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认识路？”周泽楷难得地不买叶修的帐。
“老马识途啊，没听说过？”
周泽楷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匹马，很坚定地说：“这马……不老。”
的确，以人类的年龄做类比，这匹马大概还处在中二期。
唯独对着纯良的周泽楷，叶修完全无法坦然地说反正这马也是失物，野地里又没有失物招领所，当然谁捡了就是谁的。
“要不留点钱？”叶修无奈地提议，“你身上有钱没？”
周泽楷摇摇头，轻车熟路地摘下仅存的另一个肩章，把它挂到了另一匹马的缰绳上。
“还有一个哪去了？”叶修这时才注意到，从驻防点出来，周泽楷的肩章就少了一边。
周泽楷照实说了，叶修的表情显得有点微妙。
半晌，他才说：“小周，你这样就等于留了张条——是我干的，落款：周泽楷。”
周泽楷疑惑地看着他，显然是在问那又怎么了。叶修和他对视了半天，到底还是败下阵来，一翻身跳上了马。
不知道那个驻防点都是些什么人。普通人还好，顶多惊呼一下有首长下来视察了？要是有未结合哨兵在……
会狂喜狂悲浮想联翩乃至于握着你的肩章每晚lū 一发什么的……对着周泽楷，这种话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啊。
就当是深入基层发福利得了。
“坐我身后。”叶修不再纠结肩章的事，对周泽楷伸出手，一用力把他拉上了马背。
“抓稳了啊，”他嘱咐着，“摔下去可挺疼的。”
周泽楷抱紧了他的腰，两个成年男人骑在一匹马上，周泽楷的身体几乎是紧紧贴着叶修的背。怀抱里，叶修的体温是那么鲜明，好像直接烫在他的心脏上。
“太阳快下山了，”叶修望了望西边，扬手给了马一鞭子，“得快点。”
黑色的骏马载着两人，向西边疾驰而去，马蹄踏在Cao场上扬起一片细碎的Cao叶。越往深处，满眼的绿色就越浓郁，迎面吹来的风中，夹杂着Cao原特有的气息。
天空高远辽阔。
就连这里的落日，也比别处显得巨大，他们奔跑在夕阳的光辉里，仿佛正跑向天边火红的云霞。马蹄声惊起一群白色的飞鸟。两人穿过那些飞舞的白色羽翼，马不停蹄地向着天边疾驰。周泽楷抱紧了叶修，突然感到自己就像那些飞鸟，也可以展翅飞去任何地方了。
他从未感到过这样自由，这样洒脱，好像世界上不再有战争和死亡，他只需这样一直策马驶向Cao原深处。他感到愉悦，又感到宁静，不知道为什么，那宁静里又潜伏着一种莫名的心酸。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这个事实。
战争，结束了。
“叶修……”他将怀中的身体抱得更紧了，在叶修耳边说道，“结束了！”
“是啊，”风声里传来叶修的回答，“终于结束了。”
在起伏的马背上，他感觉到叶修也和他一样，心中充满了解脱。十年，整整一代人的青春，都在战火中燃烧殆尽了。
好在他们还很年轻。
在梦一样和平的世界，他和叶修……还有无尽的未来。
当一片湖水出现在眼前时，叶修勒住了马，和周泽楷一起从马背上跳下来。
“这马不错，”叶修亲昵地拍了拍马脖子，“不过也得让它歇一会儿。”
他松开缰绳，让那匹骏马自己去缓步觅食了。身为顶级的哨兵，他绝不怕这匹马会从自己手里跑丢。
而周泽楷则呆呆地望着那片湖水，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认出这是哪里了。
“这是……”他说了两个字，又像是不敢确认，于是就不再说话了。夕阳的余晖已经消失，海蓝色的夜空中升起了巨大而明亮的满月，月光银粉似地漂浮在湖水中。
“七星湖啊。”叶修点上一支烟，笑着说道。
与此同时，兴欣的诸位还聚在叶修的办公室里，盯着苏沐橙的电脑七嘴八舌。
“总之，按照回传的信号定位，他们已经到达七星湖啦。”苏沐橙很满意地说，“看来他们搞到了交通工具，看速度，应该是马。”
“太好了！”陈果激动地抱着唐柔亲了一下，“我本来还担心他们今晚都到不了了。”
“七星湖怎么了？”方锐不以为然，“郭尔勒会战不就在那附近打的，尸体有山那么高啊……满湖里全是血。”
“不要黑我大七星湖，”苏沐橙不满意了，“之后我回去过，风景可美了。”
“我也听说过，郭尔勒战役时很惨烈的……”乔一帆弱弱地说，“这种地方，真的适合约会么？”
“你们这帮小鬼，除了打仗还懂什么！”作为全联盟最大龄的未结合向导，陈果一拍桌子，罕见地御姐起来，“开战以前，七星湖是什么地方你们懂么？告诉你们，那是当地少男少女……私奔野合的地方！”
第23章 番外9
叶修和周泽楷并肩站在月光下，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从前的野合圣地。
周泽楷有点惊讶地望着这油画似的风景，在他记忆里，七星湖绝没有这样美。
“吓坏了吧？”叶修笑道，“郭尔勒会战的时候，咱们带着四个装甲师从这里碾过去，满地不是弹坑就是焦土……才三年的时间，Cao场居然就恢复了。”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脚下茂盛的牧Cao，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战争的痕迹了。
“之前你没来过湖区吧？我记得当时你还受了伤。”叶修说，打量着他左边的肩膀。
周泽楷点头：“锁骨……断了。”
他有点惊讶，叶修居然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原来并不是只有自己在关注着他，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时候……叶修也在看着自己。
“要不要洗个澡？”叶修问，“纯天然无污染，他们都愿意来这洗澡。”
周泽楷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叶修倒不意外，“哦”了一声，走到离周泽楷几米远的地方坐下了，背对着他看着初升的月亮：“你洗吧，我给你放哨。”
周泽楷疑惑了一下：“有人？”
这里已经是Cao原的腹地，除了偶尔有牧人，基本不会有人经过。而且就算有人……他也不怕别人看啊。
“嗯……主要是以前都带沐橙来。”叶修坦白道，“她每次都非要我放哨，我想想还真不放心她自己在这——是怕撞见她的人倒霉。就你现在站的地方，每次洗澡，她都整整齐齐地摆一排榴弹炮在那……火力够灭一个排的。”
周泽楷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美貌的女哨兵在湖水中沐浴，身边摆着一整排大口径榴弹炮。她身边不远，年轻的男哨兵气定神闲，不动如山……叶修仍背对着他坐着，望着遥远的天边。周泽楷浸在水中，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希望他回头，还是不希望他回头。
“哎，你别想多了啊，”叶修突然想起来似的解释道，“沐橙就和我亲妹妹一样。”
“前辈……有妹妹？”
“没有。倒是有个双胞胎弟弟。”
“……双胞胎？！”周泽楷惊愕了，“和你……长得一样？”
“小时候是一模一样。”叶修说，语气很平静，“后来就不知道了。他十二岁的时候死了。”
周泽楷僵硬地站在冰凉的湖水中，他能感觉到弥漫在叶修胸口淡淡的怀念和哀伤。
“十六年以前，边境有一次小规模的冲突。”叶修仍然背对着他，轻轻说道，“他按我爸的意思，到军营里体验生活，刚好就是那支部队……我没去，那是暑假，我要在家打游戏。”
联盟和敌方的矛盾早有端倪，那次冲突可以看作战争的前篇和序曲。
“他死了之后，我爸妈就改变了态度，坚决不让我从军了。他们的想法我理解，两个儿子，已经没了一个，不想再拿第二个冒险了。但是我知道战争是一定会来的。”
周泽楷懂得他没有说出的话。
战争是一定会来的，如果没有人参军，那战争就不会结束。他们这一代人，被称为为战争而生的一代——而他们也是最痛恨战争的一代。
月亮在天空中越升越高，月光水似地洒在两人身上。周泽楷一动不动地望着叶修的背影，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家里把我的证件没收了，还取消了我的报名资格。但是他们一直没申报我弟的死亡，所以他的证件还是有效的。”
不申报死亡，就能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仿佛那个孩子还活着，下一秒就会推开门回家。然而怎么可能呢？死去的永远不能复活，失去的永远不能回来。
周泽楷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他知道叶修的生命中有无数次别离和死亡，才会让他有那么强烈的愿望去捍卫和平……可他不知道这一切开始得那么早，开始于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开始于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