?”

  周长山想要叹气。他走到车边,由上而下地打量鄢荣章:“大晚上戴墨镜,很爱演?”

  “台本是这样说吗?”鄢荣章听话地把墨镜推上去,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配合一点好不好?”

  “行吧,”周长山手臂撑上车顶盖,“那章哥,是去金平还是鼎隆啊?”

  “不是真想去吧,”鄢荣章打开车门,把周长山拉进来,“很可惜,路边去吃馄饨面啊。”

  他车子果真停在路边,虽然是街边小摊,但也是有讲究的一家,老字号,他们从五年前吃到五年后,整条街都已经拆过一遍,因为鄢荣章,这家小店还停在原地,很好怀旧。刚刚坐上凳子,鄢荣章就感叹:“时间过得很快……我们第一次出来,就在这张桌子。”

  “记x_ing不错。”

  “还可以,该记得的都记得,”鄢荣章掰好筷子递过去,“尤其你让人记忆深刻。”

  五年前鄢荣章载着周长山开车的时候,周长山还以为他要把自己押进警察局,或者不用那么麻烦,让自己死在半路也可以。

  五年前的周长山只是个小酒保,不讲规矩,不讲究天高地厚,死在哪里都可以。

  他心底这样的认知,鄢荣章不知晓,他只觉得今晚走运,遇见这个年轻人。这晚上本来只有一场无聊——无聊非常的碰面,他刚刚升职,按理请客,酒桌上谈安全话题,这里面没有至交,也没有抱负,是浑浑噩噩的一场。

  他们去的酒档也安全,明明白白地交过陈家的保护费,同一个晚上陈太爷也在里面包厢会客,热闹的很祥和。

  在碰杯和谈笑里,突然炸出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声音在鄢荣章卡座后面,他还没有转过头,又升级成打架斗殴的混响,听声音你来我往,打得挺疼。等他终于转过去了,看清是众多彪形大汉打一个。“什么人都,”他捏着烟卷咂嘴,“这里打起来,真有不要命的。”

  “一边是林家的,一边不认识,一个愣头青。不知道什么缘由,”边上的同事招呼一个酒保,“你,过来,这里什么事?”

  “女人啊,”酒保擦着杯子凑过来,“挨打的那个,最近新来的。林先生看上店里一个姑娘,他说店里没有这个规矩,两句话谈不拢,一酒瓶砸在林先生脑袋上了。气疯了,今晚要出人命。”

  “真假,”鄢荣章被呛住了,“什么年代还演这出?哎——这后生挺能啊,还站着呢。”

  周长山还站着,但不太稳了。如果没有别的人,他再站不了几分钟。但是那个女人,十六岁的小姑娘,混乱里人们忘记的一个□□,被他推出了人堆,他站在那个小姑娘前面,背脊挺直。林先生在泰盛行走多年,经验丰富,手下的武装也丰富,周长山不一样,他只有一支敲碎的酒瓶。这半截酒瓶像野狼呲出的一列尖齿,林先生半张脸血盖着,已经受了它的害,周长山抬手的时候,半圆的人墙被他恐吓出一片空地。

  “逞英雄,”林先生捂着额头,生气过头,他咬着牙笑,“爱逞英雄我成全你,给我打!”

  “闹大了,要死人了。”警部同事们没有警部的自觉,坐在卡座上点评这场闹剧。鄢荣章应和了一声:“死人啊,”他摇了摇头,“不太好。”

  酒气上头,血气也上头,鄢荣章站了起来。幸好他离得近,等他走过去,冲得最前的打手正举起钢管,顺力要往下砸,鄢荣章突然冒出来,他生硬地转手砸碎旁边整张玻璃桌。鄢荣章来得突然又莫名,他的脸最近又当红地有名,这个人站在后生前面,林先生的话也不太管用了。看见这僵持的局势,鄢荣章先打招呼:“林总,最近好啊?”

  林先生皱起眉头:“鄢警长,您唱哪出?”

  “不是我,是陈爷,陈爷今天在这里会客,见血死人都不吉利,要冲撞。林总,教训人的方法很多嘛,不一定要给这个后生痛快。我替您铐他回去慢慢来,一样的。”

  太俗套了,什么年代都有的俗套,但俗套才经典,经典让人没法拒绝。林先生最后恨了周长山一眼,眼神够狠,却退步说:“麻烦鄢警长,改天请回你。代我问陈爷好,我不方便,就先走一步。”

  鄢荣章转头看着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去,余光瞥见周长山还站在原地,那折寿的碎酒瓶也还在。他转向这个愣怔的年轻人,把他攥紧的手指掰开了,装模作样拷了手铐,朝门口偏了偏头:“不要再站着发呆,还要我请你跟我走吗?现在轮到我慢慢教训你。”

  路过一样愣怔的同事时,鄢荣章也朝他们摆摆手告辞:“先走一步啊。”

  他带着周长山上了自己车。等俩人在夜宵摊子上坐下来时,周长山才眨了下眼睛,好像回过神来。他不可置信:“你救我?”

  “你这人挺有趣,”鄢荣章如实说,“很少见到你这样挺身出来的。”

  周长山哼了一下:“那看来,泰盛城里大多人都是残废。”

  “能说会道啊,尤其会得罪人,”鄢荣章被他逗笑,“你这种愣头青倒是很多,但是大多活不长,没命让我见到。泰盛不缺残废,也不缺死人。你如果不找个靠山,也要不明不白地死。不过你遇到我,你运气很好。”

  “你是靠山?”

  “可以是,靠上我你能平步青云。但你平步青云,你想做什么呢?”

  周长山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追求的和盘托出,但是身上的淤青伤口疼得厉害,不让他太有思虑的余裕。他最后呼了口气,还是照着心声说:“平步青云,我要一切事情……都干净规矩。”

  鄢荣章盯着他的眉眼望了一会,直到老板端上两碗馄饨面,他告诉周长山:“方才那间酒吧记在陈家名下,想在道上混出头,陈家会是个好开始。但你要从底层开头,机遇我给你,你要自己抓住。你现在太直白……只有从头开始,该学的都学会了,以后万人之上,才能坐久一点。”

  周长山没有欣喜的颜色。他不觉得自己受命运偏爱,对于这突然的好运,他也谨慎对待。他直白地问:“你需要什么?一个在道上混的眼线或者帮手?”

  “随便你吧,”鄢荣章撑着手,隔着热气看周长山,“自己的路,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但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先去药店。”

  周长山蹙着眉头,他说:“很可疑。”

  鄢荣章从筷笼里抽出筷子,拌了两下面条,说:“随便你。”

  他们再来这家店,事事都已经变化,老板没记得他们,也不多招呼,放他们两人独自对坐。周长山想起来了:“你那时候不告诉我原因,我觉得你很不可信。”

  “告诉你原因你就会信?”

  “一见钟情嘛,”周长山嗤笑了一声,“确实更不可信。”

  “但你还是往这条路上走,这不就行了?”

  “鄢荣章。”周长山往旁边移开视线,看着煮面的大锅,一片白雾滚滚。他咬了下牙,想吃面,也想抽一根烟。他没有看人,直白地问:“你第一眼看见的我,和现在的我,还是一模一样?”

  鄢荣章笑起来:“第一眼看见你,悍不畏死,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不太一样。但你义气,良善,野心勃勃,还是一模一样。”

  一个义气,良善,野心勃勃的理想主义者。周长山瞥开视线,看向黑夜里去,不置可否。

  老板端了两个海碗上来,回忆就停在这里。鄢荣章推给周长山一碗,开始说现在的事:“你知道陈太爷最近进展吗?他终于联系好,三角洲那边,三家都要派人来,和陈家谈合作分成。他们这周六在龙心会堂碰面,随行还会带一批样品。”

  “一些女人。”周长山纠正他。

  “……一些女人。”鄢荣章改口。

  虽然不在金平鼎隆,说的却是一样的事。周长山有些佩服:“碍着陈爷做生意还能把他动向摸这么清,你挺厉害。”

  “怎么就是碍着,”鄢荣章敷衍地笑了下,“我跟陈爷说的,他要是能谈妥了,我当然入股,在此之前呢,观望。”

  “这话说的,你当陈爷傻子还是我傻子?”

  鄢荣章不笑了,有些话还得说明白:“陈爷那边有我们的人。这周六龙心会堂,我们要陈爷人赃俱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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