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翼儿……”他说,“……那我能反问你么?”
我咽了咽口水:“问,什么?”
“翼儿是喜欢我的么。若不是,我这样日日抱你,你会很讨厌的吧。”他在黑暗之中的眼,带着浓烈的红色。
长久的沉默,我们应该都发觉了,彼此在这里的这些夜晚之中,从未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我们若彼此之间不存在分毫的感情,
那么,也只是肉体上的欢愉罢了,那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没有比发觉,哥哥对我其实没有感情,更加残酷的事情了。我当时如此想着。
却听见他的声音:“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么?”
悉悉索索的声响,仿佛他要抽离这个杯子。我一慌,只顾着一把捉住他的臂膀,然后说道:“哥,自作多情的是我好吧!”
他的手臂微微一颤。
转眼的瞬间,外面淡色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恍如白玉发出柔和的光芒。他的表情有些惊讶,口中喃喃说道:“你……你刚才
说的意思……”
难得魔界大皇子,也有表情呆愣的时刻。
但比他更加呆的是我。
我从被子中跳了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压到他的唇上。
我们这些夜晚不知道吻过多少次了,但是惟独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生涩。我们贴着彼此的唇,仿佛不知道如何继续下一步一
般。
他的手忽然扶住我的腰,然后舌头撬开我的嘴。
深吻。
他手从腰滑到臀,我吊住他脖子的手紧了一紧。他轻轻揉着,吻得急促而激烈。
然后,他放开我的嘴,两眼死死盯着我。我说:“哥,我在做梦吧。”
“……没有。”
“……哥……”我咽了咽口水,“我如果说,一直喜欢着哥哥,对于前些日子的那些事情……我也……我也不介意,哥会怎么看
我……”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你只要知道,我现在也好喜欢你,就够了。”
我就是在做梦!
那些梦中的话,一遍一遍在刹璎的口中说出,幸福来得快而突然,我甚至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
脑子泛晕,他说什么都答应着。
直到我感觉到一个湿润的东西在舔着我的……
“啊!”
我大叫一声,连忙捂住嘴。看见自己以羞人的姿态仰躺在床上,刹璎的头在我的下方。他微微颤动的头,我全身都颤抖起来,嘴
里不知道在发出什么声音。努力拼凑了字句,才说道:“你……哥你在……哥你做什么!”
他不管我,继续干他的事情,我开始蹬脚。酥麻。难受。欣喜,我要得是这些么?前一秒钟确认彼此的心情,那还未在我心中消
散的幸福,此刻却变成了不同的快感。
他忽然压到我身上,手撑在我的脑袋旁边。胸口的郁闷难以忍受,他俯下身来,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这样是润滑……”
我还未理解什么意思,就忽然一阵疼痛。
猝不及防的硬物。刹璎的。
“唔!!!”我没叫出声来,他就吻上我的唇。贴着,轻轻的声音:“这就是翼儿期望的更加深的一步。”
我只知道疼,疼得我最后哭了出来。
我小时后被娘打也没哭过。
他还没等我说话,继续说:“我从未曾想过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我以为,我能碰到你,能吻你,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翼儿,你说喜欢我,我好高兴。”
“我真的好高兴。”
“哥……啊……哥……”我想告诉刹璎,我也好高兴,尽管理智早就已经消失殆尽。疼痛,却能让我心中安心。因为任我再不懂
事,我也知道,我们真正是彼此的了。
如何结束的,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清晨我醒得很晚。起来的时候,刹璎在我身边。他一动不动注视着我,见我醒了,俯身下来亲吻我。
“哥……”
“疼么?”他没来由问了一句。
当我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的时候,我一下子羞红了脸,把被子往头上一拉,却被他抢先拽住,“翼儿,告诉我……”
“哥你好烦……”
当然疼!!现在都觉得疼!
但是我才不会说,我在醒来之后,比任何人都期待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样哭着晕过去的。
“对不起……”他俯身下来,抱住我的肩膀。我轻轻靠着他的怀里,觉得局促但又不安心地问他:“哥,你昨天说的都是真的,
对吧。”
“嗯。”他说。
“那为何,会喜欢我啊。”我抬头看他。
他看向窗外:“第一次在洞穴中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一样。”
“……我也是,那时候。”我蹭了蹭他的胸口,“哥,那时候是你带我出去的哦。”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刹璎拿出装满血香的小琉璃瓶。带着我走出那蜿蜒的洞穴。
……
之后的日子过得不错。
斐儒白去了城中箫府做厨子,我们为他高兴了一阵子,他说,等攒够了钱就去造大点的房子,让养父母都搬进来住。
时隔数日,斐儒白回到家中的时候,我们几个正好从河塘回来。吊了一筐的鱼。斐儒白进了家门,看看我们说:“瞧瞧谁来了?
”
我们忙碌地在收拾着渔具,把鱼给弄好的时候,从门后钻进来个小家伙。个头瘦小,却灵活的跟个猴子一样。他钻到门里,然后
睁着他的眼睛瞧着我们。
枯茧放了手中的鱼,说道:“这不是那日的孩子么。”
“哥哥!”他忽然手指着我,向我扑过来。
我满身的鱼腥味,刹璎刚才靠近我一点点我就赶紧避开。被这孩子一抱,吓得我连连后退。他站在原地,看着我问:“哥哥?”
那叫哥哥的样子跟我叫刹璎的样子一个样。我不由一阵怜爱,说道:“我身上都是鱼腥味,洗干净了再来抱你。”
他高高兴兴点点头,露出白白的牙。
我赶紧去院里洗手,反反复复来洗,枯茧捧着装着鱼的筐子出来,看着我说:“那孩子真喜欢你,看见你就扑。”
我得意地笑笑:“那是。”
进屋之后,那孩子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坐着。两腿还触不到地板上,在空中晃荡着。刹璎坐在他旁边擦手,雪茹拿着盘子里的糯米
糕给他吃。他望着雪茹,再望望刹璎,然后拿起来。
我进去之后,他刚放在嘴边的糕又拿了下来,跑到我旁边举着手对我说:“哥哥,你吃。”
我蹲下去摸摸他的头,把他抱起来。刚抱起来就看见刹璎在看我,眼神温柔。而且我知道他是在看我,不是在看我怀中的小杆子
。
没来由一阵脸红,赶忙低下头,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
怀中的孩子抬头看我:“哥哥!吃这个。”
“嗯。”我咬了一口。
“好吃么?”
“嗯……!”我摸摸他,“上次都忘记叫问你名字了。”
“我叫箫叙!”他环住我的脖子,转头看旁边的刹璎,“这个哥哥好美啊。”
小色狼!敢看我哥!我把他脖子一扭:“他我是哥哥。”
刹璎在旁边笑出声来,我看了他一眼。斐儒白在旁边说:“小叙是箫家的公子。上次是因为不好好念书,被夫人责骂了。我去做
厨子的时候,他一直就问我能不能见你,今日我下午闲着了,就征得夫人的同意给带来了。”
“真可爱。”雪茹在一旁刮刮他的鼻子,“就是太瘦。”她转头对斐儒白说,“你啊,应该给他多补补,他也是你的小主子。”
斐儒白充满宠溺地一笑:“那是自然的。”
这两人……
我还没多想,斐儒白便道:“晚上我还得去,小叙,我们走了,和哥哥们再见。”
小叙吊着我脖子的手紧了紧:“哥哥我们还能再见么?”
“当然能。”我在他脸上亲了亲,“去吧,别让娘亲等急了。”
斐儒白说要晚些回来,嘱咐了雪茹做饭的事情之后便带着小杆子走了。
枯茧从屋外回来,带着颇有郁闷的口吻道:“在宫中的时候主子还说得好,带我去人界玩一遭,谁知道是让我在这里晒鱼。”他
用力甩甩在水中洗过的手,我在一旁笑起来,雪茹也跟着笑笑:“我那时候当枯茧大人是个儒雅的男人呢,原来私下也是那么可
爱的。”
我摇摇手:“非也,这是他真面目,简直就是双重人格。”
雪茹说:“没什么不好啊。主子你别这么说。”
枯茧狠狠瞪了我一眼,刹璎说:“枯茧,委屈你了啊。”
“我就发发牢骚,其实也挺好玩。”他说。
其实我也是这般想的,来人界,终究无法再过饭来张口的生活,很多事情就要习惯自己来。雪茹说:“我去弄晚饭了。”
“那我去洗个澡。”枯茧挥挥手。
屋内就我和刹璎两个人。我正想着要不要去帮帮雪茹,刹璎就一把抓起我的手,把我拖过来。我一愣,他把我按到他的腿上。
“!干什么!”我低叫一声。
他在我耳边轻轻笑起来:“刚才那孩子怎么叫你哥的,我也要你这样做。”
我愣住,呆呆叫了一声:“哥……就这么叫。”
他摇摇头。
把我的手搭到他的脖子上,我脑中轰鸣一声,脸一下就烫起来。
“来,再叫……”
“……喂,会被看见的。”
“翼儿……”他凑到我耳边,“我喜欢听你叫。”
环住他的脖子,把下巴贴在他的肩膀之上。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他乌黑的头发。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背后窗外的天空。
若一直如此便好,若一直如此生活下去。没有纷争,没有烦恼。没有兄弟纷争,亦不会担心外族的侵略。人界这地方真好,可以
看见天空的颜色,蔚蓝色,连心也澄净的颜色。
如此便好。
“哥。”我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咬他的后颈。
一年这样的日子啊,不要结束就好。
第四十五章
“……下雪了。”
我刚从床上起来,就听见旁边刹璎喃喃道。
睁开眼,看见窗外的一片银白色。银白的颜色,是我第一次看见。
我知道冬天很冷,冷到我受不了,还病了一场。刹璎在我身边一直照顾着我。只要他的手一握上我的手,就有温暖。
他告诉我,冬天会下雪。雪很白,是无法形容的白。它空灵,寂静,还带着寂寞的色彩,我说,那不是很让人舒服么
所以我从冬天开始之时,我便期待着一场雪。
当雪纷然而至这个城镇之时,我还在床上睡着大觉。刹璎坐在床头,随意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衣。雪白的胸袒露在外,丝毫不逊雪
的颜色。
见我醒了,把我抱起来,靠在他的身上。
“看,雪。”
他在我耳边说:“喜欢吗?”
“当然喜欢!”我高高兴兴地从他怀中钻出来,跑到床边往外看。他从后面给我披上衣服:“冷的。”
“嗯,哥,真的跟你说的一样!”
连树也是白色,草也被覆盖。白得扎眼,却纯净得仿佛可以净化心灵,我终于有些明白人界和魔界的区别了。
依稀记得我来时是春天,漫山遍野的花朵盛放。夏日之时,池中莲花淡而宁静,蝉鸣聒噪。秋日落叶满地,璀璨金黄。冬日初雪
,就是此时。
四季轮回,我都经历而来,现在是最后一个季节。记得刹璎曾说一年之期,我被莫名其妙带到人界之后,这一个季节过去,我们
似乎就要回去了。
“翼儿?”刹璎在我耳边轻轻说,“怎么了?”
“没。”我摇摇头,“景致太美了,有些惊讶。”
“人界是个神奇的地方吧。”他低笑起来,“若让我选择,我情愿选择在这里生活。你呢?”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我转头,抱住他的脖子吻他。他的舌头轻轻舔舐着我,一如既往的温柔。
“主子!”
刹璎放开我,看着身后呆愣的枯茧。枯茧咳一声:“来得不是时候。”
枯茧和雪茹都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斐儒白也知道。
三个人知道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仿佛就是等着我们把事情说出一般。枯茧后来说,你们觉得你们平时亲亲密密的,
我们真没看出什么来么?
那种被人发现的甜蜜,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娘。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天天捧着思春的心。不过在刹璎的面前,我就是个情窦初开
的人。
刹璎大我两百岁。他却说他从未对一个人心动过,除了我。
天下最美情话,不过如此。又有何求。
“什么事?”刹璎向前走了两步,枯茧说:“我当只有主子一个人,就闯进来了。”
刹璎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枯茧身边:“去那边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我站在原地发呆。看着窗外的雪。
死枯茧。坏老子好事。看我下次不逮住你。
只是到了下午,两人也没有出现,我百无聊赖。雪茹说:“主子,出去玩雪么?叫上箫家的小少爷。”
箫叙那小子,自从第一次来了之后,现在同我们熟得不得了。下雪的好日子,他不请自来,裹着厚厚的棉袄,两只细手臂套着鹿
皮手套。他眼睛特别大,笑起来露出白牙。
“哥哥!”他跑过来扑到我的怀中,我稳稳接住他。
“打雪仗!”他高兴提议着,我侧头看他:“什么?打仗?”
“就是这样!”
忽然一团雪往我头上砸,我大叫一声,转头看见雪茹手中沾着雪,笑嘻嘻地对着我。我说:“雪!茹!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嘻嘻,主子。”她跑到箫叙的身边,在他耳边道,“我们一起打他。”
“好!”箫叙往地上抓了一把雪就朝我扔。
我当然不认输,也抓着雪回敬他。这样一来而去,身上沾着雪水,湿乎乎的一大片。
我们却玩得忘了形。
眼看天暗下来了,斐儒白说,不送小少爷回去又得暗骂。
一场雪仗结束,小叙不舍地同我道别。我帮他擦掉脸上的水,告诉他回去记得洗澡。他高高兴兴同我道了别。
天变成昏暗的颜色,看来又是一场大雪降至。雪茹说她去收拾东西,叫我自己去洗澡。我应了两声,最后留恋了一眼大雪前的天
空。
一手抹着满脸的水,一手抱怨着这雪仗真是,弄得人浑身不舒服。走过北屋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有人在谈论事情。
我走到旁边,贴着门听。
“主子,我是真心对你说的。”是枯茧的声音。
我拿手在床上戳了一个洞,小心翼翼往里面瞄,就看见刹璎和枯茧面对面站着。刹璎离门很近。不知道他们在说着什么话题。但
从这个角度看,枯茧的脸色不太好。
“主子?”
“现在你也开始质疑我说话了?”刹璎淡淡问。
“属下不敢!”枯茧咬了咬嘴唇,对刹璎弓下身子,然后迅速抬起头:“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一直把烙翼当做自己的弟
弟。若是是弟弟的事,你能不管么!”
跟我什么关系?
我愣了一下,嘴微微张开。然后,听见刹璎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来。
“我只是利用他,你应该一开始就明白。”
平淡的语气,一如刹璎曾经对我说话的口吻。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此淡然,如此冷漠。
我被迫自己听下去。
“我知道,但是我以为你已经对他动了真感情。”
刹璎背对着我,听见他的声音:“……宏图大业还未完成,儿女私情只能搁置,况且,这如何是真的感情呢。烙翼是千年难遇的
奇才,若是他能帮我,那我离完成又近了一步。”
他转眼,漂亮的侧脸:“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又怎会察觉他对我的感情。”
“主子……”枯茧的声音有点颤抖,“主子,你怎么……”
我站在门口,第一次觉得心碎。
就像千年的蛇精,一次被打回了原形,只能绝望地在地上扭动,却无能为力。
一呼一吸,耗尽全身力气。我以为我可以在这里,这样一直幸福下去。一直爱慕着眼前人,直到我老去。那个我所贪恋温暖的哥
哥。
是眼前的这个人么。
他说,利用,他说,没感情。
原来终究只是南柯一梦,最傻的竟然是我。
我抬眼看外面黑云积压的天空,觉得心口都被北风刮出了口子,灌进了风。
我的头贴在门上,刹璎站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千百年后,当我们已经轮回,我是何卿,他依旧是刹璎,我亦抵在朱漆木门之上,
听见他遥远传来的心跳声。让人着魔的心跳。我不知道,原来在千年之前,我也曾经有这么一次。
难过攀附着木门,传不到里面。
他的声音宛如洪水奔流,把我最后一丝的力气,也卷的一滴不剩。
“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这次赤阎的提亲,我回去就同父皇讲,我答应。”
“主子!主子,你真的不能想想烙翼怎么想的么!……”
“好了。”刹璎打断他,“这都是我们该走的路,等他长大了,我想他会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但我,一定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回到房间之后,我想把自己闷在被子之中。我发现自己连眼泪也流不出。因为自己不值得同情。
这么长的时日中,我叫他哥,他喊我翼儿。
我说着哥哥我喜欢你。他也说着翼儿我喜欢你。
但是我们谁,又真正去承认过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只有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窗外开始下起雪,又是天晚了。看见外面整个的,都是黑压压一片。雪茹来敲我房间门,我坐起来,她说是吃饭了。
我下一秒决定,还是做出平常的姿态吧。用手揉了揉脸,希望自己的表情,别去出卖自己。
但是刹璎和枯茧没有上饭桌。一顿饭,就是我和雪茹,吃着米饭,觉得满口都是苦涩的。
吃晚饭,雪茹知晓我的性格,怕我无聊。跟我聊起来。我们坐在屋前的台阶之上,看着外面还未化的雪,借着一盏屋前点的明黄
色的灯。
“主子,你知道么。我听说我们该回去了。”
她开口。
我问:“你如何知晓的?”
“嗯,我今天下午听枯茧大人说的,他从屋子里和刹璎殿下商量着事情商量一半,出来去茅厕的时候,遇见我说的。”
我“嗯”了一声,其实我也知道。
“你喜欢这里的生活吗?”她问我。
“当然喜欢。”我点头,“这里会是我最好的回忆。”
“是你和刹璎殿下定情的地方。”她吃吃笑起来,“也是我的。”
……她的?我转眼看雪茹,她明亮的眸子发着光,额前落了刘海。她的打扮是平民少女的摸样,让人心生怜爱。我忽然知道她说
的是谁,惊讶道:“你们……”
“是刚才。”她说,“我说我得走了,儒白对我说的。”她的脸在夜色中也掩盖不住红色,低下头埋到双膝之间,刚才还在笑着
的女孩,转眼开始抽泣起来。
“雪茹……”我拍拍她的肩膀,刚刚相爱的两人,却在下一秒要面临别离。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很幸福,至少,他装作爱了我将近
一年。
而眼前的女子,却于爱人无缘。
我除了用手轻拍,别无他法。
她抬头,挂着泪痕的脸问我:“主子,若雪茹任性一次,你会怪罪么?”
我忽然明白她话的意思:“你要留在人界?”
她点点头,我说:“那……会有什么后果?”
“……侍女同人通婚,会被处斩,永不超生的。”她说。
我用力敲她脑袋:“你疯啦!知道还这么做!”
但是她一直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没有别的话。她仿佛是想用眼睛告诉我,那里面的坚毅,果敢,和她的决心。
她的眼眸真的很明亮,像人界才能看见的星辰。
“好。”我动了动嘴,“我帮你。”
“主子……”
“但你都得照我的话做。”
“主子!”雪茹扑到我身上,大哭了一通,我不知道她到底是高兴还是悲伤。但她死死抱住我,一直一直在喊着我。
哭够了,我们继续聊天,那时候雪已经停了。我们裹着厚厚的衣服,看着眼前晃晃悠悠的灯。她说;“主子,我们魔是不是活的
时间太长了一点,那样,就要经历很多很多悲伤的事。”
“悲伤的事。”我苦笑一下。
“谁都会有。”她说,“枯茧大人,你知道他为何要叫枯茧么?”
我侧头:“为何?”
“他也是前些日子才同我说的,他说他刚被娘亲生下来的时候,是个怪物。张在一个茧里。外面是土褐色的一层一层的丝,就如
枯掉了一般。他在那茧中看着外面,他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却没有一个人肯要他。直到刹璎殿下的出现。”
“刹璎殿下带他回家,那巴掌大一点的茧,他用心请人用法术护养,然后终于,枯茧出来了。枯茧出来的一刻,就发誓誓死效忠
刹璎殿下一辈子。”
“因为刹璎殿下给了他生命,否则他就只是一个丑陋的茧,只会被人丢弃。”
她转眼看我:“就不会有现在的枯茧大人。”
“枯茧……”我喃喃说了一句,想起他下午为我辩解的话。他定是同情我,就这样随意被人丢弃了吧。
也是可怜人。
“主子,晚了。”她拍拍我,“早些睡吧。明日早晨起来,可以看见很美的雪景哦。”
我点点头,从地上起来,拂去衣服上的雪粒子。然后进屋子去。看见屋内的床头点着一盏小灯,蜡烛在摇曳着。我走近看,刹璎
已经躺在床上。
他乌黑的头发,墨般散开,洋洋洒洒在床铺之上。好像觉察到我的动静,说道:“翼儿,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脱去外衣,爬到他的身边。抱住他的腰躺下。
在黑暗之中,他眼中的彼岸,带着嘲笑的模样。燃烧着。
第四十六章
“翼儿,我们要回去了。”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说:“是么,什么时候?”
“后天。”他说,“舍得么?”
我没有回他话,只是抱得他更加紧一些。因为那些在心中狠狠下的决心,让我知道,之后拥抱他的机会几乎为零。他的身体很热
,下身的摩擦似乎让他的欲望在逐渐胀大。
他应该不知道,我抱着他是怎样绝望的心情。
耳边听见窗外风呼啸的声音,一阵一阵,鬼哭狼嚎的。
他的嘴唇咬住我的耳垂之时,那窗外一声惊天的呼啸,我头微微往后仰,喘息起来。
“哥哥。”我说,“你说,回到魔界之后我们怎么办?我们还能在一起么?”
“能。”他仿佛浅浅笑着,温柔地亲吻我的脸颊。
哥哥,你知道我是怎样度过这个夜晚的吗。我坐在他的身上,用力地去接纳他。那疼痛直直冲向脑中,他扶住在动,也依然满身
是汗的我:“翼儿,别,你……你怎么了?”
“哥哥,嗯……很舒服!继续!”我抱住他的肩膀,紧紧抱着。下身一直一直在动,最后连刹璎也一起呻吟起来。
对,弄坏掉我,哥哥。
在我身体中,残存一点的印记也好。
然后一股热注入到体内之时,我脑中一片空白。
我躺在床铺之上,接受他的亲吻。“去清理好么?”他问我。我两眼望着天花板,忽然明白,我再努力,他在我体内,什么也留
不了。
因为你我都是男人,又是魔。有着最原始的欲望。等这一切烟消云散了,什么都不会留下。为什么我一开始不曾明白。
两日之后。我们出发离开人界。
斐儒白说,要送送我们。我们选了晚上,因为夜晚的法力更加高一些,瞬移就不那么费力。来到炎渎山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里了
。
炎渎山是人魔两界的交界处。夜晚的时候,很多魔在频繁地活动着。
我们到了来时的那个洞口。在离那里一段距离的地方,我拉了一下刹璎的袖子:“哥,等下。”
“嗯?”他转眼看我。我说:“我们留点什么在这里吧,都在这里那么久了。”
他想了想,然后把手伸到怀中。拿出的时候握紧了拳头。我看着他白皙的手,然后缓缓如莲花盛开般展平,中间飞舞出星星点点
红色的光。
是血香,他一直藏在怀中的琉璃瓶中。
“让它们留在这里,会一直繁衍后代。”他说,“等我们下次再来之时,就能指引我们的路。”
血香在夜晚,先是聚拢,再是分开,然后四散开来,直到湮没夜色之中。
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继续往前走。离洞口越来越近,我咽咽口水,转眼看了一眼跟在我身后的雪茹。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额
前似乎有汗。
空气依旧寒冷如水,北风凛冽如初。刚落了雪的世界,化雪时候,让人冷到骨痛。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捂住胸口:“唔……!!”
“怎么了?”刹璎转眼看我一把撑在地上,拼命捂住自己的胸口。刹璎大步上来,一把扶住我,问我怎么了。我摇头,枯茧也上
来,对着刹璎说:“主子,来不及了,过了这时门就要闭上了。我们先把烙翼带过门,到魔界再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吧。”
刹璎“嗯”了一声,想拦腰抱起我。我连忙尖声大叫,在他怀中用力捶打。他见状连忙钳住我的手,说道:“翼儿,告诉我,怎
么了?”
他的语气焦急。
哥,这心疼,想必也是装出来的。
直到枯茧说:“来不及了,快,快些!”说着也上来扶我。
我见状,低吼一声。把他们两人一推。大力让他们都踉跄了一下,紧接着,我开始念动咒语。
刹璎被我推开的一刹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念一句,手中火焰变成咒印的摸样,直直打在他们俩的身上。然后,就见身后人
魔两界的通道,开始缓缓关闭。
被我下了咒语,不能动弹。而且,我继续在刹璎身上刻上了同自己远离的咒术。
那道咒术,可以在解咒之前,对方都不能靠近自己一步。否则便会全身自焚。
他长大了眼睛看着我,毕竟是法术高强的人,还未全被制住。对我说着:“为什么?”
“哥,我说过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亦知道,你从未喜欢过我。”
他在那缓缓关闭的门前,静静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好像就是默认了一般。直到那扇门永远关闭。
我被留在人界。我不想再回去了。站在旁边早已呆愣的斐儒白和雪茹,才回过神来问我:“主子!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对刹璎
殿下……”
“……没什么。”我对他们笑笑,“我说我想在人界生活,你们两人会收留我吧?”
他们依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看见他们身后,还未完全飞散开来的血香。绕着他们的头顶,那火红的颜色,就像刹璎温柔的眼
睛,一直在注视着我。
哥哥,我们不会再见了。
我向前走了两步,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我一直告诉自己,烙翼,有什么好哭的。是你自己太傻。
我忽然想起了雪茹曾经同我说的话,“不让他为难,让他走他最正确的路,那是最爱他的表现吧。”
刹璎的面前,应该有一条我看不见的路。那是他一心想要走完的,并且需要走完的。我不想成为上面一块绊脚石。若让我回到魔
界之后,接受的是最爱的哥哥和瑰笙的大婚,是他忽然亲口说出分离的事实。那么,我情愿留在这里。看云起云落,四季轮回。
……
我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两年,十年。
二十年,五十年。
我在这些年里,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我看着斐儒白的脸爬上皱纹,而雪茹依然她活泼可爱,容貌从未改变。他们在我留
下之后不久的几年里,便有了他们的孩子。
但是人怀胎十月,人魔生子本就是禁忌,并且要怀上未知的年数。我们便看着雪茹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跺着步,过了很多年。
我有时候觉得她很痛苦,一个母亲,日日期待着自己腹中的孩儿出世,却不知晓何时才能见到他。我有时候看着斐儒白日渐苍老
的脸,甚至错觉,可能他死去了,这个孩子也未必会出世。
我趴在雪茹的肚子之上,听着里面的小生命,我问雪茹:“雪茹,你说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她道:“我倒是希望是个男孩,我喜欢男孩子。”
她又想了想:“但是,若是长得像他爹,那细长的眼,还是姑娘好看一些不是?”
我贴在她的肚子之上继续听着,她忽然摸了摸我的头发:“主子,你的发色变深了。”
“嗯?”我拿了一束放到眼前,看见那头发的颜色愈加接近黑色,而不是我曾经的暗紫色。我说:“大约是人界住的久了,颜色
会变。”
然而,斐儒白即使一直在一年年老去,却依旧十分缓慢,我看箫叙的成长,才是快得惊人。他十七岁的那一年,已经长着比我高
的个子。他长大后,身板纤细,两手细长。眼睛依然十分大,笑起来露出白牙,天真还是如孩童一样。看见我会叫我翼哥哥。
他同我亲近,是从小的。
他十七岁时候的眉目,和我一样。等到了二十四岁,又一个七年过去。他依然眉目英挺的是一个大人的样子。笑起来更加英俊成
熟。
他是生意世家,理应继承父辈的家产,却也热爱同斐儒白研究那稀奇古怪的药材。
我看着自己从未变过的容貌,时间从未从我和雪茹的身上走,而转眼那个雪天打了我一身雪,初见时趴在我怀中撒娇的小杆子男
孩,现下已经是个大人了。
箫叙成亲的那一日,城中挂满了灯笼。他家的婢女在大街小巷发喜糖,热热闹闹的气氛,感觉整条街都是红的。他的妻子是他在
书院中学习时,便中意的女孩。两人也算是两情相悦,甜甜蜜蜜。
我看着他穿着红黑色的喜袍,带着新娘缓缓而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遥远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依然大婚。是不是也像这
样,在婚礼之上,牵着他心爱女人的手,仿佛要走过天荒地老。
那日我喝了不少酒,醉得走不动路,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很多,小叙他晚上哄着新娘子睡了,就来陪着我。我同他讲了很
多话,我说,小叙,哥哥看着你长大,你一定要幸福啊。别跟哥哥似的。
他说:“翼哥哥,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
我摇头,我知道我自己的脑子很清醒。否则我的眼前不会反复出现那个人的样子。清晰地恍如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用他骨节分明
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用他柔软的唇亲吻我的嘴角。
那些日子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你看,连我们曾经最喜欢的孩子都已经成亲。而我却无法忘记。
我抱住小叙的肩膀:“小叙,人生就这么来回几年。你一定要记得,要记得我的话。”
说道后来,我睡在我们聊天时候室外的楼梯之上,冰冷的地上,刺得我背脊发疼。但我还是缓缓睡去,梦中开满了许许多多的彼
岸花,我站在被花包围的地方,听见远远的歌声。
哈,哈哈。
我还去了次,他们曾经说过的江南。
因为我在这里待得时间太久。从上次之后,刹璎没有来找过我,我本来还预计着,寻了很多方案若是他派人把我捉回去,我应该
如何逃亡。但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也就我把自己当回事。他怕是早就忘了我,连抓都懒得抓了。
不知道魔王是不是又会为他找一个弟弟。
我在这里的时间中,开始四处走动。遇见了很多故事。
我特地去了,曾经他允诺过我的江南。犹记得第一次他遵守我们诺言时候,我欣喜若狂的心情。此时,却为他的食言感到无所谓
了。
誓言本就该是相爱之人的所有物,丢了爱字,那便没有了任何意义。但我还有自己。
那不是个让我失望的地方。甚至是个美得超出我想象的地方。而我正好赶上了雨季。听说那是江南最美丽的时节。我看着湖面青
烟升腾,握着油纸伞,在伊人桥上俯瞰这个湖面。
那时只觉得,此情此景,却只差一人。
第四十七章
我站在伊人桥之上,手中是一把纸伞。白石桥下,水中倒影打散,最终又拼贴完整。我站在江南雨季的头上,听见自己安安静静
的心跳声音。
如此而来,如此而去。
桥的另一边,蜷坐着一个人。土色的粗布衣,是个老奶奶。她的头发灰白,蜷在那里手臂中夹着一把伞,伞上的纸已经破破烂烂
的。我走下去,把自己的伞插到她的手中,然后拿过她手中的伞。
她抬眼看我,面容安详。爬满着皱纹,笑起来犹如龟裂的大地。
“小伙子。”她对我笑笑,“我不用。”
“奶奶。”我笑着递到她的手中,“我没事,你可别病着。”
说罢,几缕发丝从我的两鬓滑落下来,落到她的眼前。她干枯的手忽然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小伙子,头发的颜色真特别。”
我还想着她眼神真好。她忽然笑起来:“你在这里时间呆的长了些,不想回去看看么?”
我笑容僵住在脸上,耳边是哗哗的雨声。半晌,她才痴痴笑起来:“你要到后来才知道啊,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
力,那是何等绝望啊。”
“婆婆,你……”
她站起身子,从我手中拿走了那把破伞。然后进到了雨中。远远传来她的声音:“它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不能丢下它。”
它陪了老婆婆一辈子。我看着她依然据楼着背,然后在蒙蒙细雨中隐没了。
她是我在江南的奇遇,我回程的路上,满心想着她的话。忽然觉得,那些都是对的话。
回到家中之后,迎接我的却是更大的消息。雪茹生产了。还是个男孩。
我站在门口,看着屋内扶着床沿坐着的雪茹,身旁,斐儒白站着,手中抱着他的孩子。他细长的下垂着,嘴角微翘。雪茹抬眼望
着那父子。
我手中的行李坠到地上。他们骤然抬眼,我连滚带爬地过去,一把抱住雪茹:“雪茹!雪茹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主子。”她笑着,“你回来的真是时候。”
我跑到孩子的身边,看着斐儒白臂弯里的孩子。他尚未张开眼,但是眉眼细长,真的像极了他的父亲。但皮肤细白,和母亲一样
。眯着他细长的眼,刚降临人世,道路未知,尚在贪恋母亲的怀抱。
“雪茹,他叫什么名?”我用手指搔着他的脸蛋,问着雪茹。
“他白不白?”雪茹反问我,我点点头:“当然。”
“是雪的颜色。”斐儒白说,“他又那么像雪茹一样白,就取名叫似雪了。”
斐似雪。清新淡雅的好名,让我想起人界连绵不绝的大雪,干净了一个世界。
斐似雪的出生,让我们这个“家”多了新的成员。斐儒白更加勤快了一些,但是体力总是不如从前了,我是个永远经历充沛的人
,就帮着他一起忙上忙下的。本来还想多去一些地方,但是自从有了斐似雪之后,就不大一样了。
他们初为父母,难免生疏。也不想让小雪去给养父母照顾,两人日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却更加乐在其中。我算是体会不了做父母
的感受,但是看着这个小生命,心中还是欣喜万分的。
那一年斐儒白三十一岁。我们满心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我想,我得看着斐似雪长大成人,然后看着他娶妻生子。但是在小
雪出生的一周岁的时候,我们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了。
那依然是个冬日的雪天。雪茹忽然从屋外进来,惊恐地对着我说:“主子!他们来了,他们要来抢孩子!”
我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忽然就扑到床边。小雪还在熟睡,在暖烘烘的襁褓之中。她忽然手指点住他的额头,念动咒语。一
圈红光一下包围住那个孩子。
我看出来,那是个封印。
她缓缓张张喘着粗气,嘴中念叨着:“先别告诉儒白,不要告诉他……”一边把那围绕红光的孩子塞到我的手中:“主子,他们
是来抓你和这孩子的,你带他走,我封印了他的成长,他现在就如死去了一般。我跟他们走,他们不会怎样我……”
“雪茹!”我扶住她的肩膀,“谁来了?!告诉我谁来了?”
“魔,魔兵。”她忽然一把把我推出门外,“现在就走,越远越好!带着他走,等我回来!”
我回望了她两眼,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咬咬牙就原地瞬移。我不知道我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在我抱婴儿出门的一刹那,他忽
而发生了一声啼哭。
魔兵,我当然知道。魔界最强的缉捕队,没有人可以逃得出他们的手掌。
他们来找雪茹的目的,再清楚不过。这个孩子的诞生,触犯了他们最后的底线。
还有,他们是不是来找我了?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阵怪异的感觉。竟然有一点点的喜悦。
我抱着孩子站在未知的地方。看着漫天鹅毛大雪纷然而落。如万千野兽呼啸着,奔腾着。我怀中的生命,依然停止了呼吸。他安
然地睡在那里。
我想想不行,抱着孩子在未知的地方待了三天,饥寒交迫的,还是想回到家中,我不能就这么丢下雪茹和儒白。我想着,又折回
了家中。
一来一回,耗费了我很多体力。在家门口,几乎是贴着门进去的。全身都没了力气。那时雪也停了,白雪在栏杆之上铺满,天还
是灰暗。
“儒白……”
我轻声叫着。推开门,屋里却没有人。我听见角落中沉重的呼吸声,走进了,才看见斐儒白半靠在墙上。
他眼神涣散,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从我手中颤抖着接过孩子,看着他有些粗糙的手,想他终究是个凡人。魔兵的可怕,又怎
是他能用语言形容的。他现下,只有这个孩子,是最后的慰藉。
魔兵放了他,抓走了雪茹。
之后,斐儒白病倒了。感觉生活变了一个样,冬天特别长。斐儒白辞去了箫府的工作,在重病中开始写他毕生所知的药材分类编
辑成书。
小叙来问我:“哥哥,斐大哥现在怎样了?”我摇摇头。抓抓自己头发,懊恼地长叹一声,小叙说:“别这样,看得我很难受。
”
然后他问:“哥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为何你一直容貌不变?感觉,这些年过去了,你一点都没有老。”
我愣了愣,拍了他下肩膀:“老子年轻不好么!”
他呆了一下,说道:“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我把桌上刚烧开的水倒了一杯给小叙,“去,给你大哥送去。”
换做从前,这种时刻,总会有双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告诉我别怕。而现下,什么也没有,我一直做着这样的梦,梦中
开满了彼岸之花,一直蜿蜒没有尽头。
斐儒白终是没有等到雪茹。他用他强大的意志力熬过了一轮春夏。然后最终倒在案上,他离开时手中执笔,我就在他身边。那是
夜晚,案上蜡烛一灭,我抬眼,他已经永远闭上眼。
但我没想到,在他头七之时,居然会回魂回来。我看见他的时候是说不出的震惊,他看着我,苦笑道:“我知道我死了,我现下
是个鬼,没呼吸,没心跳,听说是自己的思念太过强烈,就凝聚成了实体重返人间。虽然我是鬼,但我不后悔,我有足够的时间
等待雪茹回来。”
他把脸转向床上,上面躺着他被封印的孩子。
我们的生活忽然有了大的改变,因为,除了斐儒白比平常人要白得蒙灰的脸色,其他都和常人无异,他依然有着“人”的形态,
但因为这副特殊的身体,他可以做许多他在人时不能做的事情,好比研究他本抱着危险而不去研习的蛊术毒术,然后还学习一些
能治疗的法术。
这些书籍在炎渎山很容易买到,我也挑了两本。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这仅仅是用来打发那余下无聊的时间。因为我们都失去了生活最后的支柱,而他,至少还有个盼头
。
我问他,你要到见到雪茹,才会心甘情愿进入六道轮回吧?
他笑而不语。
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研究,就这么流逝了百年。是了整整百年,百年之中,朝代更替,都城迁徙,战争,繁荣,我
们俩居然与世无争过了一百年。萧叙死了,箫家没落了,我在他坟头上了一炷香。
他老了的样子,我也只见过几次,晚年还是十分幸福的。他是第二个,在我生命中走出的如同情人一般的人。百年之后,也只能
感叹,也只有人才能说出这般有嚼劲的话,人生苦短。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刹璎。因为之后,我连他的眉目都记得不太清晰,就记得他一只刻着彼岸花的眼,但就是那只眼,似
乎在提醒着我,时刻告诉我不许忘记他。每每想到那个雪天,我站在门外听见那些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口依然疼得犹如撕裂
一般。
我想,我之后的日子,怕是爱不上别人了。
那日我帮斐儒白采好草药,背着个箩筐回家的时候,猛然看见在那庭院之中站着一个人。那日子还是冬天的尾巴,几株腊梅被种
在光秃的庭院之中。顶着寒冷开放的火红颜色,旁边站着个浑身雪白的人。他的样子可像只大狐狸。转眼的一刹那,那俊美的脸
几乎都要融入这个景色之中。
他站在腊梅旁边,相互衬托着。所以我一直说,枯茧不笑,绝对就是个完人。
我走进了一点,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而是一个箭步上来,挥手就给我脸一拳,我被打得闷时,
他一把抱住了我。
他身上的雪粒子进了我脖子,弄得我又冰又痒,他说:“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你不去死!”
第四十八章
我摸着被枯茧打得发疼的鼻子,心里却没法骂他。我几时见过他红过眼?他对人总是淡的,和他主子的淡一个样,却比他主子更
加温情。但他私下里绝对没人比他更嬉皮笑脸,笑起来天真无害的样子,让人只想掐。
但现在呢,这个浑身发白的人,红着他的眼瞪着我,像个小白兔。
太久不见了,先上来给我那么一拳。
我被一打,想也不想,也给了他鼻子上一拳。他往后退了三步,上来就抓我头发。我们俩像野人一样扑倒在地上,往对方的身上
乱抓乱打,最后咬都咬上了。
斐儒白大约是听见屋子中有动静,跑出来看,就看见我们俩已经滚成了雪人样。
我们打到鼻青眼肿,浑身都是雪。
我停下来看他,他的脸就在我的面前,发泄过后,鼻子就是酸涩,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出来。
我积压了一百年的委屈。就这样抱着他在雪地中,哭了很久很久。
“烙翼。”枯茧进了屋之后,斐儒白就给他治疗了。他在他的脸上轻轻滑过,伤势就抚平了。他抬眼看斐儒白,抓住他的手:“
你不是人。怎么回事?”
一说我就来气:“还不是你们派来的害死人的魔兵!”
斐儒白道:“枯茧大人,我敬重刹璎殿下,但他不能带走我妻子。快点把她还给我吧,我真的好想她。”
枯茧一脸惊讶道:“什么和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都愣住了,然后对枯茧说:“你别装蒜,派魔兵来抓雪茹的,不是你们?”
他一听就拍桌子起来了:“怎么会是我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说:“百年之前。”
“她被带走一百年了!”枯茧倒抽一口冷气,“烙翼!你得跟我走,你现在就跟我回魔界。”说完便来拉我的手,我一听就急忙
甩了开来。他一愣,看我。
我瞪着他:“你若是我,你还会回去么。那日我在你们门外,你和哥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老子被他骗了那么久,你以为老子
还会再玩下去么!”
他说道:“我知道。”
“对!谢谢你帮我讲话!所以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快点回去!我还要继续陪斐大哥,在这里等雪茹!……等,等等?”我咽了咽
口水,“你说,你知道?”
他点点头。
“知道我在门外?”
“其实我当时不知道,是主子后来告诉我的。”他说,“主子当时就知道。”
我怒吼一声:“他当时就知道!是他当时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愤怒,当时就知道!那就是我在门口,故意说给我听,好逼我走!好让我别缠着他!
啪!
过了许久,才感觉到脸上的火辣。枯茧面无表情在我面前,扬起的手还未放下,他还是表情淡漠地看着我。我无言地抹了抹脸,
他忽然开口:
“……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吧。”
而后他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抬眼望我:“那日我收到魔界来的消息,说刹璃回到了冥焱殿。我知道事情不好,刹璃和主子的关系
,我相信主子也同你说过吧。”
我略略点了点头,然后他继续说:“在我们离开的一年里,赤阎王一直在暗示魔王和亲,刹璎逃到人界躲避,但刹璃修炼归来,
就和赤阎联手了,如果和亲不成的话,他们就可以以此借口发动战争。”
“刹璃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瞪大眼睛看他,“他窥觊哥的王位,要不要用那么卑鄙的手法?”
他敲我下脑袋:“听我说完。主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心想着得赶快回去。他在,他起码还能控制一点事情。”
然后他抬眼看我:“但你知道么,即使是魔界如此危险,王位随时摇摇欲坠,他依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他太在乎你。害怕你
从他身边离开,更加害怕你受到伤害。”
“我怎么会……离开……”我愣愣地说。
“……你终有一天要回到炼狱去继承炼狱王的王位。即使现在,你寄养在魔王这里,你手中却掌握着炼狱全部的兵权。为什么要
带着你来到人界一年,就是避开和瑰笙和亲的机会,因为和瑰笙和亲,不是你便是刹璎,他们总是在你俩之间任选其一。更加偏
向主子一些吧。你自己都不知道吧,表面上,魔王统治着魔界,也帮你管辖炼狱那一片领地,但是实际上,你也可以调动那里任
何的一兵一卒。只是早晚登上王位的时间而已。”
他顿了顿,“如果赤阎能和刹璃联手,那么他们一起对魔王的威胁很大。但如果刹璎答应了他们的和亲要求,他们就可以一起联
手,来夺取你的全部。反之,你若是和瑰笙成亲,他们就能夺取刹璎的一切。”
枯茧蹙着眉头,脸色泛着苍白。他头发披散在肩上,他好似为了让自己不紧张,在用手拨弄着:“刹璎害怕你受到伤害,却又害
怕魔王的地位受到威胁。他和我那日商量了一个下午,他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却又想你回到炼狱去,那样你或许可以
安全一些。”
“于是当他察觉你在门外的时候,故意同我说了这些话。但他和我都没有想到,你居然会选择呆在人界。”
他摇摇头,长叹一声:“你都不知道主子这百年是如何度过的。他回去之后,和刹璃殿下依然做着表面功夫,不动声色地天天调
查着企图对魔王不利的人。他私下镇压了几次刺杀行动,和赤阎公主和亲的事,他一推再推。他经常走过人魔两界想通的路,在
那里站很久。然后去雨潭,去捉了那红色的虫子,又放掉。”
“当初你推他那么一下,怕是把他的心也推碎了。但他也不怪你,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过了那么些年,他反而越来越喜欢着你。
”
我愣愣听着,觉得脑袋嗡嗡响。
哥,我恨你,恨你骗我。现下我依然恨你,恨你不告诉我实情。恨你从来未曾信任过我一次。
枯茧又一声叹气:“若你还是怪他,我也没有办法。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三日之前我在调查刹璃手下的党羽之时被人下了
咒术,无法接近主子通报。但我知道他们在明日的晚上计划刺杀主子和魔王。我没办法把消息通报给主子听,他会有危险。”
“那怎么办!”我大叫一声。
他看了眼我:“主子为你牺牲很多,这次换你如何?”
“要我怎么做都愿意!”我使劲点头道。
“好,炼狱小王子,用你的兵权,去调动魔界最强的暗杀队朝杀吧。这支队伍你一定知道。”
朝杀,我当然知道,是历来保护魔王而生的一支魔界暗杀队伍。一直由历来的炼狱王掌控掌控着。朝霞未起,杀尽生物。与之相
对的,则是赤阎的暮灭。暮灭不是暗杀队,说白了就是肉盾,永远冲杀在战场的最前端,毁灭力量强大到令人咋舌。暮色四合,
万物毁灭。
三千大千世界,两支队伍同在,不存生物。这是魔王当年组建时候的意思。
我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真正见识过朝杀的真面目,现在却忽然对我说:“他们是由你掌控的。”
“我该怎么做。”我问枯茧。
他说:“今日立即跟我去魔界,调动朝杀,在刹璃他们行动之前,安安静静把他们全部杀死。”
我坚定地点点头,他拍拍我的肩膀。此刻我别无选择,我再恨再讨厌刹璎,我们也要把感情的事搁置一边。刹璃这货,从前我便
看他不爽,如此大不敬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魔王苦心经营那么多年,仅仅有条的魔界。刹璎保护了那么多年,繁荣浮华的魔界,不能就这样,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
至于刹璎,我们的账,往后再算。
“枯茧大人。”斐儒白忽然在一旁开口,在我们刚才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现下忽然开口,我们都回眼看他。
“雪茹若不是你们抓的,会是谁呢?”他问。
“这还看不出么。是刹璃他们啊。”
“那抓她又有什么意义呢。”斐儒白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来。
枯茧叹了口气,“雪茹生了人类的孩子,作为一个侍女,已经触犯了规定。又是烙翼殿下身边的人,怕是想借题发挥,打击烙翼
殿下吧。”他转向我,“毕竟你也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拔去了,自然好过一些。”
真够卑鄙,我暗骂一句,斐儒白在一旁道:“还能让她回来么?”
“我现下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想去魔界帮你打听一下。”枯茧道,“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和孩子都会等着。”他淡淡笑了起来。
“对了。”枯茧也笑起来了,“我还未见过你们的孩子呢,叫什么名字?快带我去看看罢。”
斐儒白点点头,带着枯茧和我去了里屋。土色的床单之上,有个灰白色的小布包。近看了,被笼在红光之中,一个白嫩的小小婴
儿闭着眼睛。睡得安详恬静。我说:“啊呀,小雪真可爱,越看越可爱。”
“小雪?”枯茧扑上去,抱起来。他本来就白的脸,和那孩子的白脸相互映照。我有种错觉,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红线,
牵起他们。他们之间是有羁绊的,我那时候就有淡淡的感觉,之后,当斐似雪的生命齿轮开始转动之时,也印证了我的想法。
他让他重生,他亦让他重生。
但此时,两人就像哥哥抱着刚出世的安睡弟弟,在房间之中。或许枯茧真的有与生俱来能温暖人心的力量,轻柔如羽毛一般,掩
映在他嘻嘻哈哈的外表之下,让他变得更加动人。
斐儒白的躯体不能去魔界,否则他会很辛苦,在人间,他已然活的十分辛苦。我们无奈只能留他在人界,我问枯茧,我还能回来
么。枯茧问我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还在怪主子?”
我摇头。
他说:“怕是回去了,你变不会想再回来。”
然后他说:“除去那个禁锢你们百年的符咒吧,那对你们都没什么坏处。”
枯茧大哥,在你的心中,那仅仅是个咒术么。对我来说,那是一个禁锢百年的诅咒吧。它像针扎在我的胸口,深深根植在我的噩
梦之中。
如果你做了百年的噩梦,忽然给你一个美梦,你会觉得真实么。
只想做好眼前的事。其余的,当然是再说。
回眼看了一眼人界的天空,蔚蓝色。
不知道时隔多久,才能再看一场大雪。
……
回到魔界之后,察觉这里其实变化不大。但枯茧显然是不给我什么欣赏的时间。他带着我到了一处地方,那地方城墙高耸,四面
封锁森严。
我曾经来过几次。
一直记得这是个不好进的地方,那本身就发着灰色的粉墙,十分压抑庄严。让人无法亲近。听说刹璎和心腹商量机密要事的时候
,常常就会在这里。
我悄声说:“这个地方,他们怕是进不来的吧。”
枯茧冷冷哼一声:“你当他们是傻子么。进不来怎么可能大费周折还把我给支走。”
“那是你傻。”我嘀咕一声。
“你!……”他没话说,把我从树上拉到地上,指着地面道:“快点按我说的方法召唤朝杀,再晚没时间了,若是主子少了一根
毛,你就完蛋了!”
第四十九章
我双手放置胸前,念动咒语。
听见耳边风声阵阵,等我大气不喘地念完,睁开眼,却见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但仔细感觉,却能感觉到树林周围分布着大大小小
的不同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盯着你。
一阵毛骨悚然,我下意识迅速环顾四周。树叶沙沙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听见一个毫无生气的语调传来:“属下参见炼狱王,有
何吩咐,无论生死,定当赴汤蹈火。”
我刚想说我不是炼狱王,但想想解释也没意义,便说:“在杀手潜入刹璎殿下的宫殿之前,把他们都杀死。”
忽然林中一道灰影闪过,然后声音传来:“几时动手?”
我转头看枯茧,枯茧道:“现在。”
我说:“那就现在吧。”
周围传来许多声“是。”,一个音调,一个幅度,整齐,干练。然后一瞬间我觉得,周围那诡异的眼神都消失了去。
枯茧拍拍我的肩膀:“走。”
我跟着他的身后,又再一次跃上树。我跃上的瞬间,看见群灰色的影子如箭一般窜出去,留下一道闪过的痕迹。
我说:“动静会不会很大。”
枯茧说:“放心吧,他们杀个人,比你呼吸一下还轻很多。”
说话之间,我感觉到什么动静。枯茧立马捂住我的嘴:“来了。”
来了,大约是指来杀刹璎的杀手。但我还未来得及思考什么,就感觉到脸上被溅到了什么。紧接着,耳边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
。
我往下看,倒抽一口气。地上莫名多了五具尸体。脸上是什么,我拿手一擦,却擦到了手中一条一条细微的线。我转眼,看见枯
茧白色的衣服之上,一层清晰可辨的薄薄血雾。
他也有些呆愣,看着那细密的点状,说道:“知道他们的厉害,但如此快速的杀人方式,我……”
话未说完,脸上又一阵热,然后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没有叫声,包括那些尸体死的样子,都是十分安详。
他们死后,身体变成流沙,魂飞魄散。他们大约魂飞魄散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吧。我这样想着,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氛
一下不对了。那忽然被几十双眼睛盯着的感觉又回来了,这回我看清楚了,周围是一个个蒙面的人。他们穿着布置简单的衣物,
只露出的眼,包含了他们全部的杀意。
他们的胸前挂着一把小短刀,后来我才知道,是执行任务失败,去割喉只用。那刀柄血红的小刀,在灰色的布料之上,散发着妖
异的光芒。他们看着我们,直到我反应过来:“全部杀死了?”
“是。”
这速度!快到我无法想象!
枯茧笑了一下,转头拍我肩膀:“好,我得咒术已然解除,我去看看主子有没有事。这次你帮了大忙,否则,怕主子是连命也没
有了。”
我抽搐了下嘴角:“你太小看他了,以他的实力,对付突袭的人,也不绰绰有余?”
枯茧说:“你百年不见他,你怎知道他没有变?”
一句话我愣住了。感觉细绒毛在挠我的喉咙,几乎要咳嗽出来。他看着我的表情,好像也感觉到自己的失言,转身便要走。我站
在原地,不知所措。
百年不见,谁都会变。
这个道理,我自己也清楚得很。在我和斐儒白几乎禁欲一般的百年之中,我们的整个身心,除了练习法术,提高自己,再也没有
了别的。性格,也自然从从前那种胡作非为,变得更加成熟了些,啊,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那哥哥呢,我对他的印象,应留在他的一头墨色的长发,和头发对比十分强烈的肌肤。他的左眼盛开着彼岸花,他薄唇微启,笑
的时候最是温柔。
我也读过魔界的历史,魔王总是那种妖娆美艳的形象。富于心计,喜爱杀戮,魔界以此为荣。但刹璎,他就是一种淡淡无形的温
柔。尽管他长着那么妖异的脸庞,性格却随和地和溪水一般,流淌而过之时,淙淙之声,让人心安。这便是他,任我胡作非为,
任性生气,也依然会笑着对着我。
我想了半日,让朝杀把地上的尸体处理掉,枯茧已经走远了。我站了一小会,决定还是不去见他。
我在人界的时候,知道了这样一种鸟。啼鸣于春末夏初,有次小叙对我说,哥哥你听,它在叫什么?
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小叙说:“娘小时候就对我说,这鸟的叫声像“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如此悲切啊。“
我再细听,的确如此。越听越觉得悲切。
我就和这鸟一般,与其留下,不如归去。我们都是成人了不是。谁还会记得小时候的话。
我站在原地,晃晃脑袋。
其实我都记得。
决定还是先回冥焱殿,我还在想着怎么同魔王和魔后说明我的事。听枯茧说,我没有回到魔界,他们同魔王禀报的是,我要在人
界修炼。因为魔王对赤阎的事情也心中知道七七八八,知晓可能是为了保护我才做的决定,也没有过问。
我回到冥焱殿的大殿门口之时,发现过了百年,这里依然没什么变化。我沿着门口长长的石阶拾级而上,在顶端回望,第一次发
现,原来大殿的石阶之上,能看见远方的很多东西。白天的时候,魔界暗红色的天,满是灯光的魔都,就是一片暖洋洋的光芒。
我眯着眼睛看了会,就感觉后面有人在看我。
我回头看,正好看见魔王。
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长到了和魔王一样的高度。我现在完全可以平时着自己的父皇,我连忙欠身含胸,嘴唇颤抖着说道:
“父皇!”
“你总算是回来了。”他浅浅笑着把我扶着起来,对上他英俊的眉目。他和刹璎那本来就相似,还有那双赤红色的眼。这一瞬间
,我有种看见刹璎了的错觉。
定了定神,对着魔王道:“父皇,这些年可安好?”
他愣了愣,然后说“好……翼儿,父皇觉得你长大了。”
我笑道:“可是高了?”
“不是。”他摇摇头,“你的眼中,有别他的东西。坚毅,勇敢,这些更加强烈了。”
他拉了我的手:“来,随父皇去大殿。父皇有事要对你说。”
他带着我进去之后,自己登上那金灿灿的宝座。大厅之中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人。庄严的气氛笼罩着,让我无法错怪他说的每
一句话。
“刚才刹璎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说。
我抬眼,他盯着我:“是你做的吧。”
我连忙道:“是枯茧大哥的协助下做的。”
他哈哈一笑:“那也是你的功劳,原谅父皇没有告诉你,这些关于你的权利。但是现在,父皇会悉数把他们让给你,你应该回到
你的炼狱,继承你父辈留下的王位。虽然这的确有些唐突了。但是……”
我惊愕地抬起眼,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说:“愿意吗?”
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又一瞬间觉得视线模糊。仿佛看到了那双动人心魄的眸子。他的眉目太温柔了,每每想到他,都不能自已。
我在原地低下头,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问题。他又一次问我:“翼儿,愿意么?”
这短短的几个字,只觉得胸口压抑得疼。为什么我的眼前,只有那个人在晃悠,让我连思考的能力都一瞬间消失了。
“我,不行。”
我最后这么说了,说完之后我就呆愣了,为什么我要拒绝啊。
“……为何?”魔王问我。
“……”我沉默了一下,这能怎么说?我就是不想去,我想待在这里,至于待在这里做什么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甚至是想逃
避那个人,那不是该躲得远远的吗?那我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还是……
“……我知道了。”魔王忽然说,我再一次抬头。大厅之中还有回音,尾音还未落下,魔王又对我笑着道:“其实父皇也舍不得
你,再锻炼些时间也好。本王看是自己太过心急,被刚才的事情给震惊到了罢。翼儿,怕是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刚回魔界就有那么多的事情,出了大殿我长呼一口气,对着天空伸个懒腰。刚伸了一半,就看见地上个影子,婀娜的身材在轻摇
羽扇。我吓得抬头,果然对上一双明眸。半掩在黑色羽扇之后,传来她本就甜腻的声音:“翼儿。”
“母后!”我连忙欠身。她用羽扇一指,我身体被她的扇子抵住。我才起身起来,她重新微笑:“这些年过得可好?见过父皇了
?”
“见着了。”我点头。她说:“长高不少,你刚才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啊。”我心道魔界传消息的速度可快,她说:“朝杀的速度可真快,你哥是命大。”
我早前听说过,魔后对于自己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更加偏爱刹璃。我一开始就觉得她品位够奇怪的,怎么会不喜欢自己温柔些的
大儿子。不过刚才那句话中的鄙夷态度,也让我有些异样的感觉。只能笑笑道:“……其实没有我,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哈。”魔后微微一笑,“累了吧,回去休息罢。叫他们做些好吃的,雪茹不在了,给你重新安排了个侍女。她会一直照顾着你
的。”
我想到雪茹,心中一阵难过。怕被看出,只好随意点头几下,赶紧道了别就走。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的东西一尘不染。怕是定期有人来打扫。我往床上一躺,舒舒服服的软被褥,直想睡觉。
不知不觉,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以大字型躺在床上。正对着床前的窗户。窗户上是光透进来。
我揉揉眼睛。
咦。
为什么,外面是白的?
我从床上慌乱地爬起来,清醒过来之时,就看见外面雪白的世界。暗红色的天空依然在。但上面居然在飘着纷然的雪花。外面白
雪皑皑,岂是魔界的世界。魔界不会下雪,即使是偏北方的地方,也只是终年不化的寒冰。但是为什么,会看见只有在人界才能
看见的雪呢。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我爬到窗户之上。猛然看见雪地中站着一个全身黑色的男人。
那黑色的泛着光泽的亮皮披风,墨色的头发整齐地梳理到脑后扎成辫子。耳边垂落两缕,细碎的刘海覆住眉目,他的一只眼,在
黑色的头发之中,像镶嵌其中的宝石,散发着高贵的光泽。
我呆愣在窗台之上,心中只剩下空荡荡的声音。
在人间,只能看着一个人变得苍老,死亡。但他,却在那么多年之后,越发英气逼人,越发魅惑人心。他转头看我的一瞬间,我
都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天地之间,唯有他的样子让我今生也挪不开眼。
第五十章
我跪趴在窗台之上,看着外面的男人。他没有对我笑,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是温柔的。他的一只眼晃晃悠悠地在我的面前,红色,
雪地之中盛开的曼珠沙华。
我从窗上爬了出去,脚踏在湿软的雪地之上。还有碎裂的声响。我的眼看着他,慢慢走近了他。
漫天的雪,我已然不想计较,到底是如何会在魔界纷然而落的。我猜想大约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吧。近了,仿佛连他身上那好闻的
气息也能闻到。
所以当年你这么骗我,我怪过你吗?
你知道我在门外听着那些冷漠的话,我的心是如何碎裂成一瓣一瓣的吗?
我就是贱啊,一步步走向你的时候,我就是应该怪你不是么。我应该一掌劈过去,把你的黑披风烧成一块一块的,把你那头发,
烧成一团一团的。但是为什么,现在只想扑上你呢。
然后刹璎也开始动,他也在一步步走向我,像只高大优雅的猫。眯着他修长绝美的眼,越来越近之时,他忽然开始加快大步。然
后一把搂住了我。
那结实的怀抱,那扑鼻的气息。我还是觉得在做梦。
好美的梦。
直到感觉他的身体发热,我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推开了他。果然,他的颈部有被烫伤了的痕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焦味。
他的眉目依然温柔地盯着我,我对着他叫:“你是笨蛋么!你明明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咒术,你不怕被烧死么。我记性不好,你
怎么会不记得这事情呢!”
他忽然笑了起来:“因为比起烧焦掉,能第一时间抱住你,比什么都重要不是?”
我被说得无言,转过身去,脸上烫成一片。手指抵住自己的嘴,默念解咒的咒语。咒术解除,我却没想回头看他。直到感觉到,
有什么贴住我的身子,耳朵之上喷上了绵绵的热气。一只手环住我的肩膀,我看见那做工精细的皮手套,皮手套下,当是那双纤
细的,我日夜思念的手。
“翼儿,你终于回来了。”
说我不爱你,不想你,你信么?
我以为恨了你一百年,我以为我一直在斤斤计较那个雪天。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相见。我是根本不想去设想,我们到底会以什么
姿态再去见面。那是奢望啊哥,我曾想,我们既然没有未来,就为何都要让彼此痛苦着呢。
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各自走上彼此的路,多好。还免得你要天天想,你的弟弟怎么又生气了,你的弟弟怎么又顽皮惹事了。那
些人间的夜晚,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呢?
但是为什么你总是能说出那么动人的话来,即使被咒术附身依然要第一时间的拥抱,让我如此为难。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转过身去,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结实有力的心跳,那颗在他体内跳动着的心脏,多么羡慕你能和他相依相伴。我在这里有一席
之地吗?
“翼儿。”他垂下头,正好对上我的眼。
“……”
“叫我。”他说。眼中的彼岸花盛放得悲伤而浓烈。
“哥哥。”我轻声道,感觉到那些纷飞的雪花,飘落得更加大,在他的肩头,眉头,染上银白的颜色。他的眼睛完成好看的形状
。吻了吻我的眉毛。我忽而捧住他的头,他诧异地看着我,我踮起脚尖,用力吻上了他的唇。
狠狠一口,他却没有退缩。我咬在他的嘴唇之上,把这百年的事情,都在这一口里。
“你够狠。”我说,“玩完我,还要扔了我。”
“是你扔了我。”他蹭蹭我的嘴唇,清甜的味道从他的嘴中传递过来,啧啧有声让我红了耳朵,他的舌头灵活得犹如刚蜕了皮的
小蛇,吻得我都险些站不住了脚。他停下来,继续道,“……扔了我一百年。你得补偿我。”
“你补偿我差不多。”我一拍他的嘴,他咯咯笑了起来,“是你说了,你对我没有感情,你是利用我。不是么?”
他脸色微微变化,我连忙抓住他的肩膀,把头埋上去,说道:“你,你只要知道补偿……你只要不要再不要我就好。”
他长吸一口气:“我永远不会不要你。我说了,有一日轮回转世,我唯一不会忘记,一定是翼儿。”
“……”我心道,这也不是你说不忘记就不会忘记的。趴在他的肩头,想着此刻能再见,已然是我万幸,哪里还奢求什么永远。
他见我不说话,扳了我的脸在他面前:“眼眶红了,又是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我摇摇头,他忽然拦腰抱起我。我惊讶地大叫,他一个跃起,轻盈得像只黑猫。踏上窗台亦是无声无息的,灵活地钻进了我的屋
子。把我往床上一放,然后他瞬间放大的脸。
他的手撑在我的脸的左侧,那近的距离,放大的绝美五官,怦然心动。
“哥……”我慌慌张张叫了一声。他下来,吻住我的嘴巴。手伸到我的衣服之上,拉开,探了进去。
被他冰冷的手一触碰,我急喘了一声。他的嘴停顿住,抱起我,让我坐到他的腿上。
一种衣衫不整的姿势,他从后面环抱住我,嘴贴着我的颈脖,细碎的吻纷然落下。我被吻得红了脸,动了动身子叫道:“哥,别
,好痒……”
“不要叫我哥哥。”他舔了舔我的肩膀,“叫我名字。”
说罢,手伸到我的乳头之上,轻轻一捏。我大叫一声,他在我耳边道:“……翼儿,叫我。”
“刹……刹璎……”我断断续续的,全身热到不行,仰着头,靠住他的脖子。他似乎高兴着,亲吻了我的脸颊:“对,你从来都
不是我的弟弟,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然后他说:“好喜欢你,好爱你。”
一阵异样的酥麻传遍全身,我只觉得像被喂了甜糖。握住他的手,他也握住我的手,十指交握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真好。
“翼儿,我们在一起啊,你会怕什么嘛?”
我摇摇头,他说:“以后永远不分开,在彼此的身上,刻下烙印好么。”
我睁开眼睛,回眼望他,他抓了我的手,放在他的唇下摩挲。那薄唇微微张开,光滑的表面摩着我的手背,我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许久,他摊开手掌,一道光之后,一根小小的针出现在上面。
还记得曾经,我们走过魔都的一家纹身店,他对我说:“在彼此身上刻上烙印,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我摇头拒绝着他:“那太
难看了,我才不要。”
他此刻问我:“用这特殊的,永远无法洗去的烙印,来证明我们彼此的存在,可好?”
我抱住他的脖子,点头。他笑了起来,磁性的声音在的耳边轻轻柔柔的,“那刻什么好?翼儿想。”
“彼岸花。”我毫不犹豫道。
他笑了起来:“我想和你刻在一起。你再想一个。”
我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他还在轻轻咬我的脖子,我看着魔界暗红色的天,和刹璎刚才制造的一场大雪,我忽然想起了个东西:
“你帮我刻只鸟吧。”
“鸟?”他诧异地看着我,“什么鸟?”
“杜鹃。”我说。
他说:“为何是这种鸟?它在人界代表什么,怕你也是知道的吧。”
“彼岸也是不详之花,杜鹃又是悲切之鸟。却都是美好而有情有义的东西,我想,这真是适合我们不过。”我把手伸给他,“不
许弄疼我了。”
他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嗯。”
然后他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头。鲜红色浓艳的血液从里面渗了出来,我还没问怎么回事,那血就滴落在我的手背之上。他一针扎
进去,我就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
我知道哪有不疼的,但是不知道怎么会那么疼,疼到我还没准备,眼泪就流下来。我大叫了一声,闭上眼,就看见了很多很多的
画面。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山洞,我们第一次为血香取名字,刹璎第一次送我的白手套,他看我受伤时候心痛的表情。魔都灰暗灯光下的
夜晚,彼此仿佛在试探真心一般的夜晚。还有人界,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那些啊,好多,又不够,一幕幕都略过我的眼前
。
一针下去,就是这些翻江倒海的回忆。我疼得大叫,额头渗出汗水,却不希望停止。
让我再多看一点。
直到我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被他抱在怀中,他见我动了,才在我的耳边轻声道:“没事吧。”
“……啊……”我抬起自己的手背,看见上面一个复杂美丽的图案。一朵彼岸花,一只停留在旁的杜鹃鸟,在我的手背之上,明
明我曾经觉得丑陋的东西,却不那么突兀。蜿蜒复杂,血红浓烈的感情攀附在上面。他伸了舌头,舔去上面的残血,说道:“这
种烙印,不用火,用的是最爱人的血。它会淡去,在你失去那人的记忆之时,但它会伴随着记忆,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艳红
的。”
他吻吻我的额头:“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凭着这个去找你。你身上,有我的血了哦。”
我动情地抱住他的脖子,两人深深地吻着。像情窦初开的小孩,第一次的时候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被他紧紧握着。他冲入我
身体的时候,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我只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他的汗液。和自己的汗液,之后还有白色的液体。但上面摇曳着的花和鸟,在夜色中,依然能看
得清晰。
我们属于彼此了,第一次真正属于彼此了。
第五十一章
来到魔界的三十天后,我走在雨潭边,向着水中望去。那幽蓝的潭水映照出我的脸孔。我披着绣满繁复图腾暗纹的亮灰色长披风
,随意搭在颈脖之前的暗红色遮脸布。发现,自己的头发垂落下来,那颜色比刚来魔界之时浅了不少。又开始变得暗紫的颜色。
我把头发拢到脑后,用手捧起雨潭中的水洗脸。
看见自己的脸,觉得比来时要更加成熟和英挺。像刹璎给我的第一次的印象一样。
想来,来到这里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其实和刹璎接触的机会却少得可怜。好像因为先前的事情,刹璎就如枯茧所说的,忙碌地一
直在查找事实的真相。
我见过刹璃,枯茧对我说,我们没办法怀疑到他,只能等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所以他们两兄弟现在的关系,也是微妙地如同在
火上的爆竹,一个不慎触碰到了火星子,就会爆裂开来。
我呢,自从上次拒绝了魔王回到炼狱的要求。魔王似乎也没有再同我提到过,我依然过着和人界没大差别的日子,潜心下来研究
法术。看得有时候枯茧来找我,为我送刹璎让他带给我的东西的时候,都有些莫名其妙了起来。
“小翼,你够用功的,真是变了个人一样。”他把手中的刚采摘下来的新鲜果汁放在我的手中,黑中带着红色的果汁散发着浓烈
的甜腻香气,我伸舌头舔了舔:“不要叫我那么奇怪的名字啦。”
他“哦”了一声,说道:“早晨在大殿,你猜我遇见了谁?”
“嗯?”我抬眼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眸。
“刹璃。”
我抽搐了下嘴:“你就算两三天不见他,也不至于讲得更两三百年不见他一样罢。他又没什么事,天天呆在皇宫中,自然见得到
。”
“那若是身边还有瑰箫呢?”他说。
“瑰箫?”印象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个人的样子,我“啊”一声叫起来,“他们在一起?在大殿?见父皇?”
枯茧长叹一口气:“瑰笙和刹璎两人联姻,怕是怎么也说服不成。赤阎那边也不甘心,于是就派了瑰箫来了吧。”
“瑰箫又不是母的。”我说,“他怎么和我们联姻?”
“你把青琊忘记了啊。”
刹璎的妹妹!
我真把这个孩子给忘记了。
虽然说我现在回到了魔界,但是我极少露脸,很多曾经的友人都不知道我回来了,我早晨起来就在自己的寝宫中用早膳,魔后为
我新请来一个小丫头。那丫头和雪茹不一样,她不喜欢说话,蒙着脸的时候两双眼是灰色的,瞪着你就不舒服。我问她叫什么名
字,她说她叫羽。
这丫头伺候着我,我一日三餐都在房中,偶尔去附近走动一下。去找笃山师父练武。笃山师父还是从前那笑面虎的样子,告诉你
不怕不怕,然后把你弄个半死。
回去之后,羽也没有和雪茹一样温柔地给我上药,一定要我说出来才会木讷地帮我涂。虽然说手法十分娴熟,但也和她亲近不起
来。
那时候我总是会很想念刹璎,有次半夜里跑到他的寝宫去,钻到他的被子里。他很诧异,知道我受伤之后,抱着我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很早就离开了。
其实我不介意他这阵子对我这样,反而觉得更加安心。我们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况且他是在为了未来
而做的事情。
所以这阵子,我连青琊都没有见过。
枯茧说:“虽然没明说,但是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可恶,他们真是不肯罢休,那这次联姻成了,就有能为所欲为了!联姻不成,就真有借口出兵,怎样都是他们赢!无耻。”我
用力一捶床,“得快些想办法,不能这样下去了。”
“其实……”枯茧歪了歪头,“这场战争,怕是无法避免的吧。”
我愕然地抬头看他,他抿着嘴摇了摇头:“罢了,当我没说。对了,雪茹的事情我差不多查出了个七七八八来,但还有一些疑点
,等查明真相之后,我再来告诉你原委。”
“好。”我拍拍他的肩膀,“真羡慕哥哥,有你这么个得力的助手啊。”
“那是因为主子救了我的命。”他说,“让我不是一个可怕的怪物,能脱胎换骨的人,是主子。”
他的手从床上拿起来,一把按住我在他肩膀上的手,我愣住了,他琥珀色的眼忽然眯了起来,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光芒,
“所以我不会做对不起主子的事。”
他的手按在我的手之上,微微发烫,我呆愣地看着他,还在想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然送开了手,向门口走去。“枯……”我刚张
嘴,门已经关上了。
没礼貌。我心中嘀咕着,还在思考他刚才的话。长叹了一声。理理自己的衣服想出门去走走。
穿过长长的回廊,我张望了一下。魔界回廊边的白花开得生机勃勃的,让我想起人界的春天,那里的花的品种远比这里的多上许
多。在我周游人界各地的时候,也见识到了不少。
它们悉数盛放的样子,是魔界永远见不到的。
哎,叹口气,最近有些喜欢叹气。
走了一段路之后,抬眼,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细琐的声音。我本来也没想什么,就忽然听见一声娇滴滴的“讨厌……”
我浑身一颤,瞪大着眼睛望层叠树影后方看去,只见一个披着奶白色披风的人站在那里。个子特别高,身体细长纤细,看上去长
条的样子,像柳条一样柔软。
对面是个黑发的女孩。女孩的额头上挂满叮当的饰品,半露酥胸,雍容华贵的一身行头,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她的瞳色是赤红的
颜色。笑起来带着小小的邪气。
“呵呵。”背对我的男子笑了起来,声音磁性而好听。我想着别去打扰人家而准备离开,也一边想着这个红瞳的姑娘在哪里见过
。刚走了不到两步,就有人叫住了我。
“烙翼殿下。”
我听见这个轻浮的声音,耳朵一痒。忽然思绪流转。倒吸一口气来,让自己镇定。我缓缓转过头去,果不其然,对上那双冰蓝色
的眼眸。百年之后,他的眼睛变得越发蓝。蓝得如同雨潭那般更加让人看不透。
“啊啊……果真是殿下。”他对我欠身,冰蓝色的眸子含着浅浅的笑意。豁然发现,他的五官散发出的邪性更甚,吊眼望你之时
,恍如寒冰利剑破出,扎你身上却只有麻痹,“百年不见,殿下可好?”
“皇兄!”身后的女孩一下扑到我怀中。我还未看清什么,先被她的热情给吓到了。她那赤色的红瞳,化着浓艳的妆容,红唇几
乎要滴出血来,像血色的曼珠沙华。摇摇曳曳,张扬自己全部的美。
“青琊……”我喃喃道,她点了下我的鼻子:“亏皇兄还记得我!”
她还是如同小时候的性格,我的眼望向她身后,对瑰箫欠身:“瑰箫殿下。好久不见。”
他高兴地拍拍我的肩膀,温柔地笑起来:“我在同殿下的妹妹聊天叙旧呢,本来就知道殿下已经回到了皇宫之中,还想一会去拜
访,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那否证明,我和殿下的缘分匪浅呢?”
他说时笑意浓烈,修长的脸上浮现满是无害的笑容。好像他见到我真的十分兴奋。青琊在一旁拉拉我的手:“皇兄,你几时回来
的?都不告诉青琊一声,上次离开之后,大哥回来了,可是烙翼哥哥却迟迟不回来。大哥说你是在人界修炼,是修炼什么?有成
果了么?”
我苦笑下:“让你们担心了。”
“嗯,我也来过这里不少次,找过殿下哦。”瑰箫说,“姐姐也很挂念您,不过,殿下,回来之后,怕是要继承王位了吧?”
我愣了愣,看向瑰箫:“我还没有继承王位的打算。”
“哦?……”瑰箫挑了下眉毛,“那是为什么,一般人都会比较希望,自己快些继承王位,获得更多的权利吧。”
我摇摇头:“我还没那个资格。我想,还要再过些日子吧。”
“嗯,这话题真无趣。”青琊在一旁扭了一下,“我说,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我不去了。”我摆摆手,“我还有点事情。你好好招待瑰箫殿下,我先走了。”
青琊想了想,点点头,对瑰箫说:“那瑰箫大哥,我们去那边吧。”瑰箫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你先去,我同烙翼殿下再说几
句话。”然后他亲昵地摸摸青琊的头,“乖,去吧。”
青琊点头,往那边走去。
瑰箫转过头来看我,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做什么。”
“烙翼,现下就我们两人了。你怕什么?”他笑笑,高个子,俯下头来看着我,“那么久不见,看上去成熟不少呢。”
“你也是。”我抿了抿嘴,“你和青琊,好像十分亲密。”
“……她或许不久会是我的妻子呢。”他笑了起来,我瞪大眼睛看他,忽然想起枯茧说的话,刚想说什么,他却猛然凑近了我,
我吓了一跳,往后一缩,他浅笑道:“但我的心一直是你的啊,你可不能把我给忘了。”
“说什么呢!”我用力推开逐渐靠近的人,头也不回地开始跑动。心里想着,青琊被这个男人摊上就完了。“咚”地就撞到了前
面的人。
“哇。”我叫了一声,对面的人扶住我的肩膀,我揉揉脑袋。抬头,看见刹璎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愣了一下。他抚了下我头上掉
落的头发:“急什么呢,这么不小心。”
他的头发规规矩矩梳到后面,扎成一簇黑色的垂在脸的两侧,上面挂上了银色的丝状纹饰。脖子上缠着浅红色的绸巾。
其实不得不说,自我回来之后便发现,刹璎从前一直只是喜欢披一件黑色或者白色的单色披风,身上也没有太多复杂的纹饰。但
是现下,他开始把自己弄得规矩而庄重,让人少了些亲近的感觉。
他说话的腔调也越发严厉,当然只是对他的手下。
他好像越来越有一个皇族子孙该有的威严,那金色的光环在他的身上变得明显。
他轻轻笑了一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我说。
“你想我了?”他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问。我被他一咬耳朵,脸就烫了起来,用力一推他:“你怎么……动不动就说这种话
。”
“你是不爱听?”他垂下眼,“那以后不说便是。”
“也不是!”我连忙大叫了一声,对上他忽然有了笑意的眼,懊恼地想着被他耍了,“总之,这里人那么多,被看见了多不好。
”
他忽然过来拉住我手:“翼儿,百年了都不说过这些话,你让我多说几句不好么。”
我看着他漂亮的眼,精细的根根分明的睫毛。笑起来犹如雪后初阳般纯净。黑丝在脸庞晃动着,摇曳着。我咽了咽口水,说道:
“说就是了,你,你爱怎么说都行。”
他扶住我的肩膀:“那,我们去雨潭那里坐一会。就当弥补这几日不见的过失罢。”
第五十二章
在魔界待了那么多年,在人界只待了区区百年。却依然深深喜爱那个地方,
想念刹璎的时候,抬眼仰望星光,仿佛便是雨潭的深水,不带波纹。酒醉之后,凭栏眺望,星河璀璨之时,揉进眼里,越看越心
酸。越看越伤感。
多少个夜晚梦见雨潭。我以为只是单纯想念。
当我和刹璎并肩站在雨潭之前,暗红色的天空之下,浮动着淡香芳尘。怕是潭边植物的悠然香气。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所想念
的,不过是同他并肩而立。而心情也是,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而已。
我在床上辗转难眠之时总是想,刹璎此时在做什么?若明日能见面,一定要问他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呢,我一句也问不出来了。
看着他隐映红霞的眼,薄而浅淡的唇。就觉得,话都是多余的。
最后拾起话头的还我。
“最近在忙什么,看见你够不容易的。”我嘻嘻笑了两声。
“嗯,有些事要忙。”
我抬起头来看他:“刹璎,其实我一直想问,那一百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他的侧颜棱角分明,发丝垂落在两边,丝状的银饰折出淡光。像波纹一般的光泽。“……就是这样过来了啊。”
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他忽然说:“我一直以为,你听了我说的那些话,是再也不会见我了。”
我说:“换作是你,你当然也会这么选择。”
他垂下眼,“嗯”了一声。
我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的手顿时颤了一下,然后眼睛看向我们交握的手上:“但是枯茧都告诉我了,所以我们再
也不许提它!”
他淡淡笑起来:“好。”
“但是你也是欠我的!你逃不掉!”我龇牙咧嘴地拍拍他的脸。
“好。”他依然笑若晨风。
“……翼儿,我打算接下去,慢慢从父皇手中接管魔界了。”
我愣了愣,抬眼看他。他依然风轻云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平凡的事:“你不在的那些年,我也帮父皇做了不少的事。平定远方的
蛮族,暗中铲除刹璃和赤阎的反叛势力,因为炼狱现在处于的架空状态,我也帮着父皇,在慢慢做着不少的事情。
我本来觉得,那些于我而言,都是无关的事情。但是现在,我也明白了,这并不是夺权争位的问题,而是我能获得更加强大的力
量。”
他看向我,发丝从额前垂落,眼角盛满深邃:“我就能够保护你,拥有你,而无所顾忌了。”
所以现在的他,常常有做不完的事情。甚至极少来顾及我,我半夜里迷迷糊糊地去找他,他和我温存一会,第二天,也会很早离
开。我曾经一直认为,那大约是他有些变了的关系,现在察觉到,是因为他懂得来日方长罢。
我应当相信你的。
“我也要。”我低下头,在前一秒做了个决定,“我也要同你一样,我过些日子,就和父皇说,我要去接管炼狱。”
“你要走了么?”他忽然问我。
我张了张嘴,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我接管了炼狱,就必然要和他分开,回到属于我自己的领地去。低下头,有些矛盾。但这又是
早晚的事情。
不想分开,却又不得不分开。许久,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的头顶轻轻开口:“这就是我要说的,等我做上了魔王的位置
,你做炼狱的王,然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让旁人无法说些什么。”
我诧异抬头,他笑起来:“那便是我的目的,炼狱和赤阎,表面上说是最终还是归魔王管辖,但逐渐膨胀的势力,终不是办法。
我若是能顺利登基,便要让魔界大一统。”
他继续抚摸着我的发丝:“这是我从小的愿望,是必然要去经历和完成的过程。你会支持我么?”
声音且到之处,处处恍如扬起涟漪,盛放睡莲。他依然是柔和的眉目,我没有回答,用拥抱代替了他。他的手掌抚摸着我的手背
,我知道他在摸什么,是我们彼此的那个烙印。后来我把他曾经送我的冰莲手套,给剪开又让人缝补,变成了一块遮盖手背的掌
套。覆盖住我的手背,露出我的手指,覆盖的地方,便是我们的誓言。
他骨节分明的手,细细研磨着。眼中泛着潋滟光彩,我靠在他的胸前,仰头对他傻笑。雨潭边的血香飞舞了一世界。
……
刹璎从说这句话开始,到他当上魔王,用了将近八百年。那不是个短时间,但其中有将近五百年,他已经完完全全牢靠地掌握了
魔界的权利。魔王依然是个有名无权的人了。
那中间的辛苦和波折,很多时候,也只有我们自己的人知道。
这些年的时间之中。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我一直一直在查雪茹的下落,但没有任何的结果。她就如蒸发在空气中的水滴一般,
消失得无踪了。我一直在想,那时,究竟是谁要把她带走,又带走是为了什么。她明明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枯茧说,是刹璃带
走了她,但是刹璃他又是为什么呢?打击我?有什么意义呢?
而刹璃,说不清什么。
我怕是自己的心肠太软。还是因为他和刹璎生的一样的眉目,在他行走于冥焱殿之时,我们也会偶尔照面。他的确是对我越来越
冷淡,有次我和刹璎并肩走着,半途中遇见了他,两张生的一样的脸孔,照镜子一般地面对面。我尴尬了一下,刹璎同他打招呼
,他撇了我一眼,那眼神的怨毒是我现在都无法忘记的。
但是我讨厌不起他。
我总觉得,这中间漏掉了什么东西,我们的确在循着一条有光的路走,走得顺畅。仿佛走到头时,就会揭开一切的真相。但是呢
,我越走越迷茫,中间总是漏了些什么。
刹璃也是,说他勾结赤阎的党羽,他们这样斗了停停了斗了很久。直到刹璎坐上魔王位置之前,都是不那么顺畅的。但我依然觉
察后得到,他好像有什么不能说的事。
我曾经有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他背后有一个人,或者一股势力,在告诉他要他怎么做。而不是他自愿的,至于他是被威胁或
者什么,我也说不清。那统统也只是感觉罢了。
我们之后,去了人界几次。待得时间都不算长。刹璎知道我爱雪,挑了个初冬的季节。他说深冬太冷,又看不到好景。初雪是最
好看的。我很想告诉他我知道,我在这里比他待得时间,要久得多。
来得恰是时候,初雪一场,十里白雪。我们早就找不着斐青的坟头在何处了。那几百几百年的时间一过,人界又变了样子。我们
踏着雪,想去找斐儒白。虽然我觉得,我现下是无颜见他的。
刹璎拉着我的手,走过已经被修得平坦的路。他穿着上好的毛料大氅,枯茧跟着他的身后。他为我整好披风,藏住我的头发。
我们吃惊的是,斐儒白的屋子居然还在,但和曾经又是不同的样子。那有了院落的屋子,种着奇奇怪怪,已经被雪覆盖的花草。
我们推开柴扉,吱呀一声。里面异常寂静。枯茧走到前头去敲门,敲了半日,终于有人出来了。
斐儒白青白色的脸,蒙上灰色的一层。他的容貌还是那三十来岁。细长眯缝着眼,手中还拿着一根看不出名堂的草。看了我们半
日,嘴微微张开,却说不出是激动。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我总是盼来你们了。”
好像一个盼着家人回来的大哥。
我箭步上去拥住他,他的肉体还是有,只是冰凉冰凉。他已经死了好久,想来就一阵子心酸。我说:“大哥,你过得可好?”
“还不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他让我们进屋,屋子也有些变化。本来的矮几变成了高高的桌子,他让我们坐下来,给我们烧了水
,倒了热茶。
他没有和我们提雪茹,我们先也都不说。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告诉了他。他笑笑,说道:“我知道。”
……我们都没了话,自顾自灌热茶。看着白色烟雾升腾,在烟雾中看着刹璎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斐儒白就说:“你们
谁可以帮我,把孩子的封印给解开?”
几乎是同时,三人都抬头惊讶地看着他。他半依在门前,单薄的身体消瘦的肩,头发梳得整齐,灰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他看着我
们,眼神空落落,仿佛被抽干了灵魂。
枯茧站了起来,他走向他说:“你为什么忽然想这样,雪茹不是还没有下落么?”
“……我不知道。”他微微摇头,“成为灵魂之后,预感更加强烈。我感受得到,我和雪茹之间要发生什么事,这个日子就快到
了。”
他扬起头,表情有些悲伤:“我想,这个孩子是该长大了,且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吧。因为结局,我怕是料不到。”
我们三个都沉默了,细碎落雪声耳畔轻咛,枯茧开始动脚步,向着里屋走去。
“枯茧。”刹璎忽然喊住他。枯茧诧异地回头,刹璎说:“若你不行,让我来吧。”
枯茧点点头。进了屋里去。斐儒白的眼里总算有了些光,也转身进了屋里。我呼了口气,转头对刹璎,却发现他脸色不太好。我
伸手拍拍他:“怎么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反拉住我,“走,我们也进去。”
进了屋就看见枯茧已经摆好了阵势,手中有一股股水流迸发出来。那些水流延绵不绝,在红色结界之外包裹住它,许久水从上面
褪去,那红光亦不见了。
孩子开始呼吸。开始心跳。枯茧把他抱了起来,带给我们看。那孩子猛然睁开了眼,湿润乌黑的眼迷迷糊糊望着我们,我笑了起
来,用指肚摩挲他的脸。枯茧抱着他用脸蹭他的脸,他似乎知道是眼前人让他再次呼吸,他伸出小手去触碰枯茧的脸。枯茧更是
乐得直逗他。
我们三人在这里看着,斐儒白站在一边长长吐了口气。
……
不能待得时间长,我们要离开了。斐儒白抱着斐似雪同我们道了别,小雪在他的怀中安安静静的看着我们。不知道这一别是多久
,而且我不知道,斐似雪是能活多长的年纪。他太特别,不定因素太多了。
去到炎渎山,炎渎山也下了雪。这里却热热闹闹的。接近傍晚,人和魔相约出来看雪,和谐的景象让人心生温暖。我想到雪茹,
她错便错在是在宫中做了侍女,否则,也可以和儒白,在这里过一些短暂,但起码幸福的生活。
刹璎把自己的左眼给藏了起来,因为炎渎山的魔和人几乎都知道他的大名。那个有一只红眼的魔界皇子,长着绝美的容貌。他把
额前的遮脸布再往下拉了些,覆盖掉他的眼睛,留下英挺的鼻梁。到了那通道之前,枯茧走了前面。刹璎总会死死拉住我的手,
我嗤笑他怕我跑了,他却不做声,只是紧紧拽着。这点上,他和孩子没什么两样。
前脚刚要进去,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喊。是个姑娘的声音,我们循声望去,见草丛悉悉索索的。我们都向前走了一步,就看见一个
人忽然扑了出来,一个踉跄,三人都没反应,冒出来个穿着小红袄的姑娘,一把拽住刹璎的衣服往下一扯。边扯边叫:“笨蛋哥
哥,抓到你了吧!”
刹璎一愣,那女孩也一愣。刹璎的头发四散开来,红色的一只眼暴露在空气之中。女孩看的呆愣,枯茧连忙把披风罩住刹璎的头
,抓住我的手往那通道走。
我的余光看见那女孩,一动不动盯着刹璎看了很久。
怕是被那红眼吓到了,还是认出了刹璎的身份?不得而知。但那个照面,怕连日后的刹璎也想不到,会是一些事情的开始。
那次人界回来不久,刹池便宣布让位。让自己的大儿子刹璎,来继承他的王位。刹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魔王的位置,那一日我记
得,魔界上下狂欢三日,天空的颜色,变成了好看的橙红色。也另我意外的是,刹璃也来参加了这次的登基仪式,我们坐在相同
的位置,大眼瞪小眼的。
刹璎站在冥焱殿的火陀罗台,举起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台下欢呼雀跃,昭示着新一任魔王,新一个时代的来临。他的红色眼眸
仿佛似着了火一般地燃烧。
从此魔王的名字更名刹璎,以刹璎王来计算年历。
他在登基的当天,行完各种仪式之后。宣布道:“今日起,炼狱王的位置回归到烙翼手中。”他举起右手,我被缓缓托上火台,
站到他的身边,他扶住我的肩膀道:“从今日起,他便是炼狱王烙翼。掌管炼狱领地,统帅朝杀,效忠魔王和魔界。”
我对着他欠身:“誓死效忠魔王。”
抬眼之时,看见他眼底的笑意。然后我们并肩站在火台之上,接受众人的行礼。我的目光却一直在远方,看见那黑压压的魔人,
一直连绵到天际边。和橙红色的天空相接,像我梦中一直梦见的彼岸花,蜿蜒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肩膀抵住我的肩膀,莫名
的安心和自豪。我知道,我终于有,和他并肩站立于此,顶天立地的一日。
第五十三章
怕是之后,刹璎也没有料到。或者他料到了,也没有想到会那么短暂。他继位只是一切动荡的开始,刹璃会放过他?赤阎王会放
过他?还有那个,我一直疑心有的势力,真的会放过他?
我当时的信念是,只要我在他的身边,也可以尽我能力去保护着他。我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我拥有炼狱王的身份,任意操纵冰
系和火系法术的能力,在魔界怕是除了刹璎和刹璃,没有人可以再动我一根毫毛。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臣服于脚下的军队和暗杀队,只要微微一动手指,便可以随意使用。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感受到不同。起先我以为那是错觉,但是时间久了,我便能感觉得到,刹璎真的和从前是不同的。
自从他开始逐渐掌握权力,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时候。我便应该察觉得到,他不是从前那个人。
真的要说什么,便是变得更加残忍了。
他对我是很温柔,身体上和心灵上的温柔。但是,我耳中也像被粘稠的血液说挤满了很多东西,那些话一点点占领我的耳膜。边
境蛮族的七日屠杀,赤阎领地门前的倒挂尸体,听闻那是在皇宫中犯了偷窃罪,被倒挂在赤阎的门口。
很多事情,不知道真假,都一一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问过刹璎,这些事情到底是真的假的,他无一列外的不与回答。我生气的时候,他总有办法让我平复下来。日子久了我就当没
看见,因为我这边,也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他一说:“翼儿,你知道,只有过了这一阵子,等我顺利继位,我就告诉你一切。”
他吻我的额头:“乖一些,相信我。”
我就什么都迷迷糊糊的,都给忘记了。
时隔一月,我早晨舒舒服服醒来。羽为我端来洗脸水,我洗了脸,啃了口早饭。有了炼狱王的身份,我却依然还在这里不走。打
开窗户,觉得外面的空气莫名的冷,有种到了人界冬天的错觉。我随口问道,今日怎么那么冷。
羽在我的身后幽幽答道,人界秋分后三日,彼岸花准时盛放。魔界下方的鬼界,会有许许多多的魂魄经历火照之路,怨气凝结,
连魔界也有了微微影响。就仿佛空气冷了一般。
我听后,脑中想起那个画面,都有些不寒而栗的。
我穿着灰白色披风,腰中扎上红底黑纹的缎面腰封。后摆被扎上象征身份的苍鸥翎毛。手上是琳琅繁复的首饰,宝石扳指摇曳着
光泽。在我看都是累赘,却又不得不带上。
拖着后摆,从后院向大厅走,却发现大厅一阵异样的骚动。我站在大厅后的屏风后,对着一个侍从招招手。
“殿下。”他对我欠身,我说:“出了何事,那么吵闹。”
“今日一早刹璃殿下带着一个女人来见魔王殿下,说一定要处死她。”
我皱了皱眉头:“是怎样的女人?”
“属下不知道,大殿上就他们三人,只知道那女人是个死囚,却一直没有被处死,今日不知道为何被刹璃殿下带到了前殿来。”
死囚?
我忽然觉得这话奇怪,却又找不到哪里奇怪。
对他点点头,我最后决定自己去看。还未一个转身,就听见那边一声大过一声的叫声,怎么听都是枯茧哑着嗓子的嘶吼声:“来
了!主子,不要!主子他来了!”
谁来了?
我从屏风后走过,惊呆了。
本来今日就冷的空气,此刻却几乎要冰到零点。我微微眯眼,确实看见了脸色灰白,而此时不知是愤怒还是慌张的样子的斐儒白
,脸孔狰狞,细长的眼已经满是怒意和挣扎。
他的头被一只手按住,刹璃的脸被遮脸布包裹着,看不出表情,刹璎的另一只手抓住地上一个满身污秽的长发掩面的女人。女人
的肩膀抖动着,似乎在哭泣。
枯茧跪趴在地上,满脸痛苦地看着刹璎,又看看斐儒白。刹璎的座位和我平行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更加看不见他。
枯茧似乎发现了我,他的目光和已经呆滞的我交叠的时候,他叫了起来:“烙翼,烙翼殿下!快来,快来救救雪茹!”
我站在原地,那地上的女人微微抬起了头。头发一缕一缕垂落在她的额前,她的手上是干涸了的血,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在地上乱
作一团,像蠕动的虫子一般。
那是雪茹。
……那个眼睛漂亮,会发出光芒的雪茹。我找了几百年的雪茹,她现在跪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透过凌乱的头发还
是能看见,甚至都不包含一点点绝望的成分。
我指着刹璃的手就狂吼:“畜生,放了她!!”
刹璃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红眼微微一颤:“笑话,她是你说放,便能放的么。”
理智,理智,现在理智都是狗屁!
“刹璃!”我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老子给你面子很久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她是我的侍女,曾经是现在也是,
她是我侍女一天,你不许动她一下!”
感觉到什么在抓我的脚,我低下头去。雪茹细白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脚踝,我心痛地蹲下身去,抚摸她的头发:“你怎么样,你不
要怕,我和刹璎殿下都在,不会有人伤害你。”
“雪茹!”身后一声吼声,我转头看,斐儒白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他被刹璃控制着动弹不得。满眼都是泪水,我看见雪
茹的样子,都无比心痛,况且是他。
我站起来,抓下刹璃的遮脸布,露出他的脸,他面无表情看着我,我反手一挥,一团火焰缠上我的手,我怒吼道:“放了他,否
则我烧了你。”
“翼儿。”
……
“翼儿。”
我转过头去,刹璎坐在远处的座位上,单手撑着头:“放了他。”
什么。我没听错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还未开口说话,手被“啪”地打掉。我转头,刹璃忽然念动咒语对着雪茹下了咒术,然后对斐儒白说:“你
离她近了,她会被烧死。”
斐儒白绝望地往后退了两步,他身后忽然一声呜咽,我低下头,才看见从后面伸出了个小脑袋。
“小,小雪。”我怔怔说道。
雪茹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哭声,她似乎已经不会说话,只会从喉头发出凌乱的声音,像哭又比哭更加悲惨的声音。我完全不知道怎
么办地站在原地,身后的枯茧大叫,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主子!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么!她是死囚,她是犯了错,我
们找了她那么久,刹璃殿下带她出现,不应该是高兴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紧锁着眉头,原本英挺俊俏的脸庞,变得痛苦不堪:“主子你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一句令下处死她,和一句令下放过她,
有何区别?!”
“本王刚登基,连这件事都处理不好的话,那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么。”刹璎在上面仿佛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让我第一次觉得
这个男人如此的陌生。
他的眉目,他的表情。让我想起那个雪天。
多么希望,他又一次是在骗我。
可是他说:“就算是自己弟弟最爱的侍女,她犯了错,她触犯了魔界的法律,那便是死罪,我不能偏袒任何一个人。”
他挥挥手,刹璃在下面冷冷笑了起来:“哥哥,你真令我刮目相看。”他踹了一脚身边的雪茹,我心中一阵火气,想也不想冲上
去打他,他把手放置在嘴边,念动咒语。我被定格在原地不能动弹。
“刹璃!!”
“哥。”刹璃面对刹璎的方向,指着我道,“你前半生的心血,都用在了这个家伙的身上。我看不出他到底是哪里的好,让你的
眼中容不下别人。”
我愣了愣,背对着刹璎,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
刹璃冷笑一声:“不过你也是聪明,明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是做大事的人。”
“过奖。”刹璎冷冷回应道。
刹璃的脸一阵扭曲,好像积满了怒气无处发泄一般,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指着雪茹说:“什么时候弄走她,再这么折腾下去,
怕是安享天年的父皇和母后也要被我们吵出来,早了了算数。”
“主子!”枯茧又回望刹璎,近乎崩溃地吼叫着。
刹璎垂下眼,叹了口气:“给他们一点时间团聚吧。”
刹璃冷笑一下:“你心还是软。”手指贴唇,解开咒语。斐似雪发疯般从后面上来抱住雪茹,雪茹费力地抬头,他伸出手把她抱
在怀中。他的脸色已经完全发着灰色,他是思念凝聚而成的,此时见到他想了几百年的妻子,而又是这个模样,怕是再也没有比
这更痛苦的了。
他抱着她的头,吻着她已经残败的脸颊。她扬起头,喉头发出奇怪的声响。
他们的孩子死死抱住父亲的腰,惊恐的样子看着眼前的女人。
斐似雪已经长大了,对,他已经开始成长了。在不见的时间中,变成了这样的摸样。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打量着眼前的人,斐
儒白把他揽过去,让她去抱自己的母亲。他往后缩了缩,被斐儒白呵斥了。
雪茹在他面前轻轻笑了起来,然后伸出她细白沾满血垢的手,去抚摸斐似雪的颈脖。
我站在原地,觉得眼眶满是潮热。
“叫娘。”斐儒白说。
“……娘。”斐似雪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她是我娘?爹,你说娘是个美人的。”
“她哪里不美!”斐儒白骂了一句,斐似雪缩缩脖子,又折回自己的目光,他的手忽然跑去触摸雪茹的头:“娘。”
雪茹的嗓子发出呜呜的声音,斐儒白抱她抱得更加用力。
斐儒白低下头,对着斐似雪的耳朵说着话。我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说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雪茹在他的怀中微微闭着眼,仿
佛从未享受过如此温柔的怀抱。过了很久,他似乎说完了,斐似雪张着他的眼,看着斐儒白。
“爹……”
“枯茧。”斐儒白轻轻叫着,枯茧应了一声,从我身后跑过去,斐儒白把斐似雪推到他的怀中,对他说:“帮我好好照顾他。”
“斐大哥。”我在远远的地方轻轻叫他,他没有看我,说道,“我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
一句话,我觉得胸口被刺入一根长冰锥子。我只能冲着那个方向喘着气。刹璃又冷笑了一声,说道:“话是说够了,那么也该上
路了。”
他拖起雪茹的手,雪茹的喉头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很响,是反复鸟的悲鸣。斐儒白跪坐在地上,看着她被拖走,他说:“怕是
一会便又要再见,有什么话,我们留着黄泉路上慢慢说。”
雪茹使劲地点着头,她被拖到刹璎的面前。
刹璃为我解去了咒语,我转过身,看见刹璎的面无表情。刹璃说:“开始吧。”
第五十四章
“……刹璎……”我最后叫了他一声,他不答,眼睛却一直盯着我。仿佛是在用眼神告诉我要冷静,告诉我相信他。
然后他抬手,火焰从他的手掌缓缓冒出,落在地上爆破出一朵朵火红的花。一直延续到雪茹的身上。灼烧她的头发,她的眉目。
她一身初雪颜色,染上夏花艳红,我别过头去不去看。看见身后的枯茧紧紧抱着瘦小的斐似雪,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母亲,没有
挪动过一步。枯茧轻轻喘了口气,抚摸他的头发,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但是在指缝之中,依然可以看见他的目光。
他的眉眼细长,我刚才便看见,和他爹一样。而他的眼中,却有着明亮的光,是她母亲的翻版。
一阵心痛,觉得热涌翻上眼眶。强忍着,闭上了眼。
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也不值得原谅了。
让雪茹魂飞魄散,也不过是刹璎一抬手的事。她消失得很美,最后面容全无,隐到地下。本身就冷的空气,又一点点冷下来,斐
儒白在大厅中央,无神的双眼看着刹璎的方向。然后他动了动唇,好像在说,你会有报应。
斐儒白怕是曾经就料到了,在我们不久前去往人界时候,他说他快要见到雪茹。怕指的便是此时,但是,他现在是多么的痛恨我
们。恨不得啃完我们的骨头罢。
他闭上眼,身体渐渐融化。他的愿望实现了,他该放下执念,了却尘缘,轮回转世。
想起今日羽同我说的话,秋彼岸时节是彼岸花盛放的时节。那美丽的胜景,听闻连天界的王都会被惊动。天界也有彼岸,听说和
鬼界魔界的不同,是白色的,他们认为红色是杀戮和不详,于是让花忘却了原来的颜色。变成纯白无暇。
我记得,小时候娘就对我说过,当魔魂飞魄散之后,也会去鬼界轮回转世。但和人不同,你可以许一个心愿。
心情实在是糟糕,午饭也没吃,我就坐在屋子里。告诉羽谁来都不见。钻在被窝中,闭上眼就能看见刹璎的脸,那张冷漠的脸。
蛮族的七日屠杀,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如此,站在远处的操纵军队之时,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我忽然很后悔,后悔几百年前为
什么不告诉他,若是权利会使他变成如此,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什么我是为了让你成为炼狱的王,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我为了魔界的未来。
都,是,放,屁!!!
难受死了。
天气又那么冷。我把被子盖住头顶。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了的时候,外面已经暗了灯。却感觉到身上多了层重量。看见自己的被子上又压了层被子,缓缓坐起来,床边趴着个人。
我吓得尖叫一声,那人被我也吓了一跳,抬起眼来。黑暗之中的红眸看得更为清晰。我往后缩了一下,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他的嗓子似乎要发出声音,但终是没有讲话。
我吸了口气:“来这里做什么。”
“翼儿……”
“魔王殿下,这里地方太小了,麻烦您出去好么?”我把头别相窗外,一阵冷风过来,我冷得哆嗦了一下。
“嘶……”我拉到被子角,想往身上拉的时候。却被被子狠狠地裹住了身子。于此同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叹息。
他的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身子,中间隔着被子。我愣了两秒之后大叫:“放开!”
他的头磨蹭了两下,似乎在摇头。带着撒娇意思,我的声音禁不住软下来:“……你……”
“……我说过让你相信我。”
“你太残忍了。”我努力抑制自己的呼吸,因为感觉到他的唇在我颈脖之上,细细碎碎留下了吻,我挣扎了两下,道,“……我
讨厌你。”
他停了下来:“那你想我怎么做。”
“把雪茹还给我。”我转头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你把她还给我!”我扯掉被子,“刹璎,如果雪茹还在,我想你做什么我都会
原谅。”
我盯着他的眼,看着那朵中间的花:“……但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
他轻轻抱住我的手收了回去,眼睛露出了淡淡的光。好像为我的话所难过,我一阵痛,刚还想说什么,他便起身:“那,我先走
了。”
“……”我没有阻止。
开门,关门之声。我一颗心都沉到了地底。又是冷风,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一周。
清晨醒来的时候,有个人站在我床边,我以为又是刹璎。从床上坐起来,却看见了枯茧抱着手臂站在那边,表情淡淡的。我揉揉
脑袋,他说:“漂亮的头发都被你揉成杂草了。”
“你管不着。”我下床穿起鞋子,他扔给我件衣服:“穿起来,最近天冷。”
我看了两眼正想穿,忽然意识到什么,往旁边一扔:“刹璎叫你拿来的?”
“……”他把衣服又拿起来弄弄平,对我道,“你们昨日果然吵架了啊。”
我懒得理他,从地上拿鞋子,他道:“回去之后我安顿好小雪,回来已经是亮灯了。我看见主子坐在桌子前,胡乱披着衣服。我
进屋之后,看见他那就是一夜没睡的脸。
他问我他真的做错了么。“
我听到这里心一阵发疼,捂住胸口摔了下被子:“滚蛋,别说了。”
“……烙翼。”他叫我,走到我旁边,“我在送小雪的时候,也是想通了。刹璃像狗一样咬住主子,在他登基没几日就把藏着的
雪茹弄了出来,让他为难。这是他只能这样做的决定,换作是我,怕早就疯了。他也心疼雪茹,他想让雪茹轮回转世,让斐儒白
也轮回为人,这样,他们才能真正在一起。”
我抓着被角,咬着嘴唇。明明知道了真相,却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坐到我旁边:“你觉得主子变了是么。”
我点头。他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昨夜,他给了我样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封面黄皮封面的书,我看着上面的墨字读道:“毁泯术?”
“他让我给你,等有一日他真的做出了什么不能挽回不可原谅之事,你亲手结果了他吧。”
我翻了两页,便觉察到这本书的可怕。用这个法术的结果,怕不单单是魂飞魄散那么简单了。毁灭的结果,就是连存在也不曾有
。
我握住它,把它推到枯茧手中:“我不要。你留着。”
“……哈?”
我咬了咬嘴唇:“若是有一日他真这么做了,那你就把我俩都结果了吧。”然后把被子蒙住嘴,轻声说道,“反正没了他,我怎
么活的下去。”
枯茧握着书的表情有点呆愣,许久笑了起来,他从小声笑到大声,我莫名抬眼看他,他说:“真好。”
然后郑重其事拍拍我的肩膀,“那就照你所说的做吧。你们两也别闹脾气了,实在心情不好,和我去人界走动走动吧。”
“……我现在事情那么多怎么去法。”
“不想去看看小雪么?”
“还是你自己去看吧。”我从床上跳起来,伸个懒腰,“我要去做事了。”
如果有一天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我们就一起把自己结果。
……哼,我还不想死那么早,求你千万不要啊。
一日夜里。
我翻看了这几日炼狱的练兵情况,看了看日子,觉得明日得去实地看看。又想起魔王和魔后,两人退位之后便炼狱再南的宫殿之
中尽心修养,听闻里面是历代退位的魔王魔后居住的地方,他们继续修炼,便能达到更高的修为。
说起来,这两位,对我还是好的。
只可惜是再也不能看见了罢。
我钻进被子,想早些睡吧。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
……
……
“嗯……?”
“……过去点。”
“……呵呵……”
“笑什么啊,很冷啊。”
一直手过来拉开我的被子,然后把我整个人圈进他的怀中。我动了两下软下来,就听见刹璎在我身后有些戏谑的声音:“你没必
要半夜里来,还带条被子来。”
“……我衣服忘记拿了而已。”
……那次之后,虽然枯茧和我说过了一些话,但我依然和刹璎没有再讲过别的话了。其实平日里也没有见面的机会,晚上也不会
说去见面。
可是谁阻止得了想念。
睡不着,就裹了被子出门,不知不觉跑起来,跑到了他的寝宫,钻到他的床上。
他臂膀有力,从后面环住我。这样他便看不见我的表情,我怕我现在表情一定可难看,却感觉到他在我的耳边细细低吟:“……
枯茧都告诉我了。”
“……哦。”
“你原谅我么。”
“不原谅。”这我说的是真话。
“……”他叹了口气。
“刹璎,我觉得日子过得好难过。”我说,“每日要看那么多头皮发麻的奏折,要做那么多的事,却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刹
璃他们不动,时时刻刻感觉箭在弦上,却又无能为力,我也不是想怪你,但是这样下去,牺牲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是么。”
牺牲越多的人,只会越来越绝望。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哪怕是已经站在高处,万人膜拜,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艰难,说不出的苦
闷。猜忌,暗斗,没有一个头。而真正到头,又是很多很多人的牺牲。
他手臂紧了一些,我转过身去,咬住他的嘴。他伸出舌头来,把我的嘴撬开。吻到我们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他的手在我发烫的
皮肤之上,触摸到了每一处。
迷迷糊糊,被他顶的忘我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你不要离开我,哪怕我变得再坏,求你也不要。”
我那时候,真的很想说一句话。但是出口的,都变成了迷乱的叫声。
我想说,对不起,我不是那样的人。有一日你真的变成我无法认识的模样,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因为我手背之上,那里有一只
杜鹃鸟。在我成为炼狱王,要寻找一个象征图腾的时候,我也毫不犹豫选择了它。它真的是很像我的鸟,与其眼看着春日离开的
痛苦,不如自己先离开。
就如我对你的感情,与其看着你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如我自己离开你。
把那个完好的,温柔的,眉目如画的男人,深深印刻在我的心底。便够了。
我想,魔界混战第三日那时我的最终决定,怕是这一刻我就决定好了吧。时间越久,发生的事情越多,我的决心也就越甚。
活在这样的日子,看着心爱的人的腐烂,看着记忆腐烂,看着我所期待的未来腐烂,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那终是太痛苦的事。
我吻上他的眉头,抱着他的头叫他的名字。直到灯全部亮起。
第五十五章
寒冷连续数日。
我在被褥里捂了三日,饭菜都让羽送来放在身边。我吃完就睡,希望这些日子能快点熬过去,反正我不在的时候,刹璎能帮我处
理好很多事,那根本不是我费心的。有天他把我宠坏了,那也不得来怪我。
我揉揉脑袋,觉得睡多了身体难受。在屋子里跳起三下,然后披了衣服去外面走动。
穿过长长的回廊,看见周围的人对我欠身。宛如穿越时光一般的惬意,外面的空气总是好的。我叹口气继续走,便到了大厅的后
面。
刹璎似乎在大殿之上,因为大厅的两侧站着很多人屏息凝神的,我从后面探个脑袋,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看见一个身材魁
梧的男子跪在大殿之上。我想着这个男人的模样,他的脸蛋不算好看,看这身材怕是西北的蛮族。又被抓来做什么?他们不是已
经被降伏了么?我正想着,那男人对着地板咚咚咚磕头。
这动作,我倒吸了口气。
在魔界,对着自己崇拜或者权利高的人,是要欠身行礼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左胸,作行礼状,以示自己对人的诚信和忠义。虽然
魔界的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的。还有一点,可以看见对方的鞋子,然后顺着他的腿向上看,仿佛可以看见那人的全貌。
那是魔族人小小的狡黠,这样,也不至于低于人一等。
而磕头,这个男人在地上磕头的样子,我在人界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见过。我在后面也可以清楚看见,残落在地毯之上的泪水。一
个魁梧的男人,居然哭到如此境地,让我在后面都看得呆愣了。
“……魔王,魔王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让你能救回我妹妹啊。”
“……人死复生,那是打破自然规律的,我可以完成你的愿望,但是不能做这件事。”
……男人在那里哭泣,许久,他不哭了,他仰起头,看着刹璎道:“炎渎山那里,都传得沸沸扬扬,说魔王待炼狱王好,一直不
让他回炼狱去,把他捧在身边,是因为魔王是个断袖,他不爱女人。”
他笑起来:“说您晚上的房里,常常传出两人的叫声。惊得方圆十里的侍卫都不敢靠近。我妹妹如此倾心于你,你若是承认了,
我就不再纠缠。”
刹璎的声音:“承认什么?”
“承认你爱你的弟弟,承认你有乱伦之癖,龙阳之好。”他阴阴笑起来,“我才不管你是什么魔王,你让我的妹妹受了苦,你就
得还回来。”
我站在屏风之后听得脸颊滚烫,而此人是人类的事,也差不多知晓了七七八八。我的确听闻有这样的传说,但今日才是第一次见
得。有至亲之人的血,在彼岸花开的时候,以彼岸花作为媒介,来到魔界便能让魔王完成一个愿望。只要不违背自然法则就可以
。
因为是至亲人的血,所以极少会有人这么做。
这个男人,怕是用了妹妹的血才会来到这里,那他妹妹呢。应当是死了,而且,好像他妹妹十分倾心于刹璎。
我想到这里,忽然听见刹璎说了句。
“……既然你这么想听我说,说也无妨。”他对旁边的人说道,“去吧烙翼殿下请来。”
我站在屏风后面,呼吸漏了一派子。很快,我吐了口气,听见有人从大殿正门走出去,我急忙出来说道:“别去了,我在这!”
大殿上人的目光齐齐射在我的脸上,我定了定神,低下头去。然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哒,哒,哒,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我的
心跳,一直蜿蜒。
一只手臂揽过我的腰,我往后退了两步,口吃道:“喂喂,你你,做什么……”
“……我承认我爱着我的弟弟,现在的炼狱王,烙翼。”他低下头来,吻了我一下脸颊,“若你今日不逼我,我才不会说出。现
在你可以说你要什么了,说完了就滚吧,滚回去告诉三千世界的人,刹璎,此生只会爱着烙翼一个人。”
“此生,只爱他一个,现在不变,以后亦不会变。”
他的声音在冥焱殿的大厅中回荡。揽住我已经完全僵硬的身体,看着眼前燕时的神情惊讶又难看,我怕我的神情是比他还难看。
但是神情不重要,心中却忽然泛起了甜蜜的涟漪。那句话,第一次,我们在众人面前公开了这个关系。
刹璎告诉过我,有一日我会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等我完全掌握权力的时候,那时候,谁都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说,再忍耐一下,就快到那一天了。
而此时,大殿很安静,和平时无异。而且他说话的声响也不大,我都可以听见心底花朵绽放的声音,只因为他的话,我此生只会
爱你一个。
男人说:“好,那我要变成魔。”
刹璎皱起眉头:“……变成魔?你是人,如何变成魔?”
“我要得到魔的力量。”男人说,“到时候,我要来打败你。为我的妹妹报仇。”
“……”刹璎叹了口气,男人一挑眉:“你怕了,是么?”
“如你所愿。”刹璎扬起手,男人手中作为媒介的彼岸花从他手中缓缓飘来,到他面前渐渐融化。然后变成细小的红色,又飞回
到男人的手中。
他怒吼了一声,全身都变得通红。我吓了一跳,刹璎抱紧了一些我。男人的脸忽然开始蔓延奇怪的图腾,一直从他的眉毛蔓延到
了全身。他怒吼着,却快乐地笑着,仿佛因为得到力量而全身兴奋着。
然后他喘着气,趴在地上。刹璎说:“把他送走。我等你完全掌握力量之时,来找我挑战。”
大殿之上,终于归于安静。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往后走,他拉住我的手:“翼儿,生气了?”
“……我。”说不上生气,只是现在叫我和他四目相对,我如何做得到?只能先摔了他的手,“你少动我,让人都知道了,你开
心了吧?反正最后都是你不合算,被人骂的也是你,我只是区区炼狱王,怎么能和魔王比呢。魔王的艳史,怕又要写上一大堆。
”
“写就写吧。他们能写到你我,那不是艳。史,是正史。”他揉着我的头发,之间轻触的地方,哪怕是发丝都能让我有感觉。我
叹口气道:“刹璎,你终是要有后人的,不能和我一直长长久久待下去。”
“……皇族的宿命么?”他浅笑。
“……算是吧。”
“我不信。”他说,“刹璎王注定会成为魔族史上一个传奇。”他环住我的颈脖,“你也是。至于后人,我们的时间还很漫长,
这个问题可以慢慢地想。”
我说:“刹璎,你有时想想,我们活的是不是太长了一点。”
“若是短了,我怎么有时间去好好疼爱你。”他亲吻我的额头,“来吧,既然人说我们的寝宫夜夜都传来销魂的叫声,这一次就
放开了,大声地叫吧。”
我用力一推他:“老子才不要!”
他用食指刮刮我的脸,“翼儿,脸红了。”
笑意渐浓,温柔的语气。垂下眼盯着我的手看了半晌,我知道他在看什么。我们的誓言。
我回到寝宫,对着窗深呼吸了三大口,转眼看见羽在我的身后。我吓了一跳,她看着我,眼神空洞。我按了下胸口道:“你在后
面做什么,吓死我了。”
“主子。”她淡淡地说,“快逃吧。”
“……什么?”我有些不明所以。
“……你待我很好,我尚且是感激你的,所以,你快逃吧。”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依然是空的,感觉到浑浊的东西在里面激荡着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隐约只觉得是不好的意思,问她:“你……到底在神经兮兮说什么啊。”
“主子,我来这里开始,你就没怀疑过我吧。”她说。
怀疑?
“为什么要怀疑……”
她微微扬起头:“……记得不记得,魔后那时候是怎么同你说的。”
魔后?和魔后又有什么关系。况且时间那么久,我怎么会记得。羽说:“那日,你从冥焱殿出来,不是遇见魔后了么?她说,‘
雪茹走了,为你找一个新的侍女服侍你吧’,但是你当时怎么不想,魔后,怎么会认识你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雪茹呢。”
“你到底……”
“我那时候就在她身边,或者说,在她身上啊。”她淡淡地说,“我是她的羽毛扇,她让我在你身边是为了监视你和刹璎殿下…
…”她顿了顿,“……主子,你也怀疑过,刹璃殿下的背后是不是有一股势力,在暗暗操纵着他,那么我回答你这个问题……”
“是……魔后?”
她笑了起来:“快逃吧,魔界,马上就要变成地狱了。”
第五十六章
我甚至还来不及把这句话告诉刹璎。
她说完,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一般,一缕青烟,变成了一把羽毛扇。那把正是魔后一直待着。我站在原地,想了半日,觉得还是
要先告诉刹璎。
在我还未做出反应之前,就忽然听见窗外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嗖”的一声,我回头,除了暗红色的天空什么也没有。我走到窗前
,惊呆了,从远处,仿佛是要遮蔽整个天空似的,黑压压来了一群。仔细看,才看见是长着骨翼的黑色巨鸟。他们张开巨大的翅
膀,把魔界最后一点光都给遮住了。
我跳出窗口,向正厅跑,刚跑了一半,便看见刹璃依在柱子之上。他穿着黑色的披风,脸却露了出来,看见我,一动不动盯着我
,仿佛就是在等我。
“……你……”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出口一句话,因为刚才的事实让我太过震惊。操纵一切的是魔后,那么刹璃呢?我知道,魔后对于自己的两个
儿子,更加偏爱刹璃一点,那么,刹璃又为何让她心甘情愿地利用。
他走进了我,手中燃起了火焰:“我不会让你通过这里,去见哥哥。”
“滚!你没资格叫他哥哥。”我手中也燃起火焰,火焰在手中跳动着,就恍如现下的心跳一般,急促,愤怒,还有急切想要快点
离开,用力挥手,火龙既出。满身火焰的龙向刹璃袭击而去,他轻巧避开。我双手转出圆形,那火龙在空中一转,变道又袭向刹
璃。
刹璃手中火焰幻成火球,一下下打击着火龙。变成四散的火焰,有的溅到我们彼此的身上,都燃了起来。
四处像开满了盛放的红莲,整个世界都要被燃烧殆尽。空中的黑鸟成群而过,向着大殿侵袭。我们手掌交错,变幻着各种手势来
控制火焰。后院的花草已然变成焦黑的颜色,在浓浓翻滚的火焰之中,我们最后都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烙翼少爷。”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他在叫我。
“……我一直恨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在你来了之后,哥哥便没有再正眼看过我,我们同为他的弟弟,为什么他会那么迷恋
你,偏爱你呢?”他周身的火焰燃烧得激烈而凶猛,“我恨你,母后说,她需要我的力量,来改变魔界。我答应了,我答应母后
什么都为她做,没想到父皇终究是把皇位给了哥哥,没关系,我还能夺回来。
母后说,我夺回了王位,我想要的,都能得到。
我就勾结赤阎一起造反,让哥哥刚当上魔王,就不得安生,你也是,我带走你的侍女,让哥哥一当上魔王,就让他作杀不杀她的
决定,你们一定会反目,哼哼。“
我站在原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任热风抚过我的耳朵,说道:“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举起手,露出那个图腾,“我们把
彼此刻在这里,你觉得,你可以拆散?”
“你太不了解刹璎了。”刹璃在远处淡笑着,“他绝对比你想象得可怕许多。”
天空变成昏暗,周身的火焰照耀出的光芒,吸引了很多人过来。我耳畔听见很多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大喝一声:“别过来!”
刹璃冷哼一声,他双手一挥,弹离我射出的火焰。然后忽然转身,一群黑色披风的杀手团团围住我。刹璃背对着我道:“没那么
多时间陪你玩。你和他们玩玩吧。”
暮灭。
黑色披风露出眼睛的男人们,各个身材高大健硕,散发着凶光的双眼。我往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你们是保护魔王的队伍…
…这不算背叛吗……”
他们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身体开出一个洞来。我咽了咽口水,知道不能拖延时间。
区区暮灭,对我来说,还是容易对付。
在我摆好阵势准备迎战之时,忽然背后涌出无数条影子。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暮灭的队伍便开始凌空击打那些影子。一个声音
在我耳边低声道:“烙翼殿下,他们中了傀儡术,没有意识,由我们来对付,快去救魔王殿下。”
……朝杀。
没有人可以有这么快的速度,我肉眼都无法捕捉的速度。他们的影子带上了燃烧的火焰,仿佛千丝万缕的光线从四面八方,在击
打着面前的壮硕男人们。
“快走。”低沉的声音萦绕在我耳畔,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会在我的身边。
我点点头,迈开步子往大殿的方向跑。刹璎,刹璎,我心中念着他的名字,却被意外的思绪搅得混乱,想起刹璃刚才的话,那明
明是没有意义,却偏偏让我想知道它的意义:“他远比想象的可怕。”
那是什么?
我停下脚步,看见大殿之处成群的鸟站立在大殿的屋顶之上,庭院之中。喉咙发出咕噜的声响。我微一靠近,它们就在奋力拍打
着翅膀。
“喂!”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枯茧手中执着一把长剑,一手拉过我的手臂,劈头盖脸地骂下来:“谁让你在这里的!”
我被他骂得愣住,一只大鸟冲向他的身后。我手中火焰一挥,鸟在他的身后发出凄厉的惨叫。于此同时,我的背后也一声同样的
叫声。他的长剑落地,我感觉到什么溅了我的背。
“……笨蛋。”他很气恼,俊美的眉头都扭成了一团,“快些回去!”
“你还把我当孩子看。”我也有些生气,“刹璎在里面,我怎么能回去?”
“他我会保护,你回去,听见没有!”
“没有!”
“你……!”他用力吸了两口气,显出了平时不常见的不冷静,“好,是你说的。”
他走了一半,忽然回头:“……我不让你进去,是不想你看见一些东西。但是,那躲得过么?罢了罢了……”他似乎又是在自语
,“……躲不过的。”
他揽过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举着手中的剑,在我的耳边轻声道:“……魔后的事,你差不多该是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他说:“她不是主子的生母,你知道吗?”
“什么?”我其实一直是这样想的,没有亲生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做这样的事,哪怕是再讨厌他。
“……没什么奇怪的。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当上魔王,主子可以,刹璃就不可以,是因为他不能继承魔王的能力。”
“能力?”
“……魔界的王,永远不会像凡间的君主一样,通过战争征服开启一个新的朝代,然后代代继承。他们说白了,还是一个凡人。
而魔界的王,继承王位之后,便要通过力量球继承魔王的力量。那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力量。”
“那……继承了会怎样?”我呆愣着问。
“……基本到现在,那股力量,还没有人能控制。”他轻轻拉着我的手,“我一直待在他身边,他的事情我甚至比你还清楚许多
。这一次,他怕是会支持不住。我叫你走,是不想让你成为他的累赘,并且看见他失控的样子,还有,他定也不希望,他在你面
前展露他的那一面。”
我们一路斩杀着逼近大殿的巨鸟,空气之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还有逐渐逼近的杀气,我知道外头的不平静,大殿之上,一定也
是风雨欲来的气势。
我不想再多想什么,此刻只有一个词在脑中萦绕,见到刹璎,我要见他。
奔走到了大殿之中,一踏进门就有无数支剑齐齐指向我们。枯茧挡到我的面前,其实我现在的实力和他相当甚至更胜,但他总会
在前面伸手一挡,仿佛危险都会散去般,我会莫名心安。
我向大殿之上望去,看见金漆台阶之上,刹璎周身燃着熊熊火焰,淡漠的表情注视着身前飘浮空中的红衣女人。那女人从后背看
身材依旧曼妙而风骚,刹璎的长发四散开来,和四散的火焰,红黑跳跃着。让人心惊。
他一只瞳孔像要喷出火焰。我站在门口呆愣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挥,和枯茧两人之力,把眼前阻挡我们的人都燃
烧殆尽。
两人走到大殿中央,魔后背对着我们站着,她的玫红色的长裙飘荡起来,露出她细白的脚。掩住她的口鼻,居高临下看着我们,
眼睛似乎在笑:“烙翼,我想你也该来了。”
“谁让你把他带进来的。”刹璎看着枯茧,薄唇微动。我拦在他的面前:“我自己进来的。”
“……刹璎。”魔后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答应是不答应我的条件?”
“不答应。”刹璎的声音头一次,如此冰冷得可怕。魔后又微微一笑,一挥手。大殿之上传来空旷的脚步声。我回头,瞪大了眼
睛。看见青琊被推搡着向我们来,她身后的男子一脸邪气的笑容。冰蓝色的瞳孔泛着妖异的光芒。
还在想着,一只冰冷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起来。我尖叫一声,发现自己已经停在空中。瑰箫夹住不断挣
扎着的青琊,对着刹璎道:“……魔王殿下,冒犯了。不过如果在妹妹和弟弟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呢?”
刹璃从他身后出来,眼睛绕过青琊,看见别魔后提子啊空中的我,我的双手被莫名的力量束缚着,如何也无法挣脱。情急之下,
我冲着刹璎大叫:“你去救青琊,别管我。”
“嗯,我喜欢这个提议。”瑰箫轻轻笑起来,“刹璎,把烙翼交给我,我就放了青琊一条生路,并且魔后和刹璃在这个地方做的
任何一件想要要你命的事,我在旁边观战,绝不插手,如何?”
刹璎没有回话。我却看见一条化成利剑的红色火焰。我的话还来不及叫出口,就看见青琊无限放大的瞳孔。那血红色的瞳孔之中
,她仿佛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事一般,这样软了跌落到瑰箫的怀中。然后我感觉到我的脚被拉住,一下从魔后的手中被拉走,摔到
地板之上。摔得我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耳边听见群鸟呼啦而过的声音。
魔后的声音从我的上方幽幽传来:“果然那个贱人生出的儿子,和她一样残忍,甚至连自己的妹妹也会痛下杀手。”
“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妹妹。”刹璎始终没有垂下眼来看我。我看着他刀削一般的侧脸,觉得冰冷的液体流过心头。我的喉
头酸涩,趴在地上都忘记了起来。他背后的窗外,铺天盖地的黑色,包围着盘旋在大殿之外的巨鸟。带着浓浓腐臭的气息。
到底怎么了,这些。
青琊死了,在我面前,被我挚爱的人杀死了,毫不犹豫。甚至感觉两人不曾认识一般的冷漠。我在地上忘记了疼痛,只是不停看
着那具尸体。瑰箫站在我不远的地方对着我笑。枯茧拉起我,挡在我的身前。
“我不伤他,我怎么舍得伤他呢。”瑰箫微微一笑,对着身后的刹璃道,“你哥哥心真狠,看来,他眼中也只有这个一个弟弟,
你真是悲哀。”
刹璃是被触动到了伤口,一声低吼,手中绽放冰莲和火焰,跃起,绕过魔后直指刹璎。刹璎周身的火焰变大,把他完全阻挡在火
焰之外。刹璃大叫了一声,被反弹回来。
“……唔。”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吐了一口血,不甘心地看着刹璎。刹璎看向他:“刹璃,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对我,你对得起
我们的母后么。”
“对得起!”刹璃大叫,“母后临死前叫你对我和后母好,你听进去了么!你现在满脑子就是魔界和这个混蛋,你把我放在那里
?我拼命练法术,就是有一日要超越你!超越你!”
他恨得咬牙切齿,魔后在他身后飘浮着,嘴角一勾:“刹璃,你早没了这个母亲,你现在叫我母亲,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杀了
刹璎吧,夺回你的一切。”
“你不要教唆他!”我指着魔后大叫一声,魔后转头射给我一个冰冷的眼光:“轮不到你插嘴!”说罢,一阵劲风向我袭击而来
,枯茧在我面前撑起防护结界,然后一把拉住我的手,向大殿之外跑。他跑的速度极快,我下意识抽手,却被他拽得更加紧。
我们到了门外,那些大鸟见到我们,眼睛都变成了暗红色,向我们袭击而来。我不能放任大殿上的人不管,还想跑回去。枯茧喝
住我:“你不许给我回去!”
“你就这么看着你主子这样!看着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看着他还要杀自己的弟弟?”
“烙翼,你听我说……”
他话还未说完,我就听见大殿之上传来打斗的声音,隐隐约约听见刹璎说:“你不许侮辱我的母后!”
然后是魔后诡异的笑声。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响,分辨的出是另外两人也加入了战斗。大的不可开交,我大叫着要回去救刹璎,
我虽然看不惯他的做法,但我不能在这样的时刻放任他不管,他是我最重要,无可替代的人。枯茧知道我的意图,用法术捆绑住
我的手,把我拉扯着走。我说:“你有病吧!混蛋你放开我!”
“不放。”他面无表情带着我疾走,手中挥动着剑斩杀黑鸟。我一直在看那大殿,听心惊肉跳的打斗声响。他带我一路到了雨潭
旁边,那些巨鸟俯冲下来,到了地上的一瞬,都变成了个个人形。
他们的瞳色暗红,面蒙黑布。渐渐逼近我们。一群黑压压的人涌向我们,我们纵然有再高的法力也抵挡不了多时
这样拼杀了整整两天,魔界的混战刚刚拉开帷幕。炼狱,赤阎,冥焱殿。前任魔后,魔王,还有炼狱的王子,带着一群来历不明
的大鸟,和无数暗杀队伍,整个魔界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是烈火焚烧。
我没有再能接近冥焱殿的大殿,枯茧说,你去了只会让人捉住把柄,而让主子为难。
第三日的时候,正对方向的大殿爆发出了一阵冲天的黑气。那是怨气,我感觉到天空中鸟都仿佛吸进了一个黑洞,然后是周围拼
死抵挡,保护魔王的侍卫。我和枯茧站在雨潭旁边,雨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芒。我们两人完全没有被吸进,只是在旁边看着那
些被不断吸进大殿之中的生灵,我心中一颤,问道:“那,那是什么。”
“魔王……最后的力量。”枯茧皱起眉头,“魔后触犯到主子的底线了。”
“会怎样?”我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原来在我面前的凶神恶煞的黑鸟们都被向那个方向吸,“那是怎样的法术?”
“如你所见,吸进生命,借助它们的力量,产生毁灭的效果。”枯茧的目光放远,“他是不是真的变了许多,从前的他,一定不
会这么做的。”
我觉得喉咙中的话都被堵住,看着那个方向。只觉得满心的绝望。
“在这里等我。”枯茧说着,拍拍我的肩膀,我意识到什么,抓住他的手腕,他愣了愣,转向我,俊美的眉毛微微一挑,“我会
带他回来的,在这里等我。”
我松了手去,踹了他一脚:“你们俩都得给老子回来!身上每个零件都不许掉!”
他似乎是没听见我的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第五十七章
那些黑气越浓,我的心越沉重。我不知道所谓魔王最后的力量是什么,魔后又会怎样。他们曾经在我的身边,都是那样恭敬对方
,敬重对方的一群人。这样过了几乎千年,魔王退位,新的魔王继承,好似都是依照原来的路,这样走了下去。
到底哪里错误了,哪里不对了。让我现下站在这里,看着里面的残杀。看着魔界的生灵渐渐消失,为的是魔王能够打败他的后母
。
我用手扶了扶额头。
轻轻的感觉到有人在拍我。我转过头去,忽然看见背后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容貌,在脑中就蹦出了“绝美”二字,面目柔和
的像软玉一般,绸缎似的皮肤,她的头发很长,浓墨四散开来,白衣决绝,胜比白莲。重要的是,她的周身散发着淡蓝色的柔光
。
我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忽然想起为什么我和枯茧刚才没有被吸进去,是因为这里淡蓝色的光芒一直笼罩着我们。
这个女人的眉宇很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她比我先开口了。
“烙翼。”她叫我的声音湿润,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而来,贴着耳膜,滑了进去。我倒吸了一口气,“啊?”了一声。
啊完觉得,我啊个屁啊……
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太过不平常了。她离我越近,我就下意识后退。她说:“你不要怕我,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些事情,说完了,
选择是你的。”
“选择……?”
“你讨厌刹璎么?”
她问我,眉间舒展开来。柔和的白色衣摆触碰着我的手臂,我回答:“当然不讨厌。”
“你爱他,对么。”
我愣了愣,她浅笑:“不要怕我。”
我点点头,她说:“……他变成这样,你会难过么。”
一句话戳中我的心事,我抿着唇低下头去。她的手伸来抚摸我的头,柔软的触感让我生出了莫名的安心,居然也不拒绝,仿佛一
个母亲在摸自己的孩子,她说:“他叫你离开,是因为不想让你看见他的样子,也不想让那边的任何一个对他不利的人伤害到你
,他懦弱,你也懦弱,你们都懦弱了那么些年,一直在想着要有个美好的未来。可到头来,你们却什么也没有。”
“你……到底是谁……”
她摇摇头:“不重要,烙翼,想忘记他么?”
“……什么?”我莫名地看着她。
“忘记这一切,重生,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和他再次相逢。”她说,“如果这样,你愿意不愿意?现在下去,你只会成为他
的累赘。不如和他分开,不去干扰他未来的路,就和你千年之前一样,在人间做的那个选择。”
我站在原地,已经无从知晓她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如何知道我的这些事情。她安安静静看着我,仿佛不急我的选择。见我不开
口,她又笑起来:“你忘记,你爱的一种鸟儿的了,杜鹃鸟在人间啼于春末夏初,它是不愿接受春日的离去,才毅然离开的。你
那么些年了,也该学会放手,若你们真的有缘,一定可以在未来的时空想见的。”
她垂下眼:“在此之前,放过他吧。让他好好当个魔王,做他该做的事情。”
我别无选择,这个女人说出了一切事实。我的确是他的累赘,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只要有我的存在,就注定不会强大。
这些我都懂。
我站在这里遥看前方的大殿。我仿佛看见了刹璎在里面。他温柔的眉目,他的眼,他的鼻子。我要忘记这一切?我会忘记吗。
我转过头去,对着那个女人说:“……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好累,比起忘记一个人,看着他渐渐变成自己不认识的人,那是更加绝望的事情。变成他的累赘,变成他的负担,那些事的发生
,也注定不是我们要的初衷。
我们要的仅仅是幸福,仅此而已。
女人说:“按住你的额头,集中精力,把你的记忆,封印在你的那个烙印之中。”
我闭上眼,集中自己的全部精力,许久,感觉到什么从我的身体中被抽离了。我抬起手,看见一个白色的光球,我把它按进自己
的手中。一阵刺痛,那个烙印缓缓消失了。
我们的誓言,就这么消失了。忽然想起,刹璎曾经这么对我说过,即使轮回百世,我也不会忘记你。那个我们守护那么久的誓言
,现在,只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球,就如海潮褪尽,什么也不会余下。
女人说:“我会送你走。”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么。”
她笑起来:“这天下,你最爱的人,亦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哪怕是你给他的伤害。”
我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底,浅浅笑了一下。全身都没了力气,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会送你去人界,你忘记一切,你会变成一个凡人,在那里好好生活下去吧。”
刹璎,刹璎……
想举起手来,就看见眼前恍恍惚惚的蓝色。是雨潭,我和刹璎初次相识的地方。那个聚满红色血香的地方。刹璎我要走了你知道
么。我们还会见面么。我甚至还来不及问你,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在乎我,来不及听见你说,你爱着我。
我们走得那么长的路,这一刻仿佛都如一场梦。一个谁比谁懦弱的梦,做了太长的时间,直到我累了,倦了,退出了,不玩了。
我的确就是那杜鹃鸟,只能懦弱地啼鸣着不愿归去。却无能为力。
恍惚中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叫着翼儿,翼儿。我不知道是不是你。
我只看见火红的彼岸花盛放了一整片,一直连绵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彼岸传来悠然的歌声,让人心也沉醉。
让我最后为自己任性一回吧,刹璎。听说我们人间还能见。那么这一次,也请记得我们的誓言。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我听
见那女人飘然的声音:“你们一定会再见,哪怕是一次一次地忘记彼此。”
……
……
……
那是个多么长的梦,逼迫着我记住每一个细节。我把我在是烙翼时候的每一个片段,都在梦中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地过来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分不清这里是哪里。我转了头去,在枕头之上感觉到了眼泪。
我是何卿,还是烙翼。
这是哪个时空,那处地方。人间还是魔界,或者我是死是活。
我看向自己的手背,那个清晰的图腾。一瞬间泪流满面。真好,你还在,我们的誓言还在。我在那里又有什么重要的。等我想起
那么多之后,我突然觉得,我和你在人间绕了那么多圈子,原来你还是在找我,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原来我们已经认识了那么久,整整千年,从炼狱王把他的儿子交给魔王,到人间的一年光阴,到了魔王继位,到了魔界的混战。
我们在一起了那么那么多年,我居然在为自己吃醋。我终于明白一些事情,然后把它们拼凑组装,成了个并不完整的故事。就像
一朵花盛放的过程,是你我才知道的艰辛。
那么今世的人生,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又该怎样去面对。
我头一次不知道了。
——第二部·盛放·完——
作者有话要说:《盛放》是何卿和刹璎前世的故事,其实不能说前世,是在魔界时候的故事。写的初衷是,交代他们之前发生了
的什么事情。以及他们认识和相爱的过程。
写完了,吐气,终于开始第三部了。第三部是现在的事情哟,会说话了的何卿,姑娘们爱的陈又然,还有斐似雪,燕时,还有新
的角色会出现。只不过,刹璎在第一部里死了,但是他是不会死的,他只会丧失最爱人的记忆,从头再来。
最后出现的那个女人是谁?来嘛有人要猜一下吗?还有枯茧到底是谁,【那么明显这不算问题了好么!之后刹璎和魔后的战争胜
利了么,以及,最最重要的,刹璎和何卿会不会在一起呢,刹璎重生后会忘记何卿么?还会遇见什么呢……等等等等,还有再次
重申!这绝对不会是BE啦!我是亲妈!
第三部:浮生人间
第五十八章
我醒来的时候,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窗外青烟色的朦胧天色,带着黏腻的梅雨气。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揉揉眼睛,都有些身
不知处。窗台之上是连雨而来的几瓣白花,沾着水的样子脆弱又惹人怜惜。
啊……好长的梦。我长呼一口气。抬手看着自己的手背。
上面那个红色的,一个深深盖在手背上图章样的东西,安安静静攀附在上面。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最深最深的羁绊,在那时,不是消失,是隐于体内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相伴相随。
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猛回头,看见门口的男人在甩着青色纸伞。乌黑长发沾了雨水变成一缕一缕的。他没有抬眼,只是自顾地在
擦着身上的雨水。
一脚踏入,我从床上坐起来,他才惊讶地一抬眼。
一双琥珀色的温柔眼,呆愣的表情可爱到想让人捏。他依然一身白衣胜雪,鞋子之上扎眼的红梅傲然,腰间一柄纸扇。他一只手
中还提着一个小木壶,上面用藤绳绕了几圈。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终于陈又然开口了:“……你,是烙翼,还是何卿。”
我才好像意识到了这点,想起自己似乎是可以说话了。试着开口说一句:“……何卿吧。”
他张了张嘴,挑了挑眉毛:“原来你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说罢放下水壶,弯腰的时候,青丝从肩头垂落下来。那样子
熟悉至极。还有他的摸样,他的形态,甚至他的性格,让我总是想起一个人。
“……枯茧,是你么。”我愣愣开了口,他回眼看我:“嗯?”
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发,他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轻咳一声:“小卿……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还有些
泛红。
飘忽在空气之中的陌生感。
窗外又是下起了雨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打着屋顶的瓦片。我心中也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或许当我的记忆悉数觉醒的时候,很多事
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我拉了一下陈又然,他叫了一声,拍了我一下手:“作什么!”我还没怎么习惯开口说话,看着他的脸愣了好一会,他皱了下眉
头:“小哑巴,不对,小卿,你醒来了就很奇怪。总是看着我的脸做什么?……”他摸了摸,“有东西?”
“……你不记得你前世的事情了?”我说,“你是转世的,你转世了?”
“……啊?”陈又然被我弄得莫名其妙,我摇他摇得更加大力,摇得我心也疼痛起来,说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你走了之后
,你去了哪里?你被杀了?被谁杀了??”
“小哑巴!”他一把扶住我的肩膀,拉着喘着粗气的我,伸手拨弄了一下我额前的头发,琥珀色的双眼看着我,让我冷静了大半
。我失神地抬眼看他的脸:“……陈又然,我以前就认识你。”
“我的前世?”他安抚似的拍拍我的肩膀,“我前世是怎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我捏了捏他的脸:“总是被我的欺负的人。”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我才不信。”他得意眨眨眼睛,我大叫:“不信去问刹璎!”
一句话,我们都呆愣住了。我咽了咽口水道:“对了,刹璎……他在那里?”
他拍掉我捏在他脸上的手,垂下眼睛:“他很好,但是还没有醒来。原本已经死了,没有了气息,却在一个时辰之后奇迹般的有
了心跳,怕魔王和凡人不一样吧。没那么容易死。”
“他是不会死的。”我把脚翘到床上,陈又然说:“为何?”我说:“他只会一次一次地重生,然后……”
然后忘记最爱的人的样子。
我望着窗外的天笑了起来。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来。
陈又然说:“你醒来就好,阿雪真厉害,他说你怕是今日明日就能醒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照顾着你。对了,你不去看看刹璎么
?”
我摇了摇头,抬眼看他:“斐似雪恨死我了吧。”
他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怕是恨死你了,但这些天是尽心尽力地在伺候着你呢。”
我说:“怕是给我下毒了你也看不出来。”
“何卿你嘴怎么那么……!”
“好好好!”我举起手来,笑道,“我想啊,他怕是希望知道一些他的事情,才会努力把我治好的吧。得,现在我好啦,你去找
来他吧。我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们。”
他的嘴抖了抖,最后高兴地“嗯”了一声,从门口拾起了油纸伞。大开了门,用手探了探雨势就钻进雨里。
我踢了下地上的靴子,坐在床沿。
陈又然曾经一次又一次放过刹璎的原因,现在我是想明白了。那是本能吧,因为前世和主人的羁绊,在他的身上根深蒂固了,现
在,对着那个崇敬又爱戴的主子,是无法下手的。所以才会一次一次放过他。
枯茧到底在我失去记忆之后和刹璎遇见了什么,只有刹璎醒来之后,我才能知道了吧。
对了,他转世了,他许了什么愿望?
我又踢了鞋子一下,想起了刹璎。
我该不该去见他。
我知道,我去见他的结果只有一个。他睁着那无辜的眼看着我,然后缓缓吐出“你是谁……”这样的讨人厌的剧情。
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好笑,甚至发生在我们的身上是多么可笑。我等了那么那么多年,最后却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忘记,重生。
我期望你好好活着,哪怕我魂飞魄散。我也期望你能好好活着,带着你深爱的子民,带着你的梦想,好好治理魔界,好好带着他
们幸福。是了,你其实变得再残忍,你亦是我爱的那个人。
所以你活着,不再受了苦。我便会安心的。忘记我什么的,我表面嚷嚷着在意,其实也觉得,那是无所谓的事情。
门又被敲着,我说:“开着呢,推。”
推开门的时候,外面的人带着满身的烟雨气。我看着他那双眯着的狐狸长眼,却会发亮。清冷得像雪山上的白狐狸。他的下巴尖
细,嘴唇淡色,披着长长的紫色纱衣,层叠着从身上倾斜而下。
他看着我说:“你……你醒了。”
怎么每个人都跟看怪物似的看我,我摇摇头,他说:“还有哪里疼么?”
“不错了。”我指指嗓子,“就是说话,还不习惯。”
身后的陈又然也跟着一起来,他又把伞搁在门口,我说:“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燕时江南的宅子。”陈又然说,“他虽然行为古怪,但是经过上月那次的事情之后,他也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最后说,还
是等你们都醒来了,再从长计议吧。”
“他没疯?”
“看他疯疯癫癫,其实心中也是有个数的。”
换做你,妹妹因为魔王莫名其妙死去,你当然也会被刺激到。我这样想着,想起那个遥远的跪在大殿之上的拼命求魔王的失忆男
人,也微微一笑,托他的福,我和刹璎的关系,才能这样公开。
他也算是我的恩人,可惜我们是他的敌人。
我拍拍床:“坐吧坐吧,我给你们说说吧。”
斐似雪坐到我身边,撇了我一眼:“身子真没事么?”
“没事没事。”我挥挥手。
用了简简单单的话说了整个事情的过程,说到天黑。嗓子还不习惯,说两句就要喝水。说到后面都哑了。陈又然喂了口水给我:
“祖宗,你喝口水。”
“……然后啊……”我继续手舞足蹈地讲着。
和他们分享那个绵长的故事,是十分欣喜的事,况且他们也是其中的主角。千丝万缕的关系之中,他们也有一席之地,我想努力
消除我们之间滋生的陌生感,告诉他们,我们曾经也是那么亲密过的,哪怕是曾经。
说道月亮高挂,不得不点起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看着他们俩明灭的脸。
“讲完了。”我说着拿起瓷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安慰已经灼烧的喉咙。
“……”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我拍拍斐似雪的肩膀,看着他的侧脸,和他会发亮的眼睛。想起那个眼睛会发亮的雪茹。心中有些发酸,说道:“其实那时我也
有错,但是,魔王的话,我无能为力,而且,那是为了让你的娘亲和爹爹转世为人,若是有缘,还能再在一起。否则,你爹爹就
是孤魂野鬼的身,你娘亲也是备受折磨……”
“小卿。”他抬眼看我,“对不起。”
我愣住,他细长的眼睛看着我。一会又低下头去:“……谢谢你一直照顾着娘亲。先前说了那么些你的坏话,我觉得,真的很对
不起。”
我摇摇头,他说:“我知道一样东西,可以唤回前世的记忆。我们学医的私下都叫“昙花水”。喝下后,能穿越前世的记忆,然
后只是短短的时间之内,又回到现在。像昙花一谢,忽然就过。”
“啊?”
他转头看陈又然:“若是你能喝下去,我们便能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事,刹璎又是如何会这么狼狈地来到人间,刹璃和魔后最后
又怎样了。”
陈又然还沉浸其中,听见这话才点了点头:“嗯……有道理啊……”
斐似雪看了他一眼:“又然。”
“嗯?”
“……你在想什么啊。”
“没。”陈又然揉了揉头发,看上去有些烦躁的摸样,“总觉得,事情会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啊。心中真是不安。”
他然后看着地板,喃喃道:“现在想想,刹璎若是能醒来就好。听了你的话之后,越发觉得,他才是我们的支柱。”
我望着外面的天,黑漆漆的,后来他们俩说了什么话,也都只是“嗯嗯”过去了。
我感觉到心中一直一直在叫嚣的声音,如洪流一般激荡。
去见他,去见他,去见他。像千年之前,他能在那黑暗的洞穴之中找到你一样,你一定也可以拉他走出黑暗的地方,让他记起你
的摸样。
第五十九章
春日里的黑夜滑过冰冷的风,我把窗户给关上,想了想,又大开了。
外头因为午后的雨,空气格外清新。感觉抬眼都能沾湿睫毛。在窗口趴了一会,看着烛火明灭。
过了很久,披起衣服,想出去走动走动。
其实是第一次走出这个房间。黑夜之中,可以看见一个回廊的轮廓。这应该是座大宅子。看见浅色的花枝横入回廊之间,漆黑之
中有着淡香隐隐,夜凉如水。我紧了紧衣服。
其实回廊之上的屋子里,灯还都亮着。我张望一下,也不知道哪家是住谁。穿过的时候只能蹑手蹑脚。刚经过一间,就听见里面
一声叹息。
我果然是个好奇心太强的人。
附身贴到门口,里面的人不至于看见。就听见陈又然那家伙的声音,“……叹什么气。”
“……觉得短短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
斐似雪在里头轻轻说着。
陈又然带着笑意的声音:“我都能接受,你是不能接受什么?”
“我当时若不是傻兮兮地想弄清何卿的身世,就不会知道那么多卷那么多事!在杭州过得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呢!”斐似雪用力点
着桌面,说话也不像从前那么冷冷的,更像是撒娇一般的声音,“这乱七八糟的关系,让我现在怎么接受?虽然小时候的事情我
是记不得,但爹爹和我说的话我还记得。我现在呢,到底是听谁的?”
“你不相信小哑巴?”陈又然问。
“……也只有你会一直相信他。”说得宛如叹息的声音,“你都接受得了?”
椅子挪动的声音,谁好像起了身,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阿雪,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就算你没跟我们走,没有和我们一起
来到这些事件之中。我们依然会在某个时空之中见面的。”
衣服的细琐之声,听见那梦呓一般的声音:“是曾经的我给了你再次的生命,我们注定还要再未来相见。”
我在门口拍拍胸口,轻笑一声,里面的人立刻动静大了些。陈又然低声道:“谁?”
我连忙站起来准备爬走,门就开了。然后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下:“你居然偷听!”
我转眼,看着陈又然一脸的凶恶,在他白白净净的脸上有些不合适。我咽咽口水,刚想说什么,斐似雪从门口出了来。看着在地
上趴着的我,眼神微微一变:“你,你一直在这里?”
我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斐大哥,你不信我是应该的。不过,我有个请求。等事情安定了些,我们一起去你父亲的故里看看吧
。”
我是烙翼的时候,那个我人间住了百年的家。
斐似雪轻轻摇头:“现在怕是找不到了。我有了记忆便是在自己养父的家中了。以前的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那个原来家的位
置。”
“我知道。”我说,“你忘了,我在那里住了很久。”
一阵冷风过,我哆嗦了一下。陈又然拿手敲我脑袋:“笨蛋,那么晚出来偷听人说话,你也不怕伤风么!”
我捂着脑袋委屈道:“我是来偷听你讲话的么!我是来……”我是来干什么来着?
“……那里。”陈又然指指尽头一个黑漆漆的房间。
“嗯?”继续揉着脑袋。
“刹璎在那个房间。”他揽过斐似雪的肩膀,“阿雪你也给我去睡觉,有什么明日再说。”说罢他就转身推了斐似雪一下,斐似
雪看了我一眼,推门进了隔壁。陈又然丢了一句“早些睡。”也进了屋子里。
我抱着脑袋痴痴看着那黑色的屋子。看了很久。
梨花落了庭院里,落到我靴边。仿佛过了天长地久。我咽了咽口水,向着那个屋子走。走两步,静的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到
了门口,我推门进去。门没锁,顺顺利利的。
张开一个角,白月光照着他的脸,一个三角在眼睛和鼻梁之处。梨花白色,好似假的一般。
我走近了他,凑近他的脸,在黑暗之中也让人心惊让人怀念的容貌。我甚至都不敢去触摸他。
我在床边看了半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迷糊地睁眼,看着晨光照应在他的脸上。他仰躺着,鼻梁高耸。黑发如云倾泻而下,在枕边开放出美
丽的花。在白色的被单之上,一个绝美的人儿。
长睫毛颤动着,眼珠在咕噜咕噜转着圈。似乎在经历一个漫长的梦。我用手摸摸他的额头。
“刹璎。”我说,“我说你死过去之前,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呢。”
“我会说话了啊。可你听不见了。”
“哈哈哈,不过你听了一千年你还没听够么,你这个老妖精哈哈。”我戳戳他的脸,“没想到我们都活那么久了,真没劲,”我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很奇怪,想了又想,还是拿了下来,贴住他的肩膀道,“若是我们在人间多好,一百年,
只要一百年,我相信我能疼你一辈子。”我说,“啊,你说我真的转世了也不错,我就那么点寿命,我会懂得珍惜了吧。你呢,
反正你不会死,我就让你死了再爱转世我的哈哈哈……”
笑啊笑,笑到后面有点气闷,“你说了,你不会忘记我。上一次你就忘记了誓言,这次呢,一睁眼看见我,也会问我你是谁吧。
也好,那我就知道你最最爱的就是我了哈哈,若是你记得我我还要胸闷一下呢。”
我又去捏他的脸:“快醒来,混蛋,我很想你。”
“想得快疯掉了。”
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睫毛在动的更加厉害。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了难以察觉的低低的声音。我惊讶极了,跳起来盯着他看。
他动了动眼皮,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抬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然后看向我。我看见了他那只熟悉的,带着红色彼岸花的眼。他缓缓转过头来,我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
然后,我做了我有史以来最蠢的事情。
我大叫一声,往门外跑去。跑了一半就“啪”地撞到人身上。一下跌坐在地上,那人拉住我的肩膀说道:“你怎么了?”
我一听是陈又然,抱住头说:“啊啊啊他醒了!”
陈又然凑过来:“谁醒了?”
旁边踱步来一个高瘦的男子,清清冷冷的声音飘到我耳中:“刹璎醒了?”
我慌张地抬眼看斐似雪,胡乱地点头,他惊讶了一下:“那你吓什么?快起来我们去看看!”
陈又然用扇柄敲我脑袋:“你傻了?那么慌乱跑出来跟见了鬼一样,他醒了不高兴么?”
一点也不高兴!
你怎么能接受,一个你最熟悉的人,呆愣看着你,说着你是谁这样的话?我不想听见他那种话那样说,那般心情是绝望到无以复
加的。
陈又然摇摇头,架起我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
我们三人站到门口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说不想是假,但仍旧是不敢,到了门槛那里,我们三人齐齐站住,跟三根棍子一样
杵着。
屋中的人坐在床沿,一脸风轻云淡的摸样。足下不着鞋,赤裸着双脚,黑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半张脸,之余一只漆黑深邃,犹如
黑曜岩似的眼眸。他面无表情看着我们,神色之间却云游着柔和,双眉飞斜,鼻梁高挺而刚毅。面部却柔和妩媚的,像个女子一
般。
陈又然先踏进屋子里,扇子敲敲自己的手,他刚想开口。刹璎却一挑眉毛:“……枯茧。我是睡了多久?”
一句话我们三个人都面面相觑,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我一脚踏到了屋子里,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挠挠头。陈又然比我急
,拉住我说:“小哑巴!他似乎记得事情!”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兴奋开始怎样,又转眼看他,他却微微张了嘴,看了我一会,又转向陈又然:“枯茧,这两位是。”
“啊,是……咦?”
陈又然抓着我的手不动了,我也不动了。我们又一起盯着他看,空气凉凉拂过,带着湿润的气息。他撑着手在床边坐着,头微微
一歪,好像在询问着我们。等我们的下文。
“你不认识他”
“你不记得我?!”
我和陈又然几乎是同时说的话,说话的时候,斐似雪走上前去,他抬眼看了一眼,斐似雪把手放置在他的额头之上,又搭住他的
脉,转头对我们说:“他很好,体温也正常了。应该是好了。”
好了?
他居然记得陈又然不记得我?
“烙翼,你记得么?”
“不记得。”
我最后努力一下:“我,何卿……你记得吗?”
他微微一笑:“你叫何卿?好,我记得了。”
我抓了一把头发,转头就往门外跑。有什么脏话都拼命想骂。最后只对着天空怒吼了一声。
庭院中的梨花都吓得抖落几下枝叶。我恨得跺了两下脚。就听见一声大力的关门声,转头,就看见一个壮硕的男子站在回廊上,
一脸怒意瞪着我。我看见他脸上青色的图腾,让他的脸更加恐怖狰狞。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也不是怕他,只是本能的反应。
他说:“鬼叫什么!”
我想到刹璎,怕他伤害了他,连忙走到他的面前,他上上下下看了看我,冷哼一声:“你总算是醒了。”
“多谢,相救。”我一拱手,他又一声讽刺:“话还说得很利索。想不到我一直说着你不是烙翼,却万万想不到,你居然就是他
。”
“……对不起。”我对他低低头。
他有些惊讶,怕是因为我的乖顺。过了半天才说:“我妹妹的一条命,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么。”
我说:“我知道无法弥补,我也会用之后的一些行动来好好弥补你的。”
“刹璎醒来了么。”
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了我一眼:“我去看看他。”
“等……”我拉住他,“你不要伤害他。”
他挑挑眉毛,青色的纹身颤动一下,“放心,我还没傻到把他毁掉。”他说,“十八年前魔界的混战之是所有动乱的序曲,明眼
人早该发现,那并不只是魔界的事情。而是整个世界的事情,而现在,没有刹璎的话,一切都会乱了套。”
他说:“他和凡间的王不一样。他是能支撑一个魔界的男人。”
我站在原地,他和我擦身而过。
深深叹了口气。望着蔚蓝色的天空。真是如此么。我自问自己。我们的战乱才刚刚开始,刹璃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开端。在
人间这个充斥传奇的地方,必然会上演不一样的事件吧。
第六十章
我和陈又然,燕时待了一个下午。斐似雪在房间里修养着,听说是身体不适。一杯茉莉茶都冲的淡去了,只余下水的味道。我拿
着被子心神不宁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心烦什么。燕时和陈又然很心平气和地在谈着话,两人还互相倒着茶水,陈又然果然在人前
就是一副儒雅公子的样子,轻摇着纸扇,发髻颤动。长指在琼杯玉壶之间来回穿梭着,燕时也不是那狰狞的摸样,表情柔和地在
和他请教问题一般。
说的无非是刹璎醒来之后,如何恢复法力,如何继续接下去的打算,如何再去找刹璃。至于魔后的事情,找到刹璃自然也知道她
怎样了。还有就是,他们需要陈又然和刹璎后来的记忆。可惜他们似乎都不记得了。
刹璎能记得的东西,还是零零星星的,陈又然问了他一些,并且明确告诉他,自己不是枯茧。但他看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刹璎说
他明白了,不会对他怎样。
我看在眼里,心里就很乱。就听了两个人扯了一下午。天色渐暗,燕时吩咐下去准备晚饭。我伸了个懒腰,转眼看见陈又然也在
伸懒腰,我戳戳他的腰,他鬼叫一声。忙伸手来护住,转眼瞪我。
“作死啊你。”他用扇子拍掉我的手,我说:“小时候你不一直这样欺负我。”
“我当时要不是念在你不能说话,我欺负死你。”
“来呀。”我拍拍自己的胸,“才不怕你。”
“我说,你晚上去和他谈谈吧。”陈又然忽然说。
“谈什么,谈怎么想起我?”我哈哈一笑,“你脑子长虫啊?”
“你脑子才长虫!”他重重敲我一下脑袋,“好好好,我不管你们,刹璎现在是痴呆得很,就让他一直痴呆下去吧!”
我伸手一指,火龙从我的指尖窜出来。向陈又然直冲过去。陈又然扇子“啪啪”一打,火星四溅,他眯眼道:“你活腻了?”
“你才活腻了呢!你才一直痴呆!”我点着他的鼻子叫。
“两位少爷,吃饭了。”门外一个姑娘甜甜叫着,才终止了我们的闹剧。他狠狠瞪我一眼,我更加用力地不顾眼珠子弹出来地瞪
他。
这样收场了,去吃了晚饭。饭桌上也不见刹璎和斐似雪,我张望了半天,最后陈又然说:“刹璎说不太舒服就先在房里待着了。
”
“我又没问。”我往嘴里扒了口饭,陈又然叹了口气,给我夹了一块红烧鱼。也没再说话。我吃了两口,等到晚饭结束,大家各
自散了去,我在房里坐了一会,拍拍床,又没事情做。
走到外面,倒春寒的天气依然是寒冷的。尤其是南方,是深入到骨子中的湿冷。我那年在江南生活的时候,居住的人家家中,有
个可爱的小妹,总是对我说,哥哥晚上要用热水泡脚会十分舒服,我也照着做,果然会驱散掉寒冷。
我想了想,到门外问侍女要了个木桶来。她问我是不是要泡脚,我说是,她还给我了一包香花。花味不浓却十分可人,舒舒服服
的正合我意。我捧着花和木桶,去柴房打了桶热水,把花瓣放进去,等花香味出来,再舀冷水兑冷,用手搅动着适宜的温度。
我捧着水桶晃晃荡荡地出门去,绕过长廊,在远处看见那灯光明亮的屋子。
推门进去,低着脑袋。知道中间有人,还是不敢说什么。
“嗯?”
“打扰了。”我说。
“你是,何卿对吧。”
我抬眼,见他侧坐在床榻之上。头发已经随意扎起来,脸色浮着苍白,在暖黄烛光之下,看我的眉目尽是让我错觉的温柔。
“洗脚吧,今日很冷。”我把木桶放置在地上,他微微一愣,眉毛舒展开来:“谢谢。”
他说罢低下身子,把赤裸的双脚放在水桶之中。腾升的雾气之中,看见他洁白亵衣的下巴之下伸出两条白皙的腿,大约是看见我
一直在看,抬眼看我。我吓了一跳,他却说:“听说你曾经喉咙是不好的?”
“嗯,是。”我走到他的面前,他说:“是因为我?我让你能说话了?”
“嗯,所以十分感谢你。”我扯嘴笑了笑,他也笑了起来“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问枯……不,那位陈公子,他也没多说什么
。”
“你记得多少的事情?”我说着,蹲身下去。他莫名看着我:“你怎么了?”
“别动。”我搬过他的脚,用手轻轻把水淋上去,看着那些粉嫩的花瓣擦过他的脚踝,他深深吸了口气,我说:“就当感谢你,
你别动。”
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蹲下来帮他洗脚!
他过了会,才缓缓开口道:“我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我第一次遇见枯茧的时候。嗯,还记得和刹璃,就是我弟弟,此一次去
人界的时候……第一次来这里……”
“你记得和别人第一次去人界么?”
他低眼看我:“和谁?”
“……”我摇摇头,伸手触摸他的脚。他说:“倒是,印象中有这么一段快乐时光,似乎和人界有关。大约是和弟弟在一起的时
候吧。”
我无言,心中一阵无名火,把盆一摔,水花四溅。他惊愕地看着我,我瞪了他一眼:“自己洗!”
“是怎么了?”他垂手摸摸我的头,“你的头发颜色很特别,早晨我在逆光的时候看,颜色是浮动着淡淡的紫色光晕呢。”
一句话,感觉心口被重雷打中,酥麻加难受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最后还是伸出手,果然没办法对这个人发火,即使他做得再错也
是对的,他一笑一说话,我什么都能原谅他。
我醒来后就问自己,对他的残忍,能原谅么。
这一瞬间,看着铺满木桶水面的花瓣,想着,若是他记不起来也很好。他就可以一直这样单纯着,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
过去。
“我刚刚是说错什么话了是么?”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像细沙拂过耳畔的柔软细腻。
我摇摇头,他说:“你好像知道我的许多过去,可否告诉我?”
我抬眼瞪他:“再问一句我就加热水烫死你。”
沉默了许久,我抬眼望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自在,抬眼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想着事情。全身散发着淡雅高贵的气质,让人不忍
挪开半分的眼,原来他收敛光芒的样子我看过许多次,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我封印自己来到人间,像投胎一样重新成长的日
子中的那三年,十五岁到十八岁,那时我第一次在酒楼之中初遇的他。他站在学堂门口等我放学的时候,牵起我的手在河堤边散
步的时候,我偷偷循着灯光潜入他家的时候,他睁着一只猩红的眼,带着温柔宠溺的微笑直到我来。
他想不起烙翼,以为他一心只爱着何卿的时候。现在,他就是那个样子。
我拍拍他的膝盖,他低下眼,我翻开手背之上的绑手,露出那个蜿蜒的图腾给他看。他有些惊讶,我说:“认得么?”
“彼岸花和,这是什么鸟?”他问。
“杜鹃。”我说,“这是一个我很爱的人,他帮我刺在身上的。”我盯着他眼中的彼岸花,一字一字地说,“很,爱,的,人。
”
他愣了愣,盯着那图案看,半晌才说:“那姑娘刺上这画的时候,一定也是很心疼的。”
“可是他不在了。”
“她去哪里了?”他问我。
我没有答话,静静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我,我以前是抢过你的情人么?还是,还是我把她害死过?”他说,“这个图案是和
我有关,对吧?”
他惊恐的样子真的很好玩。我笑起来,把手背上的绑带又缠了上,边笑边缠,湿漉漉的手沾着花瓣,他还伸手帮我摘下,看着我
莫名其妙地狂笑并且越小越开心。
笑得心都抽痛起来了,鼻子也酸,眼睛也酸了。笑得腰也发疼了,肚子也疼。我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于是没有来得及接住突然
跳出眼眶的眼泪。
他滴落在水桶之中,打在花瓣上,响亮地“哒”了一声。我垂着头,停止了笑声。
不要哭,不许哭。丢脸死了,在他面前,有什么可哭。
世间事物,哪怕死了蚂蚁哭也不丢脸,惟独在他面前哭是如此丢脸,因为明明没有失去,却在这里哭个什么。
只是不甘心,眼前人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觉。而只有我一人心中难受呢。
他长指纤细,轻轻挑起我的下巴。我抬眼望他,定是一张看似一脸哀怨的小媳妇样。他更加惊讶:“你怎么哭了?”
“放屁,哪只眼睛看见我哭?”我挥掉他的手,他手放在空中,歪了歪头,长发披在肩膀之上:“你怎么就那么恨我?”我吼道
:“对对对是是是,我最恨的就是你,我有病还跑还帮你洗脚!你自生自灭去吧,你最好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都忘记,你的身
份地位法力,你的老爹老娘弟弟妹妹!”
我说完就站起来,拍拍衣服。他说:“要走了么。”
“不走我待这干吗?”今晚过来就是个大错误!我脑子真进虫了,陈又然你赢了!
“小卿……”他轻轻叫着,我浑身一颤,鼻子又是一酸,转头说:“别这么叫我,我会弄错的。”
你根本不是他。我会弄错的。
第六十一章
转眼两日过去。天气渐暖,春风醉人。我还未出过燕时家的家门,天天就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转。这里安静怡人,鸟语花香
,养了几日,心情也好起来。
我们商议着去找昙花水。斐似雪说:“当今天下医学高人莫非三人。天煞岛柔楚楚,宫廷第一御医乔启星。前者神出鬼没,善毒
,个性阴柔鬼魅,这天煞岛也只是只知其名不知在何处,乔启星是好找,但是皇宫禁地,如何是说进就能进的?”
陈又然忽然抬头:“咦,那还有一个人呢?”
斐似雪转头看了他,确切说是瞪了他一眼。我拍了他一下脑袋:“你白痴啊。”
他好像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长长“哦……”了一声,转头看斐似雪:“我把你忘记了。”
斐似雪一甩袖子,不理他。继续对着我们讲:“当年乔启星曾来杭州找过我,问我愿意不愿意去皇宫做御医。”
“你拒绝了?”我抵着下巴问他。他闭上眼喝了口茶:“我能养活自己,去那个天天都提心吊胆脑袋的地方做什么,当然是拒绝
了。”
“那你岂不是抗旨?”陈又然说,“要杀头的。”
“是他自己的意思,不是皇上的意思。”斐似雪说,“那一日我们还聊起了很多医学方面的事情,就说起了昙花水,他说他曾在
宫廷的珍品藏花楼之中见到过。他还说,天煞岛的柔楚楚窥视已久,正想方设法要去夺。那大概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不知道
,现在这昙花水何去何从了。”
这两人拿到有何分别呢,都是棘手的事情。
我撑着脑袋,现在只恨自己当时走得太早。
“我们还是先回长安去。”陈又然一拍桌子道,“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到了那边,再想办法怎么混入皇宫。”
我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觉得也只能如此。
此时恰逢上一回和刹璃的决斗,过去一个整月。相安无事,平平静静的。
魔界不知道怎样了。刹璃也从魔界来到了人界,人魔两界的通道,现在也是时开时闭的。我无法想象没有魔王的魔界,是以怎样
的秩序进行着呢。
我在同一时间想起了魔后。
如果,现在是魔后在执掌着魔界呢?
刹璎在先前记起记忆之后,并没有回到魔界,他说是“为了找到那个深紫色头发的,我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但是现在想想,
他为什么不回魔界去找呢。
他不是不回,或许是不能回?
我长叹一口气,看着走廊尽头亮灯的地方。走近了,在门口张望了一下。
刹璎现在很虚弱,功力也没有恢复。整个人很瘦,像一碰便碎。
他好几日都没有出过这个房门,此时站在这里,便可以看见坐在床头的他。他侧脸,对着窗外的明月看了半晌也没有动,像玉雕
一般。我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他转头看我,眼里微微吃惊。
“你好些了么。”我问他。问得有些不自在。
他舒展开了眉头,对我轻轻点头。笑容绽放若桃花,不失优雅。
妖孽。
我轻咳一声,对他说:“两日后我们要从这里出发北上长安,你现在无依无靠又没有照顾,功力也是没有恢复,虚弱的很,我们
想带你一起走,也好照顾你。等你想起来了,再让你走。”
其实我没有和他们商量过这些事,这是我小小的私心。我知道他或许这辈子也未必能记得我,等他功力恢复如前了,他也不会记
得吧。
“现在外面很危险。”他说。
“啊?”
“不能出去。”他说,“我能感觉到,很多人在找我们。这个屋子有结界,不过能撑的时间也不长,他们很快会找到我们。”
我坐到他床边:“那怎么办?我们现在需要去长安的皇宫之中寻找一种昙花水,只有找到了它,我们才能知道最后你和枯茧在冥
焱殿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有头绪,才能救魔界。”
他眉头锁了起来:“可是现在出去太冒险。我不放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啦,我可是很厉害的,当年我在魔界也只有……”
他微微抬头看我:“嗯?”
“没什么。”我抹抹脸,说了也白说。现在是记忆恢复了,法术却远远不如从前。我忽然想到了刹璎原来一个红色的小球,他是
碰到那个球之后,法术和记忆逐渐恢复的。我扯扯他的衣服:“喂,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色的小球?”
“球?”
看来是没见过了。
我叹了口气:“没什么,那怎么办,你叫我们现在不出去。什么时候出去?时间可是一分一秒地过,日子少一天,危险便近一天
。”
他说:“把我留下,你们去吧。”
我愣了愣,说:“不行。”
“为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留下来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反正也没什么大的事情,我不记得很多了,他们顶多带回去,问我一些事情,也不会怎样。”
我盯了他半天,咬了咬牙:“我说不行,你得跟我们走。”
“让你们都去送死?”
没见过这么倔的人!我拍拍他的胸:“那你就待着吧!死掉算数!”说完我出了门。
嘴巴这么说,心中却郁闷了起来。想到走的那天若真是带不走他,那我该怎么办好。第二天收拾了半日行礼,陈又然来敲我门,
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回长安,你不去见见爹爹么?”
我低下头:“我本来也没打算去见,陈家都把我赶出来了。”
他点点头:“好吧。”然后我叫住他:“我想带刹璎走。”
“随你。”他轻轻摇着扇子,“对了,我们还能去斐似雪他爹爹的故居看看吧,反正离这里不远。”
“好主意。”我继续收拾被子。
临走那天晚上,我站在刹璎的房门口半天。最后,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猝不及防,他看见我,似乎不觉得奇怪:“还是来劝我走
的么?”
“你一定要跟我走。”我说。他笑着摇摇头:“同你非亲非故的,何必如此呢。”
“或许我们是非亲非故。”我说,“但如果你肯跟我走,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有些惊讶,猩红的一只眼在象牙白的月光之下,浮着淡红色的暖光。另一只漆黑的眼眸光洁而透明,眉宇之间浸润着温柔,似
乎为我的话而开心。
“好吧。”
我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搞定他还挺顺利。我本来还想着万千计策,原来记忆失去了性格不会变,他就是吃软不吃硬哈哈。
燕时说没有他什么事情,把刹璎治好了再来找他。
于是,刹璎,我,斐似雪和陈又然就上路了。陈又然租了马车,大马车,足够四个人挤进去。我们说,先去斐似雪的爹爹,也就
是斐儒白生前的屋子看看。
刹璎没有登基之前,我们还曾登门拜访过。那时候斐似雪还被封印着,斐儒白日日在那个屋子中研究药材医术。
我们一路上也不多话,斐似雪在靠着椅子睡着了。我撑着脑袋没事做,又想和刹璎保持着距离。就挤在陈又然的身边,刹璎似乎
在想着别的事情,眼睛看着窗户的方向。
一路尘马飞扬,柳色花香。各怀心事,就这么不知不觉到了。
车夫说:“你们说的大概位置便是前面,这里传闻闹鬼,我是不敢向前了。付了银子劳烦各位爷自己走过去吧。”
陈又然想了想,从腰间掏出银子。那车夫对我们点头弯腰了一阵子,就又驾上车走了。
天色几乎全暗,又是郊外。马车渐远后,是一点灯光也没有。陈又然摊开手掌,一颗白色光球旋转而上,我也展开手掌,上面出
现了红色的火焰。
两簇光束,把周围的景致照的通亮。我们也看清了那条路,刚下了雨,还是泥泞湿滑。我在光下看见陈又然紧蹙的眉头,嗤笑道
:“叫你穿白衣服。”
说完我发现,刹璎也是一身白衣。在车上都不太敢看他,现在才看见,他穿着十分素雅的白色长衫,比陈又然素雅许多。也没有
像陈又然那般束起长发,半边的脸被黑发遮住。长发披肩而下,落到腰际。整个人消瘦笔挺。
我说:“把衣服挽起来,过去要弄脏了。”
他点点头,弯腰下去折裤边,长发流泻下来。我一下托住,和他的身体挨得很近,他抬眼看我,正对那漆黑的眼。
手中还燃着火,他也展开手,手中燃起了一团火焰。
两团紧紧挨在一起,彼此辉映。他在光芒中冲我浅浅一笑,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连忙抽回了手,对着陈又然说:“走吧。”
混蛋,我讨厌被人牵着走。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爱的刹璎回来了。
斐儒白的住处其实还在。周围的房屋树木一样都没有,在空旷的地方,就孤零零矗立着一座房屋。所以那闹鬼的传闻是怎么来的
,无从得知。我们推门进去,里面积聚着灰尘,在我们手中的光芒之下看得异常清晰。
屋里的陈设没有变过,让我感觉阵阵亲切。
甚至一瞬间觉得,斐儒白会迎着我出来,拍着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
“小哑巴。”陈又然环顾了一下屋子,把桌上的蜡烛点燃,“我们不如在这里住上一晚吧,夜里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嗯,把屋子收拾收拾也能住上一晚。”斐似雪在旁边打量着屋子,“这就是爹娘生活的地方么,看上去真的十分清苦。”
“枯茧后来是把你送去了一个大户人家,你才能好好学习医术的吧。”我说。
“事实上,我有听养父母说过那个人,他们后来让我学习医术的材料书籍,都是和我说‘一个恩人’留下的,他们没有具体说那
个人,但是现在想来……”他回眼看了一眼陈又然,后者在东张西望地,也停下来看他。
“收拾屋子吧。”斐似雪轻轻说。
“这里一共两间房。”陈又然已经绕了一圈回来,拍拍手,“正好,我和阿雪一间,你和刹璎一间。”
“谁要和你(他)一间。”我和斐似雪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然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又移开了。
我推门进了里面的屋子,一张床,正对着窗户的床。我和刹璎第一次发生关系就是在这里。我站在窗前,仿佛时光倒转,在黑漆
漆的屋子之中,他抱住亲吻我的嘴唇。柔软,心疼,带着湿漉漉的气息,抚摸着脸颊和身体。
梨花雪,梅花月。转眼一年。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最幸福的一年,哪怕身后是层叠的阴谋,带着逃亡的心态,但那一刻起码是幸福的。
第六十二章
“你不开心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刹璎到了我身后,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他说着,把外面的外套脱去,“有些累,想早点睡。”
“哦,你睡床吧,我睡地下。”我说着,把被子抱起来,他连忙阻止我,“这里地上都是灰尘,春天又潮湿,会感冒,你还是和
我一起睡床上吧。”
我咽咽口水:“不要。”
他愣了愣:“你对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大成见?”
“谁对你成见!”我把被子扔,“睡就睡。”
他微微一笑,在月光下更加朦胧绝美。
仿佛上好的琼玉,我仰头看着比我高挑的他,盯了很久很久。“刹璎,你记得这里么。”
在脑中回荡了很多遍的话,终于没头没脑地冲口而出。
“……这里?”他坐在床沿,笑得云淡风轻,“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曾经是来过么?”
“你当然没来过。”我走到窗前,“就算来过也和我没有关系。”
回忆是两个人的东西。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但他低下头去。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看着他的样子我又是一阵难过,一句句的语言都是有意识的重伤,却未必是真心想伤害。
“从前的日子中,那个人一直对我很好,很温柔。”我轻轻说,“我说一句话,他总是能纵着我,不管我做得多么过分,他也一
心想着要和我一起,为我们的未来努力着。
他会吃醋,会对我撒娇。
很多人很怕他,觉得他高高在上,但他在我心中就和一个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我转眼看刹璎:“在我成为人之后,我们再次相遇过。我已经不记得他了,他也不记得我,他只告诉我,他一直一直爱着一个人
,他也不记得他的样子,所以他不能爱我。”
“那你们不是错过了么。”刹璎歪了歪头问我。
我看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火气一下冲上脑袋,拽住他的领子就叫:“你知道么!那时候我是多讨厌他!讨厌死他了啊!那时
候我不能说话,陈又然也不在,我去和谁说啊!我他妈天天就只能一个人,我站在屋子前就在想,那盏灯呢,你说,跟着灯光走
就能看见你,你会一直亮着灯等我来。
你骗我。
就算知道你最后在找的人其实是我,我也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混蛋。
因为你会忘记我!是你忘记了我!为什么你要一次一次忘记我,你他娘是个普通人多好!你敢不敢做个普通人,你敢不敢只和我
在一起,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过一辈子啊!……”
我用力摇晃着他的领口,他的脑袋也随着摇晃一直一直在摇。头发晃动着,在我手上轻轻触碰。他的眼睛却一直一直看着我,那
颗我此刻无比憎恨的,带着死亡之花的左眼,盯着我看,我就越来越觉得悲伤。
为什么我们永远要这个样子。像彼岸花开在黄泉之路上,荼靡绽终。只余遗憾。
不甘心。
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滴落,擦都来不及。我松了手,站在他面前流眼泪。
即使现在像个陌生人,我依然会对他少了那一层防备,我本来就不是坚强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带着那个如影随形的壳
,只求一些安稳而已。
泪落下来就碎了。鼻子难受得要死。过来一会,感觉到一个坚实的东西抵住我的额头,我微微一抬,一只手就压住了我的头。
“他没有不记得你。”
我哭得更大声,像被抛弃的娘们一样打着他的背:“你滚蛋!你滚!滚!”
“小卿。”他抬起我的头,我愣住了,他就这样看着我,然后微微一笑,“还是,翼儿?”
我愣在原地。
“你……”
他笑起来。
“你他妈骗我!!!!!”
他捉住我的手:“听你半天的表白和诉苦,看你哭得心也碎了,否则,这阵子我也不会说的。”
“滚蛋!”
“小卿。”他抓得更加紧一些,把我搂住,贴在他的肩膀之上,我早就忘记自己满脸的鼻涕眼泪,只觉得近在咫尺的他的眼睛好
美,笑起来的样子让我忘记了一切。
月光洒下,倾国倾城的容颜。好像跨越了许多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狂奔而来。第一时间站在我的面前。
“小卿……”
“滚……”
他抓着我的手,低下头来贴住我的额头。鼻息在的脸上:“真的要滚么。”
妖孽!!妖孽!!
我哪里来这么好的自控力。抓住他的脖子,抬起头,就狠狠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还是那个味道,啊或许变了味道。我还在细细品舔着,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长驱直入了。
我推开他的脸:“……”
“怎么了?”
“说清楚。”
他的脸在我的面前,极近,挂着魅惑人心的笑容:“想听什么?”
“为什么骗!我!”我推着他的脸,若是在白天,我现在一定满脸都是通红的颜色。他的胸膛离我太近了,我甚至害怕,心跳会
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了吧,刹璃他们在找我们,若是我露出一丝丝的气息,燕时的宅邸就会被袭击,大家都会没命的。”
我踹他:“你滚蛋!就算你说了,有结界也无所谓吧!”
他叹口气,刮刮我的鼻子:“你真是变聪明了,好吧。我说实话。”
他伸出手来压住我乱动的手,另只手扶住我的腰。我被他弄得气息紊乱,浑身都不能动弹。他的唇贴上我的脸,轻笑道:“因为
在我睡着的时候,在我的失忆的时候,小卿会对我说很多话,很多我平时听不见的话。想多听一些……但是,今天你哭得那么伤
心,我又怎么再敢装下去呢。”
我听完后,火蹭地就没了。
我总结,我对他真是,任何时候都生不起气来。
他吻着我的脸,轻轻移到脖子。酥麻的感觉几乎让我一次一次失去意识,却又要抓着他的领子乱叫着:“刹璎,你,你没有失去
记忆……你说,你死就会忘记我……”
忽然被一道雷打中一般,我缓缓抬起头:“你……难道你最喜欢的不是……”
难道他最爱的人不是我,所以他会记得我么。
他从我的颈间扬起头,露出他一黑一红的眼睛。犹如琉璃一般透明清澈的红色。
“你就那么想我死么。”
“咦?”
“我没有死,怎么会忘记你呢。”他轻笑起来。
“你没死?”我大吃一惊,把他拉起来。他的胸膛正好在我的眼前。我伸手来回抚摸着,像确定什么一样,他的声音自头顶而来
:“所以我没有忘记小卿。”
“那,那烙翼的记忆呢?你,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我全部记得。”他说,“我知道何卿就是烙翼,烙翼就是何卿的时候,真的开心了很久。但是那时候,已经快没意识,快死了
。”他惨淡笑笑:“还好,我是撑下来,然后渐渐恢复了。”
“那,那前一世呢?你也没死?但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最后在大殿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那么狼狈的?”
他抱我在床边坐下,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之上。他抚摸我的头发,安安静静地像在说着故事。“你被枯茧带走之后,我留在那里。
魔后和瑰箫两人联手打我一个,我想,我应该是支持得住,然后用了一招吸收生灵毁灭一切的法术,但没想到魔后的力量远远凌
驾于我之上。危急时刻枯茧来了。他带着我走到一处地方,我还未反应,他就对我说他会引开他们。那时候,我能力已经耗尽,
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他说主子,你现在打败不了他们,你把自己的力量封印到力量球之中,先去人界躲避。等到万事妥当,您再
东山再起。”
“然后呢……”
“然后,他说,您一定要走,把自己的记忆也封印在球中吧。这样别人便不会怀疑你,记忆是让人软弱和无法割舍过去的东西,
没了它,您就可以没有负担去人间重新开始,我把烙翼殿下救出后,我也同他一起去找你。我一定会把他带来的。所以您快些走
。”
他叹了口气:“我别无选择,我斗不过魔后,至少当时是。魔界我待不下去,又不能拱手相让。我觉得我应该相信枯茧吧。便照
他的话做。”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人界和魔界通道之中的一个暗门。我在中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出去,本想先去魔界,那边的路却被封死了
。我只好再往人界走。”
我说:“你,又是怎么会过了那么多年才遇见我?”
他摇头:“因为去人界的路也封住了。还好那边有充足的水和食物,而那道中又有野生的昆虫和野兽。常年有泉水。我从洞口捉
昆虫,喝泉水,练功……”
“过了……十五年?”
他浅笑起来:“直到有天,一只虫子带着我绕过了那边,发现在洞的顶部有个能让人钻入的洞,我从那里来到了人界。我出去之
时,封印了记忆。决心什么都忘记。然后相信,你一定会来找我。”
“你,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亲吻我的手指,“在洞中,我日日想念着你,才会撑到那个时候的。”
他垂下脸,亲吻我的额头:“果然。你就这么找到我了。”
我死死抱住他,似乎是期望他能温暖一些。他也抵住我的额头,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最后用的那一招,没有杀掉魔后?”
“嗯。她的力量很强大。”
我想起那招我害怕的,我所厌恶的招式。耳边现在依然可以听见很多生灵的呼唤,牺牲了那么多人,却什么也没用。
“难怪,枯茧会死……”我喃喃说,“一定要找到昙花水,我想知道魔后最后发生了什么,因为枯茧是最后看见魔界的人……而
且,我想向他道谢……”
“嗯。”刹璎点点头,贴着我的额头。
轻轻被放倒。他吻上我的脖子。长发抚过我的脸颊。
第六十三章
一夜折腾。
早晨听闻鸟鸣,都像耳边绽放出朵朵莲花的声响。就觉得身心都是幸福的。
但是下一秒,我抬眼看怀抱着我的人的睡颜,忽然觉得很恼火。耍我这么久,就一夜春宵,我便可以原谅?
刚好门外是细琐的动静,大约是陈又然醒了。他一向起得特别早,我从刹璎的怀中一下坐起来,刹璎大约是被动静吓到了,骤然
睁开了眼睛。
我抓起他的领子,他还睡得软绵绵的,被我拖起来,是被吓得不轻。我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比我高大的他,他的鞋还没穿,我也没
穿。一个赤着脚外加衣冠不整的大男人,被我拖拉着连整话都说不完整就跌撞着出去。
我推开门,陈又然正坐在桌旁喝茶,看见我们的样子差点呛到。
我喘了口气,对着陈又然的方向说:“陈又然,这家伙骗我们。”
“啊?”陈又然把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搁,大约是看刹璎和我的摸样太狼狈,用手按了按额头,“你们俩先把衣服穿起来行么
。”
我往身上一看,上面是点点红色的痕迹。吓了一跳,转眼看刹璎,他也好不了多少,脖子上都是被我啃的。他伸手帮我拉上衣服
,我拍掉他的手,转头对陈又然说:“他骗我。”
“哦。”陈又然喝了口茶。
“你……”
“怎么了?”斐似雪从里屋走出来,随意披着白色的外罩衣,长发拢在肩的一边,眼睛微微的肿,“一大早那么热闹?”
看见我们俩的动作也是有些错愕:“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夫妻吵架。”陈又然往杯子中加了点热水,抬眼看我:“你们还不快去洗洗,我们一早要往长安赶。”
“我是不是你弟弟!”我把手往桌子上一按,“他把我们当猴子耍,装失忆,老子能不气么。我不管,你帮我讨回公道。”
“哎。”他叹口气,“你果然是笨蛋。”
他把我扯着刹璎的手给松开,然后拉着我说:“洗脸去,别磨蹭了。”
刹璎没有跟来。
我还在气头上,对着井水照自己的脸,胡乱地扎着头发。陈又然在后面打水,看见了,跑过来帮我扎。我蹲在地上,气呼呼地说
:“你说我昨晚怎么就没那么气。”
“昨晚你们忙着做事,怎么会气呢。”
“我说你怎么能那么冷静!”
“因为这事儿一想就想得通啊。”他用手轻轻理我的头发,“他是为你好,他走时一定同你说过,他想留着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愣愣看着他,“你知道他是装的?”
“从离开那一日我就知道,他不能离开那个宅子,因为外面有人在找他。但你坚持要他走,他不想和你分开只好答应。自己撑起
结界保护你,但是他不能保护你时间太久,他怕随时被人找到不能和你相认,只好昨晚坦白啦。”陈又然揉揉我脑袋,“归根结
底为你好,知足吧。”
我拿水扑了脸,心中甜蜜泛滥犹如洪水。水中倒影我在憋着笑。
回到大厅看见斐似雪和刹璎已经穿戴了好,两人一左一右在大厅的桌子旁喝茶水。这种场景有点可怕,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斐似
雪还是孩童摸样的时候,躲在自己父亲的身后看着大殿之上发生的种种,虽然他现在都没有记忆了,但那时候他的眼神,和她母
亲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对了,第一次遇见斐似雪的时候,他的眼睛细长,总让我想起狐狸一类狡黠冷漠的生物,但他的眼睛会发亮,让人欢喜。
他用手揉揉眼睛,我绕到他们俩面前,对着斐似雪说:“斐大哥,昨晚没睡好啊?”
“嗯。”他笑笑,“一夜没睡,因为在里屋看见了很多爹留下的笔记的残骸,不过其中多数我都学过了,知道了。我想,大约是
那时候,枯茧送我去养父的家中,也顺便把这些都给了养父,嘱咐日后让我好好学习的吧。”
我点点头,转眼看刹璎。他没有看我,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事情。
我走到他身后,抓了他一下头发,他抬眼看我,我说:“虽然陈又然和我说了,但你也别妄想我原谅你。你要补偿我。”
他忽然浅浅一笑,伸手触碰了一下我的手:“行。”
浅薄晨露之中,笑容湿润透明,彼岸花舒展花瓣,犹如艳红绸缎飞扬。他真是回来了。真实犹如梦境。
……
我们继续出发北上,因为刹璎的承认彼此间的话也就多了些。陈又然对刹璎说:“不要太担心结界的问题,这里还有我还有何卿
,我们总可以撑过去的。到时候再做打算把。”
刹璎“嗯”了一声,脸色不好也不坏。依然是平淡的摸样,还有丝丝霸气流露。
没有马车,我们只能先选择步行一段路,再到镇上去买马。
抵达长安,精疲力竭。
我和陈又然对看一眼,心中都了然。
因为来对了时节。这一直是我和她最爱的季节,曾经少年的时候,我们白衣胜雪,英姿勃发。并肩走在长安河堤之旁,看繁花似
锦的春景。
四人四匹白马站在长安城门之前,来往行人侧目观看。我一溜下马,刹璎也下来。站在我的身边,他说:“小卿,到了。”
我转身帮他弄弄眼前的头发,想想这个动作真肉麻。理了两下就低下头帮他弄衣服,他说:“人间第一次相见,也是在长安的酒
楼。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到那边的。好在我看见了你,真好。”
我撇撇嘴:“那你还不是后来不要我了。”
他伸手轻轻揽我的肩,在我耳边说:“以后再也不会不要你,相信我吧。”
我没答话,头往他的肩头轻轻靠了一下。
我们并肩进城。陈又然在我身后拉我衣服,我回眼。他说:“累了,先找家酒楼吃个饭吧。”
“长安百花楼。”斐似雪在后面冷不防来了句,“就那家吧。”
我和刹璎对看了一眼,都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陈又然更是扇起自己的纸扇,笑得桃花满面:“阿雪你果然很会选,一开口就是长安最贵最大的酒楼。”
斐似雪微微一愣,低声道:“很贵?”
陈又然点点头,然后用扇子敲敲他的脸:“不过那的老板可很卖我面子,打个折没问题。阿雪,真是喜欢你,你真有眼光。”
天底下敢对斐似雪大不敬的只有这家伙。
我真替斐似雪惋惜啊,他到底哪里好……刹璎在旁边轻轻说:“他和枯茧真像。”我点头道:“嗯,跟枯茧一样贱。”
我们坐进百花楼,周围又是一阵议论。陈又然扇着扇子,小二迎上来,陈又然浅笑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小二被他说得一愣,但看他气质非凡,也就跑到厅里去了。过了一会,一个穿着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手中琳琅满目
的戒指。感觉他的手最是沉甸甸的。
我一眼认出了杜掌柜,这些年变得更加富态了些。
我把手一撑在台面上,他看见我,似乎也是一惊,然后把目光放到了陈又然的身上。惊呼道:“哇,这,这不是两位小祖宗么!
”
“你记得我呀。”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没大没小地去勾他的肩膀。他和从前一样,挂着满脸的笑容,拍着我的肩膀道:“又然,
你可是回来了,多少年了啊。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何卿,我也很久没见到你了。你这几年去哪里了?”
“嗯……你猜。”我眨眨眼睛。
“你去哪里我猜不到,但是你回来做什么,我却能猜得到。”杜掌柜笑道,“皇上的宝嘉公主天下选夫,这几日长安人人都在传
这件事情呢。又然,你一表人才,我敢说,长安街上是不会再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志在必得的吧,哈哈。”
我放了手,一脸莫名其妙:“你说,公主在选夫婿?”
“不错,你们陈家也一定得到了邀请函。你才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吧?”
我看了眼陈又然,陈又然笑笑说:“掌柜,我和朋友都饿了,我们先吃饭再叙旧好不好?”
“当然好。”杜掌柜一击掌,“好吃好喝都拿来,这顿我请了。”
我们被请到楼上雅座,看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待到小二刚出门,我就指着陈又然说:“你不能回家!”
陈又然往嘴里送了口菜,看了我一眼。我继续说:“你回去了,老爷一定会把你逼去和公主成亲的。”
刹璎在一旁喝了口酒,转眼看我:“那不是好事么。”
“好事?”我敲敲桌子,“进宫了可永远看不见了!阿雪怎么办?”
刹璎说:“所以能进宫了,不是好事么?”
“这哪里……咦?”我愣住了,看向陈又然,陈又然一筷子又把菜夹进嘴里,“说你蠢。你不相信,这么个好机会,我们不能放
过。”
对啊,我们还在头大如何进入皇宫,怎么才能找到那天下第一的御医。现在,有什么比和公主成亲更加容易?
但下一秒我又觉得不妥:“阿雪怎么办?”我依然说。
斐似雪喝了口酒:“我没事,和我也没大多关系。”
我用筷子敲敲桌子:“他成了驸马之后,便是不能出宫来了。一搭上就是一辈子,否则就是杀头啊。”
陈又然一直沉默着,直到他放下了筷子。斐似雪笑了笑。
“我出去一下。”陈又然站起身来,然后从门口出去了。斐似雪也跟着站了起来,在他走后,对我们点点头,也出了去。
“有时候真弄不懂斐似雪在想什么。”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明明喜欢陈又然喜欢得紧,却总是爱说不咸不淡的话。”
“他们现在一定很难受,这件事不是小事。”刹璎叹了口气,转眼看我,“当时我是魔王,你是炼狱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是这
样想过,不要成为我的路上的绊脚石,要一直支持这呢。”
我愣了愣,老实点头。
“这是最痛苦和幸福并存的事了吧。”他亲吻我的额头,“谢谢你,不过,现在他们也要面临这样的难题啊。”
我靠到他的怀中,心中安心异常。他垂下头来亲吻我,靠着靠着。直到他们又回来了。
陈又然进屋,斐似雪跟在叩门。两个人表情都是没有表情,那才可怕。我撑着脑袋问:“怎样?”
“……回家吧。”陈又然笑笑,“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第六十四章
陈府我是一年多没有回来了。
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嗓子已经好了,陈老爷会惊喜么。
走到半路,刹璎忽然停下,我转头,他说:“他们认得我吧,我不能去。我找个地方等你。”
我想想也对,但是让他去哪里。他说:“我去我原本住的郊外的宅子就好。”说完他转身就走。我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他回眼,
我说:“你,路上当心点。”
他眉头舒展开来。
陈又然和斐似雪一路上没讲什么话,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接受不接受驸马这个提议。斐似雪我是一向看不出他的感情,清淡的像水
一样的男子。
长安长街尽头,层叠树影之中是陈府。一直觉得这条巷子有些湿,我从小在这里和陈又然长大,却是第一次离家那么久。回到这
里,闻到比外面要湿润一些的空气,十分亲切。
门口的侍卫看见我就愣了一下:“何少爷。”
他们称作我为少爷,我当时一直摆手叫他们别这么叫,但陈老爷是把我当儿子当少爷一样养的。我因此也很感谢。
他们绕过我的身体,看见了陈又然,其中一个认了出来,颤抖着道:“陈,陈少爷回来了!快去通报!”
我们进了院子,里屋一阵骚动。不一会,我便看见老爷一路小跑出来。他看见我和陈又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小卿,又
然……”
他似乎没有变过,脸上还是那么些的皱纹,却在看见我们的时候舒展开来。他跑来握住我的手,一手握住陈又然的手:“你们,
你们都回来了啊。”
“爹……”陈又然跑上去抱住陈老爷的肩膀。像个大孩子一样紧紧抱住了他。老爷眉开眼笑,我也握住他的手,陈又然说:“爹
,我回来了。”
他没有说我的事,而是很开心地看着我,似乎是原谅了我。我心中也松了口气。
“学习法术学习得可好?”“挺好。”“那,在外可有好好照顾自己?”“当然有了爹。”两人开始攀谈起来,陈又然忽然握住
陈儒老爷的手,忽然说:“小卿能说话了!”
陈老爷一愣,转眼看我。我对他一拱手:“老爷。”
“你,真可以说话了!”老爷扶住我的肩膀,笑道,“是谁治好的?我定要重重谢他!”
“这位。”陈又然拉了一下斐似雪,他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这位是斐似雪。”
陈老爷一愣:“‘回春圣手’斐似雪……”他连忙拱手,“久仰大名!小卿能被您治好,真是幸运啊,我一定要重重谢你。”
斐似雪摆手,轻衣飘飘:“这没什么。”然后便不再说话。陈老爷见状,连忙把我们三人都请进了屋子里。一人一杯上好的茶,
他急迫地想知道我们的遭遇,但是陈又然却比他更加急迫:“爹,是不是皇上发了邀请函,要我也参加公主天下选驸马?”
斐似雪肩头微微一颤,我在旁边看得清楚。
陈又然,你就不会怜香惜玉一点。
陈儒老爷点头:“是啊,我当你不会回来。”
“我要去。”
“又然。”陈老爷眼睛一亮,“去做驸马吗?若是你,长安街上不会有人比你更加出色了啊。你当真是要去?”
“是的。”陈又然点了点头,“把邀请函给我吧,我会去的。”
陈老爷叹气:“那我也要好些年看不见你了。”陈又然笑道:“爹爹,到时候若是我能荣华富贵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我们又说了好一会,然后我们三人回到房间之中,还是我原来的房间,在陈又然隔壁,陈设都没有变动过。斐似雪在客房里,晚
上,我们相约去了陈又然的房间说这件事。
我说:“你们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千方百计,去迎娶公主。”陈又然说,“到时候,我会把斐似雪一起带去,然后向皇上力荐他的。不行的话,我就说他
是我从小必须陪伴的医师,带他进宫。”
“行,我看你在人多口杂的皇宫里怎么隐藏你们的感情。”我无趣地撑着脑袋,陈又然白了我一眼:“滚蛋,你以为我是你啊。
”
斐似雪垂下头,我说:“斐大哥,你放心吧,虽然这家伙缺心眼,但他不会不要你的。”
“你才缺心眼。”陈又然用扇子敲我的头,然后转眼看斐似雪,“我说了让你信我,若是你不信我,我们也大概不用继续走下去
了。”
我敲敲桌子:“你话要不要说得那么重!”
斐似雪站起来:“我出去一会。”说罢,便走出了屋子。我撑着头道:“还不快去追!他年纪比我们大,心可是脆弱的很。”
“何卿。”陈又然说,“我问你,你说我这样做对么。”
“我不知道。”我说,“就跟你当初支持我学法术一样,我们不知道结果,就只能尝试去做做看。”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站起来,追了出去。
……
我独自回房,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眯眼看着窗外。把手背盖在自己的额头之上。朦胧晨光之中,我在逐渐清醒。
一晃眼,看见手背之上一个印记。我曾拿长袖把它包裹了起来,平时不让人看见。但现在它就呈现在我的眼前,暗红色的图腾在
我的手背之上,曾经被刺上这个图案之时,那撕心裂肺的疼和溢满心窝的幸福现在依然可以感受得到,我把手背贴到嘴唇之上。
同一时间,我感觉到全身仿佛被什么雷击一样的感觉。
紧接着,心脏一阵抽疼。
仿佛血液之中有什么要奔腾而出,在我体内胡乱叫嚣着,我坐了起来,下意识抽着气。
脑中闪现了刹璎的脸,他的脸没有表情,但我知道他在痛苦,是因为这道彼此相连的印记么,那他现在,在痛苦之中挣扎吗?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大门忽然被大开。我吓得抬头,看见陈又然气喘吁吁地在门口,他咽了口气,大叫道:“刹璎……刹璎有危
险!”
我怎么会那么笨。
我怎么就那么笨!
刹璎和我们分开的那一刹那我就应该想到,他说了保护结界快要支撑不住了。他现在是自己献身,去做诱饵而保全我们吗?!
我这一辈子失去你的时间够多了,刹璎。好不容易再见到,再相认,再在一起。哪怕你已经不是昔日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
王。
但是为什么时间总是那么短,而且这一次,我们还能再相见吗!
头一次觉得长安的长街是那么长,跑得都望不到尽头。足下是凌乱的脚步声,我知道我跑得很快很快了。但我依然不知道尽头在
哪里。
我到了那处宅子的门口,推开大门,忽然在里面看见了微弱的光。
从前刹璎总是会点一盏灯,让我来时和回去时候,都可以有灯光照着路。
即使后来我会了法术,他依然会用这么原始而质朴的方式,让人觉得心安。我看见那光,我便好像安心了。走过去的每一步,我
的心都不可抑制地在狂跳。
推开大门,门前的木桌之上,是一个烛台,上面是一小节蜡烛,快要燃尽了。点了半夜了吧,才会变成这样,发着可怜而微弱的
光芒。我注意到烛台之下,放着一张轻薄的纸,我走进看,拿出来,上面是刹璎写的字。
“对不起,小卿。你到这里来时,我已经走了。分手时短,相聚更短,欠你的总要一一奉还。等我,我们一定还会相见。
我爱你,永远都是。”
我已经跪坐在椅子的旁边,手中拿着这张薄纸。看着上面写到最后逐渐潦草的字迹。
刹璎是我的灵魂,现在,他被从我的身体里抽了出去。我扶住椅子,把头埋在上面,泪水一直一直在流。
我不想伤心的,但是心真的好痛。那大概是刹璎的心在痛,我也能感受得到吧。
陈又然脱不开身,他和斐似雪在家等我。我回去的时候,看见他们俩都在大门口焦急地张望。见我来了,陈又然的脸一下就变得
惨白,但他稳住自己,过来拉我:“小哑巴……”
“……刹璎走了。”我说。
他们俩都愣住了,陈又然说:“他有说他去哪里吗?都怪我,不早点想到这件事情……”
“我先进去了。”我挥开他的手,他在背后叫我,我不管他,继续往里面走。
心情真是糟糕到了极点。我甚至都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拿冷水泼着脸,扶着盆子喘着气。刹璎,你不能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这样的句子在我脑海中反复循环,我却脑中依然没法形
成什么。
我用力一拍水盆,我背后人“吓”了一声,我转头,看见陈又然站在那里。他拿着干净的毛巾递给我,我接过说谢谢,也冷静了
一些。
“我应该猜到的。”陈又然宛如叹气的口吻,“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无语地摇摇头。他说:“你不能冲动,我们得慢慢想。”
“陈又然。”我忽然抬头,他“啊?”了一声,我说:“你一直是个有条理,顾大局的人对吧。”
“……你干嘛……”
“……如果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你一定要继续我们的计划好么。”我扶住他的肩膀说,“虽然我一直觉得你很贱很讨厌,你
人面兽心你做作,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从小那么宠我到现在……我……”我顿了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他皱起俊美:“你忽然说这些做什么,小哑巴你……”
“你永远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我笑起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一直都信任着你。你不必对我那么好的,我也不是你的亲弟
弟……但是,你还是这样,好吧,我还是有点感动的。”
他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依然转成了苦笑:“你让我觉得,你好像快要离开,跟说遗言似的。”
“我还是拜托你,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你得把计划继续下去。我会带着刹璎回来的。还有若是我和刹璎回不来,你就和斐大
哥好好过日子……”
陈又然抓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他看着我。他的表情有些冰:“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活。”
“……不要这样。”
“我说真的。”陈又然垂下眼去,“听好,我只说一次。这辈子我珍惜的人只有你和斐似雪,若是真要我细选,我还是会选你。
即使你的心是别人的,我也有我爱的人,但我还是会这样珍惜你。”
他一字一字说出这些话,看我的表情犹如铺上霜降的桃花。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他扶住我的肩膀:“我们都是男人,也
不是情人,没必要要承诺,但是现在我给你一个承诺,你给我一个承诺,我承诺你会继续计划,会按部就班跟着计划走。你也承
诺我,照顾好自己,别做傻事。”
我点了头,他才笑开了颜。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陈府在深巷之中,总是湿湿的。这个伴随着我们年少时候岁月一起的安逸地方,好像也在此时沉默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晚膳之前,陈府之中是热热闹闹的。仆人从厨房到主厅之间来回穿梭着,准备食材的从后面送着新鲜的食物。香味从厨房飘出来
,一阵一阵浸润在潮湿的空气之中。
没有什么贵客,只是我们回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屋顶之上,一览无余。紧一紧自己裹着脸面的披风,我小心踩着瓦片就走。
我要在晚饭之前离开这里。
当然是没有告诉陈又然和斐似雪的,我也心中隐隐觉得,陈又然是知道我要走的,但他一定不会想到我会那么早走。他可能现在
在房中为我想着计划,可是晚饭时候,他一定见不到我了。
我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刹璎是去引开了他们,那现在是被抓了去么。我不知道怎么办,忽然想起曾几何时
有人同我说,若是在迷茫之时,可以时常回到原地看看,一定可以想到继续前进的路。
我的原点是炎渎山,我想回到那里。
但是我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我在到炎渎山的那一刻,已经有人站在那里等我了。
我远远看见炎渎山,夜幕降临,这里的镇上的夜里生活却刚刚开始。灯火映耀,那人站在路口,身材高挑瘦长,逆光站着,是看
不见表情。
我在远远便注意到,我觉得他是在等我,但是我想不起那是谁。
我下意识觉得不对,想跑,脚还没迈开,那人变瞬移到了我的面前。当我看见他的眼睛之时,记忆翻腾而出,脚下一软,险些站
不住。
那比我高出很多的瘦长人儿,一把搂住我的腰身。嘴贴着我的耳朵,轻笑了一声。
我立刻推开他,他也识相地站直了。
冰蓝色的眼眸,轻佻的笑容。修长挺拔,身穿着银白色的长衫,挂着绯红色玛瑙珠。手中有琳琅的饰品。他用他高高的个子,垂
眼看我,眼中满是轻浮的笑意。
“好久不见,我现在叫你烙翼殿下,还妥当吗?”
我往后退了两步:“瑰箫……”
他笑意更加浓郁:“我真荣幸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我浑身一哆嗦,指着他鼻子说:“你别过来!”
“我找了你很多年,才知道你把自己的嗓子和记忆都封印了。烙翼,何必这么折磨自己,为了那个异想天开的魔王,你封印了自
己的记忆还不够,还不让自己说话?不说话就不会把秘密说出去,做个普通人吗?”他浅笑起来,伸出手摸我的头发,“你吃了
十八年的苦,瞧你,和当年如何比?”
我甩开他的手:“果然是你,你把刹璎带到哪里去了!”
“啧啧,你现在还关心他?”瑰箫笑了起来,“我带得动他吗?当然是他自己走的啊,你不会觉得,他是被我们捉走的?即使他
已经不是魔王了,但我们谁捉得动他?”他笑嘻嘻到了我的耳边,说道,“是他自己来找他的弟弟的哦,我知道他在哪里,要我
带你去看吗?看了之后,你就会觉得,你对他的担心是多么多余,你从前做的事又是多么多余啦。”
我抬眼,他笑得更加嚣张。冰蓝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感情,他然后说:“你知道吗,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见到你的时
候恨不得把你栓在我的身边,剥光你的衣服,慢慢把你吃掉。”他舔舔嘴唇,“刹璎爱了你千年,我就没有吗?我忍了那么久,
还不是为了今时今日?”他扳过我的身体,忽然一下凑过来咬住我的嘴,我吓得往后一缩,他却捧着我的头不让我动。他重重吻
了上来,我甚至感觉这不是吻,是一个充斥霸道的烙印,宣布他的所有权一般。我一瞬间怒气上涌,手中燃起火球,也不管是不
是自己会有危险,一下就往他脸上打,他比我还快,抓住我的手,然后握住,火焰就消失了。
力量不如他太多。
我恨极了,他说:“你不乖,真是,过了那么久脾气却不变呢。不过,我就是喜欢这一点,既然你这么火爆脾气呢。那我觉得也
该给你降降温了。”他一笑,“走,你不是想见刹璎么,我带你去便是。只要你乖乖的。”
说罢,他抓住我的腰,我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我睁开看见,便发现自己靠在人的身上。我吓得往后一缩,瑰箫轻轻笑起来:“你醒了。”
“你对我做什么了!”我大叫,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低声说:“小声些,我带你去看东西。”说罢,他抓起我的手,我怎么也挣
脱不掉,正想再用法术,他在我耳边嘘了一声,然后,我才注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
天已经全黑,周围的建筑可惜辨析是在郊外的一处茅草房。我们脚下有柔软的草的沙沙声响,他拽着我的手毕竟房子。
在窗外,我便发现里面点了等。昏黄的灯光摇曳着,里面有人。是谁?我忽然想起瑰箫说是带我来找刹璎,那,里面是刹璎么?
我没来得及多想,里面传出了一阵声响。
我自己躲到窗后往里看,就看见里面是一张床,床上坐着两个人。高大修长身躯彼此紧靠着,一个抱住另一个的脖子,关键是,
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下意识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用眼睛辨识两人十分容易,刹璎坐在刹璃的左边,他被刹璃紧紧抱住,脸垂着眼看不见什
么表情。
“哥,我真没想到你会自己来找我。”刹璃轻笑起来,看得我一阵鸡皮疙瘩,印象中的他和刹璎的性格简直是天壤之别,高傲自
负又冷漠,目中无人的性格让人不舒服。要不是长着和刹璎一模一样姣好的脸,我怕对他是一分好印象也不存在。而且,在我来
人间之后,灭了门,放了火,然后亲自把刹璎“打死”,这一切都说明他是有多心狠手辣,我现在都不知道青龙在哪里,我还有
点想念他,他怕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早就逃离了吧。
想到这里,再看屋中那个人的表情。我就浑身发冷。
“你原谅我吧。”刹璃抱住刹璎的肩膀,“你是原谅我了吧,那时候对你下了如此重手,还不是因为你和那个贱人在一起,同样
是弟弟,为什么你总是爱他多一点?”
“我听你的,你绝对不会对他下手,对么。”刹璎的声音没有感情的起伏,他垂着眼,好像在想着事情。
“我答应你。”刹璃笑起来,“只要你这一刻属于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刹璎“嗯”了一声,抓住他的手,转过身子去。捧着他的头主动吻了上去。粗重的抽气声从他们的口中传出,许久,互相开始动
手解对方的衣服。
刹璎的头发散落肩头,顺着光,裸的肌肤而下,空气中满是情【百度】色的气息。他们躺倒在床上,抚摸着彼此的身体。
我看得惊呆,瑰箫在旁边发出低低的笑声:“你还有偷看人家好事的癖好?现在知道了吧,啧啧,真可怜,心爱之人和别人在里
面火热,自己却在外面喝西北风。去呀,去捉奸去吧。”
“捉奸才是上你的当。”我转头看他,“你当我还是当年的三岁小孩么。”
刹璎刚才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尽管现在心无比绞痛,真想进去掐死里面的人。但是我依然能感觉到温暖。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他亦在痛苦。
否则心不会痛成这样。
他当然是希望我能逃离,他替我背负一切,哪怕是赌上一生的幸福,也希望我能安全不被掺和到这件事情之中。在我没用找回记
忆之前,他便对我讲过。何卿,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它比你想象得复杂太多。
我发现,我们之间的重重关系之中,还有一样便是“屋里和屋外的关系”。像无形的线牵制着彼此,隔着一堵沉重的墙,能听见
彼此的心跳,呼吸,却不能相见。
我把手举给瑰箫:“你带我来是什么目的?不单单是看这个这么简单吧?”
“你越来越聪明。”他摸摸我的头,“魔后想见你。”
“魔后?”我愣了一愣,没有想到这么意外。他冰蓝色的眼眸望着我,过了一会,他对我指指门的方向。我抬眼,就看见门口站
着一个人。
红眸在右眼……是刹璃。
我下意识往后侧了侧肩。刹璃的眼里已经少了刚才温柔的神色,他站在那里,身后犹如掀起了狂风暴雪。他冰冷的就像无法让人
接近的冰雕,我站在原地,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唾弃自己没用的时候,他说话了。
“你的确聪明了不少。”刹璃冷冷笑着,“但是我说过,你没赢,你永远赢不了我。”
他叫瑰箫带我过去,瑰箫推了我一把。我被推到门口,看见刹璎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我转头对刹璃大叫一声:“你对他做
了什么!”就想往里冲。刹璃一把捏住我的后颈,用冰冰住我的身体:“不许动。”
“滚开,放开我,你把他怎么了?!”
“让哥哥休息一会,不好么。”刹璃笑了笑,“你们让我们找那么久,一定也逃了很久吧。逃累了,去母后那里坐坐,可好?”
坐坐?我呸!
我用力挣扎一下,手上的冰裂了一些。但是冻人的寒气直窜而上,我冷的受不了。刹璃冷冷笑起来:“瑰箫,我们走。”
瑰箫扬起手,帮我解了冻。一手握住我的手,贴住我的耳朵道:“乖乖的,刹璃不会为难你。”
我以为他们会带我去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带我回了魔界。
因为一路上我被蒙上了眼,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感觉到我被人拉着,过了一会时间,我被解开了遮眼布。
待我抬头,我便看见了久违的红色天空。
我环顾四周,倒吸一口气。夜晚的魔界理应暗去灯光,我站在魔界不灭灯的地方——冥焱殿。我对面的宝座之上坐着一个美人,
她用红色的羽毛扇轻轻扇着。
我想起我是烙翼的时候,还很年幼第一次来到冥焱殿,见到魔王刹池和魔后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化着精致绝伦的妆,轻摇羽扇,
笑得倾城。但是此刻我只感觉背脊发凉。
“总算找到你了。”魔后从宝座之上站起,长长的红袍拖尾,像绽放的牡丹一般雍容而绚丽。我被刹璃拉着不能动弹,环顾四周
也不见刹璎的踪迹。我便大叫:“你把刹璎带去哪里了!”
“他真吵。”魔后扇了扇羽扇,轻柔魅惑的声音飘动着,“刹璃,带他去监狱之中。饿上几日,看他还能有力气说话么。我只是
想同他好好谈一下,对我这样的态度,我真不喜欢。”
“放开我!”我大叫着,魔后把手中的扇子往我这里一飞,扇子重重打了我一巴掌。嘴角流了血,就听啪一声,扇子又回到她手
中。她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你封印自己声音果然是对的。你吵闹的样子,我看得真心烦。”
我被扔去了监狱。
我没想到我回到魔界第一件事竟然是蹲监狱?太可笑了不是。
我甚至还没怎么仔细看看这里的变化,在刹璎离开的日子里,它究竟变成了什么摸样。我就这样狼狈地坐在这里。
刹璎。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我期望别人把我打死饿死,也不要动他一根汗毛。
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我发现,我再失去一点东西,我就会惊慌失措,恨不得自己死去。仰起脸,看着牢笼窗外的暗红色天空,像自己身体之中流出来
的血液,在地上凝结成了昏暗的颜色。
我被饿了一天,第二天外面便有了大动静。饿到不行的我一抬眼,就看见有人在开牢门。紧接着,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被推搡了
进来,然后门被锁了。
进来的人没有什么动静,他缓缓抬起脸。我看见那只血红色的眼,在黑暗中发出了淡光。
是刹璎!
他走到我的身边,我抓住他的衣服。“刹璎……”我叫着,对方却忽然一把扯去我的手,冷言道:“滚。”
我一愣,他说:“看清楚点。”
他的红眼在右边。……他是刹璃。
“怎么是你!”我惊叫起来,这,这唱哪一出?
第六十六章
我惊讶地看着我身边的刹璃,因为在暗色的火光之下,我看见他身上有伤。他在小口喘着气,眼睛微闭。过了一会,才转眼看我
。
他的脸和刹璎一样,让我一瞬间失神。
但是他冷冷勾嘴一笑,这样的感觉就烟消云散了。
“你一定在嘲笑我怎么也来这里了对吧。”
我说:“对,嘲笑你。”
“找死。”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猝不及防,但他自己哼了一声,放下了手,然后不再看我,嘴中却说:“我是被魔后关进来
的。”
“为什么?”我说。
“因为哥被关起来,魔后逼他退位。我想求魔后不要这样伤害他,她不听,我一怒之下就用了法术。然后她就把我关起来让我自
己反省……”
“刹璎被怎么了!?”我抓起他的衣领道,他眉头一皱,扒开我的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魔后的手段很残忍,所以我才会不
经大脑去攻击她的。”
“你是白痴么!”我用力点点他的脑袋,“你把我们带过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他会被魔后折磨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
吗?你这点脑子都没有吗!”
刹璃没有反驳我,他的眼垂了下来,像极了刹璎时常的表情。我愣了愣,终于是下不去手,软了下来,说道:“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说,“魔后曾经答应我,只要刹璎退位,我坐上魔王的宝座,我什么都可以得到,包括哥哥。我做了那么多,
这一瞬间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了。”
我记得的,刹璃从那时对我和刹璎做的一切,我都一一记得。我心中是恨不得他死很多次了,不管是他害死了我心心念叨的雪茹
,还是在我来到人界之后对我们的追捕途中做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但是此时他在我的面前,眉头锁紧的样子是真的真情流露,
我想,我可能一直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他,因为他和我一样,我们都心爱着同一个男人。
我时常在想,若是我不出现,可能刹璃和刹璎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某种意义上,是我的错不是。
“你被魔后重伤,这个看守重重的监狱,我看是逃不出去。”我说,“但是我们两个人联手,或许有出去的机会。”
他睁开眼看我:“你觉得我会和你联手?”
“你会。”我点点头,“出去之后,我们去救刹璎,然后刹璎是去是留,让他做决定。”
“什么?”他不可置信看着我。
“还没表达清楚么?你自己亲自问刹璎,他到底是愿意和你在一起,还是和我在一起。我不管他最后出于是什么方面的考虑,我
都会接受结果。到时候,另一方得大大方方地放下!”我说,“都是男人,做事要干净利落。”
他看了我很久:“你很有自信啊……”
“哼哼。”我笑了一下,“这不是自信,只是想让一些事情有个了解。”
他长吁一口气,嘴角勾起道:“哼,我终于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喃喃一句,我愣在那里,随即感到心中忽然扩散的温暖。我就晕乎乎地满脑子是刹璎的摸样,直到刹璃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然后
他贴着我的耳朵道:“我有个办法。不过我得牺牲一下。”
“什么?”
我还未问完,他就忽然一下压到了我的身上。身体的重量让我猝不及防一下倒在背后,胃部被重重一压,我闷哼了一声。他就一
下咬住了我的唇。
只是贴着,但是我已经万分震惊了。他忽然就抬起头来,蹙着眉头道:“叫啊,叫得越撕心裂肺越好,你饿死没人管,但是在这
被我给强奸了,那有人会暴走的吧。”
“啊?”我吓了一跳,他轻笑说:“一定有人会来救你。”
然后又重重一压,我“啊!!!!”地开始狂叫起来。
我只能叫,叫得跟杀猪一样的。哪里是和人在做那事儿的样子,狱卒赶过来,刹璃转眼怒视着他们叫他们滚,他们当然是敬他三
分,都吓得往回跑。刹璃在我耳边道:“继续叫。”然后象征性地用嘴摩擦我的嘴。
我被他弄得动也不是叫也不是,正尴尬地想叫:“白痴你给我起……”
外面的门被重重打开了。
我转头看,看见靠在门上的修长身影。一时间有些呆愣,直到看见那冰蓝色的眼眸之中几乎要沁出火焰。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推
开刹璃坐了起来。
“刹璃。”靠在门口的瑰箫开口,语气不是从前的轻浮,我错觉其中有着冰冷和……嫉妒?他说:“……刹璃,你在做什么”
刹璃从我身上起来,也不管我还在地上。看着瑰箫说:“看不懂么。魔后让我俩待一块,不找点乐子怎么行。”
瑰箫什么话也不说,往我这里走。抓起我的胳膊就说:“你们给我分开!”
他冷言道:“刹璃,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却做出这样的事情。”
刹璃哼了一声,头面向里面,转过的一刹那对我眨了一下眼。我愣了愣,立刻会意,然后捂住自己的肚子叫:“哎哟,痛。”
瑰箫转眼看我:“你怎么了?”
“好饿,饿得肚子痛。”我撑住他的肩膀,“一天不吃东西了,又,又……”我还很为难地看了刹璃一眼,瑰箫抓住我手臂的手
一紧,然后指着刹璃说:“你这不得好死的。真以为魔后宠你么!我现在就带他出去,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刹璃抬眼看他,他拉住我的手,揽过我的肩膀。在他揽过的一瞬间,我手一抬,抓住他的脖子,把他头扭到刹璃的面前。
他估计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刹璃点中眉心。然后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刹璃刚在里面便对我小声说:“得找个人开门,那就找那个能对付的,我知道弱点的。瑰箫的弱点在眉心,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
,用法术攻击,他一定会当场晕过去。而他还有个弱点么……”他在我耳边笑了起来。
他还有个弱点,是我么?
知道这个消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看见瑰箫进门看我的表情,我更加觉得背脊发凉。至于我们俩做的事,利用别人的感情逃脱,
我想按着瑰箫的性格,清醒之后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刹璃拉着我的手,他的伤未痊愈,还不能大动法术。我手掌摊开,让火焰缠绕上了我的手臂,成功偷袭了门口两个侍卫。
出了门后,暗红色天空下,我大喘一口气。刹璃抓着我的手:“走,这边。”
我在他背后跟着跑,虽然知道那是刹璃,但他宽阔的肩膀一动一动,仿佛是自己心爱之人拉住自己的手,一直在一条长街之上奔
走。
他拽我的粗鲁用力,把我往墙后一推。然后指着前面一个灯火通明的屋子道:“哥在那里。”
“我们怎么进去?”
刹璃看看我:“我去引开侍卫,你冲进去。”
“不行!”我立马否定,指指他的伤口,“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硬撑,伤口恶化之后更好不了,你先休息一下,我看看情况再走
。”
“看看情况?”刹璃哈哈大笑起来,转眼瞪我,“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看看情况?瑰箫快醒了,醒了便会追来,你我都吃不了兜
着走。”
“那……”我一下慌了神,“那怎么办?”
他指指那边:“我实验一个方法给你看,你看了就明白。我先去引开侍卫,你进去救刹璎。记住,用冰封住那条捆绑的绳子,再
用刀劈开来。要快。”
“等等等等!”我捂住他的嘴,“你到底什么意思。那你怎么办?”
他看着我,一只绯红的眼,中间那朵彼岸花,被他注视,我第一次不是愤怒,而是能感觉到其中流露的悲伤。他笑了起来,嘴在
披风下掩映着,我相信是个好看的弧度:“听好,我只说一次。烙翼,我曾经就讨厌你,以后亦然,但是曾经是因为哥哥喜欢你
,而以后,是因为要是你不能和哥哥幸福在一起,那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他扬起头:“你们离开魔界之后,哥哥被封在那个山洞之中的事我都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去救他。我常常在那个洞口徘徊,很多
时候我听见他在叫你的名字。我想在那些日子里,他一定一只非常想念着你。我没办法救他,我很恨自己。这一次,我不能让自
己后悔。”
他点点我的胸口:“快点逃,带着他走,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情。烙翼,我羡慕你身上纯真的东西,我没有。我或许曾经有,但都
被那些斗争给磨得平了。”
“多让哥哥笑笑,好吧。”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用力一拉我的手,“没时间了,你看好。”
说罢,他冲了出去。我看见他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透明的水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面镜子,然后他跳跃到屋顶之上,再从屋顶上,
跳到了侍卫的面前。
侍卫吓了一跳:“你怎么出来了!”
刹璃没有说话,而是转身便走,两个侍卫一看不好,赶紧追上。
在他跃起的一瞬间,他原本身前的那个水镜之中,居然映照出了一个人。通过镜面,他原本的右眼中的彼岸花到了左眼。我明白
了他的意图,他是假扮自己为刹璎,然后叫我为刹璎装扮成他的样子。
我一时间觉得,这个场景太过熟悉。曾经枯茧也这个样子对我说:“我去看看,我会回来。”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我的生命中
是不是有太多这样的人,让我来不及感谢都一一离我而去,我说谢谢的机会都来不及。
他消失在魔界暗红色的天空下。
我左顾右盼没有人。冲了出去。推开大门。
屋内灯火通明,床上坐着一个浑身雪白的男子。他抬眼看我,一瞬间也失去了表情。我顾不得那么多,跑上去什么话也不说,冻
结了绳子,然后再幻化出了刀来劈开。绳子果然立马被解开。
我长吁一口气,才肯抬眼望他。
他已经一动不动盯了我很久。我苦笑一下:“别这般看我,好像要吃了我。”
“怎么会那么多伤?”他心疼抚上我的脸,我抓了他的手:“你还管那么多,我们先跑再说。”一抓他的手冰凉冰凉,我心疼地
抓在手中摸了又摸,把他扶起来,他似乎很虚弱,不知道被魔后怎样折磨了。
我在他面前画了一面镜子,果然,在镜子的前方,他的眼睛是左右颠倒的。
“我们能大大方方出去了。”我说。
他垂下眼摸摸我的头,笑得温柔异样:“亏的你,想出这样的方法。若是真的刹璃来了怎么办?”
我愣了愣,抓着他的手握在脸颊边,沉默了一会才说:“怕是不会了。”
怕是不会了。
第六十七章
带他出去的路异常顺利,我们先是一路无话,等快到了雨潭的方向,我便开始拉他的手疯跑。果然过不多时,身后传来了暴动的
声响。
我知道,时间不多,不能待在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我们能顺利去人界么。我一路跑一路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背靠着背站着,感觉到彼此的身体在起伏,是在喘着气。过了许久,他转过身子来,扶住我的肩膀似乎在看,然后才松了口
气似的,拉住我的手。
“怕是一时半会不会追来。”他垂下脸,靠住我的肩膀轻轻道。
我“嗯”了一声,转过头就给了他一巴掌。我知道我手脚重,这次是使劲控制了力道,于是那个巴掌跟摸脸似的。他站在那里没
表情,似乎在等我的后话。
“我就想打你,没别的想做的。”
我转过身去,正对着雨潭。
幽蓝色的潭水,无比熟悉的感觉。我觉得,那时候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它依然平静如初,散发着蓝色的,无比温暖的光亮。
他在后面圈住我的腰,说道:“我挺喜欢你生气的样子,让我会觉得你在关心我。”
“恶心。”我捅了捅他,“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话音刚落,就忽然看见雨潭上沁出了淡淡的光,然后光越来越大,直到刹璎都觉得不对,松开了环住我的手。我们并肩站在,我
感觉到他冰冷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都没有动,过了一会,湖面平静了,我们却倒吸了一口气。
湖之中出现了一个女子。
与此同时,我们背后的暴动也开始了。好像搜索的人来了这里。我们下意识想走,却知道不能。
那女子的面容十分模糊,直到近了,我才感觉到刹璎的手变得十分冰凉,并且逐渐在松脱,我很奇怪。转眼看那女子,她越近,
面容越熟悉。
直到我想起,我果然是在这里见过她。
因为就是她让我封印记忆的。那个倾国倾城,浑身散发着淡蓝光芒的女子。她正悠然自得地走向我们,走得款款而又大方,嘴角
似乎还带着笑容。
“你……”我咽了口口水,“是你。”
“你认识她?”刹璎转头问我。
“是她告诉我如何离开魔界的。”我走进一点,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我的恩人。我对她摇摇手,她对我微微一笑,似乎是
在回应我。
“姑娘!”我说,“谢谢你,不过我们在逃命,有好多问题想问你都无法问。”
她看向我们背后,然后一挥衣袖,一道蓝光,我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的周围一片黑暗。我吓了一跳,才感觉有人握住我的手。
我一惊,耳边是刹璎的声音“我们回人界了。”
什么?
我觉得事情发展太快,有些措手不及。但仔细一想也对,只有人界才会有这么黑暗的时候,也就稍稍定心。
不对,刚才那个蓝色的女子,这么一挥衣袖。
“那姑娘呢!”我问刹璎,他已经在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火球当光源,我看见他橙黄色的侧脸,觉得十分久违。现在都有些不真
实。
刚想伸手摸摸,却听见他说:“她送我们回来了。”
然后他又补充:“你那时候封印记忆,是她告诉你的?”
我点头。刹璎眉目变得十分温和,乍看之下还和那女子有些相似:“那之后,也必然是她送你来人界的。”
我想想有道理:“是啊,她这么挥一挥手,我们就来这里了。真容易啊……”
刹璎在旁边笑得甜甜的,垂下头来,在火光之中变得更加好看。我坏笑着戳戳他:“老实说,那姑娘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嗯。”他点点头。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气氛有点怪,心里也怪怪的。
他转眼看我,火光在眼中跳跃成一点:“想什么呢。”
“没。”我答。
“想什么呢。”他捏捏我鼻子,“她是我母后。”
“哦……”我应了一声,忽然看他:“啥?!”
“她是我母后。”他的眉头浸满了温柔,重复道。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熟悉了。“她为什么要帮我?她又为什么在那里的?”
“我也不知道。”他低下头来,“但能见到她,真是太好了。”
看见他的摸样,我实在忍不住,动情地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他熄灭了手中的火光,反手来抱住我。在黑暗中亲吻的耳垂,甜腻湿
润的声响。我觉得脑中嗡鸣,却还是不忘记一件事。
“混蛋。”我抓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扯,“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叫分手时短,相聚更短!你是多想甩了我?”
他的索性把我衣服也脱了大半,和我肌肤相贴。灼热的胸膛仿佛一个大暖炉,包裹着我的全部。
本来只是抱着脖子,逐渐变成了互相亲吻。
我爱极他的吻,温柔,轻柔。是真正的疼惜。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越来越灼热的皮肤。他轻柔我胸前的红蕊,从我嘴里擦出断断
续续,我都不愿听的声音。
我常在想,我是多喜欢着他呢。
触摸他的脸,都觉得心满意足,更何况是整个身体的占有。
我想起这个身体抱了我千年,都感觉眼眶湿润。靠着他的肩头,在口中叫着他的名字。
“刹璎……嗯……刹璎……”
他滴着汗的头发贴着我的皮肤,他亲吻我的眉头。我扶住他的胸,期望他不要感觉到我已经流出的眼泪。但是他的嘴擦过我的眼
睑,吻得很轻柔。
无关情欲,却也温暖。那便是最好的。
因为不知道我们到底身处何处,一晚上的亲热弄得我又不敢叫又不敢动,而此时才觉得刹璎的坏心,他亲吻着那些我觉得舒服的
地方,弄得我又痒又不知所措,下体使劲磨蹭着他,却又不敢多说一句觉得伤自尊的话。
刹璎以前就对我说:“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俩做得昏天黑地的,我怎么能不保证他说的是:“我喜欢听你的呻吟”?
后来,在人间相遇之后,我们不知彼此的身份,第一次他抱我他便说:“若是能听见你的声音就好。一定是很美妙的声音。”
所以我老觉得,在他面前叫出声来,是如此丢脸的事情。
我捂住自己的嘴,死死闭着眼。不说话,就不说话。
但他似乎知道我的意图,冰凉凉的指尖触到我的手之后,轻轻掰开。手另只手也不闲着,就这样一捅。我猝不及防,大大叫了出
来。
他向里继续深入,还轻轻搅动起来。熟悉的感觉从下身蔓延上来,我用力蹬着脚,想捂住嘴,却再也抵挡不住接下去的声响。那
些羞人的声音,在吞没他第二根手指之后,我是连藏也来不及了。
“害怕什么。”他在我耳边轻笑,“这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混……混蛋……额……”我拼命摇着头,却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因为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我能知道,我现在并没有不适,
而是浸没在兴奋和有感觉之中。
冷不防,他手指一抽。
我倒吸一口气,他在我耳边说:“不舒服?”
“……唔。”
“不舒服,我们就不要了。”他为我作势穿上衣服,我被他弄得正有感觉,冷不防一下我就愣住了。他的指尖触摸到我的皮肤之
时,我再也忍不住,双腿环上他的腰。
“……进来。”我小声道。
“嗯?”
“我说……进来!”我抓住他的脖子,把脸贴上他的肩膀。清楚听见耳畔一声低低的笑,我就知道自己又他妈上当了。懊恼自己
的不中用,却一瞬间被他的灼热给填得满满当当。
疼痛,也欣喜。我讲不清楚那感觉,只觉得脑中空白如一望无际的白雪。然后我一点足便能飞跃起来一般。
没有人能给我这种感觉,再也没有。
等到我真的一点足,我感觉自己飞起来的时候。刹璎紧紧环抱住我,体内被热流灌满,我脑中反应出了很多很多的红花竞相开满
了我们的身旁。
然后我满足闭上眼,就这么睡去了。
醒来之时,我被裹在被子里手脚却睡得四仰八叉的。睁开眼就看见有人推门进了,我爬起来,看见刹璎穿着长长的白色衣衫,犹
如白莲一般倾世绝伦的男子。他的长发落到肩上,逆光而立,身材修长。
我想,这个男人,怎么就选了我呢。
选个性格匹配的女子,好好掌管他的魔界,不是更好么。现下呢,我们两个失去了往日的呼风唤雨的法力,过着类似逃亡的生活
。看着魔界的萧条,看着权利的流转,却无能为力。
“小卿。”他轻声唤我,我才“啊”了一声。抬眼看他。
“我们是在哪里?”我左顾右盼了一下,他说:“炎渎山。”
他从桌子上拿起水壶为我倒了一杯水,坐到我的身旁,水杯递到我的手中。我点点头,他道:“昨晚睡得可好?”
“唔。”我点点头。他笑起来:“那便好。”
但是那笑容只是一下,便又收了。我放下水杯,说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讲?”
“陈又然进宫去了。”他说。
我一愣,脑中一炸:“什么?他真进去了?”
“是。”他摊开手掌,上面出现一朵梅花。他在空中拍了两下,那梅花便开放出一道光芒,紧接着浮现了字体。
“现已入宫,计划照旧。”
不像他的作风,就写两行字。他平日不是爱啰啰嗦嗦一大堆的么。
我看着这两行字想,他也真是变了些,有了自己关心的人,弟弟总是要放第二位。
我看刹璎:“我现在怎么办?等?”
刹璎说:“我刚才在镇子上走了一圈,听到一些流言。听说当今皇上嗜杀无度,沉迷酒色,最近又是把江湖上十大门派中的一些
英雄捉进了皇宫之中,看他们互相比武斗杀至死为乐。我猜……”他顿了顿,“江湖之中的那些人,定是现在谋划着造反,大举
攻入皇宫,恨不得把皇上碎尸万段吧。”
“然后呢。”我问。
“我们混在里面。”他说,“现在我们的法术虽然过得去,但是真要进宫去救他们,还是有些勉强。但在混乱之中,就简单许多
了不是?”
“真是我老婆!”我用力拍拍他的脑袋,“你外表光鲜亮丽的,肚子里却一肚子坏水。”我戳戳他的小腹,他“嘶”了一声,我
抬眼:“怎么了?”
没想到他迅速抓住我的后脑,和我吻了起来。本来还想抗拒,但是那感觉实在是太妙,我抓住他的肩膀,两人便吻得忘了情。
第六十八章
我和刹璎最后依然决定先回长安。
途中,我们说了关于刹璃的事情。我把他那日的所作所为都一一告诉了他,刹璎先是诧异道:“你……你看见我们俩……”
我挑眉:“看见了。”
他皱起了眉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解释什么,我一堵:“知道了,我没怪你。”
他垂眼看我,红黑的双眼变得分外迷人。我晃晃脑袋,继续说。我说了刹璃被关进牢房的事情,和后来刹璃和我如何从里面逃出
去,他如何引开人的。
其中某些细节,我该省就省了。
刹璎看着我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他何必呢。”
我点点他的脑袋:“当然是因为,人家也我对你的感情一样啊。”
“什么感情?”他看我。
我轻咳一声:“兄弟……之情。”
虽然说道这里,我还是为他感到一点的愧疚。因为他现下身在何处,我都不得而知。我对刹璎说:“刹璎,我问你,若是,我是
打比方。有一日你命在旦夕,救你的是他不是我,你为了感激他,会和他在一起么?”
“感激和感情是不同的,小卿。”他淡淡地说,“不过若真是感激,我想我会。”他转向我,“你会理解吗?”
我停下脚步:“刹璎,我来到人界之后,每次问起他们关于烙翼的事情,他们都说:‘传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我一直想不通
那魂飞魄散是从何而来的,是不是你?”
“嗯。”他点头,“是我昭告所有的人,你已经魂飞魄散了。”
“其实我没有,对吧。”我点点他的胸口,嬉笑道,“所以,如果有一日能为你魂飞魄散,我觉得你能记得我一辈子也挺好。”
他的脸色瞬间一变:“说什么呢!魂飞魄散是随便能说的话么!”
“你当时不也是随便说的么。”我拍拍他肩膀,“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你啊……”他无奈摇头,长发擦过脸颊,赤黑的头发中隐现妖异的眼,笑得魅惑却英俊。
“我们或许可以找刹璃。”我说,“这件事情之后,我们就站在统一战线之上了不是。”
“但是这样的状态,能面对他么?”刹璎笑,“人人都和你一样单纯就好了。”
我知道他骂我傻,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怎么办,我觉得瑰箫再见到我,会一刀杀了我的!”但我转念一想,不对,看瑰箫对我
的态度。也并不是这样的……
脸颊都有些烫,我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刹璎说:“至于今后的路,一定也很长很苦。”
有多长呢,会比上次在长安街上奔跑的那条石板路还长么。
我笑了一声:“再长也不怕。”
他用手摸摸我的头发,顺着到了我的肩膀:“你的头发是黑色的,但是这样在阳光之下,却是暗紫色。”
“本来就是暗紫色,我在人界生活时间越长,就会变得越黑。但我始终是个魔,没法改变的。”
就像你是魔王,也是没法改变的。我们的路,没法改变的。
……
沿途打听,的确就如刹璎所说。那些江湖上的门派都在蠢蠢欲动着。
我在人间住了百年,自然是知道一些朝代更替的事。刹璎在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也同我讲过,明君当道,国泰民安。但盛
衰更替,合久必分那是必然的过程,你不在人间活那么久,永远无法体味这沧海桑田变幻的辛酸。
我来人间,陈老爷也是大小也是个官,我虽不是他亲生的,但也是叫我一声少爷,同陈又然吃的穿的没什么区别。
从小当然也是明白一些官场的事,一直知道,陈老爷是同他的名字一般,儒雅温文,心存善念,清廉而正直的人,因此这些年,
也没惹出什么多大的事情。
在这么个污黑破败的朝代,这样的人也实属罕见了吧。
魔界的人虽然好斗,但是起码他们很单纯。贪污腐败这样的事不常存在,力量是决定一切的东西。
我们到了长安之时,便没想到,竟然要先面对一场血色的惨剧。
刹璎刚进城,便按住我的肩膀,我转眼看他,他的眉头一皱:“有杀气。”
何来杀气,我是感觉不到。但是刹璎按住我的肩头,显然不是开玩笑。我问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的眉头皱得更加深,视线方向了远方。我拉了拉他:“我们要不要先回陈府去看看,陈又然是否留了我们什么了东西吧?”
他伸手一拉我的手:“那杀气,便是陈府传来的。”
他迅速俯下身子对我说:“现下你我的法力都没有恢复,就不要轻举妄动。”
“嗯!”我冲他点点头,然后两人向陈府的方向而去。
但是真的当我到了大门口,我就把刹璎说的话全都给忘了。
那金字黑底的匾额之上,溅上一层薄血。我低眼,守门的侍卫还在一边歪斜着脑袋。我心中暗叫不好,进了门。
进门才看见,是老总管和几个丫鬟,已经气绝。最中央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老爷!!!”我大叫一声,推开刹璎,一把扑了上去。
“老爷!”我抓住他的手,看见他已经被划开的胸膛,我用手按压着想止住血,却染了自己一手。他的嘴一动一动,似乎是想说
什么话。我凑近了,听见他说:“卿……卿儿……”
“老爷,我在。”
他的嘴贴到我的耳边:“又然……又然他进宫里去了……你不在好些天了……那天回家,叫你吃……晚饭,你怎么……还是那么
贪玩,不让人省心,怎么没吃就跑了?”
我听这一句,眼泪居然毫无预兆地纷然而下。
他继续用断续夹杂气声的声音道:“你,先前还爱……爱男人……老爷很气,但你说走……便走,老爷也很担心……现在想想,
你爱男人……便去爱吧……你嗓子好了,是比什么都重要……”
“老爷!”我抓住他的手,“告诉我是谁做的,快告诉我!”
“还能……是谁?”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老爷自认清廉一世……还不是,要给人抓去……但我知道,我清白……便是了…
…”
“老爷。”我抱住他,“我帮您看看,您别动……”
“卿儿,听我一言……外面现在世道乱,又然进宫去了……我当是高枕无忧,但现在,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即使身在安全之
中,那也是暂时的吧……小卿,我一直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答应老爷……”
陈老爷闭上眼的那一刻,我至今想不起我到底想了些什么。
我没有想,杀了那个杀陈老爷的人。也没有想陈又然是不是有危险,我只是在一片空白之中,闻着空气中隐现的血腥之气。摸着
老爷还未凉透的尸体,回味着他那句没有说完的话。他到底想对我说什么,我不知道。大约是好好活下去,不要惹事一类的话吧
,还是好好照顾陈又然,但是他知道我和陈又然未来的日子中还会见面吗?……这些都是我后来想的了,那一刻,我什么也没想
。就这样站在原地。
刹璎在我的背后绕到我的前面。我看了他的脖子许久,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
他环抱住我,是最无声的安慰。
我在人间第一次痛失了亲人,我能感受到心痛的感觉。而且我知道,这是我无力的事情。
我本想顾及老爷的尸体,但是之后闯入了一批人。我们已经站在那里,大约脸上也未表现什么悲伤的神色。那侍卫领头一样人便
问我们是什么人。旁边又闯入了一个人,对着那领头道:“办妥了。”
领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对我们道:“这陈老爷是好人,但就是人太好。儿子前几日刚去宫中做了驸马,宫中便有刺客行刺皇上。还
一口咬定是驸马爷做的,陈老爷一手担下来,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了……我们都知道,他一生之中没恨过什么人,也是一直为朝
廷效力的好官,哎,可惜……”
他转向我们:“你们是路过的人吧,我们也是奉旨行事,现在这个世道,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之上,别多想,好好过日子去吧。
还有啊,最近长安城不安全,别随意就徘徊在人家院门口,遇上巡逻的,当你们是贼党抓起来我可不管。”
他说完,对着手下做了“走”的手势,他们便弃了尸体在院落之中,此时见得分外薄凉。
风过,满地流血,蜿蜒出奇怪的形状。我被刹璎紧紧拥在怀中,嗅着他的暖意。
我们匆匆葬了老爷,知道事态的严重。不是我们悲伤的时候,因为老爷的死,和陈又然又有关系。陈又然是个祸害,我在心中骂
了他千遍万遍,但是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行刺皇上,那糊涂的皇上大概觉得少一事便好,居然不去调查就杀了来定罪的陈老爷
。
我的天。怎么有这么二的人。……他还配做皇上?
想到陈老爷,我鼻子又一阵酸涩。
我和刹璎晚上住到了长安城郊的那处宅子之中。彼此无言。他在厨房之中为我煮了些东西吃,我站在院子里看星星。很久之后,
他从身后环住我。
“吃饭了。”
“嗯。”我点点头,想走。他依然环住我:“陈老爷的事,别去多想。现下要想的,是陈又然或许有危险。”
“刹璎,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我看着天说,“我就是固执地想知道,你母亲让我把记忆剔除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让
事情演变为这个摸样,我不想的……”
我把头埋到他的胸口,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宿命即是如此,我们只能按照原来的道继续走下去不是?……”
“可是这对陈又然不公平。”我抬眼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享受人界的一切,而又要去纠结那个看似遥远前世的结局?现
在想想,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么,你答应我。”他垂头吻我,“我们想办法去救他们,然后,不管有没有拿到那种水,不管他在前世究竟看见了什么记忆
,我们都要放弃,然后我们几人,一起在人间好好生活好么。……”
“嗯!”我用力点头。
暖风拂面,那一刻我也这么想过,我们要抛弃一切在人间好好生活。
第六十九章
一夜不睡,为陈老爷守了夜。刹璎不懂人间规矩。我其实也并不了解,但我知道人死的第一个晚上要帮他守夜,但陈老爷已经被
我们匆匆葬下,甚至连个风光的葬礼都没办法办。我心中是愧疚的,但我知道,现下我最重要的事情,依然是去救陈又然。
第二日天未亮,刹璎看着我一夜未睡熬红的眼摇头。他帮我梳了头发,我也帮他理理头发,埋没掉那只猩红的眼。
天蒙蒙亮,我们想在街上碰碰运气。
长安城的已经苏醒,街道传来熙熙攘攘的声响,我和刹璎乔装过,他一身黑色暗纹袍,不着一饰,衣服和他乌黑的长发混为一体
,更显得脸色的白皙。我和他站在一起,浅灰色的外套,银白色的腰带,流苏垂落,飘逸盎然,我记得这件衣裳是陈又然为我挑
的,现在想想他果然骨子里是有骚包的个性。
刹璎不喜爱花里胡哨的衣服,在魔界的时候,也爱穿得朴素而简单。后来我在人界回来之后,我一直觉得他变了,现在想想,那
个时候的他把自己打扮得体面而威严,总是会穿繁复的衣服。但那或许并不是他的本意。
“看。”他扶住我的肩膀,往后退了两步,我看见我前方的一个酒楼门口依靠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个子很高,我觉得她目测,
都比我要高。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胸口半露束胸,里面掩映这一件大红色的裙子。
她脸上画着艳丽无比的妆,五官精致而美好,在那酒楼门口就意外扎眼。
“妓女?”我转眼看了看刹璎。刹璎摇摇头:“不,我看不是。她虽风骚但没有风尘味。”我捅捅他的胸:“哟,这你也知道,
看多了吧?”
他扯了扯嘴角,明显懒得搭理我。
果然,过了一会,一群人围了过来,那女人也没多的表情,周围的人对她毕恭毕敬的,都悉数进了酒楼。看他们身上背着大小刀
具武器,有些人穿的也很是体面。一看便是江湖浪子,名门正派的都鱼龙混杂。我转眼看刹璎:“你好眼力,那女人来头不小,
你猜?”
刹璎说::“人界这几年我也没有来过,自然不知道江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女人的手,你瞧。”那女人举着手,我仔
细看,她的手泛着淡淡的青色。
“她善毒……”我说,“她的手上有茧,是个习武的,泛着青色,是常年和毒物打交道,即使善于保养,却依然会伤害到自己的
手。”
“你懂的很多啊。”刹璎摸摸我的头,我甩开他的手:“我和陈又然找斐似雪治嗓子的那段日子,他教了我很多事情,我也看到
很多事情。这些小小的细节,你一说我就知道了。”
我继续盯着那女人看,众人聚集之后,都向酒楼里走,那女人也跟着进去了。
“难道她是……”我愣了愣,转头看刹璎,“不会吧,我们运气没那么好吧。”
刚说完,我便在那聚集的人群之中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我走进了一些。他被人群淹没,却依然能看见那抹青色。我确认了是那个人,那个在武当看见的道士,连忙跑了过去,拨开人群
,我边跑边叫:“道长,道长!”
那里有一群道士,他领头,一身青衣,白发白须苍苍却很精神,他看见我也是微微一愣,脸上散发出了光:“是你……”
“道长。”我对他一笑。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你能说话了?”
我愣了一下:“是……”
他说:“封印,解开了?”
我垂下眼,点了点头。他伸手为我开了个道:“我们坐到里面慢慢说。”
我回眼看刹璎,他缓缓向我走过来,我都一瞬间不知道怎么解释,那道士忽然把我往身后一拉。他一指刹璎:“魔界来的人……
怎么在这里……”
“道长,他是我朋友。”我指指他,然后对那道士说:“你忘记了,我也是魔人。”
道士深深看了刹璎很久,介于这里人多,有些人已经把目光看向这里。他也不好多说,对我和刹璎说,先进来。
我走过那女人的身旁,女人回眼看我,没有什么表情。我问道士:“那女人是你们的头?”
“不是,但她负责帮我们在这里找酒楼,收情报,最重要的,帮我们疗伤。不过她收的费用也很高。”那道士边走边道。我说:
“她是天煞岛的柔楚楚吧。”
道士一愣,转眼对我笑:“好眼力。她的身份,这里多数人也是不知道的。”
善毒,善医,又那么妖媚可人,波澜不惊,前阵子在燕时的宅子里还说起的这个女人,现在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进了酒楼里的小屋,坐下。他为我们俩倒了茶,眼睛一刻不停看着刹璎。
“我长话短说,道长,陈又然出事了。”
道士微微皱眉:“你不是和我说,那前些日子的驸马爷真的是陈又然吧。我还当只是同名同姓。”
我心道这个道士真有趣,但表面不能说什么,只能继续道:“是,他是为了帮我才进宫里去,他实际不想去娶公主的。但是……
现在那皇帝真是让我无话可说,陈又然的父亲我的老爷昨日才被抄了家,我是被逼无奈才想到能不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兴许能进
到宫中,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抄家?”他惊讶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真是……这样的国家不灭,天理难容啊。”
他的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我说:“道长上次给我一本《毁泯术》可曾记得?”
刹璎在我旁边微微一颤,我转眼看他,他眼中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是了。”道长说,“我是希望你能担负起这个任务,去杀了可能对人界有所毁灭的魔王。”
“那本东西,我找不到了。”我说。
我记得我第一次想起这件事就是刹璎被刹璃抓住,两人缠绵的夜晚。我下意识往怀中找那本书,当时没找到。我之后也把这件事
忘记了。后来我想起,可能这本书在那次失去意识之后便不见了。
陈又然不在,我无法问别人它到底去了哪里。而且我当时想,既然我不想杀魔王了,那我要它又有何用?我就把它给忘记了。
如今看见这个道士,忽然想起这件事。
“弄丢了!”那道士敲敲桌子,“如此重要的东西,如何说丢便丢?”
我一时语塞,知道是自己的不对,只能低头说:“因为我现在要它并没有什么用。”
我用余光看看刹璎,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我继续说:“道长,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当时,你说是一个叫枯茧的人给你的这本书?
”
“是。”
“是在何处看见他的?”
“炎渎山,魔界和人界交界的那个通道之处。”道长说,“我现在也记得他的样子,他给我之后便魂飞魄散了。”
我转眼看刹璎:“他是在人间魂飞魄散的,他为何要逃出去?”
“如果我是他。”刹璎淡淡地说,“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也会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交给第一个见到的信赖的人。而且我感觉得到
,枯茧是知道了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才会不顾一切逃往人界的。”
“至于那个秘密是什么……”
那道长抬头,忽然一伸手,我们俩都措手不及,因为那一下来得太快。电光石火之间,刹璎有脸前的头发被撩了上去。道长的脸
呈现着难以置信,他盯着刹璎猩红的右眼中的那朵彼岸花道:“……你果然是魔界的王……”
迅雷不及掩耳的时间,他的手转移到刹璎的脖子之上。刹璎的脖子被迫微微扬起,瞳孔裸露在外,猩红艳丽犹如浓血凝结。他垂
眼看那道士,并没有什么表情。
“道长。”我抓住他的手,“道长,他已经不能伤害什么人了。你放开他好么。”
“你叫何卿对吧?”
“是。”
“你是如何同他认识的?”
我看向刹璎,他也看向我。对我似乎微微点了头,眼中露出淡淡的光泽。我打定决心,转头对道士说:“我是烙翼。”
道士的手微微一颤,转眼看我:“乱说!”
我把手上包裹的布取下,露出那个图腾放到道士的眼前,他的瞳孔骤然缩紧,看着我的样子分外惊恐:“……为什么……他明明
已经魂飞魄散了。”
“信不信,事实就在眼前。啊,这也不是重要的。”我说,“道长,一定要想想办法,我要救陈又然。”
他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又看向刹璎。刹璎站在我的身旁,也盯着道士看。我们静默了许久,他似乎在消化这些话,然后才缓
缓抬起头。
“原来很多时候,我同师兄师父们想去阻止一件事的发生,殊不知那条路早已被安排妥当,我们都该感叹命运的可怕。”他拍拍
我的肩膀,“小兄弟,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绕了个大圈,却又回到你们俩的身上。”
我对他的话迷迷糊糊也不懂,但心中焦急地想让他答应帮忙。他最后摸摸他的胡须,微微笑道:“也罢,这都是命。我叫人给你
们准备一个房间,就在今晚,我们会商量一个大计划,你们若是想来就一起来听。”
月悬之时。我和刹璎在房内听见大厅的骚动。我们对视一眼,打算出去看。一楼已经围满了人,但是安安静静的。大门被关上了
。我仔细看了看,从他们的着装上不难辨别出门派。我们俩站在二楼洗耳恭听,因为在隐蔽的角落之中,刹璎的一只手轻轻勾住
我的腰。
“放开。”我蹭了他一下,因为四下安静,也不敢太大声。
他的回答的手臂一收,我几乎在贴他的胸口,被圈在怀中。他只要微微垂头,就能吻到我的眉头。
燥热的感觉缓缓涌上。我抬头刚想说什么,对上的是他漆黑深邃黑曜石一般的右眼。心中一动,差点就吻上他的唇。
但是楼下一声咳嗽,我吓了一跳,赶紧一缩脖子,他的手没有放开。
“诸位。”听见说话,是个中年男子的声,语气轻柔却响亮。我和刹璎互望一眼,听他说着。
“在下方抑扬,知道在江湖不算人尽皆知,但也算小有名气。今日承蒙抬举,带领众英雄要去做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他依然在说,我捅捅刹璎:“你怎么看。”
刹璎似乎也不明白,只是盯着那地方看那男人说话。过了许久,楼下骚动起来。刹璎凑在我耳边轻声道:“看来是在议论时间,
我想很快便会有了结果。”
果不其然,不一会便那方抑扬便说道:“那便订在今夜的子时行动。等下我们按照地图上的指示行动,谨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
的机会。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我们不是为自己,是为天下苍生,开辟一个新的朝代。”
楼下爆发了一阵声响。似在欢呼。我和刹璎交换了眼神,明了今夜注定不眠。
为了告慰尸骨未寒的老爷。我们只有救出陈又然来。
第七十章
回房之后,我们刚停下一会,便有人推门进来,我们一看进来的是那道士,连忙站起身来。
“子时出动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吧。”他道。
我连忙点头,刹璎拿起水壶要为他倒茶,我连忙截下。自己帮他倒了一杯。怎么说刹璎也是王,为一个平民道士倒茶那太不成体
统。我用余光感觉到他在看我,目光轻柔。
我道:“道长,我其实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他哈哈一笑,说道:“在下清桂。”
“清桂道长。”我说,“他们说的那个地图是怎么回事?”
清桂从怀中拿出一张图,展平摊开。一张正正四方的地图,上面用笔做了各种记号,他用手在上面圈划着:“我们是从这个门进
去,然后绕过这里。”
他所指的是个西面的门。他道:“陈又然和公主的成亲之日是下月初五,公主在这之前依然会住在后宫之中。陈又然应该是在这
里。”他指了指地图上一处地方,“你们进去之后,他们会先去后宫,因为这个点皇上一定是在后宫之中寻欢作乐。我们把周围
团团围住,之后你们趁乱去找陈又然。”他抬眼:“成功与否,全看造化了。”
清桂走后,刹璎和我一左一右坐下,他环住我让我靠在他的怀中。
“若是我有法力,就不用这么窝囊地这样闯进皇宫了。”他叹了口气,手中燃起一团火焰,“但是这样的法力,如何能抵挡危险
啊。”
上次被抓走的事还历历在目,我们都知道,若是彼此发生了什么不测,我们都一定会为对方倾尽全力。但是现在,凭我们的法力
,如何去和那些人缠斗呢?
不要说魔后,不要说瑰箫,哪怕是一个小小皇宫,救个人,都要计划犹豫再三。
魔界的魔物侵袭长安之时,那个英姿勃发的魔王站在城墙之顶,钩钩手指,便可以让时间下起迷蒙细雨,让天下人记忆消失。
只要一根手指而已。而现在,他依然有倾尽众生的容貌,英挺俊朗的眉目,但他终究只能在这里和我,为救一个人而烦恼。
“不要怕。”我摸摸他的脸颊,摸上他的鼻梁,“总有办法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去冥焱殿的时候,魔界的天空是橘黄色的,都说
那是吉兆。我就是个吉星,你跟我在一起啊肯定不会有坏事发生!”
他笑着刮刮我的鼻子:“是了,遇见你就是我的幸运。”
他垂下头含住我的唇,唇齿间满是他的气味。
子时准点,长安城的大街之上只听见轻微的脚步之声。有人举着火把灯笼在房顶之上穿行,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刹璎和我跟着武当一行人。刹璎围上了他的披风,我跟着他的后面,在夜色和微光之中他就如一只低飞的鹰,一只红眼的淡光若
隐若现。
进到宫门前,门口的侍卫早已被弄晕。清桂说:“这要多谢柔楚楚。”然后,那些门派的好汉们都如训练有素的杀手,依次排开
轻手轻脚地进入。
“送到这里,我们也要去完成任务了。”清桂拍拍我的肩膀,“陈又然能不能被救出,全看你们了。”说罢,他看了一眼刹璎,
然后对我说:“自己小心。”便对身后的弟子一挥手,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和刹璎跳到墙头,踏上宫殿的屋顶之上。不看还好,在这个地方一看。那地上涌入宫门的人们,在微光的映照下是何其壮观。
他们手中不拿任何照明工具,却可以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子夜让皇宫静默的犹如熟睡的处子,刹璎扶住我的肩膀跃下墙头。我脑中想着那地图的样子,对刹璎指指那边。
“小卿。”刹璎忽然开口道,“你看。”
我们停下脚步,往那处看去,只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院落之中走去。刹璎在手中燃烧一个光球,打散,星星点点的光点落到那
附近,在微光之中很容易便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柔楚楚……她为什么在这里?”
我看了刹璎一眼,刹璎道:“有些想明白为什么她要帮那些人攻入皇宫了。”
“……难道,因为昙花水?”
“不是昙花水,怕也是什么奇珍药材,若是今晚真的是个改朝换代的日子,那我是她,也会趁着乱来皇宫中搜刮一番的,因为没
有其他机会了。”
“女人果然很可怕……”我咽了咽口水,“走,我们去找陈又然。”
“等下。”刹璎拉住我,“我们不如跟着她。”
柔楚楚绕了个弯,拐进了一个小院子。刹璎抓起我的手:“我们走。”
说罢,我们俩落到地上。
的确,如果我们跟着柔楚楚,兴许能找到昙花水的下落不是。我暗叹刹璎的聪明,却在七拐八弯之后,看见一个门。柔楚楚进到
屋中之后,屋里燃起了光。
我和刹璎对望一眼,从后面闪到屋前,一左一右站着贴着门。
我刚贴上门的一瞬间,里面就有那软软的声音传出来。
我不知道柔楚楚声音是那么好听的。一瞬间听得骨头都有点酥了,真是同她名字一样。但是很快,我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全身
一颤。
“喂。”
“你怎么来了!”对话的人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刻意压低了很多。我惊讶着怎么有男人在里面,就听柔楚楚道:“你不希望我来
?”
“皇宫是你说来就来的地方么!”这个男人真不懂怜香惜玉啊,我默想着,柔楚楚却无半点恼怒,语气依然平静:“你在担心我
么。乔启星。”
乔启星!!我心中一声低呼,乖乖,天下三大名医都汇聚皇宫之中了。这真是奇观中的奇观啊,不过更让我惊奇的是,屋中两个
你一言我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着的男女,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乔启星道。
“跟着很多武林人士进来的,今日他们要攻占皇宫,想着改朝换代呢。”
“什么!”乔启星一拍桌子,“你,你到底是要做什么?这是多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皇宫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然后仿佛是
想起什么似的,“侍卫全被你迷晕过去了?”
柔楚楚带着得意地低笑起来:“那是,那些人只要我点点手指,便全倒下了,原来来见你那么容易,早知道我也不必等到这一日
了。”
“那么些年你怎么还是那么任性,我们不可能!不可能啊!”乔启星有些激动,但很快平复下来,“什么也别说了,皇上怎样了
!若是他有什么事,你觉得我还能活”
“有我在自然让你活,跟我逃出去,我们俩一起过日子。”
“不行,那我爹我娘怎么办!”
柔楚楚终于露出了些气恼的语气:“当年也是你爹你娘阻止我们俩不是么。”
“那他们还是我爹我娘啊。”乔启星说,“罢了,我先去找人。”
我看向对面的刹璎,对他做个手势意思是快点走。刚没做完忽然后面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我还没反应就被往后一拉,我挣扎了
一下,耳边来了个声音:“别动。”
陈又然?
然后我看对面,斐似雪站在刹璎的旁边,对着他做嘘的动作,然后让他往后退。
门打开,乔启星从里面走出来。我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见那个男人的侧影,坚挺的鼻梁,头发束到脑后,额前美人尖。额头光洁。
他背着手,手却一下被身后的女人抓住。
“去了也没用,马上这里就变成阴间了。”
“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乔启星甩开他的手,“他们尚且还在为难之中,不能再让他们卷到这样的事情中来了。”
我转身想和陈又然说什么,没想到草丛一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乔启星猛地向我们这边回头,叫道:“谁?”然
后微微一愣:“又然?”
陈又然只能提着我站起来,对着乔启星道:“乔兄,这个……”
“这是……”
“这个,说来话长。”陈又然用轻轻拍去我身上的土,对面的斐似雪也从暗处走出来。我暗骂自己的动作太大,看陈又然一脸无
奈的表情,等会我觉得我有得受。
柔楚楚看了我们俩一眼:“你们挺面熟。”
“我们是跟着混进来的。”我很老实地回答。
乔启星脸一僵,抓住我道:“皇上现在怎样了?”他刚抓,刹璎就到了我的旁边,帮我掰开了手。乔启星看看他,刹璎个子高,
他还得扬起头,陈又然在旁边说:“乔兄,我觉得眼下之事就是快些出宫,我刚从后宫绕来,能感觉到墙头暗处全是动静。怕是
今晚就要取了皇上的脑袋。”
柔楚楚在后面轻笑:“那是一定的,你们以为那些江湖人士都是吃素的?”
我对着陈又然道:“武当也来了。”
陈又然蹙眉道:“嗯,我猜到了。”他随即一敲我的脑袋,“那你来干什么?”
我愕然道:“救你啊。老爷被杀了,你知道吗?”
陈又然的瞳孔一收:“……我……我不知道。”
他额前的头发飘下来,刚才悠然自得的表情是没了。看着我的脸变得白了,我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他的肩膀:“得……以后我俩
相依为命吧……老爷临走的时候说了,叫我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
他靠在我的肩膀上不说话,过了许久才说:“我该猜到的……爹……”
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四周无声,过了一会才有人轻咳一声。我抬头,是乔启星,他皱起眉头:“……又然,或许这便是命吧。
别太伤心了。”
他刚说完,忽然听见一声暴动。刹璎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用力按了按陈又然:“先逃要紧,其余的事,我们出去再说,我答应
了老爷要救你出去的。”
身后的声响渐渐变大,乔启星忽然一把拦住我们:“等等,又然,阿雪,我们从这里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说完,带我们一行人进了屋子。陈又然在他的背后道:“乔兄,这样好么。你说了是要阿雪赢了你才能给我们,但是现在我们
还没有比……”
乔启星在桌子上搬动。先把玉雕笔筒搬到左侧,然后把笔架搬到右侧。这样来回,墙上忽然开了个大门。我们都吓了一跳,他说
:“从这里走,就是那珍品藏花楼。”
第七十一章
我常常听人讲起这个名字,但没想到真正见着了,才发现是同想象中不同的地方。这里是从地下走的,因此是建在地下。温度比
地上要低了,本是阴冷的路,我跟在刹璎的身后东张西望,他冰冷的手覆盖着我的手背。我还没暖和起来,便进到了那珍品藏花
楼中。
进去的大厅便不一样。
我觉得这里和皇宫的其他各处不同,并不粉饰金墙,也不富丽堂皇。它古朴典雅犹如一个禅院,里面各处用丝绒放置着奇珍的药
材。中央是一处不断涌水的,用石头围起的水池。那水池冒着白眼,恍惚之间觉得游走蓬莱仙境,可以看见悬起的石头之上,有
着好几种奇怪的植物。
乔启星转眼对陈又然和斐似雪道:“你们来宫中不久,和你们结识也是缘分。既然你们是来找这个,眼看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我也并不想留给那个混球皇帝,你们想要就拿走吧。”
他说着,走到那石头旁边,在上面有一朵白莲。他伸手在白莲之中拿出一个小瓶。递到陈又然的手中:“你说你希望知道自己的
前世,但我倒是觉得,知道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陈又然淡淡一笑。我和刹璎互看了一眼,忽然明白那是什么了。
昙花水。
“昙花水,在昙花一谢的瞬间你的前世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乔启星说道。
陈又然转眼看我和刹璎:“你们想知道这个答案,就在眼前了啊。”
……
我觉得身体发热,因为我要看见枯茧了。陈又然让乔启星和柔楚楚先走。乔启星说:“一定要快些,那些人很快便会发现这个地
方。”
他们走后。就余我们四人。
我们围着他散开了一些,他拔开盖子。仰头饮尽。
那些流水之声没过他的喉头,他蹙起眉。双眼一翻,就要倒地下去。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泛出了白色的光晕。那光晕一层一层
而开,就如莲花层层拨开。许久,陈又然睁开了眼,微微错愕的表情。
我们屏息看着他。
他看看我,又看看刹璎。
“……主子……”
他一声叫声,刹璎倒吸了一口气:“……枯茧。”
“主子!”枯茧跑过来,把手按在胸前。他依然是陈又然的那张脸,但是,他是枯茧。深深鞠了一躬。他抬头的时候,琥珀色的
眼里满是晶莹的颜色,“对不起主子,枯茧让你受苦了……”
我知道时间不多,哪里是他在这里说客套话的时候。一把拉住他:“枯茧,你告诉我,那天你离开我之后回去,让刹璎把记忆封
在红球之中逃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我,脸色有些奇怪。
“魔后不是一般人能打死的。”他说,“毁泯术对她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她不是魔王。她的法力深不可测,而且我怀疑,她已经
把老魔王给弄死了。”
一句话,我们都震惊地说不出话,他继续道:“她的目的是把人界吞并,但她不会亲自动手,好比现在,是人界改朝换代的时候
,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她必然要等着人界人吃人的时刻,才出来帮他们一把,让人乖乖地服从于她。这便是她所有的目的。”
“枯茧。”我抓住他的手,“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我把主子放在那个山洞之后,我从山洞去了人界。那时候我已经不行了,最后一点力气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在山间喝水的道
士,我把书给了他,并且在他身上施下了法术,他一旦遇见你,他便会从心底知道这个就是他要找的人。我在炎渎山用自己全部
的力气寻找到了烙翼殿下即将降世的地方,还想看他一眼,但是我等不来他降世,我就要魂飞魄散了。所以我下了咒术,烙翼降
世的时候,身上会有我的咒术保护,不会被野兽叼走,不会被心术不正的人抚养。做完这一切,我便走了。”
枯茧捂住脑袋:“我……我时间不多了,主子……烙翼……”
刹璎看着他道:“……你最后为了烙翼魂飞魄散了……”
枯茧点点头,我苦笑道:“……还好转世时给你的一个许愿机会,你一定许了转世为人,再遇见我们对么。”
枯茧忽然盯着我看,我愣了愣,摸摸脸。他琥珀色的眼眸一直盯着我,眼中忽然缓缓绽放出笑意:“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不
过,这怕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们了吧,所以我还是想说。白痴,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我愣住,为什么没头没脑问起我?
“我希望转世之后能成为主子和你的关系。只有这样。”他轻笑,笑容变得越来越淡,“我转世之后我会变成你的哥哥,但不是
亲哥哥。因为这样我们能在一起,我能照顾你一直长大,然后在一起,关键是……”他顿了顿,可能因为药效,他的声音越来越
轻,“我想,我们总有一日可以可以变得你和主子那样。但我没想到,你们的羁绊太深了。”
他眼睛快要闭上,拥着微弱的声音,但那句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也没想到……我这辈子也不能说一句,烙翼,我真挺希
望和你在一起……”
他最后转眼看向斐似雪,轻轻笑起来:“……小雪,你都长那么大了。”
他说罢,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躺成一个月牙的形状,斐似雪上前扶住他。他低垂着眼,看不见表情。
屋内是可怕的寂静。
斐似雪拉起陈又然放到肩上,我想上前扶一下。却看见我旁边的刹璎。他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别的方向。这样的尴尬一直持续到
我们听见越来越近的轰鸣声。
有人来了。
我尴尬说道“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吧。”
刚说完这句话,那石头围起的涌泉忽然一声巨大的爆裂声!我们吓了一跳,转眼看,就见水喷涌而出,发出巨大的声响。很快便
到了我们的脚踝。而这不是最糟的,因为我们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们出不去。”
我觉得那声音熟悉,猛地转头一看。
站在门口是一个高大修长的影子。我总是能先看见他冰蓝色的瞳孔。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在他的身后,是许许多多的人。
瑰箫眼中杀气外露,阴森可怖。
“他们被控制了。”斐似雪在我身后道,“那些人,全部被他控制了。”
我仔细看,果然,那些中有熟悉的面容。他们高矮参差不齐,面容呆滞,两眼无光。行尸走肉一般。我害怕其中有清桂道长,还
在不住地张望着。瑰箫又开口了。
“烙翼,我还是叫你何卿?你让我好找。”
我知道他在说哪件事,对他指指:“你不许过来,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别牵扯他人。”
他眼里冷光一闪,孤傲的嘴角轻轻挑起。他很生气,我知道。
“……那你怎么就没有想想,你欺骗我信任的时候,可想到今日的结果?”
他眼睛一转,看见刹璎,笑道:“哈哈哈哈,魔王殿下也在,赤阎的瑰箫给你请安啦……”
“你对他们都干了什么……”刹璎冷冷开口,瑰箫假意看看身后,笑道:“小小法术而已,他们攻入皇宫之时,都这样傻兮兮以
为能创造个美好的未来……怎么人都那么可笑呢……最终他们还不是要被吞并于魔后创立的新世界呢。”
他笑意渐浓,变成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光掠过眉头。他渐渐走近我们,淌水的声音,溅起的声音,我向后靠着,转眼看刹璎,他没
有看我。
“唔……”陈又然醒来,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刚想问,斐似雪说:“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快些逃吧。”
“一个都逃不走。”
说完,他身后的人像疯了一般向前挤。被挤倒的人趴到地上,被人踩踏之后来不及呻吟就沉入水中。剩下的人像饿狼一般张着泛
绿光的眼睛,我把斐似雪往后拉了一步,和刹璎手中燃起了火焰。火焰顺着我们的手臂而上,变成了烈焰蛟龙。
我们虽然知道,现在的法术远远不及瑰箫的一半。但依然选择拼一下。
陈又然拿出纸扇,他的周身有了白光。但他的眉头蹙着,似乎是因为昙花水而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我低吼一声,第一个冲出去
。火龙在我身边绕了一个圈,谁都不敢靠近我。我想着如何出去的时候,忽然一道冰焰向我袭来。
力道之猛,我始料未及。更让我惊讶的是,那力量让我后退连连,最后撞击到了刹璎的身上,刹璎勾住我的脖子,一只手到了我
的面前。我感受得到他温暖的环抱,一时失神。对面却又有冰焰冲向我们。
那来不及躲的力量和速度,刹璎只有一把推开我。
我倒在地上,只看见巨大的光亮。一瞬间,天地无声。
待我睁开眼,却看见这样的一幕。
刹璎跟前是一个和他一样高度的人。他手持一把剑抵挡住了全部的攻击,紧接着。他大叫一声。那火红火焰高涨而起,四散开来
,连瑰箫都连连后退。
我趴在地上看见这一幕。目瞪口呆。
刹璎也呆愣地看着身前这个被黑披风包裹的人。他的头发四散开来,让我看不见他的面容。然而我却能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和
他炙热的心。
他在喘气,打算给瑰箫致命的一击。
四周的地板之上,已经横七竖八了许多尸体。瑰箫被刚才的火焰弄得没有回神,他跌坐在楼梯之上。
黑披风开口道:“你快滚,你知道我恢复法力之后的实力。”
瑰箫擦擦嘴角,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我说不清。我觉得他是恨我的,但是也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某种近似难过的情感,如
他施展的冰焰,吞噬,却冰冷异常。
他转身便走,走时手打响指。那余下被控制的人,都眼睛大张,倒地不起。
第七十二章
他走后。
黑披风忽然一声呻吟,一下倒到水中。扑通一声。
刹璎托住他的身体。把他翻转过来,我忽然看见那张和刹璎一模一样的脸。
刹璃和刹璎长得真的很像,连我可能也分辨不清。刹璎按住他起伏的胸膛,说道:“忍着些,刹璃。”
我心一阵绞痛,为什么错觉他叫刹璃的名字那么温柔。好像从前每一次叫我的名字一样。
我费力地爬起来,刹璎却没有看我。刹璃艰难地说着话。斐似雪被刹璎叫去给他看看,他来到刹璃的面前,手触碰他的额头。
“……他很虚弱。”斐似雪说,“刚才用了大力去抵挡,又用全部的力气去施展法术。我们快把他抬出去。”
因为水已经越来越上涨,而外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我费力从水中爬起,浸湿了的衣服贴住我的身体十分不便,陈又然在旁边
轻轻拉了我一把:“你小心。”
刹璎把刹璃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带着他缓缓走着。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他们几乎相似的背影。眼睛没来由地开始酸涩,陈又然又在我的身旁,我忽然想起了枯茧的话。
枯茧为了我魂飞魄散,那样的心情,是不是和眼前的刹璃一样。
我为什么要那么自私呢。
我喜欢了刹璎千年,刹璃没有么。
夜凉如水。我们回到了原来的房子,出去之后。便被人叫住。一看是躲在暗处的乔启星和柔楚楚。他们说:“我们等你们很久了
,跟着我们走,可以很快出宫。”
皇宫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黑暗之中摸着路,听见脚下的沙沙声响。皇宫中不安静,但是我们远离得很快。很快出了宫,是皇宫的狩猎场。黑夜中是一望无
际黑暗,有人擦亮火光。才能看见周围的环境。
“出宫了。也不是暂时安全。”乔启星道,“你们作何打算?”
没有人出声,就如先前在藏花楼时的安静。乔启星似乎也觉察到气氛的不对,说道:“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说话?”
“刹璎。”我开口,“我有话同你讲。”
我刚才一路都在做着决定,现在,是我们说话的时间。
他还扶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刹璃,红色的瞳孔撇向我。我觉得心都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到底到现在为止,是谁的错。
“去那边说罢,刹璃让斐似雪照顾一下。”我看他不动,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走,跟我走。”
他顺从地跟我走着,我们到了一处树林之中。我靠到树上,他靠到相邻的一棵树上。沉默许久,我道:“……我想,我们是该说
清一些事。”
“嗯,我正有此意。”
又是沉默,我说:“你是不是记得,我曾经问过你‘有一日有一日你命在旦夕,救你的是他不是我,你为了感激他,会和他在一
起么?’,你回答我的话?”
他说:“……我说,感激和感情是两回事。但是若是感激,我想我会。”
我觉得心里发冷,但还是继续说:“……枯茧是为了我魂飞魄散,我,我不知道他曾经对我是这样的感情……而刚才,刹璃也用
自己的生命在救你,我想,我或许能体会那种感受……”我顿了顿,“我们都是成人,经历了那么多,不能再和孩子一样……或
许先前的时光如此美好,但是,现在想想……我们终究需要在接下去的路上继续奋斗不是,而你是魔王,或许……或许……”
“或许,刹璃能帮我,是么?”他问。
我点头,头和树皮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刹璎,我对不起枯茧,你对不起刹璃,或许,我也欠刹璃一个人情,为何不找个折中一
点的办法……”
“我们分开,然后,我和刹璃在一起。”他依然听不出感情的语气。
我在那一刻甚至有些小小的期待,他能忽然抱住我对我说:“我绝不会放弃你,报恩和感情是不一样的!”
但他终究是那个冷静温柔的刹璎,他在黑暗中轻笑出声:“好办法。”
我觉得眼眶都要湿了,却依然要平稳住语气,陪笑道:“有时候,放弃一点点,成全他人也是不错。”
“是。”他说,“那,就这么定了吧。”
“刹璎,我还有个问题。”我拉住他的袖口,他没有应我,我说,“若是刚才为你挡下那一下的是我,你还会放弃我吗?”
“谁放弃谁都是无所谓的。”刹璎背对着我,“……我们不能那么自私,踩着那些为我们铺路人的背,却甜蜜地在谈情说爱。”
他说,“……从此忘记彼此吧。”
他抽回袖口。我触碰到了他滑过的冰凉的手。
我的脑海中浮现忽然浮现了他温柔的眉目。
他渐行渐远,在我脑海中却越来越清晰。
他站在长安的河堤旁边,一身单薄的黑衣。他笑得风轻云淡的画面。我常说长安的春景好,却未必在脑中会深记某一个春日,但
是每每说到春日,我总是会想起那一年刹璎站在桃花枝边的景象。
那时候我们以为都是情窦初开的孩子。待在对方的身边,永远不会有分开的我一天,看着长安的春夏秋冬,四季轮回,蝉鸣冬雪
,雨溅花瓣。
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我告诉自己,我们长长的路,都是一些人用血和梦想为我们铸就的。总有一日,我们会一一奉还。所以,这不值得我难过。
我亦告诉自己,就如刹璎所说,分手时短,想见更短。我们相见的日子已经够长,彼此相许了那么久,在我们几乎没有尽头的生
命中,也应该告一段落。
我还告诉自己,枯茧是个可怜人,刹璃是个可怜人。他们的感情,不是我们能一笔带过的,所以我们不能再沉迷下去。
刹璎和我的路还长,枯茧最后说的阴谋太可怕,如果一个人界都被她啃食殆尽,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可言。
我跟在刹璎后面想了很多。
但是我晃晃脑袋,依然看见了那双眉目。带着染着温柔的眉梢,在三月和煦的风中,变成薄而柔润的玉色。
他勾起薄唇,轻叫我的名字。小卿。
结束地太突然,太快了,连想流个眼泪,都觉得憋不出来。
等我到了。刹璎已经走了。
我站在黑暗之中。看着刹璎渐渐走远。乔启星在后面说:“你弟弟伤得很重,我们帮你治疗吧。”但是他依然没有回话,抱着刹
璃走远。
乔启星叹了口气,转头对柔楚楚说:“我们也快些走吧,我还想回去看看爹娘。”
柔楚楚边帮他理领子边道:“你就是急性子啊。”
“大哥。”斐似雪忽然开口,我和陈又然都齐齐看向他。他没有管我们,对着乔启星的方向抱了抱拳:“我们还未分出胜负,那
昙花水拿得不光彩。我知道自己医术不精,有时候被人叫‘回春圣手’也是浪得虚名,我想跟你们走,去学更高一层的医学。”
“阿雪。”陈又然向前一步,斐似雪没有看他,他只是垂着眼,然后用很小声,却能明辨的声音道:“我想和你们走,可以吗?
”
“当然可以。”乔启星笑道,“真是意外阿雪居然想和我们一起。”
柔楚楚又扭了两下:“走啦。”
“那就这样。”乔启星对我和陈又然点点头,但陈又然完全没有看他,他一直盯着斐似雪看,却没有往前一步。
我觉得很累了,一时间失神,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剩下的就是无尽的黑暗。他们的脚步伴随着摩挲草地的声音走远。
我在手中燃起了火球,让它轻轻飘浮在天空中,像现在游移的心情。它忽明忽暗的,但能照亮周遭。
陈又然转头看我,那表情很纠结。
“喂,你喝昙花水的时候,自己有意识么。”
“有一点。”他向地面看去。我眯了眯眼:“有哪些?”
“重点的东西,我大概都能迷迷糊糊感觉到,好像也知道,阿雪为什么要走,刹璎为什么要走……”他握紧了些拳头,“我知道
……好像都是和我前世有关……”
我叹了口气。
陈又然抬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笑嘻嘻回头敲他脑袋:“那哥哥我俩凑一对可好?”
陈又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遇见鬼一样从腰间抽出那把折扇,用力推我一把往后一躲十分没形象地大叫:“滚蛋!你别靠近我
,恶心死了!”
“啧啧,你还不是自己有断袖之癖,说我恶心?”我又靠近一点,笑道,“来嘛,从小青梅竹马的哥哥,现在就剩我俩了不是?
”
他嫌恶的眉头一直皱着,仿佛看见我像看见了最恶心的东西。但是逐渐的,他的眉头轻轻松了开来,然后那眉毛就从倒八变成了
正八。
“你不要这样。”他说了这句话,过来搂住我的脖子。
他比我高一些,身上有柔软的香气。鼻子靠近我的耳朵,叹息了两次,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忽然觉得很放松,垂下头,贴着他的
脖子。
他好闻的气味钻到我的鼻子里,我在他耳畔轻笑:“其实我俩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阿雪不要你了,刹璎也不要我了。我俩又那
么习惯对方的脾气,哈哈,其实真不错。”
“你说服得了自己么?”他在我耳边轻笑。
我也自嘲地笑起来,在他的肩膀上来回摇头,蹭啊蹭,感觉额头也痛起来。
你说服得了自己么,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他说:“枯茧喜欢你,但是我却未必吧……”
我“嗯”了一声。
我这时才渐渐想起,枯茧在最后时刻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原来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我却一直不知道的心愿。
我早该想到,我和陈又然的关系,和刹璎那么像……但是我可能一辈子也猜不到,因为这个愿望太过简单了。
枯茧想不到,在我的成长之中,依然会遇见刹璎,我依然会喜欢上他。
可能枯茧也想得到,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反正他的来世怎么样,并不关他什么事。
按说很多年以后我已经忘记了这茬,但是那时候,陈又然带着银白色发丝,嘴却依然不饶人。他对着一个墓碑说话的时候,我站
在他身后的层叠的梅花树之后,听见他低哑的声音。
“那时候我说,我这一世怎么会喜欢上何卿。我是连自己也骗了罢,一个穿越前世的表白,怎么可能让我这一世说忘就忘,那感
情是不是因为太过像亲人,而被自己当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而忘却了呢。只是时间过了那么久,早已然不重要了啊……”
我站在他身后,听到这句话,眼泪就流下来,就如那次听见枯茧表白时的恍然大悟。
只是这是后话,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第七十三章
我靠在他肩上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等我醒来,我们身在一处阴暗的地方。陈又然不在我身边。我想大约是外面很乱,我们
在这里避了一个晚上吧。
过不多时,陈又然果然从外面回来了。
他拿着一个香喷喷的兔腿。我肚子一阵乱响,尴尬地看了他一眼,他递到我面前:“你的。”
我接过啃起来,边啃边问:“外面怎样了?”
“不知道,我们还在狩猎场,我撑起了结界,短时间没人找得到……你慢点吃!”他伸手抹去我嘴边的东西,然后双手一趴:“
阿雪不知道如何了。”
我一口下去,干涩的感觉涌上。
不知道刹璎怎样了。
和他的弟弟已经在一起了么,在人界,还是回去魔界了……他的伤不要紧么,自己虚弱,还带着一个重伤的人……不会有危险么
。
“小哑巴。”
“嗯?”
“我们回武当可好?”他说,“我很担心我的师傅们,我想回去看看。”
我点点头:“行啊,反正没地方去,总比在这等死好。”
“还有,我想起一件事。”他说,“你记得那本《毁泯术》么。”
“我在清醒之后便不见踪迹了,我一直以为是那时候刹璎和刹璃决斗的时候我落在什么地方了。”
陈又然微微蹙眉:“不,我清楚记得在你身上。难道你没带出燕时的宅子?”
我愣了愣:“……不是吧。”
他拍拍我的肩膀:“那东西不能随意给别人瞧见,我们最好早些找回来。”
吃完东西,我俩到了洞口。我一愣,晨光中的狩猎场果然是个无比巨大的草坪,一直蜿蜒到天际。蓝天白云绿草,上面可以清楚
看见白兔子在嬉戏,换做平时一定会有人来这里喂养和清理,但是今日或者以后,怕都是不会来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听见风刮草地的声响。
早晨的长安本该在这个时间已经苏醒,带着人群的气息,吆喝声,吵嚷声,而现在,长安城乱了。风刮过的地方是许多残骸,虽
然我觉得比我想象的人间地狱的摸样要好一些,起码还有一些微微的人气,但是经过的人都慌慌张张,带着惊恐的瞳色之中,是
山河破碎的震撼和对于往后生活的绝望神色。
我和陈又然回不去家,他的父亲走了,甚至都来不及看上一眼。
老爷,我把陈又然带来了,平安地带来了啊。
他说去武当,我们穿过长街。却看见眼前成堆的人。他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商讨着一件大事。我们对视一眼,凑上去看,就看
见两个摔倒在地的道士。那青色的长衣和灰白颜色的头发,我一眼便认出了是谁。
“是,是清桂道长。”我拉着陈又然,陈又然一看,也惊了一下。
他迅速拉开人群,一低眼,我看见地上的血迹。
知道事情不好,我也凑上前去。
“道长……道长……”他用力摇着清桂,然后回眼说,“阿雪,怎么办?”
话刚出,我和他都愣了一下。我低眼看他,他也看我,然后他自己在怀中掏啊掏,掏出两个小瓷瓶。给道长和另外一个道士喂了
一颗药丸,然后把另个瓷瓶打开,把黑色的膏状物涂在他们的伤口上。
很快,清桂吐了一口血,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又然……何卿……”
“道长,是我,发生了什么?”
“……皇宫……皇上……皇上早就死了……”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有人,用了傀儡代替皇上……”
陈又然低声道:“魔后。”
“啊……”他很痛苦地说,“……天下会大乱……我,我怕是回不了武当……了。”
“别这样说!”陈又然又摸了那颗药,往他的嘴中塞去,“我们先找个地方住,我一定要带师傅回武当……振作,振作,您一定
要振作。”
他痛苦地闭上眼,被陈又然扶了起来。我扶了旁边的那个道士,把两人个人带出了人群。一个中年男子道:“我是那边客栈的掌
柜,要不要去我的客栈歇息一下?”
陈又然连忙点头称谢,中年男子很和善,帮我一起托着。我们五人便去了那个客栈。
客栈很小,我曾经在长安混的时候不太来这条街。不知道这里也正常。这里小的几乎不像个客栈而是民居。暗戳戳的地方,挂着
不多的装饰。中年男子为我们带上了楼,稍微理了理让我们进了去。
“我知道现在乱的很。”他叹了口气,“我并不是长安人士。到了长安之后,便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客栈为生。本来便是颠沛流离
,好不容易安定一些,却又要进入兵荒马乱的状态……真是……”他说,“看这两位道长那么虚弱,一定是昨日攻进皇宫的武林
人士吧。虽说一些人并不赞同这样做法,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是对的……盛衰兴亡苦的终是百姓,要死也死得值得轰轰烈烈一些…
…”
我衷心感谢这个人,便对他抱拳道::“叔叔是真汉子……”
他摇摇头:“你们想住到何时都可以,但是长安现在不是安定地方,我听闻昨夜杀进宫的人几乎都没有出来,所以我觉得这两位
道长是个奇迹……希望他们好起来……”
“都没出来?”陈又然忽然转头道,“……这……”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中年男子为我们倒上了茶,“你们也好好休息,看你们浑身是泥带着伤,大约也是经历苦战吧。我不打
扰你们了……”
他走出了门,我感叹遇见好人,又难过清桂道长。斐似雪不在身边,才深深觉得我俩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陈又然叹了口气,对
我说:“魔后已经控制皇宫了,她很快便会控制整个人界……”
我们不安起来。一直都在商量着对策。
两日后,清桂终于张开了眼,但他迷迷糊糊地说肚饿。我一听,连忙对陈又然说:“你照顾道长,我出去买吃的。”
陈又然答应了,给了我一点银子。我快步下了楼梯,想和掌柜打个招呼问问要带些什么东西,却发现他人并不在。我也不多想,
推门出去。
这条本来人不多的街,是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的。我弯出了巷子,也只看见零星的人,他们且向一个地方匆忙地走。我心下
好奇,也跟着去了。
果然,在河堤旁边。围了很多很多的人。我在人群外围,却看见不断有人钻入和钻出,出来的人手中捧着大捧的食物。我抓住一
个人道:“发生了什么?”
“是,是一些好心的魔人啊!”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对着我说,“真是太好了,他们给我们分发食物,给我们干净的水。还承诺
会把这里变成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旁边另一个人接话道:“是,若是有这些食物,是不是皇帝统治我们又怎样呢?没有战乱,回到原来那个样子,我们好好生活便
好呀!”
我一听不好,从人群之外穿进去。
只是我没想到,那边有一群蒙面的人。他们都在各司其职,施展法术治疗人的,给食物和水的。然后,瑰箫大大咧咧坐在那石桌
子上,仿佛带着讥讽的笑容看着那些拿食物的人们,拼命对着他说谢谢。
“谢谢……”
“叫瑰箫大人。”一个魔人道。
那人连忙说:“瑰箫大人,一定要救救老百姓!”
“一定的。相信我。”瑰箫淡淡笑起来,蓝色的瞳孔放着光芒。
“放屁!”我一下站出来,瑰箫抬起眼,满脸诧异看着我,他从石桌子上跳下来,差点一个不稳。我大叫:“不要相信他!他再
骗你们的信任!他是魔人!”
“烙翼!”瑰箫一把抓住我的手,蓝色的双眼眯起来:“你居然还赶出现在我面前?”
“放开我!”我对他吼,对着周围人叫:“不要相信他!他会控制你们所有人!”
瑰箫哈哈一笑:“你们相信谁?”
人群暴动起来,纷纷指责我:“你是做什么的?凭什么不相信他?!”
“你能给我们食物吗?!”
“在一个这样生不如死的环境之中,有新人来领导我们不好么!”
“魔也有好人的!”
我愣住,抓住瑰箫的衣领:“你又对他们施了什么蛊惑人心之术!”
“我没有。”他拍掉我的手,“要得天下,自然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降伏于你,这是魔后教我们的道理。”他邪邪一笑,“话又
说回来,不见刹璎和刹璃,他们俩私奔去了么。”
“不用你多管!”
他长大眼睛:“果然没有猜错!哈哈……”他挑起我的下巴,“他最后还是抛弃了你不是?我告诉你,他是在报复你呢!千百年
前你抛弃了他一个人和魔后战斗,你想没想过他的感受?他那时候一定很想,很想见你……但是你呢,你却走了不是?”
我脑中一炸,大叫:“不是的!你混蛋不是这样的!”
周遭的人定是以为我的疯子,嬉笑着看我们俩。
瑰箫勾过我的肩膀:“他待你好,便是还爱你,但是这次分开,他一定一定对你失望透顶啦。也好。你总有一日会成我的人……
跟我走,跟我和魔后在一起,我们会创造一个新的魔界,你还是炼狱的王,如何?”
我用力推开他,指着他鼻子骂:“你做梦!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得逞!”
第七十四章
七月初三。初夏。
我坐在溪边用水沾湿了自己的脸,带着凉意的水纾解了一点点的疲惫,我抹了抹脸。把刚摘下的野果在溪水中开始洗了起来。
山谷之中,传来声声啼鸣。
我仿佛听见了不如归去的声音,但是很快又被水声覆盖。
距离离开长安已经半月之久,去武当的路比我们想象的要长许多。
上次在长安遇见瑰箫之后,我疯子似的在那条生我养我的街上大骂却被周遭的人指指点点。我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得逞,说得咬
牙切齿。他却一笑置之。
他放了我,他说:“行,我今日不会为难你,你就看看,我是如何把这个天下收拢掌心,让你心服口服。”
我觉得很气,胸口是随时会爆炸的难受。回到客栈和陈又然这么一说,想要带着他一起。我拉起他的袖子,他却回手给了我一巴
掌。
说实话,不痛,但是打到心坎上。我瞪着眼看他,却看见他痛心和无奈的表情:“你拿什么和他比?法术?武功?还是和他比谁
更会拉拢人心?感觉这些日子你做事越来越不经大脑,这样下去,你会把所有人都害死!”
我捂着脸,一下哭了出来。
我不是爱哭的人,但是这次却哭地蹲在地上,不停地捂住自己的脸。我知道我不应该哭的,看见泪水在地板上散开出了花朵,然
后它们又干了,又有新的滴上去。仿佛冬去春来,然后又一轮回一般。
陈又然蹲下来,但他没有做任何动作。我听见他说:“现在是我们哭的时候么。若是人失去了一点就变得软弱,那不如直接去死
。你是想让我直接杀了你,去见我爹是么?”
“陈又然。”
我抓住他的衣服,他有些惊讶。“陈又然……”我又叫了一声,整个人都跪在地上,趴到他的手臂上。
我好想刹璎,我不要他离开我。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看着这个世界在我的眼中逐渐倾塌,变成我不认识的摸样。
陈又然没有抱住我,他只是说:“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日子还很长,你要自己站起来,何卿,你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人,当年刹璎不要你了,你还不是这样坚强地过来了,那时候的你呢?为何现在倒在这里,你像什么样子呢?”
他说:“从前是我宠你太多,刹璎也是,现在你要知道,身边的随时随地都会忽然离开你,你不能靠着别人的肩膀站起来,你要
自己走。”
他抽回他的手,我就彻底跪在地板之上。我觉得好累。刚才街上嘲笑我的人,都仿佛还在我耳边笑着,笑着。陈又然的白靴,上
面有手工刺绣的精致墨梅,就是盛开在白雪之中的孤傲和冷寂。它一直绽放在哪里,从未离开。
站起来,它说,站起来。
是啊,我要站起来。
我抬起头,看见陈又然垂头看我,惊讶地发现,其实他的眼眶泛着红。
我想,他依然是宠我的,和刹璎曾经对我的爱不一样。我跌倒了,他应该是比任何人都难受。
我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有人传来了一个手信,我一看,是瑰箫。他勒令我们赶快离开长安。我和陈又然互看了一眼,那时候桂清道长已经
清醒,但是他坚持不肯离开。
他说,他要等在长安,很多弟子都没有从宫中出来。而且他还要更重要的东西。
我们坚持,他却不肯走。
他叫我们去武当。
我和陈又然在路上走了半个月。不知不觉都已经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我起先不知道瑰箫放走我们的意图,沿途,我才慢慢明白
了。
我们离开长安之后,走过了不少地方。在那些原本就不太大也不太富有的地方,却忽然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很多地方官卷铺盖走
人,那些地方就无人管理。
我们目睹了那些地方的惨状,有些甚至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城。
曾经也有人不满皇上的所作所为,认为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是现下来看,一日无主才是人间地狱,更何况也许是有人故
意为之。
我们要快些上武当,但是上了武当,又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呢?
所以那段路变得特别的长。我们有时候过一个村庄之时,地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尸体的血干涸了,在地上汇集在一起。
那种颜色暗红,却是比任何都刺目的。让我想起了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开在冥界的花,开在我曾经挚爱的眼睛之中的花。
时已变迁,永恒不再。只剩下现实和不断告诫自己活下去的信心。
我们却在这时遇见了燕时。
这日我在溪边喝水,陈又然在我的身后。听见逐渐逼近的马蹄声,我们停下动作。看向身后。骑着黑马的燕时,似乎比前些日子
要消瘦很多。他穿着暗灰色的缎衣,露出两截袖子。头发掩映住他满是狰狞纹身的脸,他的马停留在我们的面前,马蹄发出踢踏
的声响。
“燕时大哥。”陈又然起身,上前去扶他下来。他似乎赶路很急,言语之间有些气喘:“总是找到你们了。”
我们扶他坐下,给他喝水。他粗野地灌了两口,抹抹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我的手上。
我惊讶地看着那本《毁泯术》,还未开口,他已道歉:“是我的错。”
我说:“你拿了我的书?”
“我以为能用它杀了魔王。”他捂住自己起伏的胸口,“我骗了你,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去,但是当我打开的时候,才知道我
不能驾驭这个力量。”
胡来啊!
我当时心里蹦出了这样的字眼,但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事情都解决了。”
我告诉自己,人家千里迢迢来追你,不是随意质问的时候。
他说:“你看过这本书么?”
我说:“翻过,但是没有深究。”其实当时是还来不及深究。
他把书展平放在我的手中:“这里有秘密。或许你看过,有些事情的真相就会明了,我看不懂很多,但能感觉到,对你一定是有
用的,现在这个世道,已经不光是改朝换代这么简单,而是关系到人界的生死存亡。我们不能失去自己的土地。何卿,你是个异
类。你虽是魔界的炼狱王,但你也和人界有不解的感情。我是想通了,你,刹璎,陈又然,还有斐似雪,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要
你们这些人来拯救的。”
他垂下头:“我已经不能多想报仇的事情了,事情过了那么些年,还有什么不能说服自己的,况且你们都是善良的人,我知道。
”
我握紧了书,轻笑起来:“谢谢。”
“刹璎呢。”燕时说,“你们怎么不在一块?他还未记得你吗?”
陈又然看了我一眼。我说:“是啊,所以他走了。”
“为什么?去哪里?”
“不记得我了。为何还要留下?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陈又然在旁边伸手捏我鼻子:“你的表情真像在赌气吃醋。”
我甩开他的手:“滚蛋,你没资格说我。”
燕时看了看陈又然,又看了看我,露出了一种诧异的表情。随即恢复了平静:“总之,你们好好看看这个,然后,你们一定会想
要去魔界了。”
我翻开书。上面依然是我熟悉的文字。我曾经看过一小部分,我知道,《毁泯术》的前半部分是布置阵法,后半部分是要研习的
法术。
看不出端倪,我前后翻了翻,依然是那些内容。
我摊到燕时的手上:“这有什么古怪?”
“本来没什么,但是你看。”燕时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封底折起的地方,有一排小字。
“毁挚爱之人,是连自己的心也成灰。不到情非得已,切记勿用。”
下面是更小的字,用极小的细笔勾勒的:“靡络”
我觉得这个名字极其熟悉,却又说不上所以然。她在我脑海中觉得很近,又十分遥远。燕时指着那两个字道:“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
陈又然说:“这字体和名字都是女子的。”
我说:“这个名字很熟悉,但是我又说不上来。”
然后燕时对我说:“若是这个靡络便是写书之人,那么前面那句话的意思,便是要用这书毁去她挚爱人的法术。又或者,是他挚
爱之人写的法术,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让靡络去杀死他吧。”
我点头:“有道理。”
说道这里,想起还在魔界的时候,刹璎第一次让枯茧把这本书给我。我又交换给枯茧的场景。
我若是当时能翻到这一页的字,我或许就有勇气把它接下来了吧,这短短的字中,的确包含着这个女子对他爱人的无奈和痛心。
我脑中缓缓浮现了一个女子的摸样。不知不觉,她的样子变得格外清晰。
墨黑的头发,精致的五官。柔美的面容,优雅的气质。她微启朱唇的摸样。
她整个人仿佛透明,又想待开的莲花那样清丽。
“小哑巴?”陈又然推了我一下。
“我想起来了。”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起了这个女子是谁,这个熟悉的名字:“我想起是谁来了,靡络,靡络,便是魔后啊。”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我连忙说:“不是现在那个魔后,是刹璎的亲娘,因为她的名字不常被人提起,她走得很早,我没出生便去
世了,所以我对她并不熟悉……但是……但是她在不久前还帮过我……”
“什么?”
他们俩异口同声问我。
“我想起来,你说,你是被一个白衣的从雨潭之中出来的女子所救。舍弃记忆和法力,来到人界重新开始的。”陈又然说。
“是,我和刹璎前阵子被抓去魔界的时候,也是她送我们回来的。她还和我说过话……她说我和刹璎一定会见面……等下……难
道说,这书是她写的?!”
我们三个又把目光看向那书。陈又然喃喃道:“这么说,她的挚爱之人,便是魔王?难怪说,这只能毁灭魔王……”
我们猜测着,好像能把很多事情理顺,但又变得更加奇怪。
“小哑巴。”陈又然对我说,“我们去魔界,我们只有去魔界,才能打听出原委,才能想办法对付现在的魔后!”
“但是现在擅闯魔界,那太冒险了啊。”燕时说,“你们两人,单枪匹马的,并不会得出结果,反倒没到便丢了性命。”
“可是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这么做了。”我说,“我想知道真相,我不能丢下这个世界不管啊。”
看看眼前的世界,他们支离破碎,都在奢求一个虚无的梦境,当那些魔界的败类趁虚而入时,他们便会乘此机会,把人界变成另
外一个世界。
我一定要阻止。为了自己,也是为了……
就是为了自己吧。
第七十五章
我们说,总不能大摇大摆地进魔界。瑰箫放了我们一条生路,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就是让我们不要靠近。
陈又然说:“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
我哼哼了两声:“我在魔界的时候他就对我有意思了,他还骗过我妹妹。啊不,刹璎的妹妹。”
陈又然摇摇头,显出无奈的神色:“我只是一句玩笑,你居然还有脸接下去,你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不想再理他,自己用筷子在敲着碗边。
他岔开了话题:“你知道么,现在外面的人都在往长安跑。”
“为什么?”
“听他们的意思,长安城有一个活神仙一样的人,给他们发食物,发水,一日不用劳动,却有吃有穿。”
“瑰箫么……”我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有些担心清桂师父他们。”他往自己的碗中夹了一些青菜,然后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各地的人心都极不稳定,而那些
魔界的人又是利用了这一点。他们果然在一步一步利用人类,征服人心……”
我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撑起脑袋。他伸手摸摸我的头:“所以弟弟啊,我们的路还很长哪……”
燕时三日后走了。他在江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也说,希望我们能去那边玩。我知道,他现在想通很多事情,或许就是不愿意
再掺和到什么事情里面去,安静生活了。
他走的时候看了我们俩很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和陈又然说:“去炎渎山吧,反正都是死,不怕再死一次。”
他喝着茶:“什么叫不怕再死一次?你以前死过吗?”
当然。我没有回答他。死过很多很多次啊,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比死还难受的,是背叛,是误解,是看着心爱的人死去,
是看着自己无法变老的悲哀。
我死了很多很多次,不差这一次。
……
……
但当我们到炎渎山的时候,完全被这里的景象震惊了。
我总记得去炎渎山的镇子上,会有一条青石铺的小道。两边有野花和矮树。今日路是一样,但是进到村子中,便能感觉到这里的
气氛完全变了。
我在走了几百步的路中,没有看见一个人类。这里像是原本就是魔人的村落一样,他们在街上悠闲地走着,谈天,而且他们的样
貌都接近人类那样,不是丑陋的,法力低下的魔。
当我们走进去之后,几个魔便一直在看我们。
“为什么一个人类都没有?”我奇怪地问陈又然。陈又然摇了摇头,故作镇定地继续向前走。
“等下。”
一个魔人拦到了我们面前。我抬头,他的个子比我高,比我壮,笑得时候,嘴里有两颗尖牙。
“两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是去哪里呀?”他对我们露出了龌龊的笑容。我皱了一下眉头,刚想反驳,陈又然的扇子在我胸前一
抵,对着那魔人笑道:“只是路过此地。”
“哦……路过……你们是人类,也敢路过这里吗?”
“这里是发生了什么?我记得……炎渎山从前不是这样的呀?”陈又然说。
那魔人和周围的魔人都齐齐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的。“哈哈……当然不是这样的,因为他们全都被我们吃、了、哦……”
他说完,我敢接周围的魔人都挤了过来,陈又然贴到我的背上和我背对背站着。他们越来越近,空气之中满是猥琐的笑声。
我手中燃起了火焰,陈又然手中握着了白光球。
蓄势待发的危机,和他们逐渐逼近的笑声。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眼下肯定是有事。
“啊!!!”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我反手一转,一条火龙蜿蜒而出。眼前的男人轻轻一笑,随意挥手便打散了火球。我见状连忙
右手又聚起火焰,但是他的手直直穿过我的火焰,直指我的喉咙。
我吓了一跳,身后被人一扯。陈又然把我拖近他,手绕过我,一道光球射向那男人。男人后退几步,我缩了下脖子。
陈又然环住我,我的样子像极了靠在他的胸口。
但是周围的人毫发无损,他们抹了抹嘴,继续逼近我们。
嗖!
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等我回过神。眼前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们横七竖八地呻吟着。眼睛齐齐看向了一个方向。
我和陈又然看向那边,看见眼前一个黑色斗篷的人。
包裹的十分严实,看不清敌友。
他没有看我们的方向,披风背对我们猎猎作响。
陈又然把我裹在怀里,我们俩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我觉得这个人熟悉,却又不敢去证实。
“滚。”他口中缓缓吐出这个字,周围的魔人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然后边爬边说:“等着!等我叫更多的兄弟!”
他转过头来,帽檐遮住他的眉目,留下鼻子和嘴和大片白皙的皮肤。他的嘴薄而透明,没有什么血色。
他向着我们的方向,我和陈又然互相搀扶站起。我说:“阁下是?”
他对我们做了个手势,示意跟上。我和陈又然对视一眼,紧紧跟了上去。
我心中徘徊着两个字。但是我不敢说出口。然后我自嘲地笑笑,不可能,不可能。
前方的男人的披风挡去了他所有的视线,但是似乎跟紧着他就能到达一个心许的地方。这种感觉如此似曾相识。我却不能奢望。
停下的时候,才发现是个幽闭的洞穴。我踢下了脚下的石头,前面的人转头,他似乎是在看我和陈又然。
陈又然胆子比我大,对着他一抱拳:“多谢搭救,阁下是?”
他冷冷哼了一声:“看你们俩挺恩爱的。”
这个声音……
他说完就往洞口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我们说:“如果真的想去魔界,就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你们的轻举妄动会搅
乱计划。懂?”
他说着一甩披风,走向洞外,边说边挥手道:“食物总有人送来,乖乖待着。”
“等下!”我冲出去,他停下脚步。我还未开口,他便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很好,法力恢复得很快。”
他背对着我:“人总有自私的时候,给我们一点时间也好,你能成全么。”
我耸耸肩膀,笑道:“我已经不和他在一起,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你看我和陈又然,不是好好的么。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快活。”
他转过头来,看见他的嘴轻轻勾起,即使不看眉目,依然能知晓是张绝色的脸:“是么。原来如此……”
他转身走了,我留在原地。
恰逢太阳落山之时,余晖洒满洞穴之前的空地,金黄色的华丽。
……
“刹璃……”陈又然在我进去之后,轻轻呢喃着。
我点点头,挨他坐下,看见周围有食物和水果,说道:“他叫我们在这里待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我拿起一个苹果就啃,陈又然一把夺过:“你也不嫌脏!”
“你觉得我们是那种乖乖在这里等的人么?”我一挑眉毛。
“何卿。”陈又然细心地用水洗着苹果,“你就是因为刹璃的出现,让你这么蠢蠢欲动么。我们现在无路可去,不如在这里老实
待着,或许你一动,你那宝贝有什么危险呢也说不定。”
“谁是我宝贝!”我用力一踹他,“滚蛋!老子说了要去谁也拦不住老子!”
……
……
陈又然其实是比我还好奇心强盛的家伙,因为我第二日起来,洞口的光线刚刚铺到我的脸上,我发现他不在,接着就看见他跟着
小白兔似的一蹦一跳进来了。
我坐起来,他也往地上一坐。
“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我还在迷糊中,都懒得理他,他就自顾自说了起来:“这里被屠杀过一次。现在炎渎山的魔都是魔界来的,他们把原本在这里的
人全部吃掉了。”
我一听,吓清醒了:“全部吃掉?!”
“不错,现在的炎渎山已经不是那时候的炎渎山了,魔后真的很可怕,她到底是想把人界弄成什么摸样?”
我从怀中掏出那本《毁泯术》,“这本书的秘密,濒临危险的人界,我们一定要尽早去魔界才行。”
“你忘记刹璃的话了?”陈又然按住我的肩膀,“那样说定是有苦衷的,你不能轻举妄动。”
“你管他啊!”我激动地站起来,“他们怎样不关我事,我现在就是要去魔界啊!那么多的人命在我们手中,不能这样呆坐着啊
!”
“小卿……”
我背过身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罢我便出了洞。
我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兴许是自己?但我想到刹璃的摸样,我就觉得窝火,没来由的窝火,我时刻告诉自己,你心中不能再想
那个人。不能再念那个人。
我抚摸上自己的手背,若他还想我,这个烙印会随着心痛一起痛,但是离开之后,它一次都没有反应。
我反而错觉,那个烙印越来越淡,总有一日会消失。
看,它不会痛,说明你的心也不会痛。
我不能再想念你,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想念我。
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我往自己怀里揣了个苹果,然后和陈又然从洞中出去。他先前已经打听好了去那个通往魔界的洞最快的路,一路上并无
多话,只想着尽快。
我来到洞前,想起千年之前的一次,把刹璎拉了进去,自己在洞门外。那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一动不动看着我
,眼底深邃的犹如雨潭。
我爬过那个洞,又想起刹璎。他在这里待到我长大,长大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从咿呀学语的婴儿变成了如今十八岁的摸样,我还
经历了那段人间三年的美好时光。而先前,他居然就待着这个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忘却自己魔王的身份,用自己的意志活着。
如此不可思议,是个奇迹。
这里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那时还是一个失去父亲被寄养着的孩子,在这个洞穴里,看见你的眼睛,你手中提着的光芒
,你说,跟着光,便是来时的路。
看,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似乎留有你的足迹。寻迹而来,踏遍心底。
还未到达,我便已经闻到在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我暗暗知道不好,对陈又然使了个眼色,他对我点点头,我们加快了脚步,在
洞口看见了红光。
久违的暗红色天空,白日点灯的魔界。我本想着偷偷潜入,但是我出洞的一刻,便知道已经不可能。
哈,我知道自己面子大,不用大成这个样子。
魔后站在我的面前,一袭红色的长袍,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她的两边如羽翼一般分裂开两支队伍。
她轻摇她的羽扇,几千年一如既往的迷人倾城,江山当前也黯然的美貌。朱唇微启,眼波流转,极难不被她吸引。
这个见面礼,不轻。
我站在那边一时愣了神,但是很快,我面前被丢来了一个黑黑的物体。我吓了一跳,却发现是个人。
我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看见他的脸孔惊呆了。
他皱着眉头,没有睁开眼睛,所以无从分辨是刹璎还是刹璃。但我握住他的手,那质感,却不是熟悉的。
我试探性叫道:“刹璃……刹璃……”
他的眉头皱得更加紧,眼睛缓缓张开。果然看见在左边的那朵彼岸,我长呼一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听得见我说话?”
“是。”
“你怎么了?”
他忽然张开眼睛,转头向到了魔后,然后表情变成了极度痛苦的摸样,似乎是想撑起自己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搂紧
了一些,叫道:“别动!”
他伸出手,我看见上面斑驳的血迹和烧伤,他道:“你个……混蛋……我早知道就该听哥哥……的……为何要相信你……”
魔后轻轻一笑:“年轻人总是后悔,那不是什么好事。”
刹璃猛地咳嗽起来,痛苦地转头看我,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悲伤。他看了我很久,才说:“对不起。”
我一愣:“啊?”
“我说完,你大约就会杀了我。”
我摇头:“你救过我,还带我和陈又然去安全的地方。这是我欠你的,否则我们早已没命,所以再大的事我也不会怪你。”
他眼睛张大了一些,有些奇怪有些惊讶:“救你?何时?”
“前日。”我也奇怪起来,“你……你不是还未我们准备了不少食物么?对不起,我们没有听你的私自来了……但是,我们真的
不能丢下你们不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轻拍他的背,陈又然拿来水给他喂进口中。
他张开眼,却是两行眼泪。
我傻了,他边流泪边狂笑起来:“烙翼,烙翼,我真蠢,我以为他总会把一些些的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但是,他却在和我一起时
,也日日想着你。那不是我!你也蠢!连自己的爱人也看不清晰,当那是我?难怪那日回来,他便来找魔后,你是给了他多大的
刺激?”
他笑着,满脸都是泪痕,那样子让我心仿佛被狠狠拧着,听见他的话后,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脑中响起了我们的对话。
“我和陈又然不是好好的么,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快活。”
“原来如此……”
我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抓住他的肩膀道:“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刹璃的泪又流下来:“你永远都那么迟!”他举起手,指着魔后,“她杀死他了,是真的杀死了!魂飞魄散了!”
我不知道何时松了抱住刹璃的手,陈又然圈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肩上。我的目光却一直在眼前。那个轻摇羽扇的女人。
她听见这句话后,笑得更加嚣张,像张牙舞爪的花朵,肆意宣扬美丽。
她说:“不同我证实一下么?”
我摇摇头。
刹璃躺在地上,不停流着眼泪,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
陈又然环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冷静一些,小卿。”
我靠着他,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我说:“你也杀了我吧。”
陈又然说:“他不会死,不要担心,他不会死……”
魔后也笑:“是,他不会死,你魂飞魄散之后,却是真正要去轮回转世了啊。”
我摇头,眼前的景物恍恍惚惚,我说:“他不会死,他会忘记我,我已经没有别的精力,再去让他爱上我,或者是我去爱上他了
……”
很累了,好累了。
魂飞魄散也好,轮回转世也好,我何卿何时怕过一丝一毫,但是我现在怕了。怕到头来我什么都不是。
我感觉到陈又然在我耳边说着什么,他环住我的手更加紧了一些。眼前的事物恍恍惚惚,似乎出现了很多很多层叠的人影,他们
越来越近。
不甘心,不希望,却依然要接受这个事实。
……犹记第一次来冥焱殿的时候,他们说是吉兆。我却觉得,那分明是个不幸。
一遍一遍,我们明明已经在一起,却又要分开。
陈又然曾经骂过我,你是男人,你到底是要做些男人的事情!为情所困,说出去也会被人笑话!
我厚颜无耻地笑道,你又知道我为情所困?自己还不是一日到晚追着你家阿雪的屁股后面?
说到底,我们都太傻。
等我清醒一些,却是因为魔后突然一声大叫。她的叫声十分尖锐,几乎是要把耳膜刺穿的利器。我一愣,便看见眼前乱作一团的
人。
陈又然扶我站起来,然后指向天空。
我看见空中出现了许多许多白色的飘带,犹如烟波浩渺的长河,奔腾而下,地面上每一个人忽然都仿佛被痛苦地束缚起来。魔后
更是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天空。
“是你!!!”她尖叫道,“你如何会在这里!你应该死了!”
我看着天空,隐约觉得空气之中还有香气传来。
脑中浮现了那个女子的容貌。靡络。……
我动了动嘴,想叫她的名字,却感觉到脑中一个柔柔的声音:“烙翼。”
她在直接和我的思想对话,我还未说话,她便道:“我知道还来得及,去冥界,带回刹璎的记忆。”
她说:“当死亡之花竞相开放之时,你一定要带回他的记忆。”
“……我……”
我的脑海中仿佛出现她的笑颜:“你也是我的孩子,待到你们归来,便告诉你们所有的真相,我的法力支持不了多久,快走,一
定要带回刹璎……”
我回到现实之中,已经是在一个小溪边。
第三次,被靡络所救。我的头发飘浮在溪水里,回眼,仿佛浓重的墨化了开来。陈又然在我的身边,他的头挨着石头,睡得似乎
很沉。刹璃在我们不远的地方,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
我用溪水洗脸,脑中反复出现那句话,死亡之花开放之时,一定要带回他的记忆。
……
我们住到了溪边一个被遗弃的木屋之中。刹璃三日之后才醒,身子十分虚弱,他看看周围的环境,我正巧为他端来水擦身子。和
他的视线撞上了。
我们很快又避开了彼此的视线。
陈又然进了屋里,看见刹璃醒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说话,最后只是道:“你醒了?”
他没有理陈又然,一直是这个性格,我们也见怪不怪。我放下水盆,陈又然说:“我把买了的果子和菜洗干净了,但我不会做饭
。一会出来的东西不许怪我。”
我挥挥手,意思说知道了去吧。
他走出了门,我坐到了刹璃的身边。他终于开口和我说话,视线却在别处:“你会去找哥哥,对吧。”
我用毛巾在水中搓着,说道:“对。”
他叹了口气,然后大笑起来,笑得胸口起伏颤动。我按住他的脸,说道:“不许动,动了伤口又裂了。”
他果然渐渐不笑了,胸口却依然在起伏,他说:“他在和你分开之后,真的试图和我在一起,但是我拒绝了。”我没有停下手中
的动作,他继续道:“我知道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我,早前对他做的那些过分事情,他就算再大方不去计较,我依然会内疚。但是
他说,他不会怪我任何,甚至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我浅笑:“那不是你一直的梦么,况且我们现在也没有了感情。”
他说:“你们若真是有一日没有了感情,那也会剩下那些千丝万缕的羁绊,那是比感情还要单纯,神秘的东西,而且缠绕着你们
,直到你们死去也无法剥离。”
我按住他的嘴:“不要说话,你说话绕弯,很烦人。”
他红黑的眼眯起来,似乎在笑。
我缓缓松开了按住的手,他果然在笑,不是平日讥讽的笑,戏弄的笑,而是真正愉悦地笑了出来。我有些发愣,因为这个样子,
会让我想起刹璎……
摇了摇头,继续手中的事。
他的手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心一颤,没有抬头,却听见他的声音:“一定要带他回来,然后,等我好了,我去掌管魔界,你们
在这里好好活着。”
我很意外地抬头:“刹璃……”
“哥哥喜欢这里,我知道。”他说,“我希望一切都结束之后,你们远离那个繁复喧闹的地方,做个普通的凡人。”他说,“刹
璃在这里对你们立誓,若非我死,否则定当完成誓言。”
……
我们在哪里紧紧等待着,刹璃的伤太重,几乎都没有下床的力气。我和陈又然尽心尽力照顾他,他的态度也不再傲慢恶劣,脱下
那层皮的他变得容易亲近,也十分爱笑。我那时候才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和我年纪差不多,背负地似乎却远比我多。
几日之后,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身体之中有着呼之欲出的力量。
我来到溪边洗菜,却感觉到自己手指之中奇怪流淌而出的力量,那种感觉很奇妙,我试着用手控制水,当水在我手中聚集的时候
,我忽然发现我能轻而易举地去控制了。
我紧接着挥手,那水被打出一串水泡,很远。
这力量……
我不敢相信,我的力量居然在渐渐复苏。而且在接下去的日子中,我浑然觉得,那力量不亚于我在魔界时候的能呼风唤雨的样子
。
我猛然想起了魔后,靡络。
隐隐之中,觉得似乎和她有关。
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两个,他们很惊讶,我说:“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夏日绵长。蝉鸣和溪水成为此时贯穿夏日的所有。刹璃问我一直待在这里不会闷么,我说不会,我曾经和一个男人像两个和尚一
样在人家无欲无求待了一百年,这个夏日不算什么。他点点头,他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可以下床走动了。
陈又然常常坐在溪水边发呆,我觉得他或许在想那个人。
我现在呢,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快些练习法术,然后,我要等待彼岸花盛开的那一日,和朝思暮想的人在那边相见。这一次我见
到他,就一定不会再放手。
第七十七章
转眼便到了秋分前的时日,为何我会知道这个日子,是因为羽曾经同我说过,我记得那时我打开窗户,是忽然而来的寒风,她的
表情淡淡的说,那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一同走过这条彼岸花组成的火照之路。
我当时想,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现在想起,却徒然心生怜悯和凄凉。
好像一件事情发生得久了,热情便会一点点地减淡,我也大约是知道自己一定能见到刹璎而宽了心,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我在之
后的日子变得更加平静。
刹璃和我说:“看你平时毛毛躁躁的,居然能这么沉得住。我看我要是对你改观了。”
我对他比了个手指:“我曾经在人间心如止水地过了一百年。”
他说:“我知道,我那时候去了魔界的边界的雪山,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魔界了。但是后来哥哥回来了,你却没有。”
我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他很老实地点头道:“那是,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拍他,他扯嘴笑了一下,和我一起看向了远方。
我去冥界的那一日,陈又然和刹璃都没有跟着我,当然他们是不能跟着。刹璃用自己的法术把我的灵魂和肉体分离。肉体入不了
冥界。我千叮万嘱陈又然好好看着,别趁着我不在报复我的肉体。陈又然说行了你快点滚吧。
我忽然想起个问题,我说:“刹璎的肉体在哪里?”
刹璃说:“只要把他找回来,他自然会在人界再形成肉体。我和他都是这样。”
我点点头,躺到床上。刹璃在旁边念动咒语,我感觉到全身像火烧一样。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我就浮起来了……然后我往下
一看,看见自己的肉体安详地躺在床上。自己变得和纸一般的轻。
然后我脑袋一轻,就失去了意识。
待我清醒之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毫无光线的地方。我呆滞地望着周围,忽然看见前方一点明显的光亮。人便是这样,有了唯
一的光亮,就会义无反顾地向它靠拢。
我感觉自己的体重很轻,一走路都要飘起来。但是离光越来越近,我才发现,自己的周围更加清晰起来,然后我看见,在我面前
是一个石头堆砌出的门,门上吊着两盏散发着绿色的灯。周围围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无一例外被光吸引,然后走进了那道门。
门内是怎样的世界,我不清楚。但是我也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是条长而深邃的道。那道路是石头的,非常湿滑。但是我体重轻,感觉就这么一溜过去了。紧接着,我耳边身边的声
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哭的笑的安详的,各种奇怪的人,不同的面目。而且有些还能看见死状。
我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能感觉到对方,后方一个人用力挤了我一下,我哎呀一声往前跌了一步。后面的人对我抱歉地笑了笑,我道
:“你做鬼了也那么冲的,真是赶着去投胎啊?”
他一听我这话,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起来,让我一时有些郁闷,感觉自己欺负了个老实人,语气也软了一些:“兄弟这么急是做
什么?”
“我们都想赶着彼岸花开的时候去看,然后安安心心上路。”他笑道,笑得万分豁达,“你知道,在生前没有见过这般景象,死
后再错过,就太可惜了。”
“冥界平日里也有彼岸花的吧。”我笑笑,“何必赶得这几日,还那么急。”
“那些花一起开放时候的样子也只有这几日,那样的感觉无法形容。兄弟你赶得巧,虽然这花开得迟了,但是无妨,只要是美物
相伴也不枉生啊。”他傻傻一笑,“有句话叫什么花死,什么风流来着。”
后面的人挤上来,我们便被挤散了。他没有再回眼看我,而是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仿佛是急着赶去赴宴那样欢喜。我才隐隐想
起自己来的目的。
但是这样的人流大潮,让我去哪里找。
我触摸自己的手背,希望它能给我一些提示,我们之间的羁绊来自于此。
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我一下,那时候我正好走在一条岔路之上。我刚想回头,却被一声喝住:“别回头!”
我背脊一僵,就感觉有人按住我的肩膀,是一个女声,故意压低了声音:“你若是回头,我就立马离开,你一辈子也别想找到想
见的人。”
我咽了咽口水:“好好,我不回,姑娘你告诉我。”
她的手一抖,似乎是在叹息,又像是在笑。过了一会才说:“你顺着这路向前走,一直走,别回头。”
放松了一些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但是我却反而觉得哪里不对。这声音有些耳熟。
我刚想问你是谁,但是还是忍住了。
一路上我们不再说话,越走越荒凉。空气变得十分潮湿。隐隐我觉得不对,想回头问,不料对方却又一次说:“行了。”
她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从这里进去,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他被关在这里,你今天不来,他便要被去除记忆了。”
我说:“谢谢你。该如何感谢你?”
她说:“救出他然后好好活着便好。”
我顿了顿,试探性道:“我可否问姑娘一个问题?”
“说吧。”
“你还恨我么。”
与此同时,她的手急剧抖动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我的肩膀。过了很久,我满心以为她已经走了,刚想转头,她又说:“别转过来
,我不想你看见我的样子……”
我松了口气,心道,猜对了。
然后我说:“乖乖回答我。雪茹。”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雪茹在我耳边轻轻说,“主子,我好想你,我本是永不超生的,但是刹璎殿下让我能入轮回。阎王问
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期望能帮刹璎殿下和主子一次……他就叫我在这里等,说你总有一日会来……”
她终于声音有些哽咽:“我不能让你认出我,否则你一定又要记起我,雪茹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待我轮回了便能忘记主子了。主
子,我终于能走了,能见到你真好。”
“雪茹,谢谢你。”我也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我梦见过很多次和她见面的样子,梦中的她还是有会发光的眼睛,我梦见我抱着
她哭,抱着她笑,但是却没想到,我们真正见面,我心中也并不澎湃,似乎是在很久前便期待这一刻一般。
雪茹,轮回之后一定要幸福。
但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我只说:“你的孩子很好,现在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医。”
“是么。”她很惊喜,“似雪,他很好?他成亲了吗?身体好么?”
“成亲?”我哈哈一笑,“雪茹,他的情人,是枯茧的转世。”
“什么?”雪茹非常惊讶,但紧接着,她也笑了起来,“我们……我们真是中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线牵着。是想丢也丢不掉的啊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告诉小雪,妈妈很想他。”
“我会。”
“快去吧。”雪茹说,“刹璎殿下就在里面,带他回去。”
我没有回头看一眼,很久之后,她是真的走了。
好像梦一样,我居然见到了雪茹?
但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跨大了脚步。一路奔走进去。迎面而来一阵香气,我愣了愣,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
很多很多的彼岸花一直蜿蜒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像血汇集而成的红河,摇曳着艳美的姿态。耳际忽然传来了啪啪的声响。我一愣
,看见成千上万的彼岸花一齐开放。那根根花瓣绽放的一刹那,好像瞬间溅开的血花。
艳丽,悲壮,妖异。
温暖,柔美,倾城。
好像记忆之中的所有都被唤醒,从我们相识到结束,徐徐摊铺开来的画卷。
传说之中的火照之路,原来就在眼前。
我顺着这条路走,耳边是盛放的响声。在路的尽头,我看见一棵参天的树。树下坐着一个闭眼的人。
他还是那时候的摸样,表情安详,似乎在熟睡。我看见他身边的花开放得缓慢,我走过去,最后一朵花盛放,他的眼骤然睁开。
我看见他眼中那朵彼岸花,是最后一朵盛放的。
他看见我,满脸都是诧异。从花丛中站起来,身上还沾着红色的花瓣。我走上前去,两个人对视无言,几乎要把对方身上每一个
零件都看个遍。最后,还是他先开口。
“你为何在这里?”
我说:“来找你。”
他抬了抬眉毛:“找我做什么?这里的花都开了,很快,我便要舍去自己的记忆。”
我摇摇头:“是最爱人的记忆。”
“对。”他走到我面前,“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在这里?”
我拍拍他的胸口,笑道:“不想你忘了我。”
他甩了我的手,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我们早就没有了关系不是?”
他绕过我去,往下走。我就站在那里,说道:“对不起。”
他浑身一震,没有转头。我说:“我不要你忘记我,所以跟我回去。即使你现在再恨我,再也不想和我在一起,我也不要放开你
了。”
他侧了侧脸:“小卿,不要这样。”
“如果如你所说,我们踩着他们的背,趟着他们的血过来,那么我们更加应该幸福。”我说,“我不能没你了。何卿,还是烙翼
,一辈子大约也不会说一次肉麻的话,我那么小的时候便认得了你,被你拐得又亲又抱的,你这辈子就必须做好对我负责的觉悟
。”
他已经笑了出来,看见他脸上是舒心的表情,却没有看我。
我说:“你若是不要我,得,反正我也是魂魄来到这里,我们不如一起死了算。然后我投胎,我不行你不会再不爱上我……啊!
”
还未反应,已经被拥入怀抱,然后下巴被抬起,深深吻了下来。
他把我压在树上,吻得我的大脑都一片空白。只有简单的器官。湿漉漉的没有别的感觉。
很久之后,他放开了我。我用了推他,我说:“找死啊,不要这么突然!”
他抱住我的手死死扣着我:“这都是我们自找的。”
说罢又一次含住我的嘴唇。
我终于知道了。真的没有可以分开我们的人和事。
谢谢你,雪茹。
谢谢你,刹璎。
第七十八章
“此地不宜久留。”刹璎苦笑说,“若是没有你来,我可能就会在这里被剔除记忆了,怕是真是没法再见了。”
我得意地笑起来,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遮住脸面的披风一拉,露出他尖瘦的下巴。白皙的皮肤在暗黑迷离的环境之中显得更
加苍白诱人,强忍住很久没亲近的冲动,笑道:“对,谁叫我是你最爱的。”
如果他是陈又然,早一巴掌上来怪叫:“滚蛋!恶心死了!谁最爱的是你!”
可他是刹璎,那个温柔的刹璎。一低垂眉头,便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布满碎瓣桃花。我被这个摸样迷了那么久。
我们走出去的时候,依然是看见那千万的鬼向冥界的深处涌入。我们仿佛逆流的鱼,被一个一个人撞击着,我们牵着彼此的手一
直没有放开。
他的手温热。明明已经没有了人的身体,却还是能感觉得到。
大约是心情放松,来了聊天的兴致。我说:“还记得你初来人界没了记忆,我给你取的名字吗?”
他淡淡一笑:“倾君么。”
“是!”我握紧了他一点手,“你不觉得这个名字也很配你?”
他摇头:“担当不起。”
我说:“老子不管,以后我们在人界生活,你就忘记你那个天煞的名字。刹璎是魔王,而倾君是你在人界的名字。”
他有些诧异:“在人界生活?”
我说:“你不喜欢么。”
他握紧了我的手,停下了脚步:“喜欢。但是不现实。不过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
我笑起来:“你知道么,我刚才看见了雪茹。”
“哦?”
“她不恨我们了。”我往他身上靠了靠,“真好。感觉一下轻松了,若不是有她,我还找不到你。”
我们已经走到了冥界的门口。却听见身后的人道:“两位留步!”
我们齐齐转头,看见身后一个小鬼。据搂着背,满脸皱纹。我们很莫名,转过身去。他道:“两位定是魔王殿下,和炼狱王殿下
吧。”
我心道真是太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连我自己也差不多忘记了。刹璎点点头,他说:“那便是了,我知道你们来的缘由。冥王让
我带话给你们。”
我们俩都一愣,互相看看。
没道理啊,我只是来接他,没必要连冥王都惊动了不是?
“他说,听闻魔界的秩序现下很乱,各种魔物倾巢出动来到人界大肆破坏,他不希望平衡被打乱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需要帮助
,他会祝你们一臂之力。”
刹璎对他道:“代我谢谢你们的王。”
小鬼一蹦一跳地走了,很快隐没在人群之中。
我和刹璎对望:“魔王面子好大,连冥王这种大人物都卖你面子,都说出了这样的话,看来他还是支持你的嘛。”
刹璎摇摇头:“我们依然战胜不了魔后。”
我把手在他面前摇了摇:“我法力恢复了。”
他微微一愣,转而看我的脸,一脸难以置信。我说:“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就是这样啦,如果你一辈子恢复不了,没事儿,我罩
你。”我还拍拍他的肩,笑得呲牙裂嘴的。
“你说的。”他轻笑。
“那是。”我说,“你就是个废人又怎样,我养着你。”
他抿了抿嘴,我以为我说了伤到他的话,连忙拉住他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他微微一笑,“只是觉得好感动。”
携手走出冥界的大门,似乎早有安排那样。看见面前不断扩大的白色光晕。那定是通往人界的路,我们义无反顾,尽管知道前途
意外的艰险。
看不见的危险,犹如触手抚摸你的背脊,抓住你的臂膀,让你不得动弹。但是若是身边有人,便不觉得困难。
我一直这样觉得,很久很久以后,都这样觉得。
我们都懊恼那日的冲动,但是也惊讶之后变得更加如胶似漆。更加亲密无间。
我觉得身体忽然一重,然后失去了知觉。
待我醒来之时,看见苍白的天花板。侧过脸,看见一旁打瞌睡的陈又然。明白我顺利回来了。他的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似乎
十分疲倦。但是很快就醒了过来。
我笑吟吟坐在床头,他显然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他便跑到我面前,扶住我的额头:“小祖宗,你还真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怎么样,好玩不?”
我甩开他的手,到处看:“刹璎呢。”
陈又然脸挎了一下:“你醒了不知道找我,就知道找你小情人。你们就相处了这些时间,就好得不得了了呀?”
我说:“行行行,然哥哥我这段时间想死你了行么?”
他撇撇嘴:“他醒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了。饿极了在厨房,刹璃给他做东西吃呢。”
我穿了鞋子下了床,觉得自己身体非常轻盈,跳动了两下。迅速出了门,果然到了院中便闻到了味道,在厨房门口张望去,看见
厨房里两个跃动的人影。我倚着门上看了一会,两个同样高瘦的人影,只是刹璃穿着普通的粗布衣,刹璎一身全黑。
其乐融融的摸样,心中不会有嫉火,只有满满的幸福。“若是永远如此便好。”虽然是个奢望,却在此刻如此真实。伴随着饭菜
的香气,伴随着两人不时的低语。很快,两人便发现了靠在门上的我。
好像一瞬间有些尴尬,都离彼此远了一点。我连忙说:“没事,你,你们在做饭?”一想问了个极白痴的问题,也只能无奈挠挠
自己的头。
“从冥界回来,莫名就觉得肚子饿。”刹璎无奈笑了笑。
我们手忙脚乱做了饭菜,然后一桌子人其乐融融地开始吃起饭来。给刹璎说了关于最近发生的事,说起那一晚长安的血乱,而且
瑰箫对人界做的种种劣行。
欢快的饭最后有些沉重起来,我们最后只能用四字总结。
事不宜迟。
万万不可再拖了。
上次被从魔界,因为莫名的搭救(大约是我猜的,是靡络)而回来,不知道魔后怎样了。但我肯定她没有死,人界的迹象一直没
有好转,那就是她一直存在的证明。
用筷子敲着碗边,沉默地想着办法。
刹璎忽然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他转向我,“去找我们的父皇,我相信,他还活着。”
刹璎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几分。犹记得那时候觉得,刹池早就应该死了,转世了。如果他不死,那魔后的种种行为,应该会
去阻止吧。
但是刹璎却说,我要去找我的父皇,他一定没有死,这样的根据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没有细问,潜意识里觉得应该相信他。
秋日薄凉。
凉到我都有些受凉。连打几个喷嚏,蹭蹭鼻子继续收拾东西。门却一下被打开。我愣了一下,连续咳嗽了很多声。却听见他夺门
而入时候的那一声大叫。
刹璎说话细声细气的,第一次听见他激动的声音。
“小卿!我的法术恢复了!”
几乎一瞬间,我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扶住床沿用力地咳着。很快感觉到自己被抱紧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喘着
气。还在低声骂道:“你小子进来就不知道敲下门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吓到你。”他的手扶住我的肩膀,环在怀中。我往他的胸上蹭了蹭,嗓子还是止不住的痒,“咳……没事
……”
“你……”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感冒了吗?”
“没什么。”我抬起头,“你刚说什么?”
他伸出手来,上面出现一团水,旋转成了一个水球,“你看,我的法力恢复了。”
我腾地从他怀里出来:“还真是!”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狂喜道,“太好了!这样我们就无敌了啊!”
“得快些找到父皇。”他摸摸我的头,“但是现下,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么。”
我赶紧摇头,他把我抱得更加紧了一些。墨黑的长发缠绕住我的头发,他尖细的下巴搁在我的头上,我闻着他身上芬芳的气味。
觉得头昏昏沉沉。
他轻轻抚摸我的背脊。
好像刚才的喜悦烟消云散,即使是恢复法力这样的事,也没有彼此依靠着睡去这样的事情来得重要,我想大约是我们真正都变了
。在漫漫的人生中,好像失去彼此才是最难过的事情。
……
三日后我们出发。刹璎说,老魔王退位后,应该是住在天界和人界交界的地方。我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地方,就像魔界和人界的
交界处是炎渎山一样。他说,那是很重要的机密,并没有什么人会真正到那边。
我还拖着大鼻涕,裹着比平日厚的衣服。陈又然看着我的样子,对我轻轻啧啧道:“你看你,身体不好早说啊……”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如果斐似雪在这里我会有那么惨么!
但是想想还是闭口不说,走了一段路,刹璎来看我:“好些了么。”
“没你想那么弱啊。”我擦了擦鼻子,“伤风而已。”
他在我旁边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走在我的前头,似乎是不愿意在他们面前让人觉得我很弱。
这才是我想要的感觉,日子越久,我们的默契越多。
我们到达那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眼前是一片孔雀绿色的湖,像一块宝石那样,在余晖之中散发着黄金色和绿色的光芒交错而
现,盛大华美。
刹璎轻呼一口气,说道:“我们潜过去。从水下。”
说罢,他在手中聚起一个水球,左手一挥,球分成了三份,落到我们各自的头顶,水球破掉,从上面缓缓流淌下了水包围住我,
犹如住进了母体之内。却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
水球之外,刹璎已经向水淌去。我们纷纷都跟了上去。水整个浸没我之后,被隔离在球体之外。这样的感觉异常奇妙,看着外面
的世界,很快都变成了水的碧蓝色。
我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刹璎。他在前面控制着后面的球,我们无需动作,就仿佛顺流去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慢慢逐渐的,我们便被
黑暗吞没。
浓墨一样的黑暗四散,卷走最后的一丝光。我连路也看不见,恐惧自然而然弥散开来。
鼻子中闻到了咸湿的气味,焦躁腾升而起。而不是刚才看着碧蓝色水时候的心情舒畅。
“小卿?”
脑中有人喊我,是刹璎。他又用那种直接和人内心对话的能力,我咬了咬嘴唇,集中精力道:“在。”
“害怕吗?”
“你专心些!还有空关心起我?”我恼道。
“别怕。”他似乎没听见我的话,“有我在。黑暗不久便过去了。”
一句话,我愣住了,他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我听见心扑通直跳,只是一句话,就把我打回情窦初开的小孩。也只有他能做到。
总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温柔的,无时不刻的话语。却对我意外的有可怕的后果。咽咽口水,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眼前却忽然一亮
。
光芒万丈,我都差点觉得自己要瞎掉。才发现是眼前的白光。然后我们越升越高,到了水面之上的地方。
水面之上,那个水球便破了。我们都泡在了水里,下半身的衣服湿掉了。都趴在岸边。我仰头打量着眼前的地方,眼前两棵苍天
大树。下面一条悠长的道仿佛没有尽头。天空一点没有云,是白茫茫的一片。
大树似乎是在镇守,又像是在迎接。悠悠古木,盘根错节,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
刹璎拍了拍身上,说道:“历代魔王就在这里,还有天界各种退下的神明仙人,他们有各自的领地。走,我们直接去找父皇。”
刹璃忽然叫住了刹璎:“哥。”
刹璎回头看他,他皱着眉头,许久才道:“……父皇真的还在吗。”
“也许。”刹璎说。
“但是我就算离得那么近,依然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刹璃说,“……我……”
我走去拍拍他的肩膀:“只有进去再说,是不是还在,我们总得去确认。”
他想了想,点点头。握紧拳头,手把遮住脸面的披风拉下了一些,露出尖瘦的下巴,他垂下眼去:“走吧。”
我看了一眼刹璎,他点点头,我们便出发向着那条路上走。
第七十九章
我终于明白,领地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放眼望去,可以看见每栋不一样的房屋,样式奇异,风格也各异。我想,大约这里的生活
也没什么乐趣,于是都花了大把的精力在研究着怎么装饰的漂亮?也不无可能不是。
一路上无聊,就去逗陈又然。陈又然一副懒得理我的摸样,后来被我磨得受不了,狠狠瞪了我一眼轻声道:“你就不能安静一些
?”
我贴着他走:“无聊死了。”
“我们在办正事儿,好歹那当年也当过你老子。”他用扇子指指我的胸,“不是我老子!”
他想了想,接道:“你怎么不去逗你家那位玩,偏偏逗我。”
“他在想事情。”我努努嘴,“我不好打扰。”
刹璎一路都低着头无话,似乎一直心事重重。我几次想找他说话,但是都忍住了。他在担心什么,我却猜不出。
一路走后,看看建筑,和陈又然说说话。前方的刹璎忽然停住,一声:“到了。”
我抬眼,看见了一个类似庙宇的建筑。外面爬满了绿色的奇怪植物,几乎要整个包裹住。中间一个小小的口子,内是浓浓的黑暗
。我微微一愣,说道:“这……是父皇的宫殿?”
刹璎皱了皱眉头,走到绿色植物那边。伸手闻了闻,眉头锁的更加紧。
“是魔后施了法术。”他急忙手中的植物,看向里面,“快走。”
剥开那些植物,我手中一震。便忽然感觉那些植物有了生命一样,忽然就开始疯狂成长,有的甚至缠绕到我的手上。我一看想甩
,但是怎么也甩不掉。
“啪”
刹璎抓住我的手用火焰烧掉藤蔓,然后迅速拉了我一下。我被拉了进去。很快,背后噼里啪啦一阵子。然后我听见身后一声惊呼
:“小哑巴(何卿)!”
然后我们被封闭在黑暗之中。我的手还被刹璎的手拉着,他急忙起来拉我,扶住我道:“没事吧?”
我摇摇头,手中燃起一个火球。很快照亮了周围。
刹璎道:“魔后想封死这里,但是大约是外面的那种植物一下缺失了养分,留下了一个小缺口。我们到了这里,他能吸我们的气
,然后迅速成长,终于封死了这里。”
我站起来,走到那堆植物哪里,用火烧,却纹丝不动,我说:“刚才不是见你用火一烧就断了么,这会没用了?”
“现在它们已经张成形,这里已经变成封闭的空间,喊叫外面也听不见。”
我一惊,贴住听,然后试着叫了两声,外面毫无动静。
“那怎么办!”我叫道。
虽然是两人独处……但是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啊!
他也燃起火球,举起绕四周看了一圈,然后说:“我们进去找父皇。”
我刚想跟上,他忽然牵住了我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我,就着火光,看见他高大坚挺的背影。
“跟紧。”他说。
转眼之时,黑暗之中摇曳的花朵在他眼中是血滴一样几乎要顺着眼睛留下。
我们走了一段路,是一条黑暗的长走道。我觉得很熟悉,后来细想,大约是从前冥焱殿也是这样的布置。直到走廊的尽头,他忽
然停住了脚步,抓住我的手也徒然一松。
我仰起头问他:“怎么了?”
然后我一看便不妙,他的整个肩膀都在颤抖。我从未见过他恐惧的摸样,一瞬间有些懵,但我一下就反应过来,把火举高。
我几乎一瞬间冲口而出的叫声,都闷在了喉咙口,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一个被藤蔓包裹住的人,只露出了他的头。他的头发蓬乱着垂落,绕着青丝几圈。
只能看清他的头。是刹池魔王,我曾经的父皇。
我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咚”地跪到了地上,头垂得低低的再也没有说话。
但我依然甩不掉他的样子。他的脸极度扭曲着,似乎是在死前一直想摆脱着那些缠绕着的藤蔓,又或许,大概是如何也想不到魔
后会背叛吧。
我那位爱过,敬过,把我当儿子待的,一心想栽培着我的一位长辈,他在我们面前的空中,摸样恐怖扭曲地仰着脖子。只留下了
满满的,无尽的悲哀。
刹璎不像我在人间待了那么些年,对跪拜礼耳濡目染,他呆呆站立在那里,脸上的惊恐神色已经全部没有了。
面无表情,寒到冰点。
我跪着,望向那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不对,父皇是魔人,魂飞魄散之后,应该不可能出现肉体在这里!他一定还活
着!”
刹璎向前走了两步,许久才道:“被那藤蔓缠住,死后也不能魂飞魄散。”他几乎是用吼的,“卑鄙!我要拿她碎尸万段!”
“啪”“啪”传来轻轻两声滴水声。
我看向他的脚,两滴很显眼的水迹。
一瞬间我也有流泪的冲动。
因为隔了那么些时间,猛然才发现,原来我们什么都保护不好。
我们彼此,我们朋友,甚至连家人,也保护不好。让他们受了苦,站在咫尺,却仿佛远如天涯。
我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他转过身,低下头,把额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宽阔,此时却意外单薄
。
许久,他也伸手拥住我,紧紧地不留缝隙。似乎生怕我离开一样。
我轻轻抚摸他的背脊,然后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
我扯嘴笑了一下:“不要把鼻涕擦我身上。”
他没有说话,我觉得自己说得话很多余,尴尬了一下,又用力抱紧了他一些。他才说:“我来时想,或许父皇真的已经死了……
但是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没有轮回,没有来世,只能被一直禁锢在这里。想不出,我曾经只是单纯讨厌她,但是她已经
做了越我底线的事情……”
“她的确不可原谅。”我拍拍他的肩膀,心已经痛到不行,“父皇平日待我那么好,我生来没用爹,他就是我的亲爹。照顾到我
那么大,很多道理除了先生都是他教的。我不会让他白白死,我们一定要杀了魔后。”
他没有说话。
我叹了口气。
父皇在我们面前都这样……魔后的力量深不可测……我们的力量固然恢复,但打败她的几率依然太小。
我们互相扶着到一个角落坐下。他搂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怀中。我们都苦笑着。谁也不会问对方,我们如何出去。
最后,刹璎先开口。
“我们或许出不去。”刹璎淡淡地说,“这个被藤蔓爬满的殿堂中,是找不到一点出口的……那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我说:“是啊,你倒好,转世还是魔。我呢,我转世之后就不知道是猪是狗了。”
“你可以和冥王祈愿,说你想继续变成人。”他笑道。
总是会笑了,我往他身上一打:“那你还不是记不得我?”
然后一阵沉默,我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对,有些郁闷。抱紧了一些他,希望他把我说的话忘记吧。不料,他忽然捧起我的头,
我一愣,对上他的眼睛。
“你还没有自觉么。”他苦笑,“我说几遍你才会相信,我有一日轮回转世,一定不会忘记你。”
他用指肚摩挲着我的脸:“就算忘记了,只要你一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定也会记得你。然后再爱上你,再爱上几千年,我永远
永远也不会和从前一样,因为利益,或者因为权力,甚至对别人的愧疚而放弃你。”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得脸红,别开头去想跑,边跑边叫:“开什么玩……唔。”
他侧过头,吻住我的嘴唇。一下子把我揽入他的怀中。
那些属于他味道排山倒海地来,一瞬间淹没了我。我挣扎起来,“起来……唔……老爷子……在看呢……”
他停下来有手指点点我的嘴唇,贴得极近,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灼热。笑道:“那就让他看看自己的儿媳……”
“我也是他儿子!”我抗议地大叫一声,忽然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一愣:“你……”
他侧过头,开始吻我的脖子,把我抱在他的怀中,手已经开始抽我的腰带。他的舌头太灵活,又或许是亲热的人是他。不会再有
人让我能这么快就有了感觉。
我微微扬起头,他的舌头就舔到了我的喉结。肩膀一凉,衣服已经落到了膝盖上。
他顺着脖子轻舔,舔到胸前。我倒抽一口气,说道:“你过分了!我们……不是在这里做这档事的时……嗯……候。”
他用力地咬了一下,酥麻的感觉让我丢脸地叫了出来。
然后我耳边听见他的声音:“谁知道,下一刻身在何处。我只想现在和你在一起,疼爱你到离不开我。”
他说罢,埋到更深的地方。
我感觉到裤子被剥下,还未开口,一下温暖的感觉整个包围住了我的下身。我再也抑制不住,冲口而出乱七八糟的呻吟。
我还想说的,只是说不出。
我想说,我早就离不开你,还说这些屁话做什么。
他温润的唇,我曾经也有过很多次感觉到过。但是这次在黑暗之中,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更加动情。甚至还有一些感动。
感觉越来越强烈,那些从下身轰然而上的,那些形容不出的感觉。
眼前似乎绽放出了许许多多的红花,沿着我的血液而上,那是情欲吗,倒不如说是最原始的爱恋。
然后,那些感觉冲上头顶,脑中就一片空白。
我向后倒去,被他接住。抬眼看见他嘴边的白浊,在他微笑的脸上晃荡着,说出的淫靡。伸手就想去擦掉,不料他却把我翻了过
去。
身上的衣服铺平在地上,我倒在上面,有些疲惫却舒服着,还想开口。忽然就感觉到后面一阵一阵的湿漉漉。
脑中一炸,已经被这种酥麻的感觉折磨得无法说话,手用力拉扯着自己的衣服。才缓缓开口道:“你……就不……觉得脏!”
他的舌头灵活地进出,让我几乎晕厥的快感。
刹璎虽然温柔,但是在床上,却未必喜欢调情。他虽然会温柔地关注你的感受,却从未做过这般事情,让我措手不及,又有些受
宠若惊。但是这些很快都被我抛之脑后了,他压到我的背上,轻轻舔我的耳朵,染着情欲的声音道:“你说,接下去该怎样?”
第八十章
我被他弄得哆嗦了一下,转眼道:“我怎么知道。”
说话的声音哑的我自己都有些吓到,他的手伸到前面,轻笑起来:“那么多次了,你居然会不知道?”
说的我面红耳赤:“你够了啊……真的……不是时候……”
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觉得他是个禽兽,但是却如何也停不下,身子里每个细胞都在告诉自己,眼前的人让自己多么喜欢。眉毛,
眼睛,声音。放不下。
哪怕是死在这里。
对,我们要死在这里,或许这里就是葬我们的地方。
想时,忽然觉得后面一阵痛。痛的我连叫都来不及,就一下趴到地上。他按住我的肩膀,开始亲吻分散注意力,但我依然能感觉
到后身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如此真实,紧紧结合的彼此。
“小卿……翼儿……”
他喃喃地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已经感觉不到别的,我只想,快些,快些。那种游离于自虐和爱恋之间的快感,我只想找个出路,仅此而已。
他忽然一愣,停下动作的一瞬,感觉到温暖的东西注入。
我脑中一片空白,看见那些瞬间开放的花,整个世界都没了声音。
我忽然很想开口说,好。一个字而已。
但是我一头栽倒地上,连这个字都没有说出。
待我缓缓醒来,感觉到被裹在个温暖的怀中。张开眼,看见眼前飘忽着的发光球体,我寻着光去,对上了一双眼,再熟悉不过的
眼。
被他裹在他的披风之中,头有些重,也有些疼。想动,却觉得酸疼。
尤其是那里,想到刚才的事情,我把头缩了一缩。
“小卿。”他裹紧了一些我,我咳嗽了两声,他裹得更加紧,“还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靠在他的胸前:“我们真是出不去了是么?”
他不说话,我觉得有些难受,往他的脖子里更加靠近一些:“得啦,要死就死吧。转世了还是一条好汉,反正你说会记得我。”
他抓住我的手,我刚想问“做什么”他把我的手放到了唇边。细细亲吻我的手背。
头顶的球体灭了光,又回归死寂的黑暗。我保持着仰起头的动作,却看见远处一个细细的光点。在黑暗之中,非常非常难发现。
我把手抽回来,显然他愣了一下。我摆了一下手,指向那边。
他也愣住了,把我裹紧一些:“我去看看。”说罢,他便站了起来。
我贴着地面等待着,然后听见他的呼声。
“小卿……这,这是父皇给我们的……”他的声音渐渐离近,我看见那个光球,很容易被它的光所吸引。我思索着他的话:“父
皇……?”抬起眼,看见他盛满光的眼眸。
我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伸手抓住了那个光球。
一时间,源源不断的光流入我的手掌。我还未待反应,便感觉到脑中逐渐清晰的影响。渐渐的,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
“刹璎,烙翼……”
“父皇!”我和刹璎异口同声叫了出来,带着万分的欣喜东张西望。刹璎道:“父皇,儿臣有罪……父皇还好吗?”
“刹璎。”对面的人影更加清晰,但是始终看不清原貌,他似乎在笑,笑得温和,“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让我仅存下的一点
魂魄,能够不被那个贱人发现……”
“父皇受苦了。”刹璎说道。他的身子向前了几步,我也跟着往前,但是那个影子依然不清晰,仿佛永远都走不到。
“我的时间不多,听我说,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望你们能心平气和地听完,然后自己思考,应该怎么做。”
他顿了顿,说道:“现在的魔后,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实体,或者说,她并非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他继续道:“靡络并没有死,她只是长久以往一直被封印在雨潭之中。”
“是谁把母亲封印在那里的?”
“她自己。”
“欸?”我叫了一声,“为什么?”
“确切说,当是现在的魔后,封印了当时的靡络……”
我完全被这句话弄的糊涂了,不自觉拿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刹璎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向前奔跑了几步。他在我之前一些
,但很快就停了下来,似乎是感觉接近不了那个光下的人。
“你是说……现在的魔后,是母后分裂出的人格?”
“是。”
我一下明白过来,向前了两步:“她们是同一人?”
“当年靡络为了潜心修炼法术,一直同我分离了大约百年。之后,待我找到她时,她已经被封印在潭底了。魔后取代了她的位置
,并且威胁我,若是我给她地位和权力,她便能确保她的平安。”
他说:“我担心靡络,就照着她的话做,不料,她却越爬越高,直到我都无法企及她的法力。”
他说时,似乎带着万分悲痛的神色,但是我看不清。我只感觉眼前一个苍老的老人,他在默默说着对不起自己的爱人。如此而已
。
“她虽然是靡络分裂出的人格,但是却仿佛有着自己的思想,并且在逐渐养育和壮大,直到我们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我见过母后。”刹璎忽然说,“她帮过我们……我们的法力,还是她恢复的……”
“是么……”他长长一声叹息,“若是我当时心念着她,就该随她而去,而不是苟活那么多年,跟着这个女人,简直是狼狈为奸
。”
“父皇。”我轻声说,“您也不必太自责。”
他似乎挥了挥手,光芒越来越黯淡,“我快要不行了,《毁泯术》杀不死她的。把那本书烧掉,这样,靡络就会真正死去。她也
会随着她一起灰飞烟灭。”
真正死去?
我脱口而出:“不行,不可以这样。”
“这便是要抉择的,我先前说过,有办法,却不一定能真正实现。”他说,“你们也可以放任着魔后这样继续下去,她或许现在
伤害不了你们。”他说,“至于靡络,还有我,那都是命里的东西。”
“父皇。”刹璎轻轻叫道。
“没关系。”刹池说,“都是我的好儿子,我相信你们知道如何选择。”
光芒黯然,直到缩成那个极小的一点,好像空中一颗星星。在那点光芒逐渐暗去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和父皇说过。
对,他是我生命中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在我成长的岁月之中,若是没有他,我会不知道变成如何的摸样。不光是他,还有很多人
,教我道德课的老师,教我法术的老师,我犹记得我第一日在那里被自己困死,不知道如何出去,被火烧遍全身,生不如死而练
就的一身法术。
那些事都过去了那么多年,我甚至连一些人的容貌和名字都已经不记得。
他们是否安好,我也不知道。
眼前人在我的面前消失,变成细小的光点,然归于黑暗之后,还是老魔王那狰狞的脸孔,此时心中却只余凄凉。
刹璎重新燃起火球。我从怀中拿出那本《毁泯术》,反复地看。刹璎在那边“啊”了一声。我抬头,只听他默念了什么,道:“
父皇,得罪。”说罢,整个手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拉。
我惊叫一声,快步跑上前去。
藤蔓被拉扯着往外动,连墙也松动起来。我停下脚步,感觉整个耳朵都是轰隆的声响。
紧接着,我看见了光。
蜂涌而至的光漏入室中,弄得我一瞬间看不清事物。然后我感觉有什么遮住了我的脸。又归于黑暗。
肩膀被什么砸中,有些疼。
“父皇的身体上缠绕着的藤蔓非常柔软,可以拉扯得动,把整个墙给拉下,我们便能出去了。”
刹璎在我耳边的话温软得让我安心,声音逐渐沉下,“好了,我们出来了。”
我抬眼,看见满目的温暖。
……
陈又然和刹璃没有乖乖等着我们,他们显然在找了一圈无果之后,到别处去想办法了。我们在周围看见了不少的痕迹,等他们回
来的时候,看见我们俩搂搂抱抱地站在这幢建筑之前,我觉得陈又然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你们真逍遥!”陈又然大力地戳着我的脑袋,我一缩脖子:“等等等!你不如先把我们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告诉你听,你再做
决定是不是要骂我们!”
陈又然看了一眼刹璃,后者没什么表示,他于是靠到了墙上,额前头发落了下来,冷笑一声:“说,我听着。”
我们把进去之后的事情大致说了说,当然那段激情的被我忽略了。直到最后一段,陈又然从墙上挺起身子,刹璃也忽然直了。
“母后。”刹璃喃喃道,“我们……真要如此么。”
“只能如此。”刹璎垂下眼去,“父皇或许说得对,这些都是宿命。”
第八十一章
我极其讨厌宿命之说,仿佛就是把人拉上了一条红线,那红线是永恒的锁,你左动,右动,最终依然是被其拉扯着,真是断了,
手上还是会有一条红色的痕迹。
但再讨厌,终是要被一遍一遍说起。甚至去套上那根红线,勒着手指。
下了决心,便开始做。
我从怀中拿出那本书,手中燃起一团火。把书放在火上烤。
烧了几下,没有任何异样。
“怎么会这样?”刹璎反手一指,一团火焰射来,但是书皮依然完好无损,看不出一点的烧伤。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没有了一点声音。
破坏不了,甚至不着一点痕迹。它依然泛着黄色呈现在我的手掌之中。我翻了开来,试图在其中找寻一点东西,但是什么都找不
到。字,阵法,还是浩瀚无边的法术,还有最后折入其中的一行小字。却无法毁坏。
我说:“刹璎,如果我们亲自去找你母后,或许可以知晓怎么破坏掉它。”
“但是……”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因为我清楚,过去的话,无非便是要自己的亲儿子去问自己母亲如何杀死她,刹璎再坚强,再深明大义,他
依然还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况且,我相信他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炙热。
刚才在那座大殿之中,看见自己父亲被捆绑在那里,几乎要流泪的表情,我就很想紧紧拥抱住他,告诉他我在。
“好。”
他盯着我手中的书,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哥。”
“你会反对么?”他抬眼望着刹璃,一模一样的眼睛,四目相望之时,透出不一样的感觉。刹璃叹了口气:“从小我都知道你做
的是对的,这次我也听你的。我们都要给一些事做个了结。”
陈又然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点了点头。
这片接近神明的区域,似乎和魔界一样没有白昼。天空呈现出一种淡蓝和橙黄交织的颜色,我曾听闻人说,极北的地方会有一种
五彩的光芒,那是神明遗落人间的丝绸布匹,而我感觉自己的头顶之上,虽然不是五彩,但是却这样交换着,呈现着柔美华丽的
光。
初来之时,是太急躁,满心想着快些找到父皇,却错过了这样的景色。
我们要走了,心里却安然起来。
是该给所有都有个了结。
……
……
我们回到人界之时,被这里的景象震惊了。那时候,我站在一处刚被焚毁的村庄旁边,亲眼目睹那些已然烧的焦黑的尸体遍布,
耳畔似乎还萦绕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吼声。
我扑灭了一处,却有更多更多的火源。
简直是比冥界更加可怕的存在。
陈又然站在尸体遍野的地方,闭上双眼似乎在默念什么。我才想起,他是从武当出来的,所谓道士自然是也可以给人做点超度的
事情,当然这仅仅是我的臆想,又或许是只是对死者的一种缅怀。
我想不出。
听说,现下的长安已经是一片极富之地,声色犬马,昼夜荒淫。十里莺歌唱遍国都,而在朝之人却不是皇上。那是一个冰蓝眼眸
的魔人,他带给长安百姓的是一个奢华的长安,每一个人都衣食无忧。
瑰萧手握着人的惰性,肆意碾碎展平。归于其有。
我现下想起他冰蓝色的眼,都会觉得毛骨悚然。让我遥远地想起初见的那一日。
我们到炎渎山,这片曾经人魔最后的乐土之时。还未进去,便看见外面整齐划一的军队。士兵在不知何时铸起的城门之前一字排
开,各个都是狰狞魁梧的魔人。
“摆明不让我们进去。”陈又然低骂了一声。
我背靠到身后的树上,在遥远的山坡之上遥望他们,鼻子中几乎都充斥着血腥和焦土的气味。
“怎么办?”我低声问。
“我有一个办法。”刹璃说着,轻轻拉高了遮掩自己面孔的披风到鼻子,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我们冲进去。”
“冲进去?”陈又然轻轻一笑,“呵,胜算是零。”
“那再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刹璃没有抬头,冷哼一声,“横竖都是死,我只是想快些了结这些事情。不如死得快活一点。”他
抬眼,“况且这些人,各个都是草包的摸样,我们四人之力,未必冲不过去。”
他把目光放向刹璎。
刹璎站在那里一袭黑衣,此刻黑发略动之时,散发着异常耀眼的帝王光辉。他看着远方,忽然微微一笑,妖异的脸庞露出些许释
然的表情,“是,法力恢复之后,很久没有好好活动过筋骨了。”
陈又然看向我:“你呢?”
我大笑一声:“我也想大干一场!”
陈又然从腰间抽出扇子,大力扇呼呼作响,低吟着:“疯了疯了都疯了……爷爷这回还真要陪你们玩……罢了罢了,我也想快些
结束……”说罢扇子一收,忽然笑得一脸风流倜傥,“得,那还不走着?”
我第一个跳下悬崖,觉得自己的血也要沸腾起来。
杀戮的血性在魔人的骨子中,似乎一直是奔腾不息的本能。我兴奋地跳下去,一手燃起火炎,一手握住寒冰。
城门口的人未及反应,已经被灼热的火龙奇袭得哀嚎一片。冰从我手中蔓延,把城门冻结成一块巨大的冰雕。刹璎和刹璃从我的
身后跳出,跃上高台,两件黑色披风在城门之上,仿佛黑鹰展翅。
刹璎回望我一样,好像对我笑了一下。但是我还未分辨,便感觉到前方的轰鸣声。
“上去!”陈又然拍了我一下肩膀,也一同跃上高台。城楼下的人已经被消灭殆尽,冰在城门之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还没有沾血
,还依然纯净。
前方轰然而至很多的魔人。但是我知道那必然是凤毛麟角。
我的血液在兴奋着,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那是前所未有的感受。好像法力恢复之后,我变得更加激动。周身围绕着红色光芒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想着冲破一切,了结一切。
“跟着我。”眼前的黑衣男人忽然对我说,然后转身便跑,他在我身前摇曳,姿态华丽不似惊心动魄的杀戮,更像是一场盛大的
舞宴。他的姿态,是一只凌空的黑羽鸟,凌厉矫捷也异常华丽动人。
那是我的爱人,千年之前便是。
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他的脚步,却从未想过要超越于他。“背后”这个姿势,最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还会转过头来,对你
唯一一个人微笑。眼中的彼岸花透着妖异的红光,在这张脸上,却只会有温柔的表情。
我一直期望不要停止,我们能在那条火照之路上奔跑向前,直到天荒地老。
此刻耳畔的轰鸣,那些叫骂,那些在空中挥舞施展,刺目的法术,都不及那近在咫尺的影子。好像要奔跑过一个百年,一个百年
。
何日是你我的归途。
刹璎停了下来,我才一下反应。身后是一片白光,刹璎抓住我的手,指着一处洞口:“进去便能看见雨潭,我一会便来,务必找
到魔后。有什么危险不要硬拼……唔……”
他用身体替我挡下一击,眉头皱了起来,我连忙扶住他:“没事吧?”
“没,快些去,记住不要硬拼,我一会就到。这里便交给我们。”他把披风从身上解下套到我的身上,“等我。”
说罢,用力一推我,我感觉到身后传来阵阵热浪,然后是一声声轰鸣。
我爬着,四肢并用。抓着湿滑的土向前爬,仿佛是刚才用尽了力气,连走也不会了。爬了一阵子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顺着我认为
的方向。
出了洞口,我迅速向前跑。这时没有人拦我,我拍掉身上的土。把那件体温尚存的衣服裹紧了一些。
天空是暗红的颜色,此时却更加像血洗过一般,胸口闷到难受。
只有我一人的战争,是让身心都倍感疲惫。我跌跌撞撞到了雨潭,离这个洞口不远的地方。
雨潭宁静如初,还是幽蓝的颜色。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红点。
是血香,那些指引归途的神物。我伸出手抓了一把,它们在我的手中萦绕飞舞。
我对着湖面,忽然不知道如何下手,我来这里又如何,我到底该如何见到靡络,见到的结果又是如何,说实话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忽然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
何时来的人,我居然浑然不知。
“哼。”一声极冷的哼声,“上次放过你们,这次又来送死?”
我回过头,看见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摇着一柄羽毛扇,垂着眼浅笑着,红唇勾一个轻蔑的笑:“你不知道,炎渎山的人都是我手
下的重兵。三个人,有多大的胜算,若是您能活着回去,也只是看见他们三人的尸体而已。”她摇摇手指,“但是我看你也未必
有这个本事,和你的刹璎哥哥,一起葬身于此吧。”
她说:“我要你们一个死在人界,一个死在魔界,连死,也不能在一起。”
恶毒。
靡络如此善良的女人,却造就了一个截然相反的人格。
好似一锅煮沸的砒霜,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那指引死亡的毒药,渐渐逼近脸庞和心脏,令人作呕。
“要死我也要拉你下地狱。”我说,“你曾经拆散我和刹璎,你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你害死雪茹,魔界的三日屠杀……这些帐
,已经没有精力同你一点一点去算了……”
我一定要杀死她,那些逝去的时光和人,所有后悔的和遗憾的,用你的血去偿还,去祭他们。
她得意地看着我,肆意张扬的笑容。让我想起彼岸花肆意张扬的花瓣。
一定有办法,一定可以打败她。
但是胜算到底是多少,我能不能从这里出去。
我抓紧了自己的披风,好像可以温暖一些。
那些洋洋洒洒布满整个天空的血香,就像我们彼此拥有的最后的信念。
“烙翼。”
谁?
“烙翼。”
在我心中的话?
“烙翼,你听得见我的话。”
靡络?
“是。”
……为什么……
“听我说,她把我再次封印在了潭底。”
如何救你?
“不要救我,我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用法术牵制住她,然后我会找机会从潭底出来。但是只有那么一点的时间,她一定会发现
我,并且以我的力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一定会再次把我封印。”
那怎么救你?
“不要救我。”她重复道,柔和,飘渺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声响,袭击心底,“我出来的瞬间,杀了我,我死了,她便死了。
”
一瞬间我大脑空白,不知道如何反应。
“快,她要上了。”
我看见眼前的魔后逐渐接近我,好像还在说着什么话。我那几乎要冲出胸膛的压抑,反手一挥,便蜿蜒出一条巨大的火龙。它贴
地而行,直指魔后。魔后微微一笑,羽扇轻挥边散去了危险。我却已经轮到下一波的袭击。
脚尖点地,腾空而起。那些在我周身的火焰把我包裹的似一个巨大的火球。
袭击向她之时,周围尘土腾空而起。她的嘴角一直是自信的笑,甚至连救兵也不用,她的胜算大到,几乎可以忽略我。
但她亦忽略了我的能力。
几十条火龙的缠绕,她找不到缝隙可以出去。仿佛看见她轻轻啧了一声。我想大概是牵制住了。
还在想着下一步,听见身后的声音。
“烙翼,快!”
靡络的声音决绝而迅速,让我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冰刃在手中成型,刺穿她的胸脯,也只是短短一瞬的事情。
快到我的手还未发抖,血流出之时,被冰刃的严寒直接冻结,不知道疼痛是否亦然。
我是正对着她的眼,看清她眼底所有的悲喜。这个我不曾了解,却仿佛认识了很久的女人,她的确有着和魔后一样的面容,我忽
然在她的最后一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恭喜你终于和魔王能去团聚,我会照顾好你的儿子,或者,我会好好活下去。
但是很久之后,我想起那时候的那一刻,我想我心中只想了这样的话。
最后还是我了结了你,你是不是会觉得可惜。
我背对着魔后,她的声音变得万分凄惨,她嗓门一直是这样尖锐地让人不舒服。我没有回头看,在热浪滚滚中也倒影出我们的从
前,她或许曾经对我有过虚情假意,但那些都结束了。
结束了雪茹,结束了万千魔界的冤魂。那些在火照之路上摇摇晃晃的灵魂们。你们能安心地上路了,不要再带着对她的怨恨。
我怀中的《毁泯术》,变成粉末流出来。随着风飞走了。那本魔后本来用来毁灭魔王的书,最后竟然是用来毁灭自己的。
谁不是,我们最后都输给了情。毁灭了自己。
漫天的血香沿着来时的路,仿佛要带着我出去。我才想起刹璎在外面。
我快步跑入洞口。拼命向着前方的光明奔去。
我杀死了魔后,外面的军队定然也崩溃了。
都结束了。
……
但我站在洞口的时候,我看见眼前层叠的尸体。我从未看见过那么堆积得高耸入云的尸体山。在灰红暗色的天空之下,变得意外
诡异。
炎渎山的天空。和人界任何地方不一样的颜色,这刻就像是被这些魔人的尸体,染上了永恒不退的颜色。
刹璎……陈又然……刹璃。
我跳到那些尸体之上,忽然有这样的错觉。
他们是不是已经埋葬在我的脚下?
立刻否决了这个思想,我大叫起来,叫着他们的名字。我不知道叫了多久,从多少具尸体上爬过去,手上沾满了红色,黄色的液
体。然后我感觉我眼眶湿热,喉咙也干哑起来。
“刹璎,你一定在这里……”我用力扒开一具尸体,看见那张狰狞的脸。
一场大战之后,这里尸横遍野。
“刹璎……刹璎……”
我坐在那边找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我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间。那些液体从我的脸上滚落下来,落到大地之上。
我又一次失去你了,是么。
我裹紧那件黑色的披风。
那时候我天真当是你真会来。
“哈哈,究竟多久我们才能真的追上彼此的脚步。而不是,没次都是迟。”我喃喃道。
我疲倦地望着天空。陈又然,刹璃,我也对不起你们。
如果早一些出来,或许你们会在这里,或许就不会失去你们。
当太阳升起,大地归寂。我忽然想也就这么死去。“刹璎……”我又一次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期待那些字变得温暖。待到百岁之
后,我们或许又会见面。
“刹璎……”
“刹璎……”
“我在。”
我骤然抬头,看见前方的地方,那个高大挺拔的影子。在晨曦之中,意外温暖而耀眼。我从地上腾地站起,前方的人走向我,走
得极慢,跌跌撞撞的不稳。我冲上前去,越来越近就越能看见他的表情。
那曾经一尘不染,犹如白瓷一般的脸布满灰尘和血迹,但温柔依旧。
他靠到我身上之时,腿已经软了,我用手托住他的腰,他顺势靠在我的身上,头搁在我的肩膀之上。
“我当是再也见不到你。”我抱住他的一刻,眼泪已经不用伪装地落下。为什么总是可以在他面前变得意外的失态,鼻涕眼泪哭
的很丑。但是他修长的手指,却一一拭去那些。
他眼中的彼岸花开得很美,像被血洗礼过散发出艳红蛊惑的颜色。
“我一直在。”他抓住我的手,轻轻抚摸那个烙印,“终于结束了。”
我点点头,刚想问陈又然和刹璃,却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两个互相依靠的人,一个高大一些,一个瘦弱一些。高大的男人靠在瘦
弱男人的肩膀之上,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但是他的眉宇之间却尽是温柔的神色。
瘦弱的男人一身白衣,脸上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的手在帮男人擦着脸上的血渍。
“阿雪……”我轻轻说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他我们都会死。”刹璎转过头去看,说道,“他还是担心陈又然的。那些他们之间的心结,也是时候解开了。”
斐似雪转过头来,正对上我的眼。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却能看见犹如星光般闪亮的东西。他没有说话,又别过了头,我又看陈又
然。他一动不动盯着我看,也没有什么表情。
好像是确认了我似乎没事,他轻轻一笑,也转过了头。他的手抚摸着斐似雪的头发,是任何情人之间的亲密动作。
“刹璃在哪里?”我问。
“走了。”刹璎垂下眼,露出不易察觉的难过神色。我把额头靠在他的下巴之上,捶了他一下胸口,“行了!他要走,没有人留
得住。”
“只是觉得这个哥哥做的太对不起他。”
“那如何才算对得起?”
他看看我。
“你让他自己走自己的路吧。”
他依然看着我。
我总算被他看得不自在,摸摸自己的脸皱眉道:“做什么!”
“你变了。”他叹了口气,伸手抱住我,“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推开他,满身鸡皮疙瘩,告诉他别说那么恶心的话,然后转身就走。
炎渎山的早晨,当太阳完全升起之时,那发着红色的天空之下。我们各自无言分开,走上了自己的路,谁也没有回头。彼此心照
不宣。这样似乎最好。
经历了那么多,再见也没有似乎说不过去,但是说了又矫情,又会让人忍不住回头。
我走出了一段距离,终究是忍不住。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陈又然在转眼看我。他看见我回头之时有些惊讶,随即对我露出淡淡的
微笑。他少年意气风发,那张英气的笑容牢牢烙到了我的心底,我想,那些年少的时光和誓言,终有一日会被我们遗忘和丢弃。
但是这个笑容我依然会珍惜。
眼前的路道阻且长,但那已经是我们的归途。
……
尾声
人间太好,太妙。偷得人间一世浮生,我和刹璎都说,那是一辈子也休不来的福。
我后来逼着刹璎把名字改了,我说,刹璎是魔王,你不是,你是一介草民,跟着老子种田的,伺候老子吃喝的。所以,给我用我
当年赐你的名字。
他轻轻一笑,这样欣然接受。
倾君,我问他还记得为何吗?因为我说他一笑便是倾城,连女子也比不上。
魔界后来如何了?
刹璃回到了魔界,继承了魔王的位置。刹璃王的时代开启了。他残忍但不冷血,用自己的手段让魔界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所有权利集于一身。
长安后来如何了?
刹璃接手魔界之后,第一手便处理掉了瑰萧。瑰萧被处死的地点是炎渎山,那处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他处刑的那一日穿着灰色
的囚衣,我也在场,他便一动不动盯着我看。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直到他的头颅和身体分开,然后变成细密的粉末。
我想他大约也是个痴人。到死不放手的东西,原来也有不少。
那些被他蛊惑的长安人,在人心安定之后也渐渐发现了这样下去不行。那些蓄谋造反的武林人士在魔王的解释之下,知道了事情
的原委,也都表示不会再找皇帝的麻烦。新的皇帝在魔王的辅佐下登基,承诺给百姓一个安康的时代。
魔人和人,恢复了原来的平衡,关系也不再那么紧张。
这些我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没有细问。因为大多都已经和我无关。
然后我和刹璎对刹璃说,和外界说我们死了吧。这个世上不再会存在这样的两人,之后的之后,也只会有何卿和倾君,刹璎和烙
翼,就在这一刻死了罢。
“任何人都不告诉么?”刹璃问。
“不说。”刹璎轻轻摇头,“你知,我知而已。”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了,从此世上不会再有这两人。
之后没有再见过刹璃。我们在之后的岁月之中,也断了联系。
对,之后的岁月,我们都是魔人,拥有长生不老的能力。我不止一次问刹璎,你说让你无限期对着我的脸下去,你会不会终有腻
烦的一日?
他总是露出那温柔的表情,浅笑道:“人间世事无常,或许真会有那么一日。”
我气得要去打他,他接着道:“真有那么一日,我们就自杀,投胎,再相爱一次。”
我愣了愣,那周而复始的爱恋,似乎真的已经不再是爱情,而是一种叫羁绊的东西。在那几千年的岁月之中,纠缠上我们彼此的
身体,紧紧相连。
那是二十年后的一个冬日。北方天寒地冻,下了不知道多少场雪。我抖着从屋子走出去,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和阴霾的天空,身
后有人来,为我披上一件外衣。
“冷。”他在我耳边道,“又穿那么少,不爱惜自己。”
我笑嘻嘻转过去,却见身后的人也只披了薄薄的单衣,连忙解下来,他按住我的手不让我脱,我干脆抱住他整个身子:“你比我
还冷,说我?”
他笑着摇摇头:“今日起得真早。”
“我想去看看陈又然。”我说,“昨日的梦中连续梦见他,我才忽然发现,我竟然已经有那么久的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昨夜的梦中,我梦见了我们年少的时候。他和我在院子里打架的时候。我把他踩在脚底下一脸得意,他怒吼地叫着我小哑巴,然
后在奶娘来的时候,又装作很委屈的摸样。
我不是没有想念过他,这个人面兽心表里不一的禽兽,但是我又觉得现下的日子很好,不想去破坏一分一毫。所以我从来没有去
找过他。
却在二十年后这个冬日的早晨,在雪后初阳的时间,非常非常想念这位青梅竹马的哥哥。
“你去见他吧。”刹璎说,“不过,别忘记,这已经过了二十年。”
他没有陪我去。我只身一人。
二十年。
陈又然是枯茧的转世,是人。斐似雪是人和魔的孩子,他们的寿命,一定不是同我们一样……就是,他们会老。
我走在没过脚踝的雪中,紧了紧脖子上的披风。当风雪灌满我整个披风之时,看见那条我沿途走来的小溪尽头。那里一个青衣的
瘦弱男子。
我躲到不远的树后。看着他吃力地从河上搬起一块薄冰,双手冻得发紫。脸色也苍白。
恨不得冲出去接过他的手,却从另一边赶来一个人。“叫你等我,你又一个人来,冻坏了怎么办?”
白衣胜雪,却能清晰看见黑发中的银丝。
仅仅二十年,已经斑白了的长发跃入我的眼帘,让我的心没来由地抽紧。
斐似雪没有说话,他把冰捧在手中。也没有递给陈又然。陈又然叹了口气,从身上解下披风,给他披上,似乎每个动作都是疼惜
至极。但斐似雪依然是从前淡淡的表情,他的脸没有太过苍老,头发也还是乌黑。
他们渐行渐远。很快变成了点。天地间只余我的呼吸声。
后来我便一直去了。在暗处看着他们,知道了很多我曾不知道的事情。
他们一直在离我们并不远的山脚生活。开了一处小医馆,过着似乎同我们一样平淡的生活。那处梅花横斜的地方,有山有水。还
有我和刹璎的墓碑。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两座石碑,陈又然定期来清理一番。我不知道他这样做了二十年。他杂着白发的头发在我的眼前晃动着,把
那些枯败的草都除去。然后放上新鲜的水果。
“何卿,我和想你。”他说,“不知道你是否已经转世,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他用手指摩挲着石碑,“武当前日又唤我回
去做掌门,我又拒绝了。我只想用后半生照顾着阿雪,阿雪这些日子似乎对我好了一些。不过他一直在研究新的药材也没太多的
功夫理我……他似乎到现在依然认为,他是个你我之间多余的人。而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折磨着自己。”
他顿了顿:“他为什么不懂呢?还是,我从前真的很过分?……”
清理完毕,他抖抖衣服上的杂草,又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有些事情,也并不是说忘就忘的,我们也是有缘无分吧……罢了罢
了,我要回去看看那只狐狸了。这个天,如果他穿着那么少到处晃悠,生病了又要烦上很多天……”
他又看着墓碑,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大雪在我眼前压满枝头,朵朵梅花从中露出点点猩红。仿佛身上的血都冻结,我才有了离开的意思。
回到住处,刹璎准备了热饭。他看着我淡淡一笑,叫我坐下。我在温暖的屋子中脱了衣服,我们像平时一样吃着饭。
那些在我心中横冲直撞的感情,连米都难以下咽起来。
忽然,一只手抚上我的脸。纤长冰冷的的手指,混合着一些味道,轻轻摩挲着脸庞。我转眼看他,觉得他在眼前已经变得模糊。
筷子在桌子上“啪”了一下,我靠到他的胸膛之上。他伸手环住我。
没有比这再温暖的了。
寒冬之中,暖意的是怀抱,是吻。他垂下头来,轻轻吻住我,眼泪从眼角流下来的时候,他就用手擦掉,或者直接吻掉。
我贴着他的嘴,他说:“不要再去了。”
他不常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这次却忽然这样。他的手抱着我,带着强势的意味。
那么久的时间里,他已经完全了解了我,难过的表情,悲伤的表情,开心的表情。一点点的掩饰也是徒劳,全然暴露在他的眼前
的一个赤裸裸的我。
他没有问我原因,只是用温暖的身体抱我。做得猛烈,地动山摇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热情,我被深深顶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要
死在床上很多天。那些本来都是关于情欲的东西,今晚似乎更加逼出了体内残存的兽性,眼前绽放大片的彼岸花,融化成一条长
河。
只是想温暖彼此而已,从前就是。
我觉得我可以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这个男人,前世,今生,来世。永生永世。
待到春日之时,一日我外出归来。看见刹璎蹲在地上弄着什么东西。
“做什么呢?”我垫垫手上的菜,“进来帮忙。”
“很快就好。”他的额上已经有一层薄汗,伸手擦了一下,我好奇,蹲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已经拍平了最后一块土,起来对
我一笑,“行了。”
“等到夏末秋初,这里一定会很美。”
我忽然有些明白,转眼看他,“你种了彼岸花在这里?”
他点了点头。
我低下眼去看那些尚且还平坦光秃的土地,忽然想起,若是那时,这里就会像火照之路一样,布满红色的花。那些人们口中开在
去往来生路上的死亡之花,却于我是最大的安慰,最温暖的存在。因为它开在我最爱的人的眼中,被它注视之时,就能有我最赤
裸的感情。
浮生于世,仿佛成为心灵所有的归宿在那条通往来生的路,那些迎接着的彼岸花。
从那头有人唱歌,很久以前的声音。
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想见。
你知道,我总是觉得我们在一次次错过,但是若是之后的日子里有你,如何也不算迟。
永远都不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