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 作者:贤三【完结】(27)

2019-06-11  作者|标签:贤三

  朱进笑容僵在脸上。

  “他们打算趁热打铁一个月以后开张,我是他们第一个推的,说抢占男子组合的市场,成败在此一举。”

  “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平益给丁予涵斟了酒,“干,敬事业。”“干。”两人碰了杯,清脆的响声在朱进的脑海中炸开,是无声息的无巧不成书,一波总三折。

  平益讲:“兄弟,我今天也有事情要说。”他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他的行李包,掏出个布袋袋,里面赫然一个信封,不薄。“哥。”他走回去,落座,将信封放在桌上,“这里面一千块钱,我来上海挣的。给你买音像店用。”

  朱进皱眉:“什么意思?”

  “亲兄弟明算账,咱们是结义兄弟,不分你我。”

  小丁隐隐琢磨出不对劲的味道来,阿平的表情怎如此奇怪:“平哥,我手缝针的医药费还没还给你呢。”

  平益笑了:“哪要得着你还?咱们分什么你我?阿进现在正好碰上了个机会,我能帮的不多,一点心意,就当我入股了。”

  朱进不响。

  “我要走了。”平益淡淡地讲。

  “啥?”“为什么?!”

  “我寻了个去处。”他显得很轻松,一边吃菜一边聊,“我不是饭店中午休息的时候一直去图书馆么?上个月的时候,有个老头跟我搭话。其实我早注意到他了,他也是每天去图书馆。那天我们正好挨着坐,我边看书边做笔记,那老头突然凑过来跟我讲,我划的重点不对,其实那作者话里有另一层意思。然后咱俩就聊起来了。就这么连着一个月,那老头问我愿不愿意住到他家去,给他当个……类似学徒吧。”

  朱进忍不住打断他:“那老头是谁?”

  “一个退了休的教授,他说他没见过我这样好学的,想给我个机会。”平益淡淡地笑着,似乎是求仁得仁,“我去过他们家一次,四周摆得都是书。每个礼拜六都会有学生去看他跟他爱人,因为他们子女一个在国外,还一个年纪轻轻的就没了。老教授说希望我住他家,帮忙照顾着他们二老。他呢就教教我学问。”

  他说完这段后,房间陷入长长的沉默。丁予涵啜泣声终于压抑不住在房间里回d_àng,过了半晌,朱进只说了句:“挺好的。”

  “你为什么要走?毛大明走了,你也要走……”

  平益不响。

  朱进替自己酒杯斟满,一杯接一杯的喝。辣酒入腹,他恨不得大醉一场,他有千言万语要说,端起这酒却只得将这些话痛饮。他想说的那个消息可能并不重要了,喉舌间尝尽这恩怨滋味,三杯两盏,朱进想起他们兄弟在农村经历的一幕幕:一起下塘摸鱼,一起上山砍柴,一道给十六村的大姑娘讨说法,一道去抓流氓送去生产大队,一同吃尽饿肚子的苦,一同做进程发财的梦……四海为家,五劳七伤。相濡以沫的兄弟,即将在丁予涵的泪水中相忘于江湖。

  朱进太yá-ngx_u_e突突地发胀,他觉得自己要醉了,他觉得自己突然老了。

  “阿平哥,那老头可能骗你的。”丁予涵挽留他。

  “我观察了一个月了,心里有数。而且他也不收我房租伙食费……我觉得我是走大运了……”平益低下头。其实他们三个——准确地说外加毛大明四个人——都走大运了,每个人都走上了人生的拐点。这运气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一飞冲天,攀龙附骥,羡煞旁人。然而对他们几人来说,竟是如人饮水罢了。

  这一顿饭吃得艰难,平益隐忍,丁予涵痛哭,朱进沉默。吃过洗过后,朱进朝他们讲:“我出去散散心。”他心里难受,想去找程祝诺聊会儿天。

  上海这时的季节已然变得温热潮s-hi起来。夜里的天幕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灰蒙蒙的,被远处的霓虹路灯打亮。朱进暗自踱步到了程祝诺的小楼前,小楼内漆黑一片,没什么动静。他觉得奇怪,朝着程祝诺的窗户学了两声猫叫,等半天,未果。他们一家全出去了?朱进一时疑窦丛生,也拿不定个主意,便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台阶上。

  他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晚上应该出去摆摊的。他不管了。脑袋似乎空了一样,微凉的空气钻进钻出。他眼神呆滞地望着地上的一块黑斑,他们渐渐放大,扭曲,变换形状。

  “哥。”

  朱进猛然抬头。他看到了程祝诺。“你怎么了?!”程祝诺脑袋上贴了块纱布,非常突兀。

  “哥……”程祝诺看到朱进,眼眶忍不住s-hi了,“我今天……”

  “你慢慢说。”朱进把他搂到身边,看到他眼睛s-hi漉漉的样子只觉得脑子空得更厉害了。

  “我爸去r.ì本了,安排一个人来接我上下学,我不喜欢他,就趁他开车的时候推了他一把……然后就出车祸了。”

  “你没事吧?”

  “没……”程祝诺摇摇头,“我妈关我禁闭,我从保姆房间窗户爬出来的。”

  朱进拉住他的手不响。只要诺诺没事就好。

  “那个人还在医院里,有点脑震d_àng。我爸明天赶回来。”程祝诺只是捏着朱进的手浑身微微发抖,“如果他要告我怎么办?哥?他会不会告我?”

  朱进将他冰凉的手包裹在掌心中。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发胀,疼痛。今夜并不是一个好夜晚。凉风送来,月光皎洁,浮云一瞬间全部散开,前途啊钱途啊兄弟啊义气啊情啊爱啊……都被吹散了,朱进的脑袋里终于浮现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

  “没事,到时候哥替你坐牢。”

  我原以为生活会如白水一般继续,直到方小姐在夜里敲响了我的房门。

  “阿平!朱进消失了!”

  她满脸泪痕,惊慌失措地站在我的面前,宛如另一场梦境。我立刻拨打朱进的手机,无人接听,随后开车去了福源里,里头空空d_àngd_àng,找了妙巴黎,以及他自己的家,均是一无所获。方小姐双手捂住了脸开始小声啜泣:“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阵冰凉。“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不回去!我已经两天没有联系上他了!”

  “你爸妈要担心你的。”

  她泪痕未干,哭哭啼啼,倒像个傻乎乎的村里闺女:“我骗我妈和阿进去球场了。”

  我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叹口气,调转方向盘:“那你今晚住我家吧。”她满是不安地盯着车窗外快速退去的风景,一声不吭。雨下得痴狂,挡风玻璃很快就模糊成一片,将马路晕染得诡谲怪诞,好似置身在外太空。我忍不住问方小姐:“你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爱上朱进了?”

  “因为他傻。”投s_h_è 在方小姐脸上的光斑不停地跳动着。

  “我看你更傻。”

  “我喜欢他傻乎乎钻牛角尖的样子。我晓得他不爱我,但我还是想拥有他。”

  “你这样也在钻牛角尖。”

  “你还记得那晚的舞会么?你跟我讲朱进和程祝诺的事情。”

  我瞥了她一眼。

  “我回家就打电话找程祝诺了。我们……”她抿了抿嘴唇,微微蹙起眉,“我们其实也是认识的,他小时候来我家玩过。他跟我讲,如果我不提,他快要不记得朱进了。”

  我忍不住握紧方向盘,只觉得眼前的水帘越来越令人目眩。

  “他说几年前确实有个乡下人帮他出了头,后来还是他爹出面摆平了事情。他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现在也不想再提。我不知道程祝诺的话是真是假,但肯定和你跟我说的全然是两个版本,我甚至不能确定程祝诺到底是不是同x_ing恋……他现在在美国有女朋友的。”

  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身体宛如被雷击了一般猛地激灵了一下,随后便四肢僵直,险些扶不稳方向盘。街景随着她的语调天旋地转,我睁大了眼睛,在几秒钟内看了一场人间悲喜剧。

  “那晚过后,我只觉得……我只觉得朱进他,太傻了,蠢得跟头牛似的。他需要有个人好好地去爱他。”

  方小姐的泪水再次打s-hi了她的睫毛,我不曾仔细地观察她的内心,但是她此刻在我车内滴落的泪水和车外的暴雨混在了一起,模糊了我心中是非对错的那根弦,令它逐渐松软下来,妥协地般地垂坠在地面上,孤零零的,毫无主张。

  程祝诺在我梦里无比清晰的面孔被洗刷得支离破碎,我既看不清眼前的路,又看不清身后曾走过的路。如果程祝诺从没有真正地爱上朱进,那朱进做的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呢?

  雨那么大。

第五章

  毛大明是自杀的。

  自他不辞而别之后,再见到他是在报纸上。新闻报道他吊死在浦江小别墅里,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已经爬满了蛆。替他收尸的是别墅区物业经理,由于身份敏感,毛先生没办法参加他的葬礼,参加他追悼会的只有我们三人。方小姐没有出面,只是花了80元买了一个花圈,让我写上她的名字。我想毛大明真心爱过她。

  他没有家人,没有同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象征x_ing地对着我们三个人念了一下模版悼词,内容与事实极为不符,在理应沉痛的情形下竟有一丝讽刺的幽默感在里头。他被推去火化的那一刻,丁予涵哭得撕心裂肺,我始终不能明白他如此依恋毛大明的原因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现在,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丁予涵与毛先生的关系,也许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也是杀死毛大明的凶手之一吧。骨灰盒里的富贵荣华现在成了齑粉,我手捧着森森白骨,心想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决意赴死?才能在永无止境的道路上不断填补自身的空虚,直到丢失了生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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