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 作者:贤三【完结】(11)

2019-06-11  作者|标签:贤三

  夜色渐浓,天光转变了几次颜色终于暗了下去。一个四人古典乐队悄然来到方府,在室内奏起了弦乐四重奏,舞会正式开始。中庭已经有几对大胆的男女跳起了舞,一些绅士在吧台凑近j_iao谈着,不知何处来的名流们坐在四周调笑闲聊,我默默观察着和方小姐跳完第一支曲子的朱进,感慨他装模作样的潜力。

  “你认识他么?”

  我转身,看到一位穿着艳红色连衣裙的女士,原以为她在和我讲话,其实她身边已经有了个伴。他们的j_iao谈清楚地传进我的耳朵。“认识,朱进嘛。这几天很多人都跟他混了个脸熟。”

  “什么来头?你看他竟然和方老搭上了,花头不小。”

  我往前看去,发现方小姐正挽着朱进和她爸爸有说有笑,不知道他们在j_iao谈着什么。

  “他嘛……”旁边那二人突然凑近,似乎在讨论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听说他是个杀人犯。”

  “什么?”

  “你小声点罢。”

  “怎么会?”

  “他以前不过是个民工罢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搞上了思南路程老一家,才开始顺风顺水的。”

  “跟他杀人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吓我哦。”

  “妙巴黎原来的老板不是曹亚荣么,为了拍程老马屁,引狼入室,带着朱进一起做生意,你看现在上海滩有他的声音么?”

  “什么意思?”

  男人压低声音,对着红衣女士说:“听说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搞了程老的孙子,把他们一家逼去美国了,还出了人命官司!曹亚荣也做不下去了,把自己的妙巴黎拱手让人,股权全部转让,成就了这位赤佬。”

  “天!”红衣女子睁大眼睛看着远处的朱进,满脸不可思议。她不自觉捏紧了j-i尾酒杯,观察了他几秒又渐渐红了脸颊,低声说:“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瞎说,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之后的表情便玩味了起来。

  我独自叹了口气,忍不住走开。朱进就是靠这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危险”气质征服了一位又一位天真的女士。在场可能有几乎半数人议论过朱进,他今天是那样的光辉夺目,硬朗的面部轮廓勾勒出他深邃的目光,月亮映在他的眼里,我能看出来他隐匿的悲伤与孤独。我想除了程祝诺与我们几个兄弟,没有人能走进他高傲的心里,而现在他曾经富足的心又被洗劫掠夺空空如也。于是在这样盛大的ch.un意盎然的夜晚,朱进显得如此孤独。

  丁予涵那天的控诉仍旧一遍遍回d_àng在我的脑海中。我反反复复观察周遭人群,包括远处的朱进,竟然觉得莫名有些滑稽:难道这儿的人不是在卖么?出卖自己的时间,出卖自己的j.īng_力,出卖自己的皮相与财富以确保自己的社会地位与政经资源永远占优。我看不出这些对民主政治或者大众品味永远悲观的“寡头”们与妙巴黎包厢内的嫖客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何况他们的队伍中即将走出一个叛徒,一个彻头彻尾的C_ào莽之徒。又或者我只是一厢情愿,这位C_ào莽在j.īng_英圈内风生水起只是一种短暂的幻觉罢了。

  宾客们又开始聊起明星八卦与体育新闻,我灌下了太多的j-i尾酒,走去二楼走廊尽头的厕所。一踏上走廊,所有烦扰的音乐噪声系数退去,我耳根子终于落了清净,在厕所内享受片刻的安宁。隔间很大,细微的脚步声都能清晰传来。也不知歇了几分钟,我忽然听到有人猛地推开门,踉跄着跑去洗手台一通呕吐,在里头都能闻到浓烈的酒味。

  “咳咳咳咳……”那人打开水龙头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声音听着耳熟。我走出去一看。“阿进?!”天,他怎么一会儿功夫就醉成这样?“你没事吧?谁灌的你?”

  朱进面色绯红,双眼迷离,皱着眉凝视我。

  “朱进!”我拍了拍他的脸,发现烫得惊人。“阿进哥?”

  他听到这句称呼后显然震动了一下,抬手捏住我的肩膀对我胡言乱语:“诺诺。”

  “我不是诺诺,搞什么?!”我把他推开,然而他酒后力气其他无比,反将我推搡在地并且紧紧抱住了我,不停念叨着:“你回来看我了?”

  “朱进!放手!我是平益!”我不停捶打着他的背,犹如挣扎在的岸上活鱼。暴力奏效,他终于放开了手,并显得稍微清醒些。发现我并不是程祝诺之后,习惯了隐忍的他并没有站起身,而是呆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哥。”

  我想扶他起来,却看到他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随后一滴滴泪珠溅落在地砖上,滚烫又无助。他终于捂住脸啜泣起来,泪水不断从指缝指缝溢出,呜咽逐渐成了悲鸣。那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他躲在厕所失声痛哭,如一只快要溺毙在湖水里的鸟。

  程祝诺跑去饭店吃霸王餐,环顾四周,跟小安徽点菜:“一份狮子头,一份扣三丝……唉你们店要倒闭了。”小安徽假笑一记:“老板今天心情不好。”“你们老板呢?他有空伐?”“哦,我去喊他。”

  不一会儿老板从后厨端了个小糕点出来,朝程祝诺道:“侬爷老头子呢?哪能一个人跑出来?”

  “我爸加班去单位开会了。”

  “唉,今朝侬叔叔触霉头。”他把糕点一放,讲,“上午店里一个新来的把手切开,血淌淌地,我生意也不用做了。”程祝诺听了心里一吓,别不是朱进吧?“那哪能办?”“哪能办?算我倒霉。只好重新招人了。”

  “嗯。”他本想开口问朱进在不在厨房,又觉得不好意思,便低头不响。饭店老板回去帮他做菜,他默默戳着点心。这次他就是过来跟朱进玩的,朱进好像不在,他来吃饭也没意思。天色即暗,一只野猫穿过马路。

  程祝诺有点瞌睡,他昨夜一晚上没睡,单单惦记着心中“伟大的革命”。革命的第一步就是要跳出爸爸给他安排的朋友圈子,跳出他上外附中那些非富即贵的同学圈子,他要走到群众中去,比如朱进那类人的圈子。程祝诺觉得只要自己跟朱进成为了朋友,他们就都被赦免了,他们包括他爸,饭店老板,在法国的大妹妹,那些叔叔阿姨……他可以代表他们将傲慢的架子放下,宣布“你”与“我”之间和解了,甚至说是土崩瓦解了。这便是他革命最重要的一环。他突然想起了莎翁的王子复仇记,哈姆雷特为了他父亲向叔叔报复,而他的革命可能更胜一筹,他是为了父亲而向父亲报复,消灭他,拯救他。

  “叔叔我吃饱了。”

  “唉,走啦?”

  “嗯。我爸下次来付钱。”

  老板跟程祝诺摆摆手,讲:“回去小心点罢。”

  “哦。”程祝诺突然心情大好,虽然没有见到朱进,但是走出饭店的那一刻他觉得前途光芒万丈了起来。他才不回家,老妈又去打麻将,所谓干部太太们之间的政治联谊;而老爸,大晚上的去开会,那必定就是酒桌上吃吃喝喝然后抱小姐。他现在是自由人,想去哪儿去哪儿。

  这位涉世未深的叛逆青年跟着感觉走,天不知不觉黑了,他脑子里稀里糊涂天马行空,也上演了一幕幕行走的话剧,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方觉走远,自己来了一个不起眼的公园内。这公园普通不过,程祝诺心想不如绕着散一圈步再回家,便径直朝里走去,这一走,他被惊得呆呆发愣,身子再也不能动。

  男同x_ing恋有老的有少的,脱光了裤子互相摸来摸去,也有些直接干的,靠在公园墙壁那抽抽,旁边一群人就这么直蹬蹬看着,丝毫没有任何羞耻之心。程祝诺第一次看到了除了张叔叔以外的成年人的y-in茎,它们发红发亮,像巨大的甲鱼从水里探出脑袋望着自己,虎视眈眈。他不自觉得浑身颤抖起来,害怕地想叫,又发不出声。

  此时,身后有个人渐渐靠近自己,一股温热的气息扑来……“救!”程祝诺刚开口喊救命就被捂住了嘴巴,被一把拖去假山后头。“唔唔唔!”他奋力挣扎扭动,定睛一看,朱进?

  朱进松开手:“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祝诺还激动着,脸红扑扑的,额头微微渗着薄汗:“我瞎走走进来的。”

  “哦。”朱进看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甲鱼也不禁要蠢蠢欲动探头探脑。他将目光投向别处,愣愣地讲:“这里都是变态,你早点回去吧。”

  “你怎么来这里?”

  “我来打架。”

  程祝诺一吓。朱进撇嘴,想解释解释,又觉得自己太粗鲁了,便不响。程祝诺讲:“我晚饭在你们饭店吃的。你不在。”

  “哦,小丁手被切开了,我们今天都没上班。”

  “他还好罢?”

  “还可以。”

  一问一答,比较无聊。程祝诺觉得同此人也没有什么可聊的,有些想走,但是想到心中还有伟大的革命,不能就此放弃。他想了想,将手搭在朱进的肩头鼓励他:“你兄弟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朱进感受到他温热柔软的手掌,绝望地将头别过去,从嗓子里哼出一个“嗯”来。他的甲鱼都快要游上岸了。不行了!“咳咳!”朱进两眼通红,跟程祝诺讲:“昨天我也是不当心来这个公园,被里面同x_ing恋S_āo扰。你等在这儿,我去打一架再回来。”说完握紧双拳,大步流星,跟条野狗似地冲去了野合的人群里。

  “?”程祝诺此时还是有点懵的,他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是没睡醒,跟爱丽丝一般误入一个魔幻公园,然后后凭空出现了他的革命同志冲出去打魔幻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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