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拥盯着梁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恰时大夫来了,梁敬无暇再顾及梁拥,叫人捂着他眼睛按在座位上不让他走动。等到大夫给自己上完了药,他指指梁拥,叫人捉住他的手,让大夫又仔仔细细的给他那双小手上好了药。梁拥一声不吭,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有不甘、有委屈、也有愤怒。
他遣退众人,趴在床上以一种极为难堪的姿势教导自己的儿子。
“想说什么?”
“他是个坏人。”梁拥一字一句说的格外认真。
这个他,不用细想便知道是谁。若有第三个人听到,传到那人的耳朵里,梁拥小命都不保。
“破冬向来乖巧,从未违抗过的我的命令随便伤人,怎会突然无故伤人!”
梁敬叫他坐到自己床边,抓住他的手仔细瞧那包扎好的伤口,从前他总是嫌弃这小子马骑不好,箭s_h_è 不好,如今只是手指刨土刨出了个伤口,他便心疼的不得了,若是以后天有不测风云,梁拥当真出了什么事,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安慰自己。
他甚至还抓着那手指朝上面吹了吹,“疼吗?”
梁拥有些发愣,耳根有些红,他抽出自己的手指头,低声道:“这痛不足爹爹的万分之一。”
梁敬恍然间笑了,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加上趴在床上滑稽的姿势,竟叫梁拥看呆了。
“破冬死的时候比我痛多了。”
“爹爹头一条狗,叫追沙。有半人高,是在西北的一个小镇里捡到的,喂了它一点干粮就在我屁股后头跟着我,怎么撵都不走,我便留下了它。”
“然后呢。”
“然后它没多久就死了,你猜怎么着,它为了救我死了。”
“它太傻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畜生,我不过喂了它一些干粮,它就要以死报答我。”
“拥儿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
梁拥摇摇头,梁敬接着说:“被火烧死的。我在营帐外头听到它叫了,第二天被人清理出来,就只剩下了头骨。”
梁拥沉默了很久,缓缓伸出手来拥住了他的背。
“还记得我将破冬交给你的时候给你说过什么吗?别把它看得太重,不然以后会哭的。你以为我只是说着玩儿的吗?”
梁拥咬了咬唇,别过头说:“我没哭。”
梁敬把他从自己背上拽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爹爹允许你哭。”
“追沙…死的时候你哭了吗?”
梁敬摇摇头,“大人就不能哭了,你还小,你可以哭。”
又是这套说辞,到底怎样才算是变成大人呢?梁拥握紧了梁敬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我也不可以哭,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哭了。”
梁敬有一瞬间的怔忪,那文人特有的伤春悲秋的情怀竟然也会出现在他身上。
“你可以慢点长大的。”梁敬说。
语气悲悯的不像是众人口中的祈元侯。
全天下的小孩子都不懂得珍惜儿时那点天真烂漫的时光,都渴望着早些长大。等到真的大了,又眼巴巴揣着那点回忆细细品味。他摸着梁拥头上鼓起的小包,问:“疼吗?”
梁拥老实回答:“疼。”
“过来,我给你吹一吹。”
梁拥往前挪了几步,把头靠过去。温热的气息吹到了他额头,又辗转过他的面颊,吹的他悄悄红了耳朵。
“爹爹对我真好。”梁拥小声的说。
梁敬看了一眼他的伤处,问:“还疼吗?”
“不疼了,我也给爹爹吹一吹。”
梁拥作势要掀盖在他臀`部的绸布,被梁敬握住手腕:“不必。”
然而为时已晚,绸布已经被掀开,梁拥惊呼一声。饶是梁敬看不到自己臀`部的伤,也大致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梁敬整个屁股上布满了血丝,生生被打下来一层皮,看上去格外怖人。方才上药的时候梁叔特意捂住他的眼睛不叫他看,就是怕他年纪小受到惊吓。没想到还是被看到了。
梁拥后退了两步,眼里全是惊惶。
梁敬探出去半个身子拉住他防止他摔倒,安慰道:“不怕,一点儿小伤。”
然而梁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梁敬抬头看他神色,只见他一字一句:“欺负爹爹的,拥儿一定叫他们都要还回来。”
才十岁的小孩子,说出来这么张狂的话,他眼中墨色渐浓,厉声呵斥:“梁拥!如此口无遮拦,谁教给你的!”
若是他再大一些,当着众人面说出这种话,定是要按谋逆罪重罚的。
然而梁拥握紧了他的手,又一字一句的说:“我大了,可以保护爹爹了。”
梁敬忽而笑了,“你连破冬都保护不了。”
眼见着梁拥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死死攥紧了拳头。梁敬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的一时口快,他摸摸梁拥的脑袋:“拥儿个子的确高了不少,再过上几年,怕是就要赶上爹爹了,到时候…”
“到时候爹爹老了,拥儿背着您走。”
梁拥又两眼放光,像是谈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梁敬心里软的不成样子。
儿子,到底是和青楼里那些每日看着人来人往的美人儿不一样的。那美人儿,是全晋宁的美人儿。而儿子,是他一个人的儿子。
用过了晚饭,梁敬也乏了,叫人撵了梁拥回房休息。谁知没过一会儿,那小子又穿着里衣跑到了自己房里。
梁敬看见他就头疼:“这是什么时节,你穿着里衣跑来跑去作甚?”
梁拥扁了扁嘴,低着头,手指扣弄着门框上,“拥儿睡不着。”
“拥儿方才,梦到破冬了。”
梁敬千万句叫他快回屋睡觉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他认命般的拍了拍床铺,示意他过来,梁拥便动作麻利的钻进了被窝,带来了一股子外面的寒气,冻的梁敬也打了个激灵。
“谁叫你和我一个被窝的,那有别的被子没看到吗?”
梁拥闻声抓紧躺下:“没看到,拥儿已经进来了。”
梁敬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气死,想骂他两句却见他早就闭上了眼睛。
罢了,就这一个儿子。委屈了他,梁叔还得念叨自己。
清晨醒来,梁敬发现两人手脚相缠,那小子睡相竟差到令人发指,搂着自己的腰死死不撒手,头埋他胸口,像个讨n_ai喝的婴孩儿。
他戳戳对方的脸颊,见他皱了皱眉,发丝垂到一侧,没一会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爹爹,好早。”梁拥的语气打了个弯儿,黏糯地叫梁敬都抖了抖。
他拎着梁拥的领口想把对方拽起来,没顾上自己屁股上的伤,人没拽起来,自己先痛的趴了下去。梁拥噗嗬一笑,朝他脸上亲了一口,“爹爹好可爱。”
呵,梁敬扯了扯嘴,果断把他踹了下去。
“滚回你自己房间!”
梁拥被踹的不痛不痒,他摸摸脑袋,又说了几句调皮话,最后被梁敬赶了出去。
难得的清静早晨,梁叔过来与梁敬商议府里开支的事情。还没进门就眼见着梁拥衣衫不整,穿着里衣从梁敬房里蹿了出来,虽知梁敬身上有伤,梁拥又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侯爷,再过上两年,世子就该知人事了……”
梁敬正被人服侍穿衣,闻声顿了顿。梁叔接着说:“是不是该先赐两个丫头伺候着……”
二十一
“是不是该赐两个丫头伺候着…”
梁叔说的话好似咒术般一遍遍回荡在他脑子里,搞得他有些烦躁。梁叔想什么他清楚的很,不过是顾虑着他是个断袖,不想叫梁拥跟着自己学坏罢了。
“这是绿荷,这是流萤。这两个是新进府的丫头,老奴先前看过了,聪明伶俐的紧,十五六 的年纪,懂事儿又贴心,和世子定能聊到一块儿去儿。”果然,梁叔动作麻利的很,前脚刚与他商议,没过多久就找来了两个漂亮的小丫头。
两个丫头年级到底是小,见到他,勉勉强强稳住了神,稍微高一些的流萤得了空抬头看了一眼,险些恍了神,被绿荷拽了拽袖子才回了神。
侯府果真和乡下不一样呀,连人都生的格外好看。那侯爷,也当真是气宇非凡,瞧上一眼,便知他和旁的人不一样。
梁敬没什么心情,抬头看了两眼,点了点头,权当是允了,梁叔这下才好歹是放了心。
说是赐两个丫头伺候着,若是这两个丫头伺候的好,世子喜欢,将来纳为偏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梁叔千叮咛万嘱咐,对着两个小丫头,又说了好几遍规矩。
“世子贪玩易着凉,秋冬时节要记得添衣,还有…”
这些事儿之前自有人打点过,梁叔怕她们记不住又唠叨了会儿,两个丫头忙不迭的点头。待梁叔交代完,两个丫头才稍微放松一点儿,绿荷悄悄侧了侧身子,道:“姐姐,这里规矩好多啊,还有,刚才那个侯爷人长得真好看。”
流萤拿手指“嘘”了一声,“小点声儿,主子的容貌可是我等可以妄议的?这里毕竟是侯府,哪里和老家一样,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别当着别人的面儿乱说话。”
绿荷略带嗔怪的说:“可是姐姐方才看那位侯爷可是看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