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 作者:佶野【完结】(27)

2019-06-10  作者|标签:佶野 年下

  冯潇一脸惊惶,冲着他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将军这般,可是折煞冯潇了。”

  梁敬笑了笑,敬他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端了一杯,从城墙上撒下去,敬这片对他来说仍显陌生的黄土。

  他向来不敬朝堂,不敬鬼神,不敬礼数。可他敬一方土地,敬敢于为这方土地舍命的战士。

  自打他一进城,羌族三番五次的试探他们,爆发了无数次小冲突,两军不断的出兵试探,又收兵偃旗息鼓,却始终没有真正打起来,羌族畏惧永州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冯潇他们则畏惧羌族丰富的作战经验。

  就这样过了半月有余,他们粮Cao即将告罄,梁敬坐不住了,他想带兵去探探敌方的情况。

  冯潇制止了他,“这太危险了,将军。先前羌族攻破甘宁的时候就看的出他们兵力充足,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羌族战士的威名我们都久有耳闻,这几日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因为他们摸不清您所带援军的情况,若是贸然前去,怕是有去无回啊。”

  梁敬皱了皱眉,心底有个猜测,“这半月有余,羌族若是当真胸有成竹,怎会畏手畏脚成这般模样?或许,他们兵力没有那么充足,只是扮猪吃老虎,想将我们拖垮。”

  冯潇抿了抿唇,踱了两步,“将军的意思冯某明白,但是这到底只是个猜测,若是一旦猜错,将军落入敌手,那才真的麻烦,永州万万百姓,绝不敢冒如此之险啊。”

  梁敬说:“我只是隐隐觉得,他们有可能知道我们的粮Cao快没了。”

  冯潇一愣,“您是说…”

  梁敬抿着唇,“再等一日,我们这边不可能坐以待毙,和他们这么干耗。耗也能耗死我们,明白吗?若是羌族还不发起大规模进攻,那便说明,他们那边或许有我们这边的人。”

  冯潇顿了顿,“会不是是甘宁的人?但冯某听说甘宁的将领已经被他们砍了头挂在树上了。”

  梁敬蹙着眉久久没有松开,永州的夜不如晋宁的繁华,处处透露着荒凉,他走在街上,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他拦住那人,发现不过是个小孩儿,十二三的样子,瘦骨嶙峋,眼里全是惊惶。

  “对不起,对不起…”他手里拿着个馒头,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他只觉得面前这人穿的很贵,一定是富贵人家,因此跪下了便一直道歉,眼睛却还盯着那馒头瞧。他身后一个体型壮硕的人赶了过来,一见他跪在地上,开口就骂。

  “你这小孩儿,偷了东西便跑……”

  冯潇叹了口气,见梁敬脸上并无不虞之色,便挥了挥手叫那小孩儿拿着馒头赶紧走,他叫人给那老板送了钱,那老板喜滋滋的回去了。

  梁敬看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背影有些怅然,道:“他比我儿子年纪都小。”

  冯潇长吁一声,“永州若能安定,冯某势必要让城里每个孩子都能吃上饭。”

  次日,羌族果然没有进攻,对方好似逗他们玩儿一样,叫他们浑身的毛都竖起来,然后惹怒了又拍拍屁股回去,狡诈至极。

  梁敬当晚便穿上羌族的衣服,头上扎了好几个辫子,贴了胡子,领着一行人,徐徐从羌族眼线较少的南门溜出去,绕了好大一圈,最后直奔甘宁。

  临行之际,他忽然记起离家一月有余,如今未通书信,便写了封家书,派人送回京。

  梁拥收到这封家书时已是几日后的事儿了,梁敬写的字清癯有力,寥寥数语,文采自然是谈不上的,却字字真切,叫梁拥伏在案前久久不语。

  他写:

  “吾儿,念你极深。”

  “遥想当年爹爹教你弯弓s_h_è 箭,彼时你还不到爹爹胸膛,如今已经和爹爹比肩了,不知爹爹回去之时会不会比爹爹都高了。侯府一切可好?梁叔年纪大了,不要让他太过cao劳,学着帮他打理一下。永州夜里有满月一轮,薄云淡雾,繁星点点,煞是好看,晋宁这个时节多雨,花园里的荷花也快要开罢了吧?那荷花是你祖母生前最喜爱的,你可要好生派人照料。你韩奚叔叔来时未送我,回去定要叫他请我吃酒。来时你说要来找我,爹爹不许!三令五申,望你谨记。”

  “爹爹在永州一切都好,勿念,待归。”

  三十三

  怎么可能不想他?

  梁拥摸着这封信,在书房坐了一夜,脑子里全是他的音容笑貌。

  他每夜临睡前都要反复翻看这封信,直到那纸张被他磨得棱角全无,他才收起来放到匣子里。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因为梁敬再也没有来过信,他寄出去的信也都没有回音。

  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

  他在晋宁等了许久,等到来年开春,没等到第二封家书,等到了永州失守的消息。

  消息一出,朝中一片哗然,皇上闻讯哀悼永州百姓英勇抗敌,追封梁敬为武烈公,并随后做出了迁都南阳的决定。

  这决定太过于突然,以至于群臣进谏,求他三思,结果皇上一意孤行,谁的话也听不下去,甚至于重重责罚了几个老臣,连丞相孙明玄意欲谏言也被狠狠驳斥了一通。

  小皇帝一意孤行,欲偏安一隅,将这半壁江山拱手让人。然而未待他走出城门,晋宁南面的青州便爆发了起义,起义军群情激昂,势要砍掉庸君的头颅,军队很快便到达了城门,兵临城下,眼见城门要被攻破,皇帝的迁都计划霎时被打破,硬生生的被困在了城里。

  “祈元侯梁拥自小勇武异常,此时可堪大用。”

  相府孙明玄进言,梁拥便上马挂帅,领了兵去镇乱。

  起义军大部分都是当地的百姓,空有一身孤勇,然而武器破旧,又未进行过系统训练,自然都比不过长期受训的士兵。梁拥取了领袖的首级呈到朝堂,皇帝眯着眼看了他许久,道:“赏!”

  他跪下来叩谢,看了眼一侧的孙明玄,眉间看不出喜色,面上一派漠然。

  没几日,梁拥大婚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迎亲的轿子欢欢喜喜落在了相府门口,晋宁的百姓争先恐后在街边伸着头张望,想一睹这位美娇娘的容颜。

  喜袍是红色的,比血还要耀眼刺目,梁拥此生还没有穿过这样的红色。

  司仪昂着头,朗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

  “不必了。”梁拥打断了司仪,司仪看了眼新人面前空空的两个座位,微微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挂着笑容,高声唱道:“夫妻对拜——”

  拜堂礼行完,客人们欢饮达旦,夸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

  韩奚眼瞅着自己挚友的儿子,居然成了自己的妹夫,也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侯府许久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门前挂的红灯笼通红的燃了一夜,梁拥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红纱底下的新娘敷了脂粉,贴了花钿,眼睛却红的不像话。

  “拥哥哥,你和爹爹到底说了什么?”

  梁拥看了眼她,拿了帕子递过去,“擦一擦罢。”

  孙庭蔓没接那帕子,定定的看着他问:“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

  梁拥沉默了许久,只道一声:“我会对你好的。”

  然后他轻轻合上了房门,屋子里传来了细细的抽泣声。他脚步顿了顿,转身往书房走去。

  梁敬的书房如今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他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了那个小匣子,像得了癔症一样喃喃自语:“爹爹,我成亲了。”

  “都怪你还不回来,我和别人成亲了…”匣子是冰凉的,他抱着那匣子,把脸贴在上面,表情有了丝裂痕,变得有些落寞。

  书房藏了许多酒,他独自捧了一壶,在书房里醉到人事不知。

  “这酒为何发苦?”

  “那是你还没尝出它的滋味。”

  他趴在匣子上仔细描摹记忆中梁敬的模样,他那双勾人的眼睛,他笑时微弯的唇角,他生气时微蹙的眉头,还有说“佳酿”时眉飞色舞的表情。

  爹爹,我如今知道酒是什么滋味了,但是你在哪儿呢。

  喜袍还未褪下,他闭着眼睛,蜷缩在书房的地上,任由酒壶翻倒,撒了一地。

  成亲没几日,他领兵悄悄包围了皇城,天色尚未破晓,高高的宫墙上一轮残月只剩个轮廓,皇帝尚在熟睡之中,被人用闪着寒光的剑抵着脖子醒来。

  “皇上,这一梦可还酣畅?”

  梁拥慢悠悠的旋了一下剑锋,便见梁陵脖子上冒出来丝丝血迹,“皇上也曾做过噩梦吗?不知有没有梦到过西北那些百姓来索命呢。”

  “来…来人!”梁陵脸色变得煞白。

  “没用的。”梁拥笑了一下,转瞬又变得十分y-in沉,“你大声喊一喊,看看谁愿意救你呢。”

  梁陵惊恐万分,“你这是谋逆!按律令当斩,要诛九族的!”

  梁拥嗤笑一声,“臣九族可是还有您呢,别忘了…”他凑近梁陵的耳朵轻声道:“臣也姓梁。”

  “你…”梁陵打了一个激灵,出了一声冷汗。

  梁拥直起身,慢悠悠地说:“账要一笔笔的算,当年破冬死的时候,是被砍了多少刀呢。”

  “破冬是谁?”

  “皇上日理万机,臣的一条狗自然不用放在心上,可臣亲手下葬的它,仔细数过,有二十几刀呢,骨头都砍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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