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陆首席的手指 作者:公子优/科研人士【完结】(90)

2019-06-11  作者|标签:公子优 科研人士

  播放器里只有两个文件:缺失了第一钢琴的协奏曲,单独的第一钢琴。

  就这两个文件,一遍一遍,循环播放。

  音乐里有故事,浸满了整个病房,天花板上像是模模糊糊出现了一本书的印记,纸张一页一页翻过去,翻了几十年,每一页上面都差一行字;又出现了另一本,也是几十年,每一页上都只有一行字。两本书交替变换,老旧的建筑,白砖黑瓦,各色人群,枯花茂Cao……像是梦境里的光影。

  虚山幻海在一声手机震动声中消失了。

  陆早秋拿起手机,看见是陆应如的号码。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电话,这一次,陆早秋把电话接了起来。

  “律师告诉我,货车司机违规停车盲道的案子胜诉了。那个姓——”陆应如看了一眼报告,“姓钟的女孩获得了赔偿。”

  陆早秋没有说话。

  “据律师说,当时钟关白提过想拍一个关于盲道的宣传片,我让秘书去谈这个事了。”

  陆早秋仍旧只是听着。

  “钟关白以前没做成的慈善基金,明年就可以成立。”

  陆应如说完这句,电话两边都一片寂静,好像通话已经中断了。

  “早秋,”陆应如拿起另一份报告,过了许久才说,“他,父亲……”

  呼吸声。

  只有呼吸声。

  “确实有精神问题。”

  陆早秋垂下眼,看着对于外界无所知觉的钟关白。

  他是一个傻瓜。

  傻瓜不知道世界本来的样子,以为全世界都和他一样好。

  “但是,杀人和伤人的时候是不是无意识,警方还需要进一步查明。”陆应如等不到陆早秋的回应,只能说,“……早秋,我先挂了。”

  原本,如果一切按照计划,她可以对陆早秋说:今年,他终于不在了,你要不要回家过年?

  可是现在不行了,她问不出这句话。

  通话结束以后不久,病房内的另一部手机也响了。那是钟关白的手机,有号码的人基本都知道他出了事,所以那部手机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现在响起,来电者不难推断。

  果然,是温月安。

  不敢接,也不敢不接。

  陆早秋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温先生。”

  “是早秋。”温月安问,“阿白在不在?”

  陆早秋低声答道:“……在。”

  平日里陆早秋接了温月安的电话,应了“在”就要把电话递给钟关白,这回偏没有钟关白的声音,温月安问:“阿白怎么不来听电话?他前次来说过年要来亲手挖院子里的梅酒喝,我便没让师哥喝,还给他留着。”

  陆早秋这样的人,没有说过谎,温月安不问起他不提,可温月安问起,他也不会编造。如今即便无礼,也只得闭口不答。

  温月安又喊了一声:“早秋?”

  电话对面贺玉楼无法,只得说明原委:“月安,钟关白受了伤,不能接你的电话。”

  “师哥,”温月安说,“若我不打这个电话,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温月安心细,前些日子钟关白还动不动就要打电话过去,叽里呱啦说一通,不打电话才是难事,什么时候会这么长时间没个消息?

  现在瞒不住,温月安知道是出了事,又要细问。贺玉楼从温月安手里拿过电话,不准他再问,只说:“年后。钟关白年后就来。”

  重逢后贺玉楼还没有过这般颜色,温月安看着他不说话,贺玉楼又放软了口气,道:“院子里埋的梅酒,秋天收了晒干的桂花,开春还有新茶,钟关白最好吃喝,哪里舍得不过来?现在还有两只天鹅,他总要来看一看。”

  那通忽然没了尾声的电话挂掉后好久,贺玉楼才一个人出了院子给陆早秋重新回电话,说前几日做了检查,温月安的心脏越来越不好,若知道了详情,只怕情况更坏。

  陆早秋听了,不知该如何作答。久在医院,祝福与希冀听得太多,可是眼睛见到的真实更多,最终说不出好听的话,只能变得更沉默。

  

  小年那天,李意纯带着阿霁还有几个特殊教育学校大一点的孩子到医院来。李意纯提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了小朋友们剪的窗花,一片红色,有鸟有鱼,福寿俱全。

  阿霁说这些都是大家送给阿白哥哥的,另有一个男孩觉得陆早秋一个也没有,有点可怜,便自作主张补充说明:陆老师也能从中分得两个。

  还有一个女孩大着胆子问陆早秋会不会剪窗花,要不要她教,他们还带了没有剪裁过的红纸。

  陆早秋不会剪窗花。

  和钟关白在一起前,他对于年节习俗知道得都不太多。钟关白喜欢过节,什么节都要过,要贴春联,要吃粽子,要吃月饼,要买玫瑰,要准备礼物,要找一切机会出去玩,要找一切理由谈恋爱。

  陆早秋看着那女孩从袋子里拿出来的红纸,点头道:“请你教我。”

  下午几个人便坐在一起剪窗花,陆早秋剪了一张花一张福便掌握了诀窍,第三张开始就可以剪“钟”字。

  教陆早秋剪窗花的女孩看见,便对阿霁说:“陆老师刚刚剪了你的姓!”又说,“陆老师,这一张是不是要送给阿霁?”

  阿霁看不见那窗花什么样,好奇道:“送我的吗?”

  李意纯摸摸阿霁的头,说:“是剪给阿白哥哥的。”

  陆早秋收起那张“钟”,另给阿霁剪了一张,又给所有孩子都剪了一张,每张都是钢琴,三角的,立式的,正面的,侧面的……整个琴身,或者一排琴键。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了,时近傍晚,冬季天黑得早,李意纯要带孩子们回学校。

  走之前,每个孩子都去钟关白床前握了握他的手,阿霁去握的时候默默提前说了她的新年愿望:当新年的钟声一敲响,阿白哥哥就醒来。

  

  除夕到来前连着有三天晚上陆早秋都有新春音乐会演出,每天傍晚至国家大剧院,十点多再踏夜而归。

  到了除夕那一夜,没有任何事,陆早秋在钟关白病床前坐了很久。

  窗外下着大雪,陆早秋走过去,打开窗户,伸出手,雪花落在他手心,融化的雪水顺着指缝上的疤痕流下。

  他收回手,走回病床边,像干坏事的孩子那样,轻轻用手冰了一下钟关白的脸,只是一下就拿开了。

  一连几个小时陆早秋什么也没有干,只是坐着,垂眸看钟关白。

  有什么地方隐约传来倒数声。

  十,九,八,七——

  也许真的是所有人都在倒数,所以连隔音效果非常好的病房都依稀能听见。新年到来了,不管你想不想知道,都得知道。它到了。

  六,五,四——

  三——

  二——

  一——

  非常非常远的夜空里出现了模糊的烟花,被纷飞的大雪阻隔着,那是北京城外的烟花。

  钟关白依然在沉睡。

  陆早秋缓缓站起身,出门,去外面的雪地里堆了一个雪人。

  回来,走到钟关白身边,冻红的手伸到苍白的脸边,这次没舍得去冰他。

  这夜应该守岁。

  陆早秋不知道寻常人家是怎么守岁的,他这一年守岁一直在堆雪人。出门,堆雪人,再把雪人小心翼翼地捧到病房里,放到外面的窗台上。

  等到天亮的时候,窗台上站着好多好多小雪人,还有两只雪鹅。

  陆早秋躺在钟关白旁边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耀眼,把窗台上的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人照得晶莹可爱。

  陆早秋的视线一一经过那些小雪人,到某一个雪人时,他的目光顿住了。

  那个小雪人的手上被缠上了一点白色细绷带。

  再旁边,另一个矮一点小雪人的头上多了一朵浅蓝色的五瓣花。

  

  

Chapter 75 【《Ave Maria》- Franz Schubert】

  

  陆早秋猛地转身去看钟关白,后者仍闭着眼睛躺在旁边,虚弱得不像能起来的样子。

  “陆先生?”原来有个护士在房里。

  陆早秋坐起来,迟疑地问:“窗台上的雪人,有谁动过?”

  护士笑着说:“是我。”

  陆早秋直直地看着她,他很少这样看别人,因为这样显得不太有界限感,现在这样看,分明是因为不相信。

  护士继续道:“两个小时前钟先生醒了,刘医生来看过。钟先生一开始话都说不了,后来看见窗台上的雪人,一直盯着,过了好久才勉强开口,像小孩子一样央求刘医生去打扮雪人。刘医生哪里有时间为他干这个?当时我和小李姐都在旁边,小李姐第一个受不了,冒雪去给他买花,我去找的绷带。”

  陆早秋看着与之前没有区别的钟关白,几乎能想象出钟关白不停磨人的样子,心化作一滩果酱,酸软,又甜,甜得发了苦,于是把声音放得更轻:“那他现在?”

  “钟先生昏迷了很久,太虚弱了。”护士解释道,“所以醒了一小会儿又睡着了。”

  陆早秋点点头,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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