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他们都还活着。
“前辈……”周泽楷看见了他，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在星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行了小周，”叶修也对他笑了，把他的枪从肩上拿下来，“你去睡吧，换我站岗。”
周泽楷往旁边让了让，等叶修站上岗哨的位置，就默默在他旁边站着。
“去睡吧。”叶修催促了一遍，“明天还有任务呢。”
周泽楷握着枪摇摇头，仍然站在原地：“陪你。”
叶修看了看他，星光下向导年轻而英俊，认真里带一点点笨拙。他的胸口上别着一枚红旗勋章，是十八岁那年叶修颁给他的那枚。在叶修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于是他没有说什么，就让周泽楷站在他身边，两人在星光下，静静地站完了这一班岗。
或许是在星光下站了太久，那天晚上，周泽楷梦见了以前的事。
同样的星光，寒冷、清澈而宁静，也曾照耀在激战过后的战场上。梦里的王杰希狠狠盯着对面的刘小别，周泽楷从不知道他也会愤怒到几近失态。
那是大会师后的一场恶战，微Cao、嘉世、蓝雨和轮回都伤亡惨重。在战斗最惨烈的时候，军校的孩子们都提前入伍，许多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随鲜血被掩埋进脚下的土地。
“他才十五岁！你可以死，我可以死，但是他不能死！”他听见王杰希怒不可遏地说，“你将来要做他的哨兵，喻文州把他交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周泽楷想起那个小向导的样子——活泼，好动，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精力。在战事不那么吃紧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也会被派到前线。
太不应该了。周泽楷想，他甚至根本不懂战争有多可怕，总是往最危险的地方冲锋。所以他才像所有的新兵一样，瞬间就倒下了，在血泊里气息奄奄。
刘小别站得笔直，但是低着头，平时响亮的嗓音现在几乎低微得听不清。
“保护他。”
“你是怎么做的？他差点就死了！”王杰希说着说着，突然拔出枪来指着他，“我告诉你，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我先毙了你！”
周泽楷觉得王杰希已经失控了，或许是因为埋葬了太多的战友，这个重伤的小向导成了最后的一根稻Cao。他觉得自己该劝劝他，可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一只手伸了出来，将王杰希的枪口用力压了下去。
“你发什么疯，王大眼。”
叶修站在那里，和每个人一样，全身都是尘土和鲜血。他一贯地没精打采，又有些漫不经心，在一片鲜血和死亡中，他看起来是全世界唯一正常的色彩。
王杰希没有说话，但在叶修的压力之下，把枪口慢慢地降下去了。
“不是他的错。”叶修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就在他指尖升腾，一直飘向战场上的天空，“战争就是流血，总会有人死的。你第一天当兵啊大眼？”
“我们可以死，但不是小孩，不是向导。”
“普通人会牺牲，哨兵会牺牲，向导也会牺牲。不管多年轻，没有例外。”
“但是他没保护好自己的向导，没尽到一个哨兵的责任！”
在那一瞬间，叶修的表情突然变了。周泽楷从未见过这样的叶修——他站得笔直，双眼仿佛要喷出火焰，而他的手握紧了拳头，微微地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叶修会拔出枪来，或者一拳打在王杰希脸上。但是短暂的半秒钟过去，叶修突然又恢复了常态，只把手里的烟扔到了地上。
“你懂个屁。”他说，然后一脚踩灭了烟。
火星闪了闪，熄灭了，像是沉入了浸透鲜血的大地。周泽楷猛地睁开眼，心脏砰砰地跳。
他仍能感觉到胸口那股窒息般的钝痛。
第5章 叶周线：初恋这件小事
第二天早上，事情比想象得更顺利些。
大概是昨晚的禁闭了发挥了作用，从起床开始孙翔罕见地没说一句话，按部就班地洗漱、吃早饭、出cao。连孙翔都如此服从纪律听指挥，其他人也就不好捣乱，开始积极地整装待发。
临出门时安文逸拿出了中和剂，仔仔细细地喷了一遍。邱非犹豫了一下，跟他借了过来，也往身上喷了喷。
这一下算是传了染，众人都跟突然想起来似的，传着那瓶中和剂喷来喷去。虽说平时里遮掩信息素的工作做得很到位，但今天不知要面对多少个未结合哨兵，搞不好还有突发状况，谨慎一些也是有必要的。
叶修一直在他们旁边看着，等到张佳乐把中和剂拿到手，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建议你们，其实还是不要喷。别人本来不知道你们是未结合向导，一闻见中和剂的味道，干脆不打自招。”
张佳乐被他一说，手里握着中和剂，喷也不是，不喷也不是。纠结了两秒，他拿着中和剂一通狂按，追着叶修就要往他脸上喷。
直到那瓶中和剂喷完了，也没沾到叶修一个边角，倒是张佳乐累得够呛，呼哧呼哧直喘。周泽楷在旁边看着，脸上微微带点笑，冷不防叶修的视角转过来了，盯着他说道：“小周这样出门不行啊。”
确实不行。众人纷纷复议。周泽楷那是谁？联盟第一脸，征兵的招贴画，动员的宣传栏，无数未结合哨兵心心念念的天鹅r_ou_。就这么给他放出去，被人认出来了，那得是何等的灾难啊——各种意义上的。
“得做做伪装。”叶修说。
等到他端着一瓶迷彩颜料出来，众人彻底崩溃了。这伪装做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于是就只见周泽楷乖乖地站着，任由叶修拿手给他抹了一脸涂料。抹完了再看，整张脸上就只能看见两只眼睛，连睫毛上都挂了点颜料，忽闪忽闪的绿。
倒是确实认不出来了。
“怎么样？”叶修倒是对自己的成果挺满意，把周泽楷往前一推。
“怎么样你妹！”张佳乐没好气地说，“一堆人里就他一脸马赛克，这不叫不打自招！”
“你说得对。”叶修认真地说，然后伸手也抹了张佳乐一脸马赛克。
在一片混乱过后，除了叶修是无码的，每个向导都经历了异常凶残的人工打码。一群人表情各异地赶到了集合地，唐柔一看见他们，倒是先愣了。
“这是……要演习？”唐柔看看那一排惨遭打码的高级军官，又看看叶修。
“军事需要。”叶修一本正经地说。
唐柔摇了摇头，不再多问了，开始组织警戒线。她带的一队人，除了自己都是普通人，于是排成一队组成第一警戒线。叶修等人站在后头端着枪列成了第二警戒线。
警戒的地点是一个公路收费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运兵卡车停下，让士兵们下车休整十分钟。休整区域已被整齐地标记出来，按照规定，士兵是不能离开隔离区的。
叶修等人的警戒线就设在隔离区的出口，没过多久，第一批卡车就驶到了。作为哨兵，叶修很早就听到了卡车行驶声、车上士兵的谈话声，但几乎和他同时，张佳乐“哎”了一声。
“还挺多啊。”他和方锐说道，方锐叹了口气。
作为向导，他们能敏锐地察觉到哨兵的精神波动，发现有一大波哨兵正在接近。
不用说，全是未结合的。
“有你在，果然是倒霉到家了。”叶修看看张佳乐，由衷地说着，得到了一连串的“叶修你妹”作为回应。
第一批卡车有五辆，大约装载了一个连的兵力。根据张佳乐的估计，其中大概有一半是哨兵——看来这是个精锐连。
精锐连的战士们跳下卡车。都是年轻小伙子，一路上闷得厉害，这时候找厕所的，说笑打闹的……乱糟糟成了一团。混乱了一会，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有妹子！”
于是瞬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四处寻找着妹子，很快，一身军装，英姿飒爽的唐柔就被发现了。一帮火力很旺又缺爱的毛头小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唐柔毫无畏惧之色，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中和剂……”有人轻声说，“她……她是个向导！”
方才只是寂静，这句话一喊出来，整个人群就沸腾了。
向导，还是个年轻的美女向导，这对未结合哨兵来说意味着什么？比起未结合哨兵对向导的狂热来，年轻男孩对姑娘的向往简直完全不用看。
再怎么没谈过恋爱的男孩子，女孩总是见过的，甚至说过话，相处过。可是向导呢？那可是一旦到了青春期，觉醒了向导特质，就会被召进军校，严密保护的存在。在校期间，向导的生活区、授课区是完全和哨兵隔离的，哪怕是毕业后到了军队，未结合向导的身边也总是有重重保护，绝不会让未结合哨兵轻易靠近。可以说哨兵在结合之前，是基本没可能见到一个未结合向导的。
而基于向导和哨兵人口数量的不平衡，大部分哨兵无法找到向导与之结合。于是成就了这样一个悲惨的事实：大部分哨兵，到死为止都没见过一个活的未结合向导，更别提说个话，相处相处了。眼下就有个美女向导摆在眼前，冲过去就能摸一摸，没准还能趁乱亲一下……
于是就只见人群中，数十个未结合哨兵冲着唐柔冲过去了。
年轻人啊。叶修在心里感慨着，站在原地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