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江山(穿越)上——绍兴十一【完结】

2019-06-09  作者|标签:绍兴十一

文案:

这是一个君臣联手,斗垮奸臣,合力北伐,最后重定天下的故事。

军事学院的问题学生,一觉醒来穿越到了南宋。

这是岳飞死后第三天,整个南宋弥漫在一种恐怖且颓丧的气氛之中。这个国家也正在一步步的滑向不可救药的深渊。

主角的到来,会最终改变这种情况吗?而他的那段隐秘的感情,最终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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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强强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山,赵瑗┃配角:赵构,秦桧,韩世忠,辛弃疾,┃其它:bl,耽美,主角攻,帝受,强强,帝王受,南宋,宋,赵构,岳飞,赵瑗,秦桧

第一卷:山

1、楔子

大宋绍兴十一年除夕,临安。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就连一向温暖的临安也不例外,整个京城好似被乌云压顶一般,怎么也不能让人痛痛快快的喘口气。

这种气氛,自从三个月前岳飞下狱开始就笼罩在整个城中,到了今天,更加是阴风四嚎,似乎是要生生的将江南暖乡变成西北戈壁一般。

在临安南面的皇宫之中,尚有些宫殿未曾修缮完毕,此刻除夕,工匠都回家团圆,脚手架依旧搭在半空中,黑乎乎的好似暗夜中的犬牙一般,一不小心便露出狰狞的面孔。

皇帝赵构正坐在寝阁的书案前,因为战事连连,国库空虚,皇宫一直不曾扩建,连皇帝的寝阁也是十分的狭小,前面办公,后面睡觉。

殿中一张铜铸的烛架上,燃着十多支蜡烛,这烛光仅能照亮皇帝的案头,却照不见黑暗中的那些蝇营狗苟。

祛邪的仪式早过,进奉消夜的时间尚未到来,赵构手持着湖州狼毫,面对着铺着平展的黄绢,迟迟未曾下笔。

已经是除夕,赐死岳飞一事不能再拖了,若是过了今晚,便是春天,春天处斩国之重臣,实在不详。

这样想时,赵构的笔朝下落了半寸,却又再次停住。一个月前,他就曾派人前去金国,索要生母韦氏,当时的话中还带着点底气:若是不归还圣宫,朕不惧再动兵戈。

但若是岳飞一死,恐怕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胆量说出这种话了。

赵构只觉得头疼,放下笔,拿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在此之前,他并未将岳飞的事情和另外两员大将区分开来对待。

早在两年前,赵构就因为三大将手握重兵在外且各自为战的问题而做出了解决的办法——将韩世忠,张俊,岳飞三人的兵权收拢,这三个人调回临安,封为枢密使,让他们位高无权,如此一来,再也不会有人什么人能够对宋金议和的事情进行阻挠了。

赵构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今年四月份,他已经将三大将的兵权收了,也算是了却心头一件大事。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他收了三大将的兵权后,金人忽然说出“若想议和,必杀岳飞”这八个字来!

这八个字让赵构伤透了脑筋。他是铁了心不再北伐的了,自然是要议和,可是要杀掉岳飞……,这着实让赵构为难。

说心里话,赵构并不想杀岳飞。岳飞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忠诚可靠,并且战斗力强,也算得上知情识趣,比韩世忠那种屡屡不听招呼私自行动好太多。况且岳飞已无兵权,杀了他对自己并无任何好处。

但若不杀,议和的事情,岂不是要泡汤?宋朝还经得起再打么?

赵构心中犹豫,他清楚的知道金国也不想再打下去了,此时议和,正是最好的机会!

但真要杀了朝中的封疆大吏吗?收拢兵权,将其闲置不用还能说是帝王心术,但如果杀人的话,恐怕百年之后,自己的名声会很难听!

就是因为赵构的犹豫不决,此事拖拖拉拉的弄了三个多月,闹得满城风雨骑虎难下。

与赵构同样骑虎难下的还有一人,此刻秦桧正在自己丞相府的东厢房里,愁眉苦脸。

秦桧的夫人王氏进到东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已经五十一岁的秦桧眉头深蹙,苦闷不已,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剥开一半的柑橘。

王氏见状笑问道:“老爷还有什么事情好忧心的?四太子已经逼得官家签订‘无故不得罢相’,你这个丞相的位置会坐的稳稳当当的,又在这里愁苦什么?”

秦桧摇头道:“哪里有这么的容易?若是不能除掉岳飞,保不准皇上那天会再次启用,若当真有北伐的那一天,定然就是我断头之日了!”

秦桧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做到丞相的位置,完全是因为赵构不想打仗,才会启用他这个和金人“关系密切”的官员,要是万一哪一天忽然改变主意要打了,自己这个“金人喜欢的丞相”恐怕也就到头了!就好像十年前那样--十年前秦桧刚刚从金国回到南宋,赵构用他当丞相,却因为主战派势力强大,各大将领实力雄厚,能够和金国一战,他这个主张议和的丞相才干了不到八个月就被罢官,一直丢到偏远地区整整呆了六年。在同一个地方绝对不能跌倒两次,只要宋军还能再战,只要岳飞不死,秦桧一天安稳觉也睡不好!

王氏见秦桧叹气,想了想,说:“你们还真是没用,岳飞在大理寺都关了四个月了,连个罪状都找不到?难道他岳飞不是人?只要是人,必然就能够找到罪名!”

秦桧被王氏讥讽,心中恼怒,却也不敢发脾气,只得耐心解释:“罪状是找到了两条,不过那都是他酒后说过的两句牢骚话,单单是这个,还不能定罪!”

王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见桌边放这个柑橘,便剥开来,一面吃一面慢悠悠的说:“所以说你们男人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捕风捉影都不会!岳飞身上找不到,其它人身上未必都干净!给他的儿子按上个谋反的罪名,难道他这个当爹的就能逃脱了?”

秦桧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命人去告岳云和张宪谋反。前几日韩世忠还前来质问过我,被我以‘莫须有’打发回去了,要是还依样画葫芦弄出来个岳飞谋反的罪名,别说旁人讥笑我没有手段,恐怕就连圣上也要怪我办事不利,不肯再托付大事了!最可恨的是我用尽手段,都没有人肯告岳飞谋反!”

王氏白了秦桧一眼,心中鄙夷,眼珠一眼,道:“我看你们这些男人的书都百读了!我就有一个办法,让岳飞百口莫辩!”

秦桧听王氏这样一说,浑身精神大振,忙问道:“夫人,是什么办法?还望赐教!”

王氏不慌不忙,慢悠悠的站起身:“老爷你还记得今年二月的淮西之战吗?皇上曾经发过十五封手札,让岳飞出兵援淮西,他因为一年前十二道金字牌退兵之事怀恨在心,这一次出兵就拖拖拉拉,拖了两个月仗都打完了还没赶到,害的圣上十万亲军尽数覆灭……”

秦桧茫然:“可是他的确出兵了,且来往公文俱在,并未故意拖延时日。况且若不是他最后赶到战场,四太子又怎会退兵?虽说这场仗打输了,可也和他无关啊!物证俱在,如何做文章?”

王氏呸了一声,拿手指点着秦桧的脑袋:“蠢材!你只需要将那些来往的公文烧毁,再把这事嫁祸到岳飞的头上,不就完了?岳飞现在在狱中,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难道还保的了这些公文?一把火的事情也要我教?”

秦桧登时如醍醐灌顶,就好像黑夜航海中见到一盏明灯一般,朝着王氏深深的鞠了个躬,道:“夫人真是足智多谋,女中诸葛啊!桧自愧不如,事不宜迟,就这么办!”

王氏得意一笑,见到秦桧竟然铺了白纸在写处死岳飞的命令,不觉一愣,问:“老爷,你……不进宫去同官家商量?这样先斩后奏,若是官家知道了,难道不怕他怪你……”

秦桧哈哈大笑,双眼露出阴光:“岳飞一死,岳家军涣散,官家还有的选么?他只能倚仗我了!更可况,我将这事做得滴水不漏,官家找不出也决不敢找我的岔子。难道他还能用兵北伐?让谁去北伐?死了的岳飞吗?还是已经心灰意冷的韩世忠?他只能一心一意的议和啦!从今往后,你我的好日子算是到来了!”

秦桧说话间,已经将丞相府的白条公文写好,送入大理寺中。

当秦桧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哄的一声,除夕的爆竹在身后散开,一朵接连一朵,火光照映着他的脸,显得更加的阴鸷了。

临安皇宫之中,赵构数次提笔,又数次落笔,终究是下不了决心斩杀岳飞,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的爆竹声响起,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赵构几乎是难以察觉的松了口气,放下笔走出殿外,微微仰头看着满天的烟火,一时想到当日在汴京城中,和母亲一起度过的时光,一时又想到数年的逃亡,被金兵追赶至海上的狼狈。

正在此刻,有着一个小黄门快步而来,对着赵构行了个礼,躬身道:“官家,秦相公求见!”

赵构心中忽然咯噔一跳,忽然意识到恐怕有什么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了。

他隔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道:“宣!”

秦桧快步而来,跟随着赵构进入了勤政殿,赵构屏去太监侍卫,尚未开口,便见到秦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赵构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大,忙问道:“秦相公何故如此?”

秦桧抬头,一脸的懊恼:“官家,岳飞……死了!”

赵构颓然跌回自己的龙椅之中,一时之间竟不能思考:“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秦桧跪在地上,埋着头:“就是今日,臣想到淮西一事,便前去大理寺质问岳飞,为他为什么收到十五封手札都不出兵救驾,岂料他无言以对,畏罪自杀!”

赵构默然,心中却飞快的转着念头。赵构身为皇帝,当然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淮西战败一事和岳飞全然无关,岳飞也不可能“自杀”,很显然是面前这个力主议和的秦桧轿诏杀死的。

但不论如何,岳飞终于是死了,也省得他纠结万分。这个结果应该欣喜,却只能让他心虚。

秦桧悄悄的抬头,查看赵构的脸色,只见赵构脸色阴晴不定。

秦桧心想:官家心中恐怕对我略有责怪之意,我好歹要把这件事情给坐实了,让他将来想反悔都不能!

想到这里,秦桧便上前一步,道:“岳飞当日违诏三日不出兵,已经是死罪,死不足惜,只可惜了他的儿子岳云,正当年少,臣心不忍将其处死,不如流放三千里吧,官家意下如何?”

赵构此事心念飞转,岳飞究竟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而且一定是冤死。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岳飞的心腹张宪、岳云定然不能留下,否则自己睡觉都难以睡安稳!

想到此处,原先的犹豫一扫而空,赵构面色阴沉,提起前一刻还重如千斤的御笔,稳健异常,下笔之际,犹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

“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写到此处,赵构开始思索,派何人前去剑斩岳云张宪?他只微微一顿,便又选好了人选“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写到此处,又想到还有许多善后事宜,便继续往下写去,处理岳飞余部“于鹏、孙革、王处仁、蒋世雄除名,僧泽一决脊杖二十,送二千里外州军编管……”

他一口气写下百余字的旨意,写完之后,丢开笔,微微闭上了眼。这个抉择虽然困难,但非如此不可!

想到此处,他走下龙椅,朝着秦桧走去,双手将秦桧扶起,一字一句的道:“秦卿不必自责,当今国家能够换来平安,全靠卿谋断,今日之功,你当是第一人!朕心中感激你,今生今世必不负卿!”

岳飞终于冤死狱中,成为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莫须有”冤狱。自岳飞一案之后,秦桧权势急速膨胀,朝中势力尽数归附,赵构倚之为国之司命,在他的心中深信一点:秦桧在,议和在,宋便在。

秦桧在这场岳飞冤案中,奠定了自己不可动摇的“国相”地位,从此之后,他大兴文字狱,任意的贬斥官员,绍兴文禁自此开始,宋朝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缓缓拉开了帷幕。

绍兴十一年除夕,临安的大理寺狱中,一个尸体前跌落着一张弯弓,尸体面色发青,脖子处有着一道被弓弦勒出的深痕,乌黑色的血喷在他面前的认罪书上,只见认罪书上本该签名的地方,写着八大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2、令人头疼的学生

国防大学是天朝最优秀的军事学院,没有之一。

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延安时期的红军大学,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这里为天朝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不可多得的高级将领和军事人才。

在招生上,因为其特殊性,是不面对社会招生的,只招收军队中的干部,而且一般的干部想要进去几乎是难以登天!

进校的学生,需要由部队上的领导写推荐信,再加上长期的考核,以及最后的入校考试才能进校。可以这样说,能够进入国防大学的人,是天朝最优秀的军事人才!

所以,这所大学里面的老师和教授,是从来不会为学生的素质问题发愁的,因为至少有一点毫无置疑:在军队中生活过数年的人,都明白什么叫做严守纪律,什么叫做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但是,这一点,似乎在萧山身上,彻底的被打破了!

现在,国防大学的老师们,只要一听到萧山这两个字,就会觉得头疼!

当然,一开始并不是这样。

一开始的时候,当年仅二十四岁的萧山出现在国防大学的时候,众位老师都是眼前一亮!

这个小伙子身材高大,双眼发亮,站在众位老师面前的时候,军姿笔挺。他有着小麦色的肌肤,匀称的肌肉,黑豹一般的线条和惊人的爆发力。如此年轻,就已经是少校军衔,立过四次三等功,三次二等功和一次一等功。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更加让众位教师惊喜的,是这小伙子的第一次文化素质考试,竟是全校第一,比那些三十多岁的在军队服役多年的军官考的还要好!

所有的老师都一致认为,只要对这个新学员好好的培养,其必然会成为天朝的栋梁之才!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所有的老师大跌眼镜。甚至有人愤怒的提出要把萧山开除军籍!

原因很简单,就是这家伙,太自以为是,太不听招呼,太顽固不化,太……

在某次采访中,萧山面对记者的摄像机,公然说出:“没有协商,总之一句话,就是要打,外交部的那帮人简直就是孙子,太软弱!”

为着他这一句话,外交部部长十分的不高兴,认为是军部蓄意安排。

在某次军事演习中,萧山蓄意敷衍上级的命令,带领自己的小队绕道夺得胜利。演习结束后全班召开经验研讨会,教官对萧山的私自行动提出批评,岂料他反咬一口:“通信装置坏掉了,没能及时的收到命令,军事条例上说过,这种情况我有权自己决定。”气的教官一张脸从白到红,从红到紫。

更过分的是,萧山竟然在考试的时候帮助其两位好友作弊,一个人写三篇军事论文,分别获得一,二,四等奖,最后被人揭发,萧山居然毫不在乎的说:“给好朋友帮个忙,不算什么大错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

众位教官终于忍无可忍,聚集到校长办公室,要求开除这个问题学生。

校长洪将军慢条斯理的点了一根烟,听着面前的几位属下叙述萧山的斑斑劣迹。

末了,洪将军只是神秘莫测的笑了笑:“年轻人,总是比较有棱角的嘛,不能因为一点错误就否认一个人。我看萧山这小伙子就挺不错,能吃苦,不怕死,有见识。再说,他说的问题也都存在,提的建议很很靠谱。除了有点不太尊师重道之外,其它的都还行!人谁没有缺点?我们工作,还是以说服教育为主嘛!”

几位教官听到校长这样说,只能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之余,决定把萧山拖出来体罚。

烈日高照,萧山背着断了一根被带的行军囊,穿着一双没有鞋带的解放鞋,在操场上一边罚跑一边喊口号。

几位教官满意的看着萧山气喘吁吁的样子,颔首点头:“年轻人,就是要多磨练才行!”

岂料一句话尚未落地,晴天之中忽然一声霹雳,天空唰的一声,掉落一个球形的闪电,直劈萧山而去。

几位教官吓了一跳,齐声大叫:“小心!卧倒!萧山快躲开!”一面喊一面朝着萧山扑过去,想要救他。

但那闪电实在太快,瞬间就将萧山击中。

众人目瞪口呆,片刻之后,闪电消失,萧山也没了踪影。只剩下树梢上的那只麻雀,还在吱吱喳喳的叫着。

绍兴十二年正月,临安城,清波门内一家油铺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晃晃悠悠的睁开眼:“我这是在哪里啊?”

3、穿越

临安城中有一家买油铺十分有名,店主姓秦,叫做秦重,原本是汴京人士,因为金军南侵,便同许多汉人一道举家南迁。没想到中途兵乱,和家人分离。后听说皇帝赵构建都临安,便只身一人前来临安,被一家卖油店的老板收留,干起了卖油的行当。

秦重为人忠厚老实,生意也做得十分诚信,卖的油比别家都好,又清分量又足,慢慢的做大起来,又娶了城中的花魁为妻。他这个妻子也有些本事,夫妻两人一起齐心协力的经营油铺,经过七八年的功夫,已然成为临安油界的领头人,成了商行的行长。

秦重虽有娇妻、家业,但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妻子以前是风尘出身,不能生育,没有儿子。秦重敬重妻子,不愿纳妾,便认养了一个孤儿当儿子。夫妻两人视之为掌上明珠,心头上的宝贝。但天有不测风云,两天前这个宝贝儿子不知道因什么缘故走丢了,小两口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里打探,听人说儿子出了临安城,正想要出城前去寻找。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城门紧闭,禁止通行,城中军士一下子多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

秦重是个卖油的,对朝廷大事也不关心,不知道全城戒备是因为要处斩岳云张宪的原因,只担心儿子,急的团团转,连一个年也没过好。

正在焦急担心的时后,忽然听说西湖边上有一个落水的小孩,年龄容貌都像自己的儿子,小两口便赶到西湖边上,看见那里果然围了一圈人,秦重和浑家扒开人群上前一看,那躺在泥泞之中的小孩子,不是自家的儿子是谁?

只不过那儿子的发型和服装都十分的古怪,头发短短的不说,衣服也穿得无法蔽体。身上背着个背包,背包的料子倒是结实,只不知道为什么背包中装的都是沉甸甸的石块。

围观的临安百姓原本以为这个服装古怪的小孩子是金人的奸细,但听得秦重说是自己的儿子,便都散了,秦重夫妻两个将儿子搬回店中,给儿子换了衣衫,又请了大夫前来看病。

大夫给昏迷的小孩子诊脉过后,只说是不慎落水染了风寒,开两服药吃了就好,写了方子便离去。

秦重今年已近三十,对这个义子十分喜爱,看得如同心肝宝贝一般,当下店也不看,只命伙计在外招呼前来卖油的客人,自己提了药罐,给儿子煎药。

他将一碗药煎的浓浓的,端着药碗,趁热送进房内,掀开帘子,看见躺在床上的儿子已经醒了,大喜过望,开口道:“阿猫,你好些了没?”

萧山一时之间还不太弄得清楚状况,看见一个大叔端着药碗进来,说的话有些像自己老家浙江一带的方言,却有有些不同。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也用着方言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秦重闻言,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忍不住滴下泪来,上前去将药碗放下,拉着萧山的手,道:“阿猫,我是你爹啊!”

萧山心想:我爹早死了,哪里又跑出来一个来?

他环顾周围,只见自己躺在一张普通的木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棉被,四周无甚装饰,只有一张带着油的桌子,面前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大叔,穿着奇怪。

萧山心中飞快的转着念头,记得自己是在大热天,被教官罚跑五公里的,怎么现在好像是冬天的样子?也忽然换了场景?还来一个说话口音有点奇怪的大叔?

如果说是敌人的特袭,没有人能够全然毫无声息的从国防大学中带走学员;可如果说是临时的军事演习呢?萧山掀开被子,推开窗户,朝外看去。

只见外面的院子中都落满了雪,窗户才开一道缝,寒风就钻了进来,天空也不见异样。根本不像是什么演习的样子。

萧山有些疑惑了,他又看看站在自己窗前的那个中年大叔,那大叔身上穿着古代人的袍子,留着长头发,头上梳着髻子,对着自己一脸关怀之色。

萧山心中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划过——不会……不会是遇到三流小说中的情形,我穿越了吧……

想到这时,萧山连忙低头看自己,刚刚他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了,这低头一看,硬是把他下了一跳!

自己身上多年锻炼出来的肌肉没了,太阳底下晒出来的小麦色肌肤没了,手上的老茧也没了。

整个人变得白净细嫩,小胳膊细腿的,显然是一个孩童的身材,而非自己的成年身体!

萧山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感觉到有些恍惚。

站在他一旁的秦重丝毫不知道萧山在想什么,只是摸着萧山的脑袋,带着爱怜的口气:“阿猫,你还认得我吗?”

萧山摇了摇头:“不认得!你……你是什么人?我也不叫阿猫,我叫萧山。”

秦重见萧山说话和平时全然不一样,不由得心中一阵发酸:“阿猫啊,你难道忘记了,你本名就叫做萧山,因走失了爹娘,为父收养了你,这才改姓秦,叫做秦山的!阿猫是你的小名呀!可怜的阿猫,落到湖水中,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自己的本家姓!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找到生父,让你们父子团聚!”

秦重说道此处,不由得想起他自己的身世来,兵荒马乱的年头,多是孤儿流民,当年自己没了爹娘,十多年后兵祸依然不止……都怪金兵不好……

秦重感伤自己和萧山的身世。

萧山还在消化这看似荒谬无比的穿越——到底是魂穿还是身穿?摸头发还是短的,身体似乎也是自己的,但莫名其妙的变小了很多,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时空扭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吧。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片刻之后,秦重端起药碗,道:“阿猫乖,喝了这碗药,就能快快的好起来!”说毕,便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黑糊糊的药汁,吹了吹,送到萧山嘴边。

萧山闻到那药汁苦涩,不愿意喝,更不愿被人喂着喝,便说:“放下吧,有些烫,等会凉了我自己喝!”

要萧山喊一个陌生人“爹”,他始终觉得心中别扭,见到秦重将药碗放下,萧山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维,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那个……现在是什么时间?”

秦重透过窗户看了看天,道:“现在是巳时,你安心的歇息两天,不用管其它的事情了!”

萧山在心中骂自己愚蠢,重新斟酌用词:“我……我是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秦重放下药碗,想了想,道:“是绍兴十二年正月初二呢!哎,大正月里……”

萧山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

他的历史还算学的不错,听到这个年号和时间能够正确的反应过来一些事情。岳飞死于绍兴十一年的除夕,也就是说,现在是岳飞刚死不到三天。

而今后南宋的局势,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岳飞死后,秦桧的势力进一步扩张,通过各种手段,将南宋原本还有的一点子国防力量败坏殆尽,之后便大权独揽,任意贬黜反对他的官员,甚至都不用通过皇帝赵构。

过了十多年后,赵构总算是清醒过来,但是对于这位有金人做靠山的丞相也是无可奈何,放眼朝中,皆是秦桧势力,遥望长江,早已无能战之军,想要动手干掉秦桧,却因为“无故不得罢相”这一个议和条款,害怕杀死秦桧会引来宋金大战。

百般无奈之下,赵构终于想出了一个克制秦桧的绝招:拼谁活得长!

终于,秦桧因年纪大,死在赵构之前,赵构连夜发难,终于再度掌控朝政,然而不幸的事情立刻发生,金国新皇帝完颜亮是个主战派,发动南侵。二十年前,金人发动南侵,赵构还能够调集手下大将做一下抵抗,这一次金人南侵,全国被秦桧把持二十年,国防力量消耗殆尽,赵构连将领都找不出来,只得准备逃跑。

就在这个时刻,当时的太子赵眘,挺身而出,愿意率军抗击。

在萧山的眼中,整个南宋,值得一提的也就是这位太子赵眘了,他有恢复故土的雄心大志,又颇有才能,在赵构禅让之后,这位新君曾经使得朝政为之一新。

但也就是为之一新罢了,这位太子的个人力量始终有限,上有太上皇赵构的钳制,下有贪生怕死,只知个人享乐的群臣百官,在历经数次兵败之后,这位叫做赵眘的新君终于心灰意冷,不再做北伐之想。

最终的结果,是这位拥有雄心抱负的帝王,抑郁寡欢的死在深宫之中,死后出殡,他的儿子甚至拒绝参加葬礼。

从此之后,南宋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朝廷中党派倾轧,地方上官员贪腐,军队战斗力极差,最终被蒙古所灭,神州沉陆,日月无光。

想到这里,萧山的神情不禁有些黯然,掌握历史,能够洞悉未来在有的时候是一件好事,但是在某种情况下,也未必会好。

4、爬墙

秦重见儿子神情委顿,以为他是累了,便温言安慰:“阿猫,大夫说你染了风寒,不要乱动,好好养上几天再说吧!”

见秦重想要出去,萧山忙叫住他:“等一等……那个……那个我都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秦重重新坐下,看到桌边的药已经快要凉了,忙端起来,送到萧山嘴边:“阿猫,趁热把药喝了吧,你从小身子就弱,这次落水,可要好好的补补!”

萧山也想在秦重这里打探一下目前的形势,他所知的也不过就是写历史书上的泛泛之谈,想到以后要在这个时空生活,还是要详细了解周围的情况的。

于是父子两便一个喂药,一个喝药的聊了起来。

在闲聊之中,萧山非常迅速的纠正自己和对方不同的一些发音,说上一段时间之后,口音听起来也不再那么奇怪了。

但让萧山有些失望的是,秦重平日根本不太关心天下大事,说来说去也就是油铺的那些事情,要么就是说他早年被金兵追赶的往事,待萧山将话题转向朝中的一些事情时,秦重不是面上茫然,便是神色惶恐,闭口不答。

两人说了一会话,萧山也问不出个什么,亦觉得困倦,便闭上眼沉沉的睡了。秦重见萧山睡着,伸手拉了拉他的被子,又怜爱的摸了摸萧山的脑袋,退出房间,来到外面,正看见自己的妻子王美娘。王美娘以前是妓女,后来赎身出来跟了秦重,她自己不能生育,对于这个义子也是十分的喜爱,见秦重出来,便问:“阿猫好点了没?”

秦重道:“刚刚睡了,可怜的孩子,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样的歹人,吓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美娘比秦重有些见识,想了想说:“我们家阿猫走丢的时候,头发还是长的,穿的也好,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说不得是在城外遇到金兵,被抓去剃了头,又吃了许多苦才跑回来的!这孩子从小就胆小,遇到金兵可不是吓破了胆么?好好的将养两天,说不定也就好了!”

原来当时金人占据半壁河山,抓到一些百姓便强迫他们剔头易服,充作伪军,王美娘想当然的将萧山的这些变化,归结到了金兵头上,两人都是吃过金兵的苦头的,又私下里骂了一顿金兵解恨不提。

萧山半夜醒来,周围只有一个照看他的伙计,也已经睡熟,他悄悄的起床,寻了房中的一面铜镜,借着月光仔细的打量自己。

样子还是自己的样子,发型也是自己原本的发型,却不知为何,年龄却好像小了许多,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细胳膊细腿的,十分清秀。

萧山皱着眉头,不满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瘦弱了,和记忆中自己矫健的身材完全不同,他想了想,试着在房中虚击一拳,出拳也全无力道,软绵绵的。

看来我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赶紧把身体锻炼的强壮起来,这样才能打算以后的事情!萧山这样想着。

他又活动了活动腰腿,心中又感到一阵难过,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自己的朋友和战友,外加军校的教官,都不可能再见了。

前二十年的努力基本上化为泡影,又要重头来过。

但他也只是难过了片刻,便马上振作起来。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自己也没有再度扭转时空的能力,那便好好的活下去吧!收养自己的两夫妇,竟然会把自己错认成他们的义子,是个颇为意外的事情。但也算是少了许多身份上的问题。

萧山从此便在油铺中住了下来,只呆上两日,就将周围的情况打探了清楚。原来自己的义父秦重是这临安城中油行老大,义母王美娘原本是临安城的花魁,风尘之中认识了一文不名的秦重,自己赎身出来跟了他,这事儿当时还在临安城轰动一时,流传出一段“卖油郎独占花魁”的佳话。

而秦家油铺地处临安城南边的清波门内,离大宋的皇宫不算远,附近一条街的油铺子十有七八都是他家的,店里请了上百个伙计,虽然不算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算得上是个小康水平。

让萧山有些疑惑的是,这样一个小康之家,为什么居所却十分的简陋。他所不知的是,因为数十年的战争,南宋国库空虚,百姓生活贫苦,普通百姓连片遮身的瓦片都没有,在他眼中看起来简陋的房屋家居,在当时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毕竟,乱世“小康”和一千多年后的“盛世小康”是根本没办法比的。

萧山数次想出门去看看,这个南宋的都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只是他的义父义母把他看成心肝宝贝,舍不得他出门,他只能在后院中走动。

这天清晨时分,萧山正在后院中练习自己在军队中所学的一套基本的擒敌拳,忽然听到外面街道上的阵阵脚步声,脚步声中还带着铁器碰撞之声,好像有军队路过的样子。

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决心一定要出去看看了!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忽见到秦重夫妻二人一起走进来,秦重瞧见萧山,便十分关爱的上前,将萧山丢到一旁的棉袍给他穿好,萧山趁机说道:“阿爹,我这两天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在店里闷得厉害,想出去走走!”

他在店里住了几日,终于能够开口喊这个大叔“爹”了,虽然不大自然,但也不会再纠结。

秦重听见萧山这么说,脸上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一方面不愿拒绝这个心头宝贝的任何要求,但一方面又害怕他再次走丢,就说:“我见外面这两天好像不大太平的样子,或许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你还是在家里呆两天再说吧!”

此时岳飞的死讯是作为高级机密处理的,百姓尚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大英雄已死!

萧山想了想,说:“不碍事的,你要是不放心,叫张三跟着我就是!”张三是店里的伙计,长得人高马大,会点武艺,这几天和自己也说得来。

秦重还是不太愿意让这个儿子出去,他虽然不关心朝廷大事,但是也见到这几天城中到处调集军队,绝对是要出事的样子!

王美娘在旁也劝道:“阿猫,你现在真的出去不得,你看你的头发,还这么短,一出去铁定要被人做金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又或者被人打了,就是张三也看不住你啊!依娘看,你还是等头发长长了再出去吧!”

萧山心中暗想王美娘果然比秦重有智谋,说出的理由都更有说服力一些!

萧山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要呆在家里四五个月,叫了一声:“娘,我带着帽子出去别人看不出来……”

王美娘拉下脸来,语气坚决:“不行,想也别想,哪都不准去!”

萧山见了王美娘的神色,知道一时半会儿是难以说服对方了,便道:“那好吧,我就暂时不出去好了,只是……只是我一直呆在院子里也闷得慌,爹,娘,你帮我找两本闲书看看,也好打发时间!”

王美娘和秦重一听儿子不准备往外跑了,都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答应,秦重亲自出去给儿子买好看的闲书去了。

带这两夫妻一走,萧山即刻从一个箭步冲到墙角,作势就要往上跳,但没想到自己年纪小了不少,身体也弱了不少,往日能够轻易翻过的矮墙,这次竟不能翻过去。

萧山想了想,便从房中搬来了一个板凳,临出房门前,忽然想起自己的发型来,又拿了个毡帽戴上,他搬着板凳刚放在墙角,便听见院中一声惊呼:“哎呀,小官人你要做什么!”

萧山此刻已经坐到了墙头上,他回过头来一看,原来院子里走进来的是伙计张三,萧山一笑,便朝着张三说:“三哥,陪我出去一趟!”

张三摇头:“不行,当家的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扒我一层皮啊!”

萧山笑道:“那你放任我一个人出去,万一遇到个三长两短出了事,我爹怕是要扒掉你两层皮!”

张三一愣,随即劝说:“小官人,今天外面要出大事,你还是在店里安全些!”

萧山一笑,噗通一下跳下墙头,隔着墙道:“我已经出去了,你是去告诉我爹娘,还是陪我出去保护我安全,或者让我一个人去遇险,随便你自己选了!不过我爹和娘刚刚出门,恐怕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的!”

张三当然知道自家老板和老板娘是刚刚出去了的,此刻也没办法,只得去将萧山刚刚翻墙用的板凳放回房中,又自己跳墙出去,只盼这位小官人能够早早的回家,出门的事情别被东家知道。

张三跳下墙头,看见萧山正抱着胳膊在墙下的街边等自己,是又气又好笑。

萧山走上前来,拍着张三的肩膀,笑道:“就知道三哥你不放心我,要出来的!”

张三无语,自己这是活脱脱的被绑架了,成为共犯啊!回去后少不了要挨东家一顿责骂,早知道就不该跨进院子,也不会撞见少东家爬墙了!

5、初遇赵眘

萧山见到张三的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正在暗骂自己,也不在意,只是一笑,道:“三哥,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好好的带我转转吧!我尽早回去!”

张三听到萧山这样说,心中总算是有了些安慰,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正街走去。

萧山在店中多日,从未出门,这次他特意绕到了自己家油铺的门口,抬眼望去,不由的呆了一呆。

只见一条街上,多是店招,自家的店招红底黑字,上面写着大大的四个字——“秦家油铺”。这秦家油铺的店招,足足占了半条街,由此可见,自己的义父秦重,还是很有点家底的。

萧山先认到了自己的家门,这才与张三朝外街走去,只见街上的情形却是奇怪。临安城中虽然店铺林立,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些萧条的样子,这才不到正午,街上的行人也少,偶尔几个也跟幽魂似地。

街上的铺子大多已经关门,只有极少的几个买吃食的还在开张营业。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士兵倒是很多,各个身穿黄甲,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如临大敌一般。

萧山已经察觉到,这城中要发生的“大事”,恐怕就在眼前了。

他低声问张三道:“三哥,那些当兵的,是哪里的队伍?”

张三道:“啧啧,这可是殿前诸卫,官家亲令的御林军!”

萧山心中觉得更加疑惑,他仔细的推算时间,心中琢磨:这岳飞已死,街上却还是全城戒严的样子,难道有比岳飞之死还大的事情发生吗?

“三哥,今天城里是有什么大事么?怎么大街上看起来怪怪的?”

张三生性豪爽,光棍一个,不似秦重有家有业的诸多忌讳,这些天萧山所了解到的这个时代的情况,就是在张三哪里打听来的。

张三见萧山相问,便压低声音说道:“今日要处斩‘赢官人’和‘张大帅’,这城里的兵丁,都是为着这件事情!城中百姓,晓得了这个消息,谁人还有心思做生意?都关门去菜市口看行刑了!大家都私下议论着,说是岳爷爷只怕是出事了,不然朝廷是不会动这两人的!”

萧山这几天在店中,已经知道“赢官人”指的是岳飞之岳云,“张大帅”则是岳飞的部下张宪。

很显然,岳飞之死的消息依旧是秘密,但恐怕很快就会人尽皆知了。

张三又颇为鄙夷的哼了一声,愤愤的道:“狗秦桧,总有一天有报应的!”

萧山当然知道秦桧没啥报应,所得的也不过死后名声不好,就连这个,后世学者还层出不穷要给他翻案,便道:“朝中那么多大臣没人说话?岳飞手下号称十万岳家军,都全没反应,我瞧秦桧不见得会有什么报应!”

张三一听这话,立刻对萧山怒目而视,道:“小官人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还不是因为秦桧那个狗贼早在半年前,就将为岳爷爷说话的那些官员给贬的贬,关的关,御史中丞何大人原本是奉命审问岳爷爷的,因为不肯跟着秦桧狗贼陷害忠良,上书为岳爷爷伸冤,也被那个狗贼罢了官贬到徽州。连朝中大官们都被整成这样,百姓又能说什么?”

说道这里,张三又不住的低声骂秦桧,骂了两句尤不解恨,咬牙切齿的道:“狗秦桧,他一人坏也就算了,还拖累的咱家油铺!”

萧山并不太清楚油铺的经营状况,奇道:“秦桧的权势那样大,我们油铺也姓秦,不是应该生意好才对么?”

张三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唾弃秦桧,怒道:“小官人你有所不知,我们铺子虽然姓秦,可是和秦桧那个狗贼没有半点关系!他当宰相照顾不到我们油铺不说,却因为油铺子里打着个‘秦’字,闹得这些天前来大油的顾客都少了不少!还有些人因痛恨秦桧,不敢去他丞相府门口闹事,就跑到我们这油铺里来扔些死猫死耗子。东家前些天还商量着是不是要将铺子上的‘秦’给去掉,改名为‘清波油铺’呢!”

萧山看着张三的脸色,忽然能够理解那个传说了:自秦桧以后,姓秦的都纷纷改姓,名桧的都纷纷改名。他也开始有些纠结,若是旁人问起自己的姓名,该回答秦山还是萧山呢?!!!!

两人说着说着,便走出了自家所在的仁美坊,穿过中和坊,来到了御街之上。

御街是临安城中南北向的一条大路,直通皇宫,地上铺着青石板,从这里朝南边看去,能够直看得到皇宫大门。

只见皇宫大门虽然敞开,但门口摆放着隔断行人用的红漆杈子,宫门口亦有一队侍卫把守。

御街上的人比其它地方的稍多一些,侍卫军队则更多,来来回回的不停巡逻,张三见状,便道:“小官人,你出也出来了,这里直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是菜市口,万一今天城里有乱,这儿也不安全,不如就会去吧!”

萧山当然不愿回去,他生性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往日在国防大学,无风还要起浪,更不用说今天遇到这样的大事了。

便道:“三哥你不是会些武艺么?真要出乱子,咱们见到不妙赶紧溜了就是。再说,今天要出这么大的事情,三哥你就不想去看看?”

张三有些犹豫,他原本打算是将萧山送回去后,自己再去菜市口的,但眼看的午时快到了,一去一回的怕是要耽误时间,便点头道:“行,我们两人一起去菜市口吧,说起来,我也仰慕岳爷爷多时,从来没有见过一面,想不到这唯一一次能够见他的机会,竟然是他斩首……”说道这里,张三便也有些说不下去,拉着萧山朝菜市口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路过御街边的曹婆婆肉饼,两人都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便停下来买两个油饼充饥。张三也在给自家的小官人讲述这曹婆婆肉饼的历史:这本是旧都汴京有名的铺子,建炎南渡之后,大批汉人南迁,在这临安城中开起旧店,只可叹往日来这里,大家都商讨着总有一天回到汴京,今日见到这铺子,却是触景生情,知道北归无望,只能黯然伤神了。

两人正在讲话,忽听得一旁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给我来一个饼子!”

萧山闻言扭过头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着淡褐色的袍子,正在买饼子。

那少年一面接过肉饼,一边扭过头来,正与萧山四目相对。

萧山见到那少年的容貌,不由的一愣,心中暗想:这小孩子长得好!

他一路上见到的百姓,多半面有菜色,不似这个少年,面色白皙,双颊丰满,目光有神,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百姓家里的人。

那少年见到萧山,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不再理会,转身离去。却走出没两步,就听见店家在叫:“十个钱,小官人你还没给钱呢!”

那少年一愣,停下脚步,有些为难的道:“出来的急,身上没带钱,改日给你吧!”

店家却不依,上来要拉扯,少年神情颇为无奈,又有些焦急,正在为难之间,萧山上前笑道:“一个饼子的事也值得这样拉扯?我帮你付了就是!”

说着,便让张三拿出十个铜板递给店家。

那少年看了萧山一眼,道:“你家在哪里?我等一会让他们把钱送还到你家去。”

萧山一笑,道:“算了吧,当我请你的!我叫萧山,你叫什么?”

那少年却没有回答,只是道:“那多谢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毕,头也不回的朝远处走去。

萧山耸了耸肩膀,和张三两人对望一眼,两人便又说起了闲话,朝着菜市口走去。

两人走着走着,萧山发现先前遇见的那少年始终走在自己前面,心中奇怪,低声对萧山道:“你说那个人,也是跟我们一路么?”

张三道:“谁知道,管他呢!咱们快些走,迟了恐怕要赶不上!说实话,我心里盼望着今天出事呢!忠臣良将被害,贪官污吏当朝,要是不出事,还真没王法了!”

两人正在说话,忽见前面的少年转过一条街不见了,便也都不再在意,只是猜测今天会出什么事情。不想走到一条巷子的时候,猛然撞见先前那少年拦在面前,表情森然,对两人喝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踪我?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萧山和张三两人都莫名其妙,张三见他穿的虽然简朴,但衣饰皆是上等的好料子,不知道是哪个贵人,不敢冲撞,只道:“这位小官人,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跟着你!”

那少年显然不信,正要开口揭穿,萧山却不给他面子,道:“这大街难道是你家的?你走得?我们难道走不得?你说我们跟踪你不怀好意,我还说你走在我们前面,故意挡道呢!”

6、耻辱

那少年被萧山反咬一口,心中愤怒,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从来没跟人吵过架一样,只涨的满脸通红,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山见那少年又窘又怒的样子,心里觉得有趣,正想要再逗逗他,却被张三扯了下衣角。

张三低声道:“小官人,别惹事!我们还要去菜市口呢!”

萧山便对那少年耸了耸肩,一本正经的道:“我们真没跟着你,今天岳云张宪在菜市口行刑,路上走的百姓多半都是去哪里观刑的,大家同走一条路,容易碰上也很正常!我们赶时间,先走了!”

说毕,便与张三越过那少年,一路朝前小跑而去。张三一边小跑,一边对萧山道:“刚刚看那少年,似乎来头不小,你这么冲撞他,也不怕惹麻烦?”

萧山一笑,道:“会有什么麻烦?要打架的话我们是两个,他是一个,肯定是他吃亏!”

张三道:“说不定他会回去告状,刚刚你那话骂的多难听!万一那人是秦桧的什么亲戚,可够你受的!”

萧山哈哈一笑:“那就更加不会了!看他样子,出门没带钱身边也没跟人,肯定是偷偷的从家里溜出来的。就算在外面被人打得脸肿了肯定回家也要使劲隐瞒的!再说了,我也没说什么啊,只准他怀疑我,不准我怀疑他了?”

张三见萧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骂道:“原来你是柿子专拣软的捏,看准了才下手的!”

萧山嘿嘿的笑:“这不废话吗?当然是要以强凌弱,看准了对方不会反抗才欺负的!柿子不捡软的捏,难道要拣硬的?”

张三跟着嘿嘿的笑了两声之后,神色就有些黯然了,忽发感叹:“他们也就是看准了岳爷爷一心为国,决不会反,才这样的冤枉他!朝廷这样对敌人示弱,那也是摆明着自己是软柿子了,怪不得金人不欺负我们!”

萧山想到南宋之后的情况,和自己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不免心情也有些黯淡,两人没再说话了,一路来到菜市口。

越到菜市口,人便越多,萧山个子矮小,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张三便将他背在背上。

萧山在张三的背上看得清楚,只见菜市口的刑场空出来一大片空地,军士架着长枪,将百姓格挡在外,一名官员带着几个侍卫坐在刑场的台子上,戒备比别处都要森严许多,众人也不能靠近,被拦开在百米之外。

朝廷虽然并未说明今日处斩凡人,但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连萧山都知道了,何况其它百姓?

萧山看了一会儿,便又一名士兵上前呼喝,要求张三将人放下来,不得背人。张三不敢违抗,只得将萧山放下。

萧山被周围的大人一挤,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过的片刻,便听见远处的大街上传来咕噜噜的车轮声,百姓的议论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人都翘首而望,有些人想到其中的冤屈和北归无望,忍不住低声抽泣。却原来是押送岳云和张宪的囚车,已经来到了菜市口。

今日的监斩官正是赵构亲点的心腹——殿前指挥使杨沂中。

杨沂中自从接到这个监斩的命令后,简直是叫苦不迭,谁愿意当众做这个恶人,他本向赵构进言,说怕引起骚乱,偷偷的杀了算了。但秦桧却不同意,他正要借此事立威,岂能偷偷杀掉?

无奈之下,杨沂中只得听命,只能尽力的做好保密工作,盼望今日菜市口行刑来的人不要多。谁料到保密工作胜不过小道消息,尽管城中加强戒备,又禁闭城门了三四天,派士兵日夜巡逻,但是到了这一天,还是有大批的临安百姓自发前来。他也不可能将这些百姓全部赶走——天知道如果动粗的话,会不会引来更大的乱子!只能在此刻暗暗的祈祷上天:千万别处什么岔子,好让我顺利的干完事情回去交差!

只不过杨沂中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不知道人群中有哪个不知事的,竟然朝岳云的囚车扔了一个臭鸡蛋。

这下子简直是捅了马蜂窝了,那些百姓不敢去和官府叫板,便将怒气全部撒在这个扔臭蛋的平头百姓身上,反正大家都是平民,谁怕谁?当即便有围观群众提起拳头就朝鸡蛋男打去,这一开了头,更多的人也开始拳脚相加,可怜那个扔臭蛋的抱头鼠窜,大呼“冤枉啊,我不知道今日朝廷是要处斩忠臣,我不知道啊……”

骚动一起,就难以平息,杨沂中急了,忙命军士冲入人群,极爱那个那个扔鸡蛋的提了出来当众抽了鞭子以平民愤,也不管他喊冤不喊冤。

却又更多的百姓切切私语,对杨沂中表示不满:杨髯阉,有本事去抽秦桧去,打百姓算什么英雄!!

尽管有人私下议论,但骚乱总算是平息,天空中的阴云却更加低沉了,张三也在刚刚的骚乱中出了一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大问题出现了——自家的小官人萧山不见了!

张三刚想要高声呼叫,却无奈士兵守卫更加森严,杨沂中也黑着脸,他身边的殿前侍卫齐声高喝:“肃静!”

便再没有人敢出声了,张三也不敢。

萧山在刚刚的骚乱中被人挤开,此刻随着人群归位,被人潮带到了刑场边上,刚刚人群拥挤,萧山知道自己身材矮小,只处处小心自己不要成为踩踏的对象,现在众人肃静,他才发现,自己正巧被带到了前排,能够将刑场中的情形看得清楚了!

只看见两个囚车中,一辆关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另一辆关着一名中年汉子,两人身上虽然换着干净的囚服,可是头发披散,神情悲愤,脖颈之处多有鞭痕,显然是在狱中受了酷刑毒打的。

有两名侍卫上前,先是对囚车中的岳云张宪行了个礼,说了声“得罪了”后,就打开囚车,八名身材魁伟的军士上前,将囚车中带着镣铐的两人压了出来,带到菜市口的断头台上。

此刻北风凛冽,在空中呜呜的叫着,乌云低垂,将正午的太阳完全遮住,岳云昂首而立,并不下跪,张宪亦虎目怒瞪,也是不肯下跪。

杨沂中展开赵构的圣旨,念道:“囚犯跪下听旨!”

岳云和张宪却似忽然没听见一般,站在那里,犹如铁塔一般一动也不动。

杨沂中见了这个样子,心中十分的郁闷,他知道这两人的脾气十分倔强,不易制服。当着众人之面,又不好用强,只得将这个皮球踢给行刑的侩子手:“你二人,让囚犯跪下!”

侩子手只得上前行礼:“两位将军,请莫要让小的为难!”

张宪怒道:“有甚为难?我等根本没有谋反,更没有叛国!堂堂男儿,生当立于天地,死亦要顶天立地!”

众位百姓一听这话,都齐声叫好,声音震天。

萧山在部队的时候,也执行过枪毙囚犯的任务,只是那个时候都是囚犯排成一排,眼睛一蒙,一颗子弹解决,谁人回去跟囚犯多说半句话?

今天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可谓是大开眼界。同时内心也有些兔死狐悲:国家重臣,竟这样随意诬陷,临死受辱。我以后是该明哲保身,混完这一世呢?还是该奋力而起,改变这种状况?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听得旁边也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说得好,男儿正该如此!”

萧山扭过头去,这才发现,原来早先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少年,此刻正站在自己旁边。

那少年此刻也回过头来,见到了萧山,先是一愣,随即低声道:“你真的是来送两位将军一程的?”

萧山道:“是啊!怎么,你还怀疑我是被什么人派来跟踪你的么?你什么人啊,出个门还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那少年没有回答萧山的提问,只是指着刑台,道:“那两人,终究还是跪下了!我原以为他们会宁死不屈的……”

萧山小声道:“那是当然了,他们两个死了,但是他们的家人也还没死,他们总不能逞一时之快,不顾还活着的人的处境吧!也是英雄末路,无可奈何了!”

那少年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又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萧山也没听清楚,只去瞧刑场。

只见刽子手扯掉岳云脖子后的斩字牌,恭恭敬敬的问道:“赢官人马上就要去了,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岳云双目圆瞪,神色慷慨,大声道:“天下皆知父帅冤枉,我等忠心耿耿,征战沙场,只盼望能够收复旧都,回归故里!身为军人,当战死沙场,死且不朽!万万没想到,我竟死在自家人的刀下。这是我的耻辱,也是我大宋的耻辱!朝廷自毁长城,难道就能够真的换来太平吗!耻辱,天大的耻辱!”

岳云话音刚落,阴沉的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闷雷响起,轰隆隆的声音直震耳膜,有血性的百姓听到“耻辱”二字,当真是如万箭攒心一般,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哭声一向,即刻便引来更多的哭声,还夹杂着叫骂之声。

监斩的杨沂中眼看着局面又将失控,连忙大喝:“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不敢再耽误,手中钢刀举起,唰的白光闪过,岳云的人头便咕噜噜的落地,脖子的刀口处,喷涌出一尺来高的血柱,顷刻间就将断头台染得猩红。

7、挖坑

张宪在一旁见到此景,不禁大声怒吼:“冤枉!千古奇冤!”

这声冤枉引起更大的骚动,底下前来送行的百姓亦大叫:冤枉!冤枉啊!!!

登时整个刑场哭喊声一片,交加着雷鸣闪电的咆哮,好似苍天悲鸣。

萧山虽在前排,却离刑场也十分的远,忽的一点凉凉的东西洒在他的脸上,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岳云的血溅到了自己身上,他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一滴水珠冰凉冰凉的,仰头看天,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竟然飘下了片片雪花。

人群开始骚动,不经意间萧山看见自己身旁的那个少年双手紧握,面色竟比天空还要阴沉,牙齿也仅仅的咬在一起,额头上的青筋不断的跳动,显然亦感到愤怒和耻辱。

杨沂中眼见得情况不妙,害怕真的起了民变,又慌忙下令,将张宪斩首,两颗头颅咕噜噜的滚在菜市口的刑场上,并成一排,天上下起密雪来,顷刻间便将血液冻结。

处斩了张宪岳云,杨沂中派兵驱散百姓,见散的差不多了,便自己带着护卫躲回府中,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萧山默默的站在刑场边上,还有许多百姓不肯离去,被驱散走了又返回来的。那些哭骂之声并未停止,反而因为官兵的离去,变得无所顾忌,有许多人破口大骂,激奋叫嚷。雪越下越大,不一会便将整个刑场覆盖成了白色,有些地方还露出点点的血迹,气氛说不出的悲戚。

在这种气氛之下,萧山也受到了些感染,他虽未见过岳飞半面,更不曾和岳云张宪说过一丁点的话,但是来到刑场见到两人临行前的慷慨悲怆,心中亦有所感,对于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前途,更加的迷茫了起来。

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遇到懦弱无能的南宋朝廷,又会有什么作为?英雄如岳飞,最终还不是落得这个下场,豪杰如辛弃疾,也是“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自己就算是有些才能,又比得过这两人吗?如果想要改变这种情况,自己又该做些什么?

正在萧山默默的思考的时候,忽听得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少年低声喃喃:“天下皆知其冤,他却……我当如何做才能改变他的想法……”

萧山瞟了那少年一眼,这时候两人隔得很近,那少年身上穿的虽是件半旧的衣服,可也看得出来是上好的锦袍,腰间的玉佩更是翠碧温润,很显然出身不凡。

正在萧山仔细打量那少年的时候,那少年也转过头来,看着萧山。

萧山看得清楚,那少年眼圈微红,嘴唇紧抿,眼中有着一丝苦闷和迷茫之色。

那少年首先开口:“你怎么还没走?”

萧山道:“你怎么不走?”

少年并不回答,却只是道:“我记得,你说你叫做萧山?是哪两个字?”

萧山道:“萧峰的萧,山峦的山!”

少年有些疑惑:“萧峰是谁?”

萧山自知失言,便解释道:“是我们家乡的一个大英雄,后来做了辽国的南院大王,因辽帝南征,他以死相谏。”

少年道:“我却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你姓萧,是辽人?”

萧山连忙摇头:“不,我是汉人,你叫什么?我见你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人已经没了,你还不回去,不怕你家长辈责罚吗?”

那少年哦了一声,道:“我的姓……不说也罢,我小名叫瑗瑗。反正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晚点回去也没什么。”

萧山道:“圆圆?你长得一点都不圆!”

那少年有些恼怒萧山出言无状,却也没有责备,只是顿了一顿,解释道:“不是方圆的圆,是美玉的意思,中间有大孔的那种玉。”

萧山也不太在意他名字的意思,只是问道:“你还不回去么?留在这里做什么?”

瑗瑗上下打量了萧山一番,道:“你既然是来为两位将军送行的,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打算等人都散了之后,把两位将军的尸体埋了。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忠义之士的尸体被弃之闹市,无人过问。”

萧山四处看了看,只见因为雪下得越来越大,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留下些军士在清扫刑场。

萧山指着那些军士道:“你想要偷尸体?恐怕那些人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偷走的!你是岳飞家的亲戚?”

瑗瑗摇头:“不是!”

“那你认识岳飞?”

瑗瑗微微皱眉,道:“你既是来为两位将军送行的,为什么对岳少保如此不敬?直呼其姓名!”

萧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直接叫古人的名字,乃是非常的不敬,于是忙解释道:“不是,我们老家习惯叫人的名字,称呼皇帝也都是叫名字,并不是有意不敬的!”

瑗瑗这才道:“我只远远的见过岳少保一面,不曾说过话。不说这些了,我一个人恐怕难以背动两具尸体,你愿不愿意帮我?”

萧山颇为犹豫,他看了看天,已经不早了,如果在帮赵瑗埋尸体,肯定会回去的很晚。

但他随即又想起来,历史上张宪岳云的尸体在斩首后被弃之于市,没有了下落,就连现在杭州的张宪岳云墓,都是衣冠冢。

回去晚了固然要惹义父义母担心,还会连累陪自己一起出来的张三被骂,但是和帮张宪岳云收尸比起来,萧山觉得后者更为重要和有意义。

毕竟义父义母可以自己回家慢慢的安抚,张三被骂自己以后也有机会补偿他,但张宪岳云的尸体如果被丢掉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萧山在心中权衡了一番之后,便答应赵瑗道:“好!我和你一起收尸!只是这个时候天太亮,恐怕并不方便偷尸体,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雪,等天黑了再来下手比较容易一些!你准备把他们埋到什么地方?”

瑗瑗想了想,道:“跟我来!这个时候时间还早,我们先去挖坑,晚些时间再来!”

萧山道:“要是我们走了,这两具尸体没了怎么办?还是你去挖坑,我在这里看尸体!”

瑗瑗道:“那就说明,有忠义之士将其收走了,也算的了却一件大事!!走吧,我从没挖过坑,说不定要很长时间才能弄好呢,别耽误时间!”

萧山这个时候有些遗憾张三不在身边,张三长得人高马大又力大无穷,如果他在的话,或许还能帮上忙。萧山举目四看,可惜刑场周围都见不到张三的影子,他也不可能满城跑着去找他。

岂料萧山和瑗瑗前脚刚走,张三后脚就找来了。他在刑场转了一圈,也没见到萧山的影子,只得去别处找寻,暂且不提。

半个时辰后,萧山扛着一柄找附近农户借来的小锄头,面色愁苦的在西湖边的一株大树下汗如雨下。

他整个人都在坑中,尤举着锄头干活,尽量将那个坑挖的大一些,深一些。再一回头,瞧见瑗瑗双手拢在袖子里,悠闲的站在坑边,口中还在指挥:“这里要挖的深一些!那边挖成方型,这样才像个样子!”

萧山怒了,一丢锄头:“你说要来挖坑,为什么自己却不动手?不动手就算了,还要乱指挥!”

瑗瑗一脸坦然:“我没干过,不会用锄头,少废话,我是大哥,让你怎么干就怎么干!!”

萧山道:“放屁,你才多大点?得喊我大哥才差不多!”

瑗瑗道:“看你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我今年四月就满十六了,当然是我做大哥!别争了,赶紧干活!”

萧山跳上坑来,心中恼怒瑗瑗只说话不干活,伸出泥巴手朝着瑗瑗脸上抹了他一脸,威胁道:“给我安静点,再叽歪信不信我锤你!最烦我干事的时候旁边来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指手画脚!”

瑗瑗躲避不及,脸上被萧山画成了个大花脸,又被萧山骂了,气鼓鼓的瞪了萧山一眼,从怀中拿出白绢绣金边的手帕,小心的将自己脸上的泥巴擦干净。

萧山皱眉道:“一个大男人,搞得跟个小娘一样,这么怕脏!”

瑗瑗已经将脸上擦干净了,道:“你懂什么?!我不是怕脏,而是怕弄脏了,回去给我阿爹看见,要被责骂的!快点挖,眼看着就快天黑了,你才只挖了一个坑,怎么够!?”

萧山只得再次挥舞锄头,继续挖坑,瑗瑗依旧在旁指手画脚,一会说他这里没挖平,一会又说哪里没有弄干净。萧山的威胁,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把瑗瑗打一顿让他安静,只能默默的挖坑。

等到萧山独自一人将两个坑都挖好,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看着自己满手血泡,以及已经在发抖的小胳膊小腿,默默的下定决心:不管将来准备做什么,总之目前第一要务就是要加紧锻炼,尽快回复自己的强健体魄!

此刻天上的雪又大了起来,顷刻间便将他挖的坑盖住,看不出痕迹。夜已经降临了!

8、埋骨

此刻天上的雪又大了起来,顷刻间便将他挖的坑盖住,看不出痕迹。夜已经降临了!

两人再次回到刑场,却看见刑场上多了一些军士,那些军士四处张望,军士中间,又有个身穿褐袍的白面胖中年。

而岳云和张宪的尸体,依旧躺在原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首级的一截头发依稀可辨。

瑗瑗与萧山躲在原来藏身的大树后,瑗瑗跺脚道:“哎呀,来晚了,怎么办,这里这些人这么多,我们怎能偷得到尸体?”

萧山道:“这个简单,你去引开他们,我去偷尸体,瞒天过海,声东击西什么的!”

瑗瑗道:“你也读过兵法?”

萧山膈应了一会儿,最终摇头:“顺口胡说的,我读书读得一般,师傅们都对我很头疼!因为笨,常常气的师傅们吹胡子瞪眼什么的。”

瑗瑗丝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只是道:“这些人里面,有我的熟人,我不是很方便引开他们!还是你去引开他们,我去偷尸体!”

萧山看了看远处那带着一队军士的中年白脸胖子,又看了看瑗瑗,道:“那些人看起来像是在找人,找你的?”

瑗瑗跺脚:“你废话太多!快去把他们引开!”

萧山眉毛一挑,看着瑗瑗,似笑非笑道:“看来真的是来找你的,我去就是!”

说毕便从大树背后转出去,装作找东西的样子,慢悠悠的转到了刑场。

他才刚刚靠近刑场,白脸胖子就走了过来,远远的叫道:“喂,那个小孩子,你过来!”

萧山听那白胖子声音又尖又细,十分的奇怪,也不知道那白胖子是瑗瑗的什么人,便慢慢的走了过去。

白胖子身边还跟着两个军士,萧山见他们两人的打扮,和自己白天见到的殿前诸卫的服饰差不多,心中有些暗暗吃惊。

却听那白胖子道:“小孩儿,我问你,你有没有见过我家公子?”

萧山装作一脸天真:“你家公子是谁?你都没说是什么样子,我怎么知道见没见过?”

那白胖子跺脚道:“哎呀,是我急糊涂了,我们家公子,大约比你高一个头的样子,恩,大约这么高,长得白,穿的是……”

等那白胖子说完,萧山便确定这伙人是来找瑗瑗的了。

他心中想:你家公子刚刚让我挖坑他歇着,我现在也让你家公子倒霉一下!

萧山摇头:“好像没看见这样的人……哎,对了,我忽然有点印象,你家公子是不是腰间还带着个玉佩,上面有个大大的孔的那种玉佩?”

白胖子连忙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小孩儿,快点告诉我,公子在哪里?告诉我了,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萧山叹道:“啧啧,我刚刚从西湖边上过来,看见湖边飘着一个人,有些像你说的那个样子。你的银子我也不要,你快点过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家公子吧!我看那样子,只怕是失足落水淹死了!”

白胖子的脸唰的一下就变得惨白,双腿都在瑟瑟发抖,嘴唇都在哆嗦。

白胖子身旁的一名侍卫对萧山的话有点怀疑:“西湖离这里,足足有半个时辰,你怎么……”

那侍卫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白胖子骂断:“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点去找啊!我的爷爷啊,这次我小命不保了!”

白胖子一面说,一面自己提着袍子就朝着西湖的方向小步跑去,他身后的侍卫哗啦啦的也走跟了过去,就连原先打扫刑场的军士也跟了过去,刑场上登时便的干干净净,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白胖子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回头道:“咦,刚才那小孩儿呢?怎么没把他叫来带路?哎呀,算了算了,咱们赶紧去看看,老天保佑,那小孩儿说的是假话!”

萧山见所有人都走了,这才回头,对着藏在大树后的瑗瑗叫道:“人都走光了,快点出来吧!”

瑗瑗过了一会儿,才从树后转出,有些好奇的问萧山:“你刚刚说了些什么,那些人就都忙不迭的走了?”

萧山微微一笑:“我见他们是来找你的,就说你掉到西湖里面了,让他们快去,去的晚了要出人命!但是没想到,竟然连打扫刑场的军士也跟着一起去找你了!看样子你来头不小啊!”

瑗瑗一开始听说萧山居然咒自己死了,心中大怒,待又听得萧山猜测自己的身份,也顾不上发怒了,只是含混道:“胡说八道!快点去搬两位将军的尸首!”

萧山和瑗瑗两人一起走到尸体边上,瑗瑗朝那两具尸体行了个礼,便想要弯腰将尸体搬起来。

但此刻天气寒冷,两具尸体身上的血和石板地凝固到了一起,根本搬不动,瑗瑗试了两三次,都未能成功,只得没好气的叫萧山:“快点过来帮忙!”

萧山四处看了看,见四周也没什么工具能够利用,只得和瑗瑗一起,两人用力拖拽尸体,嘭的一声,尸体被拉离地面,终于能够背起了。

两人歇了一会儿,又去拖另外一具尸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才把尸体扛在背上。

萧山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把张宪的首级包好提在手中,瑗瑗却是拿了身上的一块大帕子,将岳云的首级提好,两人沿着街拣小路走。

萧山本来有些担心会遇到巡查巡逻的士兵,但瑗瑗却好像对城中士兵巡查的路线十分熟悉,知道该什么时候躲避,又该什么时候前行,一路前来,虽然遇到城中巡查的士兵颇多,但竟然没有被人发现过,两人背着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来到下午挖坑的位置。

瑗瑗将岳云的尸体放入坑中,又解开锦帕,把岳云的首级安放在他的脖子处,萧山也照着一样的做,月色下,两人的死状尤其可怖,都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

瑗瑗缓缓的伸出手,用手将岳云的眼睛合上,对萧山道:“你身上有什么事物没?”

萧山想了想,掏出两天前王美娘给他系在脖子上的一个玉扳指,递给瑗瑗道:“只有这个!”

瑗瑗将玉扳指塞入岳云的口中,萧山奇道:“这是做什么?”,瑗瑗道:“做记号,将来好认!”

说毕,便命萧山给岳云填土,又来到张宪的尸体边,继续问:“还有什么玉佩玉环没?”

萧山见瑗瑗手上带着一枚玉扳指不用,反而问他要,心中不满,说:“没有了!你自己身上不是带着一枚玉扳指吗?”

瑗瑗扭过头来,静静的看着萧山,过了一会,道:“我不是舍不得这枚玉扳指,只是身上的饰物弄丢了,可是不好!若是阿爹问起我,我无法回答的!”

萧山一摊手:“我身上没有什么佩饰了!而且这东西也是我娘给的,回去她少不得要唠叨两句。”

瑗瑗一咬牙,退下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算了,大不了将我骂一顿,也没什么!”说毕,将自己的玉扳指塞到张宪的口中,看萧山往坑里填土。

他一面看萧山,又一面抬头看天,不住的催促:“快点快点,你怎么动作这么慢?都快酉时了,还只是磨蹭!”

萧山被瑗瑗说的烦了,将手中的铁锹一丢,道:“你自己说的勤快,既然着急,为什么自己不动手?我累了,要歇会儿!”

瑗瑗的脸色即刻变得有些难看,愤愤的瞪了萧山一眼:“刁民!”

萧山干脆往地下一躺:“剩下的你干,我是不管了!背着个尸体走了大半夜,累也累死了!”

瑗瑗楞住了,上前拿脚去踢萧山,萧山巍然不动。瑗瑗无法,只得自己拿起铁锹,往坑里填土,他从小娇生惯养,那里用过铁锹?不一会手上就磨了一个血泡起来,却依旧咬着牙继续填土。

萧山见瑗瑗填土,便也跳起来,用着手去帮瑗瑗填土,两人合力,不大一会便将土填好。他又去旁边的土地上找了些浮土,洒在填好的坑上,这样做了还不够,再去远处扯了些枯草埋在上面,最后跑到百米之外弄了些雪,洒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瑗瑗立在已经看不出异样的平坟前,深深的拜了拜,低声道:“你们放心,终有一天,我会将你们好好的安葬,决不让英雄的尸骨任人践踏!”

萧山站在一旁没动,瑗瑗转过头来,说:“你也要拜!”,口气不容反驳和质疑。

萧山便依言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瑗瑗又对萧山道:“我们两个要好好的记清楚这位置,是一颗大树下,口里含着两枚玉扳指的便是!若是我将来忘记了,你要记得提醒我!”

萧山心想:你老人家记性不太好哦,这都能忘记?

但当看着瑗瑗神色凝重,一脸认真的样子时,便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我记得了!”

瑗瑗拿出怀里的锦帕递给萧山,说:“你去湖边把这块帕子打湿,给我擦擦手!”

萧山道:“你自己怎么不去?”,瑗瑗皱眉道:“我去了鞋子不就弄上河泥了?给人看见不好!”

萧山心中疑惑,这瑗瑗到底是什么人?家里规矩还真是多的奇怪!是个王爷?但皇室除了赵构,不是其它的都被金兵抓到北边去了吗?是个皇子?更不像,赵构不能生育,无子!或许是宫里的某爱国小太监吧!他心中这样想,但还是依言去将帕子打湿,递给瑗瑗,只看见瑗瑗手心都磨出了一个血泡,擦过的时候眉头拧到了一起,显然是很疼的。

萧山问:“很疼吗?”

瑗瑗道:“还好!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磨了泡没有?”

萧山便伸出手来,借着月光瑗瑗看得清楚,只见他的手掌心都磨出了一串血泡了!

9、交心

瑗瑗皱着眉头,想要去拿自己的帕子帮萧山擦一擦,抬起手却又缩回,过了一会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挖地这么辛苦。我只不过填了一点土,就这个样子,那些终日在地里劳作的百姓,该苦成什么样子!”

萧山根本不在意,伸手拍了拍瑗瑗的肩膀,道:“哪里来这么多感叹,吃这行饭的,手上都是老茧,早就不会疼了!”

瑗瑗点了点头,跟着萧山一起慢慢的离开湖边,过了一会忽然问道:“天也不早了,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了!”

萧山一愣,问道:“为什么?”

瑗瑗笑了笑,道:“你年纪小,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城里挺乱的,送你安全到家,我也好安心。总不能因为今天帮我干活,到头来却吃了亏吧?”

萧山满头黑线,过了这几天,尚且还没有作为一个十三四岁孩子的觉悟,这个时候听瑗瑗这样一说,便也意识到,对方因为年纪大,长得比自己好多了,足足高出一个头来,是个小大人了。

萧山只觉得黑云压顶,迟疑道:“我家就住在清波门内,要是顺路就一起走,要是不顺路就算了吧!天不早了,送来送去的浪费时间,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瑗瑗道:“我家也正好就在附近,一起走吧!”

两人沿着西湖慢慢的朝回走,一路上说些闲话。瑗瑗似乎对萧山非常感兴趣,不住的发问,一会儿问他读过什么书,一会儿又问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萧山便一一的老实回答,自己是孤儿,被两好心的夫妻收养的。

说道这里的时候,瑗瑗忽然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道:“你和我一样,也是被人收养的。阿爹对我也很好!只不同的是,我亲生父亲尚在人间……”

萧山颇为吃惊,想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瑗瑗的样子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瑗瑗便又问萧山读过什么书。

萧山还真不好回答,如果说自己读过书吧,少不得对方要问四书五经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自己是肯定回答不上来的,如果说没读过吧,那也太掉价了。

只得含混:读过两年,但都忘得差不多了!

瑗瑗又问他将来准备做些什么,说到这个问题,萧山也颇觉得迷茫,摇头道:“还没想好,如今朝廷懦弱昏庸,而且看样子,很长时间内,秦桧会大权独揽。我若习文,免不得要跟秦桧虚以委蛇,虽然不是难事,但终日口不对心的也难受。若是习武……宋金议和,国家那里还要习武。再说我们今天才刚刚埋了两个将军,我也不希望将来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瑗瑗忽然停下脚步,拉着萧山的手,道:“你我今日一见如故,我也和你说两句交心的话:你脾气直,习文的确……嗯,朝廷的风气是有些不好。但正因为国家如此,才更需要有识之士挺身而出!现在宋金虽然议和,但所有的希望,终究只是寄托在一纸文书上,并不牢靠!朝廷昏庸便灰心失望,若是人人如此,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萧山嘴唇微动,心想:其实造反建立人民政权也是一条出路啊!

当然他只是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口来。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王朝,他还没有蠢到在一个富家公子面前说咱要闹革命这种忤逆的话。

瑗瑗见萧山不说话,便继续道:“我觉得你人挺不错,不如去参加朝廷的科举吧,将来也好为国出力!”

萧山摇头道:“且不说我最讨厌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单说如今朝廷的局势,就不太好。皇帝不思进取,只知道苟且偏安,丞相秦桧更是个大大的奸贼,两人狼狈为奸!而且如果我看的没错的话,秦桧的势力还会急速的膨胀,将来一定会只手遮天,就是皇帝也拿他没有办法!我是不打算科举做官的!”

瑗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听到萧山的这一番话,面色时而阴沉,时而愤慨,最后只淡淡的道:“我看也不一定,当今圣上只是一时被奸贼蒙蔽,总有一天会醒悟的!等到将来圣上醒悟之时,就是秦贼断头之日!更何况,秦桧就算是有金人撑腰,最终也不过是一个臣子,又怎能一手遮天?”

萧山即刻反问道:“皇帝敢同金人唱反调吗?”

瑗瑗一时语结。

萧山耸肩道:“既然他不准备和金人翻脸,又怎么会砍秦桧的脑袋?依我看,皇帝实在是……”

他说道这里的时候,瞧见瑗瑗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便打住了不再说。

瑗瑗也不愿再去和萧山讨论当今皇帝的事情,便道:“你既然识字,又懂得一些兵法,历练两年,一定会成为一个人才的!若是家贫没处习武念书,我可以帮你找先生,送你些钱!”

萧山听得瑗瑗这样说,心头微微发热,道:“先生倒是不必找了,你说的话有些道理,我回去自己琢磨琢磨,等拿定了主意再来跟你谈!对了,你家在哪里?我如果想找你,该怎么找?”

瑗瑗道:“你去找我恐怕不太方便,我来找你就行!三日后,我们就在这清波门内见吧!”

萧山点头,瑗瑗又道:“你我今日能够相遇,也算是有缘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这便说给你听,你不要告诉别人!”

萧山心中暗想:哥们儿,你又不是个姑娘,说个名字也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他点头道:“行,你说吧,我听着呢!”

瑗瑗却又不开口,似乎在斟酌什么,过了许久,才一咬牙,道:“我姓赵,单名一个瑗字!今天的事情,你不要讲给第二个人听!”

萧山在心中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赵瑗,赵瑗,我靠!这家伙姓赵,该不会是皇帝赵构的亲戚吧?我貌似今天没少说赵构的坏话,不会等一会就有什么禁军侍卫把我拉去咔嚓了吧?

他这样想时,便偷偷的去看赵瑗,只见赵瑗正望着自己,双目深邃,一双杏眼眼角微微的上翘,月光下显得十分的好看。

萧山心想:赵构的亲戚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哪里会去刑场安葬岳云张宪的尸体?这个赵姓一定是个巧合了!更何况他刚刚还跟着我一起骂赵构的好丞相了,应该不会是赵构的亲戚!

这样想时,便放下心来,道:“我知道轻重,不会乱说的,你今天是偷跑出来的,时间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赵瑗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问道:“你家在哪里?我想认识认识路,说不定这两天能够得空,去找你!”

萧山便指着街尽头一家还亮着灯的铺面道:“那个就是我家了!”

赵瑗朝那家看去,一看之下忽然神色大变,皱眉问道:“你?姓秦?”

萧山忙摆手:“我爹姓秦!”

赵瑗忽然将拉住萧山的手缩了回来,脸上登时浮现出一股厌恶之色:“那不就是说,你也姓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我说姓萧!”

萧山还要张口解释,赵瑗脸上的神色便又已恢复了冷漠疏离,淡淡的道:“也不早了,你既然找到了家,就不用我再送了,我要回去了!对了,我这几天恐怕会很忙,三天之后不一定会有时间来找你!”

说毕,赵瑗转身便走,顷刻之间,转过一条街便不见了身影。

萧山被赵瑗突然转变的态度给搞懵了,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被秦桧给“株连”了!

他想要说点什么,但瑗瑗走的很快,已经不见人影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同龄朋友,却就这么绝交了,自己只知道他叫赵瑗,大概是个有钱人家的主,但是到底是小太监还是小公子,他就不知道了,而且赵瑗住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找也没处找。不过,即便是找到了又能怎样,对方厌恶姓秦的,自己义父姓秦,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想到这里,萧山心中有着一点失落,这个时候长街之上梆声响起,隐隐的传来喊话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风一吹,就将这打更的声音吹散于四地,显得说不出的落寞。

萧山瞪着自己家的那个秦字招牌,心中暗想:这招牌真的该换一换了!

萧山一面想,一面朝油铺走去,秦重两口子听说儿子又不见了,急的团团转,两只眼睛含泪四处寻找,忽然看见儿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回来了,简直是喜出望外又心疼肉疼,一把上前搂住,问他去哪里了?又没有受惊吓,又不住的责骂张三带着儿子溜出去胡闹。萧山随便说了个谎话瞒哄过去,只说自己出去玩忘记了时间,秦重两口子赶紧热汤热水的上前,招呼萧山吃饭不提。

却说赵瑗离开了萧山,一路往回走,经过御街,直抵临安皇宫门外,在宫门口处,原先那个被萧山骗走的白胖子也瞧见了他,一把抱住,老泪纵横:“殿下,你可回来了!吓死奴婢了,也不知道那个兔崽子浑说,吓得老奴连宫门也不敢进,又不敢四处声张……”

赵瑗听得那白胖子絮絮叨叨,心中本来就不悦,此刻更加不高兴,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的道:“事情已经办完了,咱们回去吧!”

说毕,便从西北角的小门进了皇宫之中。

赵瑗回到自己的寝宫,心想着今天的事情,着实气闷,才坐了没大一会儿,忽然见到赵构身边的太监蓝珪前来,说赵构有事情找自己,让前去福宁殿一趟。

赵瑗心中有几分忐忑,换了干净的衣衫,将磨出血泡的手藏在衣袖之中,跟着蓝珪进了福宁殿。

殿中点着数十根蜡烛,赵构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赵瑗眼睛一瞥,看见赵构正在写曹子建的《洛神赋》,便开口道:“阿爹,你找我?”

赵构抬起头看着赵瑗,他心中着实喜爱这个孩子,一天不见便觉得有些想念,今天赵瑗没有前来问安,便有些放心不下,命蓝珪去找他,此刻见到赵瑗站在面前,烛光下身长玉立,面如冠玉又英气勃勃,便招手道:“到朕身边来坐,也没什么事,可吃过饭了么?饿不饿,朕这里还有些果子,你饿了就拿去吃吧!”

赵瑗走到赵构身边,行了个礼,规规矩矩的道:“已经吃过了,是儿臣行事不周,今日读书忘了时间,没能及时来向阿爹请安。”

赵构一眼瞟去,忽然心中一沉,问道:“你手上带的玉扳指去哪里了?”

10、宫闱

赵构一眼瞟去,忽然心中一沉,问道:“你手上带的玉扳指去哪里了?”

赵瑗道:“不慎掉到水里了!”

赵构看了赵瑗一会儿,拉过他的手,展开看时,只见掌心一个血泡,脸色又阴沉了些,问道:“昨日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多了个血泡?读书能读出这个来?”

赵瑗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又练了会弓箭,不小心磨的!”

赵构松开赵瑗的手,站起身在殿中走了两步,屏退太监宫女,待一个人都没了,才陈着脸问道:“今日菜市口是不是很热闹?”

赵瑗深知自己出宫这件事情,赵构如果没注意就算了,此刻他已经起疑,找自己身边的太监一问便知,也没必要再说说谎,便沉默不语。

赵构见赵瑗不说话,稍微一想就猜到了,这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从小养在身边,脾气性情都十分的清楚,今天定然是偷偷溜出去到刑场上了。赵构想要开口责怪两句,却又拿不出合适的理由,总不能教训儿子,最后讲来讲去扯到自己斩杀忠臣良将身上,只得放弃,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力之感。

赵瑗见赵构叹气,便道:“阿爹,我听说,岳少保之死,是秦相公先斩后奏的?”

赵构吃了一惊:“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瑗见皇帝不反驳自己的话,反而询问自己是从哪里听来的,便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了,他也不回答赵构的提问,只是道:“阿爹,自古以来,哪里有臣子不经圣上允许,就私自斩杀朝廷大员的?可见秦相公的居心,他真的是对阿爹你忠心耿耿么?”

赵构沉默不语,他当皇帝也十多年,经历过无数风浪,谁忠谁奸又怎会不知道?但岳飞一事绝不是像这个儿子想的这么简单,也不好跟他说明白,便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秦相公是国之司命,你不要在背后瞎说他!”

赵瑗却道:“儿子并非在背后议论朝臣,只是……只是……”

赵构打断赵瑗的话,道:“且不说这个了,你今日去菜市口,可听见百姓的议论了?”他也不等赵瑗回答,便又自言自语道:“算了,你也不用告诉朕,朕想也能想得到是个什么样子!那些人目光短浅,只顾一时之快,哪里知道做官家的难处?”

赵瑗见赵构这样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能沉默。

父子两人无言以对,过了片刻,赵构才道:“你出去了一整天,恐怕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赵瑗告退出来,走到大殿口的时候,忽然见到秦桧前来。

赵瑗心中厌恶秦桧,想要避而不见,但两人已经打了照面,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秦桧朝赵瑗上下打量了一阵,忽然道:“今日大雪,殿下没着凉吧?外面冷的很呢!”

赵瑗道:“多谢秦相公关心,我好得很!”说毕,便转身走了,秦桧看着赵瑗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直到殿中的太监出来传话,秦桧这才又朝着崇政殿走去。

赵构依旧在临《洛神赋》,见到秦桧来了,停下笔,道:“秦相公,今日情况如何?”

秦桧躬身道:“一切皆在陛下掌控之中,并无差错。只是有一点,岳云张宪的尸体,本来应该暴尸三日后烧掉,却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收走了!”

赵构马上就想到了赵瑗手上的血泡,但又觉得不对,如果是他喊身边的太监干的,他自己手上怎会磨出血泡?如果是他独自一人干的,手上怎会只磨一个泡?况且赵瑗一向沉稳,如果真是干了这样的事情,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线索。

赵构在沉思,秦桧亦在恼火,他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杨沂中的殿前禁军看守尸体不利,故意放水让岳飞旧部收尸,但皇帝非常相信杨沂中,有着十多年的过命交情,自己一时半会是扳不倒这个人的。

秦桧见赵构不说话,便又更进步的道:“官家,听说是看管尸体的人故意放水,跟着人去看热闹,故此弄丢了尸体的!”

赵构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便道:“丢了就丢了吧,人都死了,也不必管这些!杨沂中是个好的,朕不想给他难堪!去看管好岳飞的家属,等初六的时候送到流放地去!”

说完这些,又马上转移话题道:“自从朕19岁等位以来,这十多年,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朕今年才三十多岁,因为日夜悬心国事,头发都已白了一半,偶尔照镜子,心中亦感悲凉啊!”

秦桧道:“如今宋金和议已成,天下安定,陛下可安享太平,高枕无忧了!”

赵构感叹道:“漂泊十六年,今日总算是安定了,秦相公你功不可没!”

秦桧又将赵构吹捧了两句,忽然眼前就滑过赵瑗的影子来。

赵瑗今年还不到十六,被封为建国公,养在宫中,十分得赵构喜爱。

秦桧忽的想起今天相府的爪牙来报,说是建国公今日出宫,不知去了何处。

秦桧平日就对赵瑗这个建国公不满,这个孩子见到自己的时候,虽然在竭力掩饰,但也感觉的到他对自己的厌恶。

赵构当皇帝的话,秦桧是不担心自己失势,可若是这个皇子什么时候当了权,自己的好日子恐怕就不会那么好了!

也幸好那孩子现在还不到十六岁,又无羽翼,容易对付。赵构虽然喜欢那孩子,但也是因为从小养在膝下,感情深厚的原因。

只要赵瑗一满十六岁,出宫居住不再和赵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的父子之情,自然也就会慢慢的淡掉。那时候自己想要铲除掉这个皇子,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秦桧便道:“陛下,臣刚刚见到建国公了,想来他今年已近要年满十六,是该出宫建府了,却不知陛下准备在何处给他建府?臣也好安排人去修葺一翻。”

赵构一愣,今天的事情,也让他觉得孩子大了有点不太听话了,便道:“正是这事儿,你不说朕都差点忘记了!他一年大似一年的,也的确不适合在住在宫中。朕明日就命宗正寺的人去办这事!”

秦桧见赵构并没有长留赵瑗在身边的意思,心中也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在转过身的一刹那,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只要赵瑗出了宫,不在赵构的眼皮底下,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付他。

赵构等秦桧走后,一张脸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他背着手在殿中转了两圈,忽对身边的太监蓝珪道:“这些天教瑗瑗读书的老师是哪个人?该换一个!”过了一会,又说:“他身边的太监是谁?”

蓝珪想了想,道:“这些天服侍建国公的太监叫做黄彦节。”

赵构皱着眉头,喃喃道:“黄彦节?黄彦节?这名字听着耳熟,朕记起来了,他是不是曾经去过岳飞哪里?”

蓝珪见事情牵扯到岳飞,便小心翼翼的回答:“听说黄彦节家里穷,岳飞曾经送给他一千缗。岳飞入狱之初,他还曾经向陛下进言过。”

“哼!”赵构重重的甩了下袖子,“怪不得瑗瑗今天忽然出宫,原来是他在其中作祟!将他打上一百仗,如果死了就算了,没死的话,送荣州编管!”

蓝珪答了声是,领命出去了。

赵构独自呆在殿中,摇头叹息:“小孩子家不懂事,将来有他吃亏的时候!前些天还说他稳重踏实,原来还是轻佻莽撞!”

这时候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噗的一下将他案头的烛火吹灭了,黑暗中,赵构的两条眉毛紧紧的锁到了一起:自己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一直不能生育,好容易养了两个孩子在宫里。一个蠢笨好色,已是比较失望;赵瑗平日还不错,稳重踏实,也肯用功,难得是他对自己十分孝顺,却哪里想得到今日竟会背着自己前去刑场……

赵构不由的低低叹了一口气,默默的道:若是我有儿子,也不必为这些事情操心了。如果我有亲生的儿子,该有多好啊!

赵瑗回到自己的住处,去给他的养母张婉仪请安,张婉仪听说他是从皇帝那里来,也没怎么在意,母子两人说了一会话,张婉仪就觉得自己精力不济,身子困倦,便先歇下了。

赵瑗回到自己房中,捧着书看了两页,忽然又想到白天的事情来了。

今天遇到的那个少年,倒是个有趣的人。脾气也很合自己的胃口,敢说敢做,也有些见识。

赵瑗一时想到萧山满手血泡还跟着自己埋葬尸骨,便有些嘴角微扬,面露微笑;一时又想到这个人居然和秦桧一个姓,即刻笑容便不见了,心中不可遏制的涌起一股厌恶。

随即,赵瑗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天下姓秦的何止千万,总不能因为自己厌恶秦桧,便不许旁人姓秦了,今天晚上对那少年说的那番话,是真的有些过了。三日之后的约定,是去还是不去呢?

赵瑗在宫里思绪纷杂,萧山却不似他这样思前想后的。

此刻已经是半夜,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自家的“秦家油铺”的招牌换掉!

11、打砸抢烧的人民群众

这个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萧山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家门口那个刺眼的“秦家油铺”的招牌干掉!特别是当他想到赵瑗临分手前的那个厌恶的表情,就更是觉得,早处理早好!听张三说秦重准备换招牌也已经准备了半年了,但事到临头却害怕犹豫,现在秦桧势焰高涨,秦重更是不敢动了。

萧山知道指望秦重换招牌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如果没有任何缘由,油铺忽然改名字也容易引来麻烦,但如果所有的招牌都被没法用了的话,一来秦重必须要换招牌;二来对外也有了说辞——招牌坏了,换一个。

萧山在心中默默的盘算自家的招牌问题。油铺布招子都挑在外面,伸手就可以扯到,通共也只有十来个,扯下来后放在青石板地的街中央,一把火的事情就完了,因为是大冬天,周围还积雪,也不用担心失火。

萧山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但匾额什么的,就困难了,因为匾额挂的高,而自己的个头又矮,跳起来也摸不着,只能搭梯子干!不仅如此,还缺少作案工具。如果是在现代,一瓶油漆往上面一泼,就算是大功告成。可是在一千多年前,这作案工具的选择,就让人很伤脑筋了——

如果把匾额取下藏起来,第一是十多家店面,十多块匾额堆在一起足足有两人高,根本没合适的地方藏不说,事情一旦暴露,父母当然是不会责怪自己了,可是传到当朝权势正盛的秦桧耳朵里,有家有业的跑也没处跑,抓不到流民来报复显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固定窝点的。萧山还不想给义父义母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冒充不知名神秘人士把匾额毁坏掉则不然。全城打“秦”字招牌的铺子就仅此一家,招牌坏了大家也只会把其归咎为无处泄愤的人民群众身上。

但,拿什么东西毁坏??

匕首?秦家根本没有!

长剑?就更不用说了!

长枪?你丫想造反呐!

火药?孩子,你病的不轻,还是别琢磨了,回家洗洗睡觉吧!

萧山找来找去,发现能够趁手的工具,也只有斧头了!但低头一看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觉得刚刚帮赵瑗挖坑埋过人,手上的血泡还敷着药,也别去思考那种在半个时辰内劈坏十多块质量不错的匾额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他躺在床上又翻了个身,意识到个人的力量的确是有限的。他需要一个帮手!

萧山开始在脑袋中回放他认识的人,最后锁定到了张三的身上——

首先,他痛恨秦桧,对于自己的提议,一定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其次,他长得高大,自己坐在他肩头的话,两个人就能合力把匾额取下来。最后,他习过两年武,力气大,拿着斧头劈门板这种事情,也不是难事。

只是保密工作要做好,不能走漏了风声。

萧山在心中想了又想,又把整个计划细细的琢磨了一边,与什么时候扯招子,怎么取匾额,怎么行动,觉得已经无误的时候,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房中就他一个人,出入非常方便,他特意挑了深色的衣服,穿好后,就偷偷的踮着脚尖,摸到张三所在的房间。

张三是店里的伙计,他和另外两个伙计同住一间房子,萧山知道自己行动的时候更要分外小心,不能惊动别人。

两人住的地方并不远,约莫上百米的距离,萧山一路的潜行,走到目标房门口的时候停下,用手轻轻的推了一推。

出乎萧山意料的是,伙计们睡觉竟然没有闩门的习惯,一推就开了,萧山身上准备的一片用来撬门闩的薄竹片也没什么用了。

他轻轻的把门推开一条缝,先朝里面看了一下,里面黑糊糊的,也没有点灯。今天下雪,天空都被乌云遮蔽,房间内也不会有月光,从他这个角度,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另外两个人睡觉的样子,却看不到张三是否已经睡熟,一是因为对方所在的床角度不好,床只能看到一半;二是因为对方的床正好在整个房间的最暗处,不容易识别。

萧山先在门缝处观察了一会儿,又仔细的听了听周围的声音,四周并没有人的响动。这个时候他忍不住要感谢穿越过来以后,自己的听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灵敏。

过了约莫三分钟的样子,萧山确定里面的人是睡熟了以后,才将门又推开了一点点,一个闪身,钻到了房中。

一进到房中,他就尽量的压低身子,朝着张三的床慢慢的走过去。

在靠近张三床的这段时间内,他已经想到了几种不同叫醒他又不惊动别人的办法了。第一个从萧山脑海中闪过的,自然是在部队所学的,先捂住对方的嘴巴,使其不能发出声音。然后制服住对方,使其不能动弹,等对方清醒后,再悄悄的跟对方说清楚缘由。

但这个方法是不能用的,张三的武力值比自己高,萧山没办法做到制服对方不发出声音。

萧山脑袋中又划过几种不同的方案,人在沉睡中被人叫醒,很多行为并不是他的大脑所能控制的,更多的是本能的一些反应,万一张三被叫醒的瞬间大喊“有贼!”就不妙了。

他最后决定还是采用做梦潜意识的呼唤法。人在睡着的时候,并不是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的。他的梦境,甚至在很多时候,都会跟着外界发生的变化而变化。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人憋尿的时候,总是会梦见提着裤子到处找厕所。而绝大多数人,如果在梦中听见别人的讲话,也会将讲话内容自行编入自己的梦中。只要操纵得当,当事人在醒来的一瞬间,听见或者见到和梦中一样的东西时,他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已经醒了,还会认为自己在做梦,这样当事人就不会有瞬间被惊醒的一些本能反应了。

等拿定主意的时候,萧山已经蹲着走到了张三床头了,对方果然睡得很熟,嘴巴微张,嘴角还有口水在往外流。

因为旁边还有两个伙计也在睡觉,萧山并不敢太大声,只是凑近他的耳朵,小声的说:“三哥,三哥,外面有人来砸店了!”

萧山观察到张三的眼珠在飞快的转动,也不知道他在梦中,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这句话。于是萧山又重复了一遍。

岂料睡梦中的张三一声大喝:“哪个个王八蛋又来找麻烦!?”

萧山万万没想到一句普通的话居然会对张三的梦境影响这么大,在张三大喝的同时,萧山赶忙压低身体,贴着地面,怕有人发觉。

张三这句梦话声音非常大,其中一个伙计被他惊醒,迷迷糊糊的说了句:“老说梦话好烦!”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萧山在心里估摸着时间,人的梦转移变幻是非常快的,很多时候,觉得在梦中已经经历了上千年,经历了各种场景,实际上也不过现实世界的五分钟而已。

他要让张三持续同一个梦境,这样才能尽快且安全的叫醒对方。

萧山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时间,数了六十下以后,便又趴到张三耳边,低声说:“三哥,三哥,外面有人来砸店了,你快出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萧山马上趴在地上,实在是怕张三又大喝。

但张三只是在梦中迷迷糊糊的说了个“好”字。

这次萧山数了三十秒,又在张三耳边说:“三哥,三哥,外面有人来砸店了,你快出去看看,不要惊动其它人!”

说完这个之后,萧山观察对方的眼珠,张三的眼珠转动的已经非常缓慢了,看样子是快要醒过来了,没有再说梦话。

萧山又数了大约十秒的时间,最后一次在张三耳边说:“三哥,三哥,你怎么还不去?不要把别人吵醒了!”

话音落下,两秒钟之后,张三睁开眼睛。

张三眼神有着一丝恍惚和迷茫,萧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张三便迷迷糊糊的点点头,从床上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临走还把微微敞开的门给带上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是这个梦比较真实而已。

萧山见对方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了门,心中松了一口气,也立刻的跟着张三,出去了。

张三正走在萧山的前面,萧山从背后看见他一拍脑门,又听见他自言自语:“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

萧山在背后叫:“三哥,是我把你叫醒的!”

张三回过头来,露出迷茫的神色。

萧山简要的对他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以及自己为什么要叫醒他以后,就邀请他跟自己一起干这件砸招牌的事情。

张三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他马上摇头:“不行!要是被东家知道了,他会骂我的!今天才刚刚因为放你出去的事情挨了骂,又来弄这个!”

萧山说:“你不说,我不说,半个时辰就能完事儿,没有人会知道的!而且,就算是万一,万一被我爹娘知道了,他们也不会怪你的,只会说你干得好,你不是说我爹打算换块都大半年了也没成事,就是没机缘么?并且这‘秦家油铺’这四个字,很拖累我们家!”

张三脑袋一热,点头就说:“好!这已算是功德一件,以后传了出去,江湖上的朋友们说起来,我也有面子!要是砸的是秦桧家的门匾,我就会更有面子,要不我们顺带去把秦桧家的也砸啦?”

萧山有些无力的看着他:“秦桧家的就算了吧,先不说他住的远,你要跑半个城;单说他家看门的都是日夜不休的,你铁定被抓!而且,今天晚上咱们干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对谁都不能说!不然会惹出很大麻烦的——要是秦桧知道了我们秦家油铺嫌弃他故意换招牌改名字,他一定会打击报复!低调吧!”

张三点了点头,他显然也明白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大家都姓秦,油铺又是固定家业,这事而要传到秦桧耳朵里,他要捏死油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两人低声说了两句之后,张三就悄悄的去柴房拿了一柄斧头,然后依旧是从白天爬墙的地方再次爬墙,萧山踩着张三的背爬上墙,张三再跳过去。两人转了半条街,来到油铺正面。

街上的铺面都已经关门,偶尔有几个黑影来来晃晃,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萧山和张三两人躲到一个角落里,默默的等着街上没人的时候就开始行动。

可是街上总是会有人过来,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店铺开张,却比别处都要人多一点,萧山心中不免有些惊诧。

但他只观察了片刻,就知道为什么这里一直会有人了。

有的家伙手中拿着毛笔,在油铺的门板上写字,因为黑,看不到字,但是根据那个人运笔的方向来看,写的应该是“姓秦的不要脸”六个字。这是个爱好文学创作的群众。

有的老头子走过在门口吐一口痰表示厌恶,这是个没素质的群众。

还有的直接插了两柄匕首,在门板上,恩,这是个加入了黑社会的群众。

还有爱好虐猫的群众往门口丢死猫;还有不讲卫生的群众在门口小便;更有迷信暴力的群众大叫杀杀杀……

就是没有一个群众,要去扯招牌的。看来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广大人民群众对秦桧怨念的出气筒了,要是招牌扯了,他们还要去寻找一个新的好欺负的出气筒,麻烦又伤脑筋,远远比不上这里又近又方便!

广大群众的行为看得萧山心有余悸,替义父叫冤,却更加坚定了换招牌的想法——再不赶紧的换掉,这每夜都会迎来一群人游行可不是个事儿!

张三还在抱怨:不会吧,怎么一整夜都有人?他们不累啊?有这精神,为什么不去秦桧府上找麻烦,非来这里闹?

萧山内心无比同情干爹秦重的遭遇——人傻,钱多,好脾气,没后台。百姓喜闻乐见的怨念发泄对象啊口胡!

12、秦相公的速度

萧山内心无比同情干爹秦重的遭遇——人傻,钱多,好脾气,没后台。百姓喜闻乐见的怨念发泄对象啊口胡!!

萧山拍了拍张三的肩膀,说:“算了,不用等了,我们也冒充他们吧!反正都是一路的,应该不会互相揭发!我们蒙面上,千万不要被人认出是油铺里面的人就成!”

张三骂道:“平时不都有巡逻的兵丁,专门防火防盗吗?怎么需要的时候就不见人了?”

他骂归骂,却还是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递给萧山,他自己又把里衣撕了一块,两个人蒙着脸,一起走到招牌边上。张三长得高,一伸手,就扯下了一块布招子。

当他扯第二块布招子的时候,就被广大的人民群众的火眼金睛给发现了!

立刻有人走了过来,质问张三:“你什么人?为什么帮着姓秦的?”

张三莫名其妙,那人哼了一声:“你还把招牌扯下来?告诉你,就是没招牌,我们也找得到路!”

“你蒙着脸干什么,不敢见人吗?”

“你不是一样也蒙面吗?!”

说话间,围观群众和不明真相的群众便多了起来,大多数是蒙面人,有个别比较二的是真身上场。

萧山一看张三气的脸色涨红,围观群众虎视眈眈,已经准备随时上前挑战,马上就要闹大,忙站在众人中间,说:“大家别误会!我们也恨不得秦桧去死!”

萧山一表明了立场,紧张的气氛马上松缓下来,萧山继续说:“但是我觉得,你们这样小打小闹的,心虽然很好,但打击力度很不够,我们应该一击毙命,让姓秦的永世不能翻身!”

萧山批评了众人的做法,众人显然不太高兴。但他这番话已经拔高到了一个政治的高度,他们想反驳,却又不好怎么反驳——因为观点并没有错,而且立场鲜明。

于是众人都带着一点点的愤怒看着萧山。

萧山想了想,说:“我们来这里,就是因为这家油铺姓秦,这样小打小闹,可是这家油铺会一直姓秦下去!不如这样,我们把它的招牌都给偷了丢到河里去,这家店主只有换招牌,明天一早,秦家油铺招牌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消息一定能够传遍临安,秦桧听到了,也会觉得心惊胆颤,会日夜害怕他家的门匾也被砸。这样,我们既拔出了一个眼中钉,又能够震慑到最终的敌人,不是很好吗?”

忽然有个人插嘴:“我们砸了,秦重难道不会再换上吗?”

萧山说:“秦重是个什么人,老实的卖油郎出身!他之前一直挂着秦家油铺的牌匾,都挂了十多年了,现在突然换掉,肯定是要惹麻烦的!现在我们逼得他换招牌,他肯定知道,再挂‘秦家油铺’的招牌,那是行不通了的,一定会换别的名字!”

又有人说:“要是还是老名字呢?我看秦重是个胆小鬼,他肯定不敢改名字的!”

对这一点非常有信心的萧山信誓旦旦:“不可能!他要是还抱着‘秦家油铺’四个字不放,就说明他实际上是秦桧的亲戚,而不是巧合被冤枉的!到那个时候,大家尽管来打砸抢烧吧!现在每天到这里来欺负他,也太冤枉他了,就因为他姓秦?简直是莫须有啊!”

“莫须有”三个字一出口,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张三这个时候说:“哎,大家伙帮帮忙吧!一起动手拆招牌,也来得快!夜间巡逻的兵丁,估计不久就要过来了,到时候被发现了反而不好,大家快动手吧!”

张三说完这话之后,萧山注意到,那一群蒙面群众中,有两三个笑而不语。

萧山很怀疑那几个其实就是他所在的街道的巡逻兵丁,因为张三曾经告诉过他,皇帝为了防止城中火灾盗贼,在居住区每隔两百步就会设一处巡捕房,房中有三到五名兵丁不等,专门用来夜晚巡查街道的。

他和张三今天晚上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却没有遇到兵丁,肯定是有问题!

但他也是猜想,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人家一蒙面,二穿着黑衣,三不是后世那种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看外形和走路并看不出来。

萧山在心中暗暗的琢磨,周围的人一听张三说道巡捕兵丁,也觉得还是赶紧动手的好!七八名群众一起动手,很快,就把秦家油铺的布招子都给扯了下来。

又有人互相配合,把秦家油铺的十多块匾也给取了下来,匕首也不插门板上了,改成毁坏匾额。斧头,墨水一起上,十多块匾全部毁掉,本来要半个多时辰,现在七八个人一起动手,一炷香的功夫就七零八落了。

萧山的意思是要将这些东西丢掉就好,可人民群众喜爱一把火,他们玩爽了有点不受控制,其中一个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在空中晃了一晃就把这堆东西给点燃了。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阻止。

城中起火,又是在黑夜里,非常的明显,附近的巡捕房没任何动静,但是设置在不远处的望火楼中,专门管火警的守门亲事官立刻就发现了这边有烟,马上举灯为号,众人一开始看见灯,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人跺脚道:“快散了,快散了!等一会儿官府来了,咱么都要被捉!”

众人一听,立刻如鸟兽状散去,萧山和张三顾不得去怪那个放火的人,也跑的飞快,转个弯跳墙就又回去了!张三一面跑还一面说:“一帮乌合之众,放火做什么?明天全城都会知道这事儿了!”

萧山安慰张三道:“没事,抓到不我们头上的!不过要跑快点!”

两人回去后,先是一同去的张三的房中,因为总共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房中那两个伙计还在睡觉,睡得香甜,并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事情。

萧山见到这种情况,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也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躺下。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想着:明天义父肯定会换招牌,不知道是叫清波油铺呢?还是叫美娘油铺?千万别拿我的小名当油铺的名字,阿猫油铺,听着就很傻!

他本来还想琢磨一下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的,无奈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脑袋中只决定了“锻炼身体”四个字后,就已经睡过去了!

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分,秦重王美娘和店中的伙计也没来叫他。

萧山起床,拿青盐簌了口后,满心想要去参观一下昨天晚上的成果,订做招牌什么的,肯定没有这么快就会好,但至少也能够看不见那个让人讨厌的“秦”字了。

他这样想着,脚步就不免轻快了不少,才走两步,忽然迎面撞到了一个人,却原来是张三。

张三垂头丧气,搭拉着脑袋,脸上有些发白,更有些青黑。

萧山奇道:“三哥,你怎么了?”

张三叹了一口气:“哎,祸事了!”

萧山吃了一惊,道:“什么祸事?”

张三道:“小官人自己出去看看就明白了!昨天晚上的话,说的太满了!”

萧山不明所以,走出店外,只看见自己的义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义母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萧山走上前去,问道:“爹,你怎么啦?”

秦重叹了口气,道:“咱家的招牌,昨天晚上被人放火烧了,你知道吗?”

萧山道:“我才刚起来,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我想,那些人都是恨秦桧,又不敢去他那里,才会找咱们家出气的。咱们家再换个名字就是!”

王美娘无奈的看着萧山:“阿猫,也不知道秦相公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一大早的,我还不知道店铺招牌被烧呢,他就知道了!还说什么大家是一个姓,他决不允许有人在天子脚下欺负姓秦的。而且他特意派人给我们店送来了新的招牌,说这是他亲笔写的,挂上了以后绝不敢有人前来闹事了!喏,你出去一看就知道了!”

萧山愣了片刻,马上抬脚朝街上走去。

果然,大大的黑色金字招牌,端端正正的挂在店铺顶上,比昨天晚上自己打砸烧的那个更大,更结实,更气派……

“坑爹啊!我家一个做生意的不入流商人,也要开始被迫站队了吗?”萧山内心叫苦,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话——要是新招牌还是“秦家油铺”!大家就尽管来打砸抢烧吧!

萧山震惊了片刻之后,就觉得这事情诡异了!他开始站在原地默默的思考,为什么秦桧会管到自己家来了!!

都说士农工商,商是最不入流的,秦重不过是一个小商人而已,当朝丞相秦桧,会这么上心?

萧山默默的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些微有些刺眼的“秦”字,开始一条条的分析。

第一,昨天晚上着火,是城中守门亲事官的管辖范围,而只是一夜,秦桧就能知道这个消息,消息如此灵通,速度如此快,不得不说,秦桧的党羽不仅仅遍布朝野,甚至在临安城中都有很多暗哨和监视人员。特别是现在秦桧已经留意了自己家,那么自己以后说话办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了!

第二,秦家油铺在朝中并没有什么背景,尽管秦重的老婆王美娘当花魁的时候认识很多达官显贵,但一个妓女是肯定上不得什么台面,那就是说,秦家油铺和秦桧是不可能有政治上的联系的。至于经济上的联系嘛,义父虽然买油,是油行中的佼佼者,但还远远没有达到行业垄断的地步!如此看来,绝对不是什么政治经济方面的利益,让秦桧忽然关注起一个小小的油铺了,想要拉拢了。

第三,如果不是经济或政治方面的考虑,那就只能是秦桧对于自己名声的考虑了。有人焚烧秦家油铺的招牌,很显然不是对秦重不满,而是在表达对秦桧的不满。秦桧心中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及时的出手,告诉天下人,谁要再表达对我的不满,那就绝对不会客气了!也是趁着这个事情,进步一的树立自己的威望?告诉天下百姓,即便是私下议论也不行?

萧山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也不能弄明白。

毕竟萧山所知道的历史,只是一个大致的梗概。虽然他曾经对宋代史有过一段兴趣,看过几本有关宋代历史的书,但不是研究宋史的专家,如果是这方面的专家,或者对秦桧研究很深入的话,或许可以猜测出秦桧的真正用意。

萧山脸色不是很好看,这种被人找上门了却毫无头绪,更加没有半点准备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的不舒服,这是一场无准备之战,对自己非常不利,要尽快的摆脱这种情形。

13、有啥好得意的?

萧山脸色不是很好看,这种被人找上门了却毫无头绪,更加没有半点准备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的不舒服,这是一场无准备之战,对自己非常不利,要尽快的摆脱这种情形。

他原本以为,只要顺利的换了招牌,就能够和秦桧彻底的划清关系。不管是秦桧被人唾骂也好,还是升官发财也好,都对秦家油铺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现在看来,换招牌这件事情,还是自己想的过于天真和幼稚了!现在人人都知道,这招牌是秦相公送的,想割断关系都割不断了!

想到这里,萧山不由的也想到了十多年后,秦桧死后的情形。

秦桧死后,由于赵构痛恨他,将他的党羽全部贬黜,又是牵连甚众,光是朝中的官员,就有一百多人被当做秦桧的党羽贬黜掉。秦桧祖孙三代一并致仕和赋闲。被划为秦桧一党,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

可那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如果现在想跟秦桧作对?不好意思,被秦桧干掉的人更多!何况,义父秦重不过是个小小的油商而已。在这种风暴之中,只能够随波逐流,浪潮一来,也是身不由己了。

萧山站在原地,心中一阵烦闷,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憋屈过,完全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堆里一样。

他看着自家门匾上,秦桧亲笔书写的“秦家油铺”四个大字有些刺眼。萧山非常明白:事情已经来到了面前,躲避是没有丝毫用处的。只有面对,并且寻找出解决之道!

萧山正在想着,忽然听见义父秦重叫:“阿猫,阿猫!”

萧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义父。

秦重走到萧山跟前,道:“阿猫,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呆着吧,别出去了!我们家才换了招牌,你出去遇到熟人,总是不太好!”

萧山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人人都知道秦家油铺和秦桧的关系(虽然实际上屁的关系也没有!),自己到处乱跑,被一些认识自己是谁的愤青遇到了,搞不好要被揍,还是家里比较安全,等过了这阵风头再出去,会稍微好点。

但是萧山也并不想这样呆在家里,完全不闻窗外事。这种信息闭塞的的感觉让他有些抓狂。

萧山前些天还能从张三的口中打探到一些关于这个时代的消息,但张三只是个店铺伙计,所知毕竟有限,萧山需要更加多得信息量,以便在能够选择的时候,根据时事作出准确的判断。

萧山想了想,问:“爹,城里有书店没?”

他知道宋代的印刷业非常的发达,毕升发明了活字印刷之后,私人写书的非常多。

而这时写的书,和后世X点X绣等地方的小说又不一样,很多都是对于时局大事的见闻,以及天下各地的游历记录等等。对于能够更快更具体的掌握这个时代的情况,是非常有帮助的。

秦重好奇的看着萧山,说:“有啊,怎么忽然想起来念书了?今天我不是给你带回来两本了么?”

萧山汗颜,秦重带回来一本《千字文》一本《三字经》,这玩意有用吗?

萧山道:“我这些天在家闷着,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啊,两本书太少了,爹你带我去多买几本吧!”

秦重犹豫了片刻,便道:“那行,爹带你出去!”回头对店里的伙计打了声招呼,又去拿了一包碎银子,就带着萧山出门了。

这是萧山第二次出门。前一次出门时,张三只顾着去菜市口的刑场,也没怎么介绍过周围的街道和风土人情。而他回来的时候,是和赵瑗一起回来的,赵瑗显然不会蠢到向一个当地人介绍本地风俗什么的。

但这次跟秦重一起出去,却全然不同,秦重走过一条街道,就告诉萧山这条街叫什么名字,周围有哪些地方可以去,又说道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

秦重非常的细心,也很有耐心,不厌其烦的向萧山介绍杭州城内的一切。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萧山已经对于杭州城的大概情况和布局,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了。

临安的皇宫是在整个城市的最南面,离油铺非常近,也就一千多米的样子,估计走路的话,二十分钟都不要就到了。皇宫的宫门口从南到北的一条足足有五十米宽的大街,就是传说中的御街了,从皇宫门口直通北城门,贯穿整个临安城。

整个城的西边不用说,自然是鼎鼎有名的西湖,每当风和日丽的时候,城中的达官贵人们都会出城游湖。

而整个城市最热闹繁华的地界,就在于现在两人所在的这个叫做众安桥的地方了。

这里位于整条御街的中段,也是整个城市的中心,昨天岳云张宪斩首的菜市口离这里不远,萧山伸脖子一看,还远远的能够看见远处地面上凝固的血迹。

因昨天有过斩首,今天这个号称全城最热闹的地方,感觉行人并不太多,但街道两旁的店铺倒是非常的多,一眼望去,什么成衣店,金银铺,小食店,酒楼,茶馆,瓦舍不计其数,河道上一些运送货物的乌篷船也照旧行驶。

完全可以想象它在平时人多的时候,是多么的热闹繁华。

秦重带着萧山走进了一家“张家书铺”,里面的伙计非常的热情,忙不迭的朝萧山父子推荐各种书,萧山拿过那些伙计送过来的书一看,得,原来自己的认识还是非常错误的,这张家书铺,就是专门买各种小说话本供人消遣的,萧山随便翻了翻,虽然繁体字认的不多,但勉强还是能够看懂,里面有一本名字就叫《卖油郎独占花魁》!这故事萧山知道,讲的就是义父一个屌丝男,如何追到美白富的义母的。

萧山满头黑线,看来这里根本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秦重见萧山一本也看不上,便揣测道:“是这里的书不好?对了,那边还有一家从东京大相国寺搬来的书铺,印的都是些故乡的旧书。”

说道这里,秦重的声音也不免有些暗淡。东京汴梁城是北宋的都城,自从北宋灭亡后,就被金兵占据。一提到这家书铺,就想到了故土,一想到故土,未免就要想到岳飞北伐,朝廷议和,忠臣被冤,归乡无望等一系列让人气闷的事情来,任谁也提不起好兴致的。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这家“荣六郎书铺”,店铺的伙计和老板,都是逃难过来的中原人,看见秦重便没什么太好的脸色,但也算是客气,将两人迎入店中,又问萧山想要买些什么书。

当萧山说出想看些汴京旧事和北边游记之时,店中的伙计态度立刻大为转变,一连推荐了好几本。

萧山挑了本当下时兴的《东京梦华录》,讲的是东京城的风俗种种,也有《靖康纪文》等描述北宋灭亡,都城被破的详细记录。还挑了两本曾经当过当朝丞相,参知政事等高官的一些人写的朝政杂记。又拿了一些常年跟金人打交道,或者去过燕云,金国一代的人所写的游历杂记等书。让萧山有些意外的是,这里的书类型不仅很多,还有很多属于河蟹级。竟还有一本详细描述赵构曾经经历的“苗刘兵变”的书。以及一些南宋各地的考察见闻等等。

萧山心中暗暗的庆幸自己下手早,因为据他所知,秦桧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对这些东西大肆的清洗了。比如萧山手上现在拿的这一本讲述秦桧南归的书,是绝对不可能再见到了!更不用说还有讲述赵构难逃的书了。

等到萧山把想要的书都挑好,发现在掌柜的柜台上,已经足足的够装一个书箱了,秦重有些为难的看着儿子:“阿猫,你还在挑么?”

萧山头也不太,看着另外一本北宋年间武将考试的必修书籍《武经总要》,点头道:“嗯,这一本也拿回去看看吧!”他很好奇,古代冷兵器的战略战术和现代战争之间的区别。

秦重走过来,低声对萧山说:“阿猫,你一次也看不完,下次再来吧,爹没带够钱。”

“啊?”萧山吃了一惊,出门的时候他记得秦重拿了一包碎银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够普通人家吃一年的呢!买几本书居然不够?

但秦重既然这样说了,萧山只得恋恋不舍的将手中选的几本介绍兵法的书放下,反正来日方长,这种理论类的东西看不看也没啥太大影响。

结账的时候才知道宋代的书籍买的挺贵,比起天朝的txt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秦重的一包碎银子被花了个干净,店家将买的书包成包裹,又派了个伙计,送两人回去。店伙计挑着担子,边走便笑着说:“秦大官人,你家公子是准备考状元呢?我瞧他有些字都不太认识呢!要不要顺道去买点笔墨纸砚什么的?”

萧山摇头,觉得没啥必要,自己又不打算搞成书法家,而且店铺里面纸笔都有,有什么想记下的,随便扯个义父的记账本就能当笔记本用。

但秦重却觉得这个提议非常的好,他今天见到儿子一口气买了这么多的书,虽然和科举需要的数目不太相干,可儿子也算是打算走读书人这条路了,要全力支持!

于是三个人又拐到一家文房四宝店,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回去。

秦重一边走还在一边琢磨,也不知道商人的儿子能不能考科举,听说也有大商人可以花钱买良籍的,看来以后要努力做生意,多赚钱,给儿子买个好出身!

等到一大堆书搬回油铺的时候,王美娘迎了出来,招呼了送两人回来的书铺伙计吃了一顿好茶后,又走到萧山房中,翻看着那些书。

萧山还没看,她先看入迷了,特别是看到《东京梦华录》的时候,两个眼圈都红了,秦重在一边劝道:“娘子也别太伤心了,想来朝廷总有一天会打回去……”

说道这句话,秦重也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夫妻两个都是东京人士,现在看到讲述故乡的书,又想到朝中的情况,都是心中郁郁寡欢的。

萧山看了那些书一会儿,非常的不习惯,文言文还好说,毕竟上学的时候也学过,也不算太难懂,主要是竖行繁体字和自己的阅读习惯非常的不符,而且还有很多字根本不认识,萧山想了想,道:“爹,这书上还有好些字我不认识,请个先生的话,会不会很花钱?”他见买本书都这么花钱,请先生恐怕更是花费不菲,也不知道义父舍不舍得。

秦重听了之后,面露得意之色,道:“还请什么先生?你娘的学问就好得很!当年的状元郎都甘拜下风!我认识的几个字,就是你娘教的,你有什么字不认识,问你娘不就行了?”

萧山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义母王美娘当年是临安的花魁娘子,什么吟诗作赋乃是基本功,不然钓不到高级嫖客……,只是,萧山看着秦重脸上露出的得意神气之色,心中暗暗摇头:自己老婆当妓女磨练出来的基本功,有啥好炫耀得意的?

14、出路

王美娘摇头道:“说胡话呢,男人家正经念书,我怎么教的来?城里也有学堂,虽说太学是不指望了,可也总不能连个先生都请不起,家里也不缺这几个钱!”

萧山一听王美娘这意思,是打算把自己往读书科举上培养,忙道:“娘,请先生的事情也不着急,好歹要打听着,哪里的先生好。再说这几天外面也不太平,我先看着书,有不认识的字问你,将来真找到先生,学起来也快一点不是?”

萧山知道如果马上否决义母的提议,肯定非常的困难。是以先用拖字诀,等过两天找合适机会再慢慢的否决。

王美娘听萧山说的也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下来。

当天开始,王美娘就开始教萧山认字了。

她在之前也教过萧山一些字,现在萧山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王美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且因为萧山认字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王美娘又开始逼着萧山写字了!

王美娘的字写的非常好,是正宗的二王体系,颜筋柳骨的。嫁了秦重之后老公也不懂欣赏,这时候重操旧业,热情空前高涨。

先是亲自写了一篇专门认字用的《千字文》让萧山来临,又弄了古今诗词来强迫他背诵,这还不算,还琢磨着教萧山作诗。直把萧山折腾的一个头有两个头大,萧山实在顶不住了便开始剽窃什么“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萧山自得了那一大堆书,又被秦重限令不准出门后,每天的生活便机械的可怕起来。

他生活作息全然按照自己以前在部队的习惯,早上六点半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先来个越野五公里。

不过越野五公里在第一天就夭折了,一是因为他现在年龄毕竟还小,经不起这么大强度的运动;二是因为秦重舍不得儿子瞎折腾,强力的阻止;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这油铺来来回回就这么大点地方,五十米就不错了,五公里还是做梦吧!

他只得将越野五公里退而求其次,改成了一套擒敌拳。

早餐他也吃的多,稀饭,馒头,包子一股脑的往肚子里面倒,唯一让萧山不太满意的是,这时节没什么蔬菜,肉鱼都是咸腌的,不太符合他自己的饮食习惯。

上午的时候王美娘什么也不干,就教萧山写字认字作诗赋,萧山很想把这些功课换成弹道学,几何学,现代兵器等等,但也只是想一想罢了。毕竟在这个社会,你写一手好字,比你能创造出来相对论吃香多了。这也算是入乡随俗!

下午萧山就自由多了,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特意安置了一些木桩,用来练武,又掉了一个沙袋,用来拳击。还间或安排一些俯卧撑,引体向上等体能肌肉类的训练,才过了一个月,油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萧山明显的长高长壮了不少。

晚上萧山则看那些非常不符合自己阅读习惯的书,竖行繁体字在强行了看了七八天后,也算是慢慢的习惯过来,不至于太影响阅读速度了。

这种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油铺院中那棵老槐树已经开始抽嫩芽了。

萧山在院子老槐树的树杈中横了一根棍子,用来做引体向上的。这天他正数着自己已经做了五十个的时候,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不觉“哎呀!”的叫了一声。

王美娘正好路过院子中,她今天穿了一件青底白花的对襟小袖,头上插着跟蝴蝶银簪,行走之际银蝴蝶晃动,显得身材婀娜,步伐轻盈优美。她手里拿着给萧山新做的一件长袍,听见萧山叫唤,忙止住脚步问道:“阿猫,你怎么啦?早说了不要跟个猴子似的吊在树上,现在是手拉伤了?”

萧山跳下地,摇摇头,说:“没什么!”

原来他忽然想起当日和赵瑗的三日之约来,当天他被王美娘看的紧,不得空,等到傍晚时分才瞅了个空溜出门,但去的时候那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当时他还有些郁闷赵瑗果然是失约了。

现在他吊在树上的时候,忽然想起对方可能跟他一样不得空,去的时间段,应该留个什么记号的。

但他转念一想,又记起赵瑗临走的时候说这些天很忙,可能不会有时间过去,那对方是可能去赴约了呢,还是可能没去呢?

萧山现在也无法知道了,毕竟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想查证也没办法,只是有些遗憾,但也没遗憾多长时间。

在他的心中,大家有缘,江湖自会再见,无需为了这些事情伤神;更何况,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果对方老是纠结于自己姓秦的话,再相见也不会愉快。

王美娘站在萧山身边,看着自己的义子,是越看越喜欢,这些天儿子长得飞快,也从以前的细皮嫩肉的瘦弱小童,变得身材有些健壮,像个男子汉了。

王美娘将自己的丝帕递给萧山擦汗,又让他换了新做的衣衫。这时春天节气,暖风醉人,萧山浑身的骨头虽然还没长开,但穿上青绿色的绸衫,系好黑色的皮革腰带,又戴上一顶逍遥巾后,也是有几分英俊的样子。

王美娘喜滋滋的盘算:“阿猫,你今年十五了,明年就要十六,是该定门亲事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娘去找人给你说合!”

萧山开始听王美娘说自己的年纪,还觉得纳闷,结果下一句居然是要给自己定亲,一口口水差点给呛住,忙用力摇头道:“我还小呢,不急这事!娘你别瞎操心了,我要念书了!”

王美娘喜滋滋的笑着点头,又出去和秦重商量这事。

萧山则坐下来,翻开自己这些天所做的笔记,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自己将来的道路了。

他已经把他所买回来的书都看完了,对于这个时代的情况,算是有了更深一步的见识了。

宋金交战十多年,各方凋敝,赵构被金兵追到海上,又再次转回来,在宋人的努力下,一步步的建立起南宋,平定内部的无数叛乱,不可谓不艰辛。而金国的情况,比宋朝也好不了多少。当年灭宋的能征善战的金国将军们都已经死光了,金国国内的高层也因为和战问题互相倾轧,清洗了好几波去了,现在就剩下个半吊子的金兀术被当做灭火器使用。金兀术先是在宋金交战中,把赵构打的臣服了之后,又被金国的皇帝丢到北面去和蒙古人死磕,成败如何还不清楚,但蒙古人显然没赵构这么好忽悠,估计多半会吃败仗。

宋朝的皇帝赵构虽然不靠谱,好歹还是经历过风浪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见识。金国的现任皇帝就不用说了,更加不靠谱,不是喝酒就是杀宫妃,不是杀宫妃就是无缘无故的杀大臣什么的,简直比赵构还让人头疼。

金国的皇帝如此,金国目前所统治的长江以北地区,是多么糟糕就更能够得知了。原本富庶的中原地区,历经兵火,十室九空,现在更是赤地千里,荒无人烟,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有点门路的百姓,都跑到南边投奔赵构了,虽然赵构不靠谱,但好歹不搞什么民族等级制度,不会把汉人搞的不当人看,只要小心做人,生命安全基本能够保证。

随着从北边跑来的人越来越多,金国皇帝不干了,于是勒令赵构不准接受这些人。

赵构也很顺从的答应,两边的国界传说正在划分中,具体怎么划还没定。根据张三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因为赵构的亲妈还在金人手中,国界划分让金人满意的话,就把他亲爹的棺材和亲妈给送回来。

至于更加近的更加机密的情况,比如赵构如何整编他收回来的三大将的军队,又派了些什么人去领军之类的,就不是萧山能够知道的了。

萧山这些天,了解了过去的一些情况,又根据未来会发生的一些大事,也差不多能够把整个局势和相关走势都弄明白清楚了,他这些天也想过很多次自己要做什么——总不可能真的一辈子买油。

在萧山的心中,对于宋朝的命运,本身就是比较同情的,而且他和义父义母,店中的伙计相处了这么些天,觉得都是写非常善良淳朴的人,实在是不想看到历史上的命运——南宋灭亡,崖山之战,十万人跳崖殉国。

他想要改变这种状况!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这两句话他记得很清楚,往常在国防大学,他的论文,以及对于问题的看法,都是基于这两点展开的。

南宋地处一隅,虽然经济发达,但周围的战略环境非常的差。

东面大海,南面南诏,西面是青藏高原,可以说这三面,都无法向外扩张发展。

但占据了中原和北方的金国乃至后来的蒙古就不一样。不仅拥有大量的金银铜铁矿,可以用来做武器和军费等用,更是拥有西、北两个方向无限的扩张和战略纵深,可进可退,可攻可守!

两国相比较,优势劣势十分明显。

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南宋的这种战略地理等方面的弱势,是不可能改变将来的状况的!因为即便是战胜了金人,还有比金人更加勇猛的蒙古人,以及比完颜阿骨打更加厉害的成吉思汗。战胜金人,恢复故土并不是他的目标,他在心中暗暗的想着,如果要做,就要把目标立足于如何在百年之后能够抵抗住蒙古铁骑的入侵。

这并非是杞人忧天。因为一个大国的崛起,往往似乎需要几代人来完成,而在崛起之处所制定的战略目标和规划,则可以说控制着这个国家未来的发展方向!

虽然总的目标确立了,还是要联系实际。他只是一个商人的儿子,尽管有几个小钱,却也不是那种很有影响力的大商贾。自己要实现目标,首先要做的,就是尽量的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和说话的分量!

萧山知道秦桧还将活十三年,而赵构活的时间更长,议和是南宋的基本国策,虽然有过两个皇帝想要北伐,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究其原因,多都是属于准备不充分,没有战略上的考虑,而把希望寄托在军事冒险之上,一旦军事失利就有些经受不起打击的原因。

在秦桧专权的这段时间内,国家法制官僚制度严重败坏,如果走仕途的话,首先要经过科举不说,秦桧活着是不站在他这边,得不到重用。如果站在他这边,秦桧死了就等着被永久雪藏吧!

而且萧山也认为科举考试写字作文章什么的,不是自己的特长,文既然走不通,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条路了——武。

虽说秦桧当政时期,军中有些爪牙,但毕竟边界大军和京城隔得远,也有鞭长莫及之处。而且如果从军的话,熟悉军队的作战,凭借自己的实力,混个中级将领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至于混成高级将领嘛,又不打仗,又无背景,估计比较困难。

而秦桧死后不久,就会迎来一场宋金大战,也就是历史上所说的完颜亮南侵。

那时候自己也才不到三十岁,只要在这场战争中展露头角,一定会得到渴望北伐的新皇帝的重用,那时候自己有实力,有经验,能够赢得战役的胜利,升级是不会有问题的,并且一定能够面见皇帝,说出的话也会有分量。至于后来的事情,萧山琢磨着,即便自己被不小心站队到秦桧方了,但一来自己多年不在京城,而来新皇帝急需自己这种人才,不会刻意打压不用的!更何况三十岁不到的自己路还很长,赵构的下一任皇帝是个公认的有抱负有作为的圣明皇帝,和他沟通,总比和赵构沟通容易的多。

想到这里的时候,萧山忽然琢磨起来,这个新皇帝到底是谁了!

他知道这个未来的新皇帝现在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也通过张三的口中知道,皇帝赵构收养了两个宗室之子当养子。但他却不知道未来的新皇帝究竟是那一个。

两个皇子的封号,什么建国公、崇国公,完全不能分辨!

萧山自己也觉得现在琢磨赵构的继承人是那一个皇子有些无聊,即便是他知道了,也不可能天天跑去皇宫门口刷小皇子,就算是刷到也不能说:“兄弟,咱两一起干,扭转历史,开创新纪元吧!”估计先被小皇子糊一脸血更有可能。

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太学刷未来宰相,未来枢密使什么的有用呢!

萧山拿定主意之后,就开始琢磨,自己如果要去投军,去哪里比较好,用什么方式比较好。

宋代军人地位不是太高,脸上要刺字的,当然如果是特别优秀的可免。岳飞的岳家军驻守湖北襄阳一代,宋金交战的主力战场之一,不过估计现在那地方正闹得鸡飞狗跳不缺人。

驻守淮东的是韩世忠以前的队伍,淮西则是张浚以前的队伍,问题是赵构很有可能因为议和之后,为了减轻财政压力要裁军,而且今年自己还不满十六岁,按规定是不能够参军的,必须要找到可靠的人推荐才行。

萧山正在琢磨怎么跟义父开口,问问他有没有认识什么可靠的能够推荐自己的人,刚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忽见到义父挑着一个担子,准备往外走。

萧山认得那担子。两个桐木做的黄桶,桶上用黑漆写着个“秦”字,正是自己父亲早年走街串巷买油时的标准装备。

萧山吃了一惊,油铺的伙计十多个,又有固定的店面,且不说根本不需要挑担子去买油,就算是需要,哪里用得着义父亲自去?

萧山上前一步,道:“爹,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秦重的肩头垫着挑担专用的软垫,回过头来对萧山道:“阿猫,我是去秦相公府上给他老人家送油吃的!”

萧山一听就火了,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拉住秦重的担子,想要怒骂秦桧,却又忍住,压低声音愤然道:“他吃油凭什么要你亲自挑过去?店里的驴车不能用么?张三他们不能送么他自己府上不会派人过来拿么?为什么要你一把年纪了还要挑这么重的油担走几条街的送油?”

15、秦府偶遇

萧山怒道:“他为什么要你一把年纪了还要挑担子送油?咱家不卖油给他!”

秦重笑道:“可见是小孩子的气话,做生意的哪里有挑客人的道理?秦相公是大主顾,他家人多,油用的也多,每天早上都有驴车专程给他送一桶油去的。今天他府里来了贵客,点名要我给他送两桶上好的油去,偏他听说了我早年的故事,想要见一见我的挑担,所以就亲自给他送去了。”

萧山还是觉得愤愤不平,却也知道自己阻拦的毫无道理,想了一会儿说:“那我帮你挑!”

秦重道:“你才多大点,能挑的动?你爹今年四十都还不到,壮士着呐。”

萧山还是不肯松手,他只要一想到秦重要挑着这么重的担子走半个城,心里就十分的不舒服,况且此刻天色才蒙蒙亮,这个时间还有好多人在睡觉呢!萧山想到这里,就觉得更加不舒服了。

秦重道:“我去去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阿猫乖,回家念书去。”

萧山眼珠一转,笑道:“爹,你这次去秦府,会进到府里面么?”

秦重道:“是啊,自从招牌换了之后,秦相公府上用的吃的油,都让咱家供的。”

萧山拉着秦重的衣角,装作好奇的样子,道:“爹,我还没见过大户人家是什么样子,听说秦贼……秦相公家又大又漂亮,跟仙宫似地,你带我去见识见识好么?”

秦重见到自己儿子一脸渴望的神色,也忍不下心来拒绝,便点头道:“行吧,你跟我一起去就是,到时候别乱跑,更不要惹事。”

萧山用力点头,又看看在柜台上正在搬油桶的张三,给张三使了个眼色,张三会意,忙跑出来,抢着把秦重的担子挑了,笑道:“东家,你也带我去跟着开开眼吧,这些天在油铺里,可闷坏了。”

秦重是个好说话的,也不会拒绝别人,心里虽然隐隐的觉得自己去送油带儿子伙计有点不妥,但也没太计较,便答应了。

三人沿着街道一路前行,路过之处,总是会见到一些人在路边对着油担指指点点。秦重脸上倒是一脸坦然,张三和萧山两人却觉得十分丢脸,神色也尴尬,因为他们挑的油担,桶上写着两个大大的“秦”字。

秦桧的府邸在临安城西北角靠近大理寺的位置,西湖边上,因出门便是湖光山色,风景秀丽之故,选在这里居住,但却离皇宫远,步行需要一个时辰左右的样子才能抵达。

三人走一会儿歇一会儿,途中见到沿街的房舍修建的十分拥挤,还有许多百姓睡在窝棚之中。路边上的乞丐随处可见,道路上搭着一些晾晒的衣物,需要十分小心,才不会被撞到。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三人才来到了秦桧府宅外。

秦桧的府宅修建的十分大,足足占了有半条街,朱漆大门上是茶杯口大小的铜钉,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门两旁各立了一个石狮子,大门敞开,四名卫兵把手两侧,黑漆的门匾上写着“秦府”两个鎏金大字。府门边的街道上也打扫的干净,一排垂杨柳种在街边,此刻风一吹,嫩黄的垂柳便随风摆动,十分的好看。

萧山和张三一起低声道:“住的好地方!”

秦重领着两人绕过大门,来到背街的一条小巷中,小巷一溜的青墙,有几个小贩提着篮子贩卖炊饼,鲜花等物,小巷中间有一道紧闭的青漆小门,秦重三人来到这青漆小门前,秦重伸手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打开,巷中的小贩们立刻涌过来,争先恐后的对门中出来的小厮叫卖:“桃花,桃花,后山的桃花!看还有花苞呢!”

“炊饼炊饼,新鲜出炉的炊饼!”

门中小厮没好气的道:“走走走!今天府上用的东西都齐了,不需这些玩意儿。”

那些小贩们听见这话,便垂头丧气的又散开了,却并不离去,只在后街上逛游。

小厮这才对秦重说道:“你怎么这时节才来?都快耽误大事啦。”

秦重在进小巷的时候,已经把油担从张三的肩膀上接了过来,这时候挑着担子进门,萧山也想跟着进去,却被看门的小厮拦住:“哪里来的小兔崽子,秦府也是你随便乱闯的?”

秦重忙回头道:“这是我儿子,带过来见见世面的!”

那小厮哼了一声,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一眼,道:“既如此,那跟进来吧,不许乱跑!”

萧山装作十分感激的样子,对小厮做了个揖,一侧身溜进门中。

张三也要往里面挤,又被小厮拦路,萧山忙说:“这是我家店里的伙计,是过来帮着送油的!”

那小厮就有些不太乐意放人高马大的张三进来了,萧山拉了拉秦重的衣角,秦重给小厮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说:“小哥,这个店里的伙计,最是老实踏实人,他是过来认认门,以后好让他来送油的!还请小哥儿行个方便。”

那小厮收了银子,也不计较那么多,便把张三也放了进来,又领着秦重到厨房去,萧山和张三两人走在后面,四处张望,只见府中奇花异木到处都是,道路两旁的芍药争相开放,远处的树木嫩绿青翠,掩映着琉璃瓦顶的亭台楼阁。虽不怎么华丽富贵,但是清幽秀美,十分的怡人。比之先前在街道上见到的那些臭水沟和烂窝棚,简直是云泥之别。

萧山低声对张三道:“三哥,你看那边的那块石头,要多少钱?”

张三道:“我怎么知道?我只听说,像这种有钱人家的山石,都是从太湖运来,又找工匠修筑的,少说也要个万把两银子吧?”

萧山吃了一惊:“万把两银子?”他之前有看过一些宋人的笔记,知道这万把两银子,可供普通百姓家吃上一百年,连岳飞的十万岳家军,一个月开销也不过万把两银子。

两人只顾四处张望,带路的小厮却一声吆喝:“不准随便乱看!”

萧山便不再看了,张三小声道:“咱们也算混进秦府了,好歹也要干点什么,不然白来一趟。”

萧山点点头,道:“说的是不错,先把地形看一看,具体做什么,回去之后再说!”

三人走着,就进了秦府的厨房。

厨房中有着数十位厨子,两个是秦桧自己家里的,剩下的几个都是请的城中酒楼里面的人。又有帮厨五六十人,切菜的切菜,烧火的烧火,十分忙碌。

秦重将送来的两桶上好的油交给厨房的管事,厨房的管事又留秦重吃饭,说是昨天秦桧听了《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可能会想要见一见真人。只是现在忙,让秦重在秦府等一会儿。秦重只得留下等待秦桧可能会一时兴起的召见。

现在辰时刚过,离吃饭的时间还很远,秦重和管事闲话家常,萧山与张三便得了空,被小厮领到一间堆满柴火的空房,说是现在这里等着,不准到处乱跑。

小厮刚说完话,便被上头管事的叫走了,萧山与张三对望一眼,笑道:“机会来了!”

张三道:“姓秦的坏事干尽,咱们要给他个教训!”

萧山点头道:“那还用说?教训妥妥的!今天咱们先看看地形,踩踩点。等过两天再来找他麻烦!省的被人疑心是我们干的。”

张三道:“小官人你放心吧,我省得的,不会给东家找麻烦。”

两人便偷偷的溜出柴房,张三走在路上有些底气不足,畏首畏尾的直缩脖子,萧山一巴掌拍在张三的背上,道:“三哥,你怕什么?你看我们两个今天特意穿的好衣裳,只管大方走路,就算是被人碰见,也只当我们是秦桧的客人,不敢随便过问的。”

张三朝萧山看去,见萧山身上穿着上好的青绸衫子,头上带着一顶逍遥巾,手中不知什么时候还拿了一把折扇。腰间的腰带上,还悬着一枚浑身通透的白玉环佩,打扮虽然不甚富贵,但走起路来,自有一股不凡的气质,猛一看还真像是一位非常有身份的风流佳公子。

张三笑道:“你这些天念书,倒是念出来了一些气度了,我就是个伙计,怎么能装得像?”

萧山道:“伙计怎么啦?伙计之中也有大英雄。我知道一朝,开国英雄尽是草莽出身,你自己有底气点!”

张三装模做样的走了两步,碰到人的时候又马上缩了脖子。萧山无奈,只得道:“算了算了,你就装我的仆从好了!”

张三对这个身份十分的满意,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张三谨慎的跟在后面,偶尔有遇到路过的秦府的下人,见了萧山都要么回避要么行礼,一句也不敢多问萧山的,直把萧山当成了秦桧的贵客。

萧山在秦桧的后园转了一圈,心里默默的记下了秦桧府中的布置,心中琢磨着这是不是把秦桧家的地图给画成册子,江湖散发,一两银子一本,专门卖给那些找秦桧寻仇的江湖豪客,嗯,画册的名字就叫《进入秦府的一百种方法》。

萧山和张三两人正在路上走着,转过一道流水,迎面就是一面假山,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

那声音十分的熟悉,说的话也奇怪:“我知道那人的处处针对我,可也没什么办法!”

张三显然也是听见了这句话了,两人对望一眼,萧山赶忙放轻了脚步,听见那声音是从一个假山后传出的。

张三便和萧山两人一起趴在假山上偷听。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你也不用太过介意,开府之后,遇见那人的机会就少了!”

少年的声音又道:“我倒是不担心他针对我,我实在是看不惯他的做派,所以只和他说了两句话之后,就不想在听他在那里鼓吹什么和议的事情,出来透透气。”

张三低声问道:“秦桧府上的家眷?”

萧山摇头道:“不是,听那口气,好像对秦桧很反感的样子。嘘,小声点,继续听一听。”

假山背后中年人的声音响起:“你要学会沉住气,你还小,将来总会有一展抱负的那一天的。”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茫:“是吗?史师傅,我总觉得,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有时候看人还是很不准的。比如那一天,我在清波门等了整整一天,跟我约好的人都没来。我还以为他是个守信的人呢。”

中年人又说了几句鼓励安慰的话,倒是萧山听到这里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已经听出来,这个少年的声音是谁了。不是别个,正是曾经跟自己有过三日之约的赵瑗!

萧山听到赵瑗这样说,心中稍感安慰,想:他那天果然还是去了,只可惜我去的太晚,错过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算是有缘江湖再见了么?

萧山一闪身,准备换个地方勘察的时候,忽然远处走来一个丫鬟,对着自己做了个万福,脆生生的说了句:“这位公子请让一让,奴婢搬盆花。”

萧山嗯了一声,点点头,装模作样的让开路,那丫鬟过去了,却没想背后忽然一个声音响起:“秦山!你怎么在这里?”

萧山心中咯噔一跳,一回头,果然看见赵瑗站在自己背后,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身边还跟了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一旁还有丫鬟在往这边看,萧山也不能说自己是来踩点的,只得含混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赵瑗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道:“是,你本该在这里的。不守信义,满嘴谎言的卑鄙小人,在这里正合适!”

张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记得自己在扮演萧贵公子的仆从,忙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呵斥道:“喂,你是什么东西,敢骂我们家公子?信不信我让我们家老爷把你拖到大理寺去!”张三既知道赵瑗不是秦桧家的人,便趁机冒充秦桧的家丁,给秦桧抹黑,制造他横行乡里的假象。

赵瑗微微冷笑,看着萧山,道:“你家老爷?倒是厉害的很啊,敢把我丢到大理寺?准备给个什么罪名?”

萧山一个劲的给张三使眼色,张三却根本看不见,继续给秦桧抹黑,露出一副流氓的习气,拍着胸脯道:“还需要什么罪名?我家老爷动动嘴就够了!”

赵瑗冷笑数声,他身旁的中年男子听不下去了,厉声道:“没上没下的东西!敢对殿下如此无礼?”

殿下!!!

萧山的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第一反应就是:完蛋了,今天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哥骂赵构的话肯定传到赵构耳朵里去了!

第二反应还没跟上的时候,就听见噗通一声,张三跪在了地上:“殿……殿下?……秦府的贵客……贵客是……是你们?”

赵瑗身边的中年男子道:“我倒要去把秦相公喊来看看,他府上的一个仆人,都这么胆大包天,要把殿下送到大理寺?”

16、秦桧登场

赵瑗身边的中年男子道:“我倒要去把秦相公喊来看看,他府上的一个仆人,都这么胆大包天,要把殿下送到大理寺?”

萧山只觉得从脊背到头皮都是一阵阵的发麻,他倒是不怕见秦桧,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秦桧的话,张三以后是不会再有啥机会给秦桧抹黑了,因为秦桧多半会当场给把他的脖子给抹了!

张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平时大大咧咧的,说的天不怕地不怕,但当真遇到了皇帝皇子,还是从心底里泛出一股畏惧之意,连辩解两句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萧山心中飞快的转着,他知道现在再解释什么,只会让面前的少年误会更加深,而且一时半会儿的,他也解释不出来,总不能实话实说我是来踩点的。一旁的丫鬟该去跑着汇报秦桧说府里进了奸细了。

萧山心中一横,干脆赌一把!听刚刚这两人的谈话,似乎对秦桧非常痛恨又无可奈何。张三既然打了秦桧的招牌,那就干脆打到底好了。

萧山心中一边飞快的想对策,一边说闲话拖延时间,看着赵瑗身边的那个中年大叔问:“这位先生是?”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脸上的愤然之色非常的明显。

赵瑗毕竟是从小养在宫中,就算是对面前的人再讨厌,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便道:“这位是我王府的师傅!姓史,单名一个浩字。”

萧山不听这名字还好,一听这名字,双眼即刻瞪得滚圆,那表情活像吞了一只癞蛤蟆一样。

史浩名气不小,历史上他曾经当过宰相。但是他的孙子名气更大,就是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奸相史弥远!

而萧山也迅速的知道,面前这位叫做赵瑗的皇子,究竟是那一路神仙了。

史浩能当宰相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出身太子府,是孝宗皇帝赵眘的老师。

萧山看看史浩,又看看赵瑗,心里五味陈咋。面前这位皮肤白皙,杏眼微翘,气度雍容的皇子赵瑗,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前两天琢磨的准备去蹲点刷的小皇子!未来的皇帝宋孝宗赵眘!

该怎么办?萧山的脑袋中迅速思考着。马上表明身份弃暗投明?显然面前这个赵瑗不会轻易的相信自己;装成秦桧的粉丝继续给秦桧抹黑?很好,您已经在未来皇帝哪里挂上了秦桧一党的牌子了,妥妥的;表明自己的无辜的立场?似乎也来不及了。

赵瑗全然不知道萧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吃惊的神情,心中更加厌恶了,却强行忍耐,淡淡的道:“皇子犯法,要先交宗正寺审理。你家秦相公虽然越权暗中操控大理寺,但恐怕管不了我的事吧?”

史浩虽然劝说赵瑗要忍耐,但他自己却没有赵瑗那样的好涵养,厉声道:“一个奴仆,也敢口出狂言,实在是目无尊卑!定要去让秦相公亲自来看一看,他府上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奴才!”

萧山心想这事不论怎么样,也绝对不能把秦桧给引来,否则今天自己就会光荣。两害相较取其轻,先把这位小皇子忽悠走再说吧。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史大人,不过是一个下人不懂事,狐假虎威罢了。这么点小事你非要闹到秦相公那里,传出去名声不见得好吧。读书人跟个粗鄙的仆人斤斤计较,有辱斯文。”

萧山这些日子看两宋的风土人情方面的书籍,深深的了解到,两宋时期的读书人都自命清高,别说跟人斤斤计较了,就算是让他管理财务庶务,都觉得是在辱没自己。萧山虽然不太清楚史浩目前的官职,但他既然能够当赵瑗的老师,至少是个XX阁的大学士,这种人最是清高,和一个仆人争吵,还闹得沸沸扬扬,绝对会成为读书人的笑料。

史浩听了这话,心中怒意更甚,但赵瑗在身边,既是皇子又是自己的学生,是不惜颜面扫地也要维护他的。便疾声道:“天家威严,岂容庶民随意践踏?他这是大不敬……”

萧山打断史浩的话,道:“若是这事传到官家耳中去了,我的这个仆从当然是活不成了,但殿下,恐怕也不少不了有一顿责罚。即便是官家喜爱殿下,不会怪罪,但心中恐怕会觉得你这个当师傅的未免多事,在丞相府上故意挑起事端,破坏国事。”萧山从刚刚赵瑗和史浩的对话之中,已经听出一些蛛丝马迹。赵瑗说自己不耐烦听他们讲议和的事情,所以就出来透气。

那他们会是谁?其中一个当然是秦桧,但另外的人呢?赵瑗又怎会无缘无故独自一人跑到秦桧府上来游玩?

秦桧府上真正的贵客到底是谁?

综合上述的几点,现在在秦桧府上做客的贵客,必定是皇帝赵构无疑。

如果事情现在就闹起来,赵构是绝对会知道的。至于赵构听闻此事之后会怎么想?

萧山完全可以根据他所看得那些记录赵构故事的笔记推测一二。

往好了想是觉得儿子有些让自己丢脸,居然去和秦桧府上的一个仆人吵架,往坏了想是觉得儿子在人的教唆下,跑来秦桧府上故意要破坏议和这条基本国策。

萧山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断定,只要搬出赵构,对方绝对比自己更加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典型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史浩听到萧山的这番话,心中虽有些顾忌,却依旧愤然,萧山在背后偷偷的踢了跪在地上的张三一下,张三马上醒悟过来,忙陪小心和不是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冲撞了殿下。都是小的被猪油蒙了心,只道天下都是我们家老爷的,今日见了殿下,才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人没见识,殿下要打要罚都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求殿下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老爷,否则的话,我家老爷一发威,就把小人丢大理寺了。”

萧山听了这番话,心中冷汗淋漓,张三真是大丈夫,这关口还不忘记使劲给秦桧抹黑呢!

赵瑗脸色如常,挥了挥手,道:“算了,粗鄙仆夫,不懂事理,老师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史浩也不想这事真的闹大,以免给赵瑗带来不好的负面影响,便愤愤然哼了一声,甩袖道:“无耻之尤,上欺天子,下祸百姓,终有报应!”

萧山见这事儿就要这么结束,轻轻的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岂料那口气还没舒完,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响起:“史大人,你说谁无耻之尤?”

萧山闻言,和张三两人一起转过身去,只见在离自己十多米远的位置,站着一个身穿紫色袍子,发须灰白的老者。那老者面容清矍,嘴角带着微笑,双手拢在袖中,双眼微眯,其中射出寒光。

老者身边,跟着两三个仆从打扮的人,都生的孔武有力,精悍阴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秦桧!

17、四方饮宴

秦桧道:“史大人,你说谁无耻之尤?”

史浩哼了一声,刚想要答话,忽的萧山抢上一步,插在两人中间,对着秦桧深深行了一个礼。

萧山一见秦桧的样貌,便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深知此刻千万不能让史浩开口,不然今天铁定玩玩,便直接插在两人中间,是两人不能面对面,这样会减少说话的机会。

秦桧只当萧山是史浩带来的,现在晚辈行礼,他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便点了点头,语气也还算是温和:“不必多礼!”

而史浩则以为萧山是秦桧的子嗣,也不去回答秦桧的话,因为萧山必然会向秦桧告状的。

萧山正好站在赵瑗身边,此刻向秦桧行礼过后,回头拉着赵瑗的手,笑道:“我刚刚和殿下掰手腕呢,我使了个诈赢他,他的师傅史大人就不高兴了,骂我无耻!你看殿下手腕上现在还一片红呢!”

萧山说着就把赵瑗的手腕给送到秦桧面前,上面果然有一圈红印,却是刚刚萧山临时弄上去的。他故意说话说得很随便,和秦桧之间用你我称呼,闹得两边都不知道他真实的来历。

赵瑗气的手直发抖,他很想甩开萧山的拉着自己的手再顺便给他一个耳光,但在秦桧面前始终不敢,他在心中不停的对自己说,忍耐,暂时忍耐。

秦桧本不相信萧山的扳手腕的话,但现在看见赵瑗手腕上一圈红印,心想少年人玩闹也不知道轻重,怪不得史浩要骂他。看来他们刚刚不是在骂我了。

秦桧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也该教训两句,于是对萧山道:“殿下千金之躯,岂能容你胡闹?再不可如此!”

他因见萧山是赵瑗的朋友,说话也不怎么严厉,这教训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萧山根本不理会秦桧,他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笑嘻嘻的朝赵瑗道:“殿下,其实也不是我无耻,兵不厌诈,计不嫌多,输了再来就是,也不用急的骂人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萧山对秦桧的态度越随便,秦桧便越摸不清他的来历。而赵瑗和史浩,见到萧山对待秦桧这种随便的态度,秦桧却没有任何反应,便更加认定了萧山和秦桧关系亲密,也不会随便揭穿他用来隐瞒实情的谎话。

赵瑗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咬牙切齿的微笑道:“你说的很对,是史师傅脾气急躁,却是不该为这种事情骂你,我代师傅给你赔不是!”

萧山便笑嘻嘻的看着秦桧,心中却早已吐出三升鲜血了。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好容易刷到了小皇子,不仅不能跟对方说“兄弟我们一起开创新纪元吧”,而且还要被迫站在他的对立面。

但不论萧山内心如何吐血,这个时候是千万不能露陷的,便只能维持笑容,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各位告辞!”说着,还回头对赵瑗笑道:“下次有时间再来和殿下掰手腕!”

赵瑗微笑:“您慢走。”

萧山赶紧朝张三使了个眼色,张三也明白这是要赶紧脱身了,忙跟在萧山后面,亦步亦趋的走了。

秦桧看着萧山的背影,又看看赵瑗,心念一动,指着萧山的背影问赵瑗道:“殿下的朋友?”

赵瑗当着秦桧的面,只能不情愿的道:“算是吧。”

秦桧便自己赶上两步,在萧山背后道:“这位……小朋友,请留步!”

萧山脚步一滞,回过头来,只看见秦桧就在自己身后,而赵瑗和史浩两人则站得远远的,很显然是不想过来参合秦桧的家事。

萧山道:“秦相公还有什么事情吗?”

秦桧道:“还没请教这位小官人姓名。”

张三和萧山两人对望一眼,也不知道是说真名好呢,还是随便编个名字。

秦桧道:“这位小官人别误会,老朽见你是殿下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贵客,小官人这么急着要走,连姓名都不肯通报,是嫌弃老朽招待不周么?”

萧山在心中琢磨了一下,道:“我姓秦,单名一个山字。”

秦桧眉头微蹙,还未发话,他身边的一个仆从模样的人即可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秦桧便笑道:“原来是清波门秦重的儿子,你今天可是跟你爹一起过来的?”

张三一听秦桧提到了秦重,心中就不免有些担忧,他看向萧山的时候,萧山依旧是笑嘻嘻的满不在乎的样子正在和秦桧说笑:“昨天听殿下说他要过来,我爹今天早上正好过来送油,所以就跟着一起来了,主要是因上次跟殿下打赌输掉了,不服气过来找他的。”

秦桧听萧山的话和赵瑗的行动合到了一处,心中便再无怀疑,道:“既是贵客,又是殿下的朋友,时间也已经中午了,就在我府上用一顿便饭吧,你爹也在府上,估计这会儿已经吃过了,我派人跟他说,让他先回去,不用等你了。”

萧山见秦桧只听了自己的名字,就一下子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谁,心想这家伙奸猾果然名不虚传,他说话中处处对自己客气,却有意无意的把自己老爹提出来说。很显然如果不按照他的意思来,自己爹只怕会有麻烦。

但为什么秦桧要留自己吃饭,萧山却是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是点头答应,客套道:“那就多有叨扰了。”

秦桧笑了笑,又问萧山多大了,读什么书,父母可好,还有没有人去油铺捣乱,萧山一一回答。

萧山和秦桧在这边说话,赵瑗和史浩远远的看着两人,低声交谈。

史浩道:“那小崽子跟秦桧一样的奸猾!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瑗却没说话,只是道:“史师傅,你说他们两个在讲什么?”

史浩道:“还能说什么?总不是那小的向老的告状!”

赵瑗缓缓摇头道:“不,如果他要告状,先前就不会替我们隐瞒。秦山不是说有事要走么,怎么又不走了?”

史浩道:“肯定是秦桧又在想什么阴谋,你看他们两个笑得一脸奸猾!我看这一老一小这次多半是冲着殿下你来的,你要小心些应对。”

赵瑗和史浩两人说话间,秦桧已经带着萧山走了过来,张三被萧山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张三也明白自己要赶紧回油铺去找王美娘商量商量今天这事儿。

秦桧也没拦着张三离开,只是带着萧山走到赵瑗和史浩面前,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就在府上用顿便饭吧。”

赵瑗道:“有劳秦相公了。”

四个人便一路说着闲话,秦桧和史浩闲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赵瑗和萧山走在一起,赵瑗低声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你和秦桧没有任何瓜葛的吗?”

萧山觉得现在自己是在两边吹牛皮,自己被吹成了夹心饼。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认识你的时候,还跟他没什么瓜葛的,我和秦桧是不久才认识的。”

赵瑗脸色有些阴沉,过了一会道:“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蠢,把刚才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告诉秦桧的吧?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

萧山道:“这种事情我当然不会说,殿下放心好了,是我那个仆人不懂事,已经拖下去责罚了。”

赵瑗便没有什么话去和萧山说了,一行人走了不大一会儿,便来到府中的一座花厅内,花厅设在秦府内小湖边,视野开阔,景色秀丽,湖面上有着一只画舫,船头三个侍女弹琴奏乐,清音顺着湖面隐隐传入厅中,花厅内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双眼微闭,脑袋靠在雕花红木椅上,手指轻轻敲打这木椅扶手,和着节拍,神情颇为享受。

萧山等在花厅之外,秦桧和赵瑗史浩等先进去。萧山见到那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只是对秦桧颔首,并未起身,秦桧说了一句什么,那中年人点了点头,便有那中年人身边的侍女前来,叫萧山进花厅之中。

萧山一进花厅,便听见秦桧道:“小山,还不快见过官家?”

萧山早就在揣测那中年人的身份,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他倒是不惊讶于能够在这里遇到赵构,他所奇怪的是,为什么秦桧要带自己过来见赵构。

萧山也不太知道觐见皇帝的礼节,秦桧根本也没说要留下和皇帝一起吃饭,他只能学着前一世看得古装片上的样子,跪下叩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构微微笑了一笑,道:“都是自家人,吃个饭哪里用行这种大礼?起来吧,秦相公,这位小朋友是?”

秦桧看着赵瑗,道:“这位是殿下的好朋友。”

赵构一怔,转头问赵瑗:“瑗瑗,这是你的朋友?朕怎么从来没见过?”

赵瑗现在也是无可奈何,已经说出去的话不能反口,只得道:“儿臣只是觉得跟他很投缘,但认识的时间却不太长,所以父皇不认识。”

赵构点了点头,秦桧将萧山拉到身边,道:“我给陛下引荐一下,这位是我的义子,姓秦名山,是个聪明勤奋的孩子。”

萧山的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有些呆在当场:为什么,我会忽然成为秦桧的义子了!!您老人家要不要脸啊,你都五六十了,我才十六不到,你这老家伙别上赶着认亲,哥不待见你!

赵构听说萧山是秦桧的义子,便取下身上一块玉佩,送给萧山,道:“你是秦相公的义子,又和瑗瑗是好朋友,这真是缘分。今天出来的仓促,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这块玉佩是朕多年带在身边的,今天送给你当见面礼吧。”

萧山反应过来,忙道了谢,赵构又问了萧山几句家常,和秦桧所问的内容差不多,不外乎是多大了,念过什么书之类的。

萧山将先前应付秦桧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赵构便不再多说,只和秦桧说些闲话。

此刻花厅中已经开始上菜了,萧山被安排的坐在赵瑗身边,赵瑗面上微笑的低声对萧山道:“原来你是秦老贼的干儿子,很好,很好!”

萧山亦面带微笑,和赵瑗低声耳语:“要说卖国,上面坐的那个皇帝当第二,别人不敢称第一,还是你要更好一些。”

赵瑗在桌子底下的手微微发抖,脸上有些愤怒的晕红色,却还是笑得更加欢畅:“你信不信我把你那天说的话告诉官家,你马上人头落地!”

萧山也笑得十分开心:“你骂秦桧的话更多,你说我也说,皇帝脾气心态都好,被人骂习惯了,不会怪罪我的,听说绍兴八年议和的那次,骂他的奏折都已经堆成小山了,也没见他报复谁;秦相公的心态恐怕没有官家那样好,凡是骂过他的,全部都凶残报复!”

赵瑗忍无可忍,一拳拍在桌子上:“你威胁我?”

赵构听见这边的动静,回过头来,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

萧山忙道:“没有吵,只是在和殿下商量这菜这么多恐怕吃不完。”

赵瑗道:“秦山不知道这些菜是看碟,我正在指给他看,告诉他怎么观赏呢。”

萧山忙非常配合的问道:“殿下跟我讲讲看碟是什么?我都很少见的。”

赵瑗便道:“这是旧都的风俗,上正菜之前,先上来一些各色果子,让人观看之用,你看这一道虹桥名菜,做的和旧都的虹桥一模一样,大家都喜欢看这道菜。”

萧山知道虹桥是北宋都城开封的一座有名的拱桥,赵瑗不挑别的解释,却专门挑这一盘菜来讲解,自然是因为这是北望故土之意。

他看见赵构和秦桧都看着自己,心想:今天反正是把赵瑗这个主战派给得罪了,只能得罪到底了,没办法,形势比人强,我总不能把秦桧和赵构这两个求议和的也得罪,不然我今天一定会大大的倒霉,还是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便也接话道:“让我看,这看碟不好,本来大家来吃饭,就是因为饿了,现在弄这些看碟,让人只能看,不能吃,不是搞得更加饿么?还不如撤下,眼不见为净。既然吃不到的东西,老惦记它做什么?”

他话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也是借收复故土发挥,意思是反正你也没那本事收复故土,还老惦记做什么,不如安心议和的好。

赵瑗和史浩脸上都有不悦之色,赵构听了这番话,却十分高兴,赞扬道:“秦山这番话说的对,既然没有办法吃到,看着徒增伤感,不如撤掉的好!做人处事也是这个道理,老是去想一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倒不如珍惜眼前的安宁。”

秦桧忙道:“还是陛下有真知灼见,老臣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挥手,旁边的那些侍女,便将这些看碟全部撤去。

赵瑗心中十分的愤然,但也不敢当着秦桧和赵构两人的面流露出来,只是面上带笑,凑到萧山的耳边,咬牙切齿的道:“无耻!”

秦桧见赵瑗和萧山两人说话靠的近,便趁机道:“殿下是三天后就要搬入王府了吧?听说殿下平日读书苦于没有同伴研讨,何不让我这个不成器的义子做殿下的伴读。你们两人本就是好友,比旁的人又亲密了一层。”

赵瑗浑身一僵,想也没想,立刻站起来道:“绝对不行!”

萧山也是被秦桧这句话说的一愣,在赵瑗拒绝的同时,他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秦桧要收自己当义子,又要把自己带来见赵构了。

搞半天是因为赵瑗要出宫入住自己的王府了,他没了眼线,所以派自己到赵瑗身边给当卧底间谍用的。

萧山的脸上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赵构却不知道底下三个人各自的心思,只是奇道:“为什么绝对不行?我见秦山说话很有分寸,读过的书也不少,特别是看事情长远又谨慎,你们刚刚不是还有说有笑很开心么?”

赵瑗也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当着秦桧的面说“我不要府里多一个奸细”,但也没办法说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这个提议。

史浩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站出来,朝着赵构行了个礼,道:“陛下,这位秦山虽然行止有礼,善于应对,但真正的学问也不知怎么样。殿下早已通读四书五经,熟悉六艺,可以说是博古通今,一般的人要做殿下的伴读,恐怕对殿下的功课有损,反而是不好。”

萧山看着赵瑗,赵瑗额头上已经急的冒出点点冷汗,却还是强自镇定:“父皇,史师傅说的不错,我虽然与秦山是朋友,但是他如果做伴读的话,恐怕与儿臣的学问上会有些不太妥当,还是找个水平相当的能够互相研讨比较好。”

赵构想了想,觉得赵瑗似乎说的也有些道理,萧山说话虽然很符合自己的心意,但也当真不知道学问怎么样,德行好不好。而且,赵构也有些不是很乐意在儿子身边放一个秦桧的亲戚,如果儿子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

萧山在这两父子的对答间,心中的念头飞速的旋转,去赵瑗府上给他当伴读,那肯定是要给秦桧当眼线,不然自己爹妈会有麻烦。如果不去,好不容易刷到的小皇子就这么溜走了,自己被彻底的搞成秦桧一党,将来很悲惨。

他心中权衡之后,认为还是去赵瑗府上当伴读比较好,今日的误会,以后能够慢慢的解开,日久见人心,过个一两年,赵瑗终究会知道自己和秦桧是全然不一路的。至于秦桧那边的眼线任务,也可以想办法慢慢的敷衍。

他只是在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没想好,就看见赵构露出犹豫的神色,便忙站起身道:“山虽读书不多,但也读过几本,若能够去给殿下当伴读,是万分荣幸的事情,自是当日夜用功,不敢懈怠。”

赵瑗心中此刻已经认定秦桧和萧山两人是事先预谋,做了圈套给自己钻的,此刻又见皇帝对萧山似乎也比较满意的样子,是更加不会答应此事。

赵瑗心中一急,脸上的神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他盯着萧山,质问道:“我早已熟读经书国史通译,我如果想找人讨论学问,你恐怕不能够回答的上来。我看你还是不要去好了,虽然你我是好朋友,但我不想强人所难,逼别人做他能力之外的事情。”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萧山今天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就算是血槽全空,也要把小皇子给完爆掉。因为过了这个村,估计他以后就再也没机会洗刷自己身上秦党的印记了。

18、艰难的刷小皇子

萧山今天是下定决心,就算是血槽全空,也要把小皇子完爆掉!至于得罪不得罪他这个问题,萧山也看的非常清楚:只有以后能够跟赵瑗长期相处,才有可能解释今天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就此失之交臂,单单就是秦桧干儿子这个身份,赵瑗登基后也不会放过自己。

一旦萧山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便站起身,朝着赵瑗微笑道:“殿下,你我虽然交好,但你从未考教过我的学问,又怎知我什么都不懂呢?”

赵瑗见萧山这样问,觉得对方进入了自己的圈套,马上道:“你既然自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如来打个赌吧!若是你能解答我不明白的有疑惑的地方,就做我的伴读;若是一问三不知,我想你还是应该多向秦相公讨教讨教学问。”

赵瑗说完,也不等萧山答应,便问道:“我昨日读书,见到《六国论》中说‘弊在赂秦’,你认为呢?”

萧山一愣,心想:不会吧,居然考我初中语文书?他却不知道,赵瑗话中另有所指,宋金和议刚刚签订,赵构割地赔款换来和平,都是在秦桧的主持下进行的,此“秦”非秦国的秦,而是秦桧的“秦”。

秦桧当然不高兴听赵瑗这样说,但也没任何表示,他也在等待着萧山的回答。

萧山也没多想,道:“六国之败,当然不是在贿赂秦国了。这只是末节,最大的问题,在于秦军兵强马壮,集权统一,而六国没有统一的领导,各自为战。”

赵构听了这话很高兴,他就是认为岳飞,韩世忠,张俊三大将各自为战不听中央指挥,互相协调很差,才收拢兵权的。

赵瑗见萧山把话头居然扯到赵构身上去了,便不再多说,又换了别的来问。

他连续问了几个历史类的问题,发现一些很偏的萧山都能够对答如流,当然,这些很偏的只是赵瑗自认为很偏的,对于萧山来说--中华上下五千年,都被人穿越的菊花都烂了,元谋人北京人山顶洞人都不再话下。况且他自己上学也要学习相关的历史,看看小说外加教科书和一些史书,根本一点都不偏。

赵瑗见居然难不倒萧山,心中有些着急了,忽的谈话内容一转,改成《南华经》《大义通论》之类哲学类的问题。

萧山表示从小被磨练出来的如何回答《马哲》《毛选》《邓思》《三块表》之类的答题技巧毫无压力,非常轻松。

赵瑗有点着急了,甚至开始搬出九章算术。

萧山在心中暗叹一声:殿下,别挣扎了,快点掉装备吧,高数一向不是我的弱项,您应该问音乐美术,这才是我的弱项啊。

赵构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他从来没见过赵瑗跟什么人有过这样的争执,心中觉得好奇,更觉得新鲜,显然赵瑗和萧山一问一答,比哪几个侍女在船头弹些不痛不痒的曲子有趣多了。

赵构忽道:“秦相公,你这个义子似乎颇为博学,朕也想考校一番了。”

萧山躬身行礼,神情恭敬:“山不敢有辱陛下视听,惶恐之至。”他这段时间也看过很多关于赵构的记载,知道这位皇帝因为能力不够又身居高位,且没有生育能力,内心有些敏感自卑,但是表面上却装的十分大度开明,俗称这种行为叫做——爱装B。所以他对于赵构的态度十分的恭谨,只求目前情况下,在赵构心中多打点分。

果然赵构见了萧山对自己恭谨惶恐的态度十分满意,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温和起来:“无妨,朕前天做了个梦,你帮朕解一解吧。”

萧山一怔,哥又不是弗洛伊德,更不是周公,这是在考校学问,还是在坑爹啊,我心理学学的一般啊。

赵构也不看旁人,只是自顾自的道:“朕早年还是康王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扇坠,后来在建炎年间遗失了,结果前两天做梦,梦见这个扇坠被一条鱼吃了,那鱼恰好被渔翁捕到,卖进宫中。朕吃鱼的时候,剖开鱼腹,正好见到那遗失的扇坠,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赵构说的是考校萧山的学问,但说出的话不仅和学问根本不搭边,而且最后一句问话,还是朝着秦桧说的。

秦桧但笑不语,赵瑗听了这话,和史浩两人对望一眼。

萧山暗暗庆幸,这些天在家看书的工夫总算没有白花,不然赵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自己都听不明白。

赵构还没登基的时候被封为康王,金人攻破开封抓走两位老皇帝后,赵构才登基称帝。他做康王时的吊坠,当然是指在开封时候的旧事物了。

至于在建炎年间丢失,赵构登基之后就改年号为建炎,这个年号用了四年,这四年对赵构来说是糟糕透顶的四年。兵变周周有,金兵日日追,赵构还被迫退位过一次,他逃跑的足迹,遍布了整个中华大地。

赵构这个梦,又是出现旧都时候的扇坠,又是出现建炎年间的兵火慌乱,大家都能听出来,赵构心中其实带着一丝终身不能返回故乡的遗憾。

萧山也能听出来。

但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如果顺着赵构的心意说这意味着陛下总有一天会收复故土,必然会触动赵构那根敏感的神经,惹他不快。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秦桧?

可如果不顺着赵构的话说,那要如何回答才能让他满意?让秦桧满意?

萧山的脑袋中飞速运转着,他回忆着这三个月以来,在家中看过的各种关于赵构的故事,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情来。

在赵构登基不久的时候,他曾经被金兵追至海上避难。当时已经是春节,赵构却要在海舟上漂泊,心情可谓是糟糕之极,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条白鱼跳上他所在船的舢板,赵构觉得是件异事,让周围的人解释。

和他一起避难的当时的丞相朱胜非等人,都觉得这不是好兆头,白鱼跳到舢板上,显然是离开了水活不成了。赵构帝王之身,却化装成普通商人,正应了白龙鱼服这句话,他也是被金兵追的离开家园,漂泊海上,和这条白鱼的命运一模一样。

朱胜非等人都劝慰他说,这不过是偶尔事件,目前遇到的困难也不过是一时的,并且鼓励他不要灰心,但赵构却一直闷闷不乐。直到一位姓吴的婢女捧着白鱼送到赵构面前,说因为赵构是真龙,所以这条白龙要来朝拜真龙,这是天大的好兆头,一定预示着赵构不久就能够回到大陆。赵构这才转忧为喜,此后对这位婢女刮目相看,现在这位婢女已经晋升为贵妃,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萧山当时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觉得蛋疼无比,他实在是很难理解,赵构在那种情况下,不去奋起拼搏,想办法如何逃命,如何收拾残兵,如何扭转局势,而是琢磨这兆头是不是吉利,还到处求安慰,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朵柔弱可怜的小白花啊?但如果当真认为他是个柔弱小白花,那就又大错特错了。反正萧山没见赵构杀岳飞,解决三大将的时候手软。

萧山偷偷的去看赵构,赵构的目光显然已经停留在远处的湖面,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办法,只有参考前人的成功经验,外加自己知道的一点马上将要发生的历史事件,来把这个梦圆过去了。

萧山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小民未曾学过解梦之术,只能胡乱解说一二,若有说错之处,请陛下恕罪。”

赵构点了点头,没说话。萧山道:“早年的玉坠,是陛下的旧物,旧物失而复得,乃是吉祥的兆头。近日必定有陛下早年的故人能够相见,玉坠跟随陛下多年,陛下又常常记挂在心,这位即将相见的故人,必然是陛下记挂在心的人。被鱼吞下,又被鱼送了回来,说明这位故人,会和玉坠一样,被当初吞下她的人,送回陛下身边。至于何时回来,就要看这道菜什么时候做好了。只要菜一做好,便会从此相聚,不再分离。”

萧山知道在历史上,岳飞死不久,赵构的亲妈会被金人送回来。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现在岳飞已死三个月了,算时间差不多也快了。他不能直说你亲妈要回来跟你相见,所以只说是故人。而他亲妈能够回来,完全得力于议和的成功。

这样说,既称赞了赵构决意议和的正确性,也解决了他心中对于故国人事的那一点点的想念。

赵构也没去说萧山的解释对还是不对,只是对秦桧道:“也不知道金人何时归还梓宫。”梓宫的意思就是皇帝或其亲眷的棺材,赵构这里指的是他父亲宋徽宗赵佶的棺材。但大家都明白他实际上担心的是自己老妈能不能平安归来。

秦桧听见赵构这样问,马上道:“鱼吞扇坠,陛下剖开鱼腹重得扇坠,乃是吉兆。金人害怕陛下天子之剑,必然不敢违约。”

萧山听见秦桧的这番话,真是蛋都要碎了。金人害怕赵构的天子之剑,是的,金人好怕赵构哦!

史浩听了秦桧这番话,脸上露出鄙夷愤然之色,赵瑗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忽然道:“秦山,我昨天看书,有一句话,叫做‘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这虽是我从小读熟了的句子,但始终不太明白,你能说一说么?”

萧山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赵瑗说的他一个字也听不懂,没头没尾的问一句,这谁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瑗面色平淡,双目直视萧山。萧山见到赵构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很黑,而他偷偷的朝秦桧看去,秦桧虽然保持微笑,却已经成了皮笑肉不笑。

萧山当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不知道出处,就更加不能明白它的意思了,连意思都不明白,如何解释?

萧山神情有些踌躇。

赵瑗心中微微冷笑。他问的这一句,在宋代凡是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出自《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字面的意思很好理解:“瞻乌爰止”——瞻是看的意思;乌,是乌鸦;爰同于;止就是停止的意思;整句话是看那些乌鸦飞来。而后半句“于谁之屋”,那就是它们会停留在谁家的屋顶?

一句“看那些乌鸦飞来,它们将在谁家的屋顶歇息”很普通,很平常。

不普通之处,在于这句话的前后文。

这篇的出处是《节南山之什》,作于西周灭亡,东周建立的这段时间。整篇文分为十二节,具体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的用一句话概括其中心思想的话,就是这篇诗从头到尾都在骂宰相祸国,宰相贪污,宰相搞的百姓民不聊生,宰相搞的异族入侵天下大乱,宰相不是人,宰相是垃圾,宰相要遭到天谴……

这首诗的前一句是“可怜这天下的百姓,要沦为奴才”,后一句是“人民处境危殆,恨老天梦眼不开。”而这一切产生的原因,就是宰相是个大大的混蛋。

赵瑗忽然问这句话,显然是影射秦桧,他点名要萧山解释这句话,其用意也很明显了。刚刚萧山和秦桧的那一翻议和之后故人得归的话,让赵构心里很高兴;他是刻意让萧山去解释解释让皇帝不高兴的内容,顺带打一打秦桧的脸——让秦桧的义子去骂他,让这两个人都难堪。

现在赵瑗看到萧山神色踌躇,以为萧山被自己这个问题难倒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不得罪赵构和秦桧,心中暗暗高兴。

萧山头疼的却是——根本不懂赵瑗问的是啥,别说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了,就算是理解字面意思,也很困难!秦重虽然给他买了《诗经》,但是他觉得没用处,看都没看过,就算是看过,也是瞄两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现在这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他已经完全听成了“占屋丸子,雨水植物”了。一个肉丸子可以大的占满整个屋子吗?就算是,那雨水植物又是怎么回事?是说雨水充足植物就长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1:吴皇后跟赵构逃难海上的时候,貌似在中途被封为夫人,后来又进封为才人,现在还是婉仪,她封为贵妃应该是今年四月份的事情,封后则是在赵构的原配死后的事情。小说写时候篡改了一下她封为贵妃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

注2:赵构那个扇坠丢了又找到了的故事,不是他的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是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当时他很高兴,说这是能够收复中原的征兆。当然,不出意外的,他高兴完又继续忧郁打不赢金兵这事儿去了。

19、巧妙对答

那雨水植物又是怎么回事?是说雨水充足植物就长得好?

听不懂意思,只能揣测了,好在萧山在国防大学的时候,常年挨教官的训斥,他挨训斥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去听教官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看教官的神色来决定自己该说什么话而已。

他刚刚看到赵构和秦桧的脸色了,赵瑗话音一落,赵构马上变色,而秦桧的笑容更是有一丝不自然。很显然,赵瑗是在拐着弯的骂两人,而且骂的话肯定很通俗,大家都懂的那种。

萧山在心中分析,赵瑗肯定是不敢骂赵构的,就连自己骂赵构的时候,赵瑗都多有回护,何况现在当着赵构的面?那他肯定是在骂秦桧了。但赵构脸上变色,自然是骂的内容和他所做的一些事情有关。

在极力小心的情况下骂秦桧,还能误伤到赵构的心,除了秦桧卖国议和,赵构脱不了干系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

萧山也不管赵瑗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大肉丸占满了屋子,充足的雨水灌溉着疯长的植物”,反正只要直击其本质要害就行了。

萧山避重就轻,心想你既然拿我听不懂的来考我,我也就拿你绝对听不懂的来回答你!

萧山面不改色,道:“殿下这句话很简单,人人都懂,又何须多做解释?小民倒是听说过另外的一句话,叫做‘论持久战’。”

果然赵构,秦桧,赵瑗和史浩都是一愣,赵构问道:“论持久战?何解?”

萧山作为国防大学的学生,《毛选》是基本课程,《论持久战》是毛选中的名篇,讲述的就是日寇侵华的时候,中国该执行什么战略。

虽然相隔千年,但都是面对异族入侵,我方势力节节败退的时候提出来的,更绝妙的是,这篇《论持久战》的中心思想就是“我们要猥琐,我们要低调,我们要保存实力,等待很久很久以后的决战”,这中心思想很能够迎合赵构的“我们不要打仗,我们要躲在一个角落里默默的过我们的生活”这种想法。萧山只需要稍加改编,就能够对答如流:

“这是我一个朋友说的”萧山把天朝太祖拖出来当自己的朋友丝毫无压力,“他说,有一些悲观失望的人,说大宋会亡,最后胜利不是大宋的;也有一些性急的人跑出来说:大宋很快就能够战胜金国,无需花费大力气。这些议论都是不对的。陛下建炎登基以来,转战南北,已经十六个春秋,已经完全驳斥了那种说大宋气数已尽的话。事实说明,只要有陛下在,大宋会一直在!陛下就是我朝的灵魂,是我大宋存在的基石。”

萧山把赵构失败的前半生换了个说法,把他说成领导百姓抵御金兵的英雄。赵构虽然明知萧山是在拍自己的马屁,但心中对于这个新鲜的马屁还是很受用的。虽然没有赞成萧山的话,但也没反驳,算是默认了这个马屁。

萧山继续道:“十四年的兵火,历尽艰难,直到几个月前才停息,这事实也说明了,那些说什么很快能够收复中原,无需花大力气就能直捣黄龙的人,是鼠目寸光,根本看不到敌人的强大和力量!”萧山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点发虚,他这话显然是连岳飞都骂上了。他一边说这些话,一边在心中默念:岳武穆,得罪了,我过了这一关,改日去给你上香赔罪。

赵瑗面上没有表情,但是萧山注意到他的手藏到袖子里面去了。

赵构非常欣赏萧山话里面的那句“事实证明了”,萧山言之灼灼的一再打着“事实如此”的名号往赵构脸上贴金,赵构觉得十分舒服,更觉得萧山说的很有道理。

萧山见到赵构眼中已经露出赞许的意思,便知道自己说对路了,更无顾忌的一股脑的开始背《毛选》:“我那个朋友说,朝廷之前有些人,表现出各种急性病。例如在靖康年间,便有李纲李相公说什么一个月收复河北,结果只能是劳命伤财;又有宗泽曾经说什么已经占据开封,实际上也瞬间被金人再次夺去。更有后来,数次北伐,都因为过于性急,不仅没有成功,反而空耗国力。这些话,讲起来好像有道理,实际上是毫无根据、似是而非的空谈。”

“而有些人,一听说议和,就觉得大难临头,更是鼠目寸光!大宋地大物博,人杰地灵,金国不过割据长江以北,当年太祖以尺寸之地起兵,拥有天下。陛下如今拥有如此广阔的土地,何愁将来大事不成?由此来看,我大宋离那些危言耸听的话还差的远呢。大宋仍然有很大的力量同金国抗衡,若非如此,金人也不会要求议和了。”

赵构将萧山从新打量了一眼,不觉点头:“这些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萧山很想说是,但很显然会引起秦桧的猜忌——小小年纪如果过于锋芒毕露,肯定会有麻烦的。

萧山道:“小民今年才不到十六,哪里懂得这些国家大事,是我一个朋友说的,小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就鹦鹉学舌罢了!”

赵构赞道:“你这个朋友很有见识,想的和朕一样!朕也曾经说过,虽然议和已定,但也不可放松防备,假使金兵挑衅,我大宋也不必怕它!”

萧山注意到赵构说这话的时候,秦桧脸上飞快的划过一丝很微妙的表情。而赵瑗的脸上有些黯然的神色。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宋朝将来的命运——没落直至衰亡,唯独赵构身在庐山不识其真面目,或许他也隐隐的知道,只是不愿去面对罢了。现在一听萧山抛出这样的言论,心中便好似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一般。

赵构问:“你这个朋友,有没有同你讲过,议和之后,该如何呢?”

萧山道:“有过,但是他说什么变外线为内线,在力量不足的时候避免正面交战,什么集中力量发展,什么敌后运动什么的,有些深奥,小民听不太懂。”

萧山不是听不太懂,而是他见到秦桧的神色不善,更记得自己的身份,是个十五岁的卖油郎的孩子,他就算是知道的再多,理解的再多,也不好说太多。

更何况,历史上一直对于秦桧的真实身份有争论,是不是金国派来的奸细间谍还搞不清楚。刚刚赵构说“议和已定,军备不可松懈”的时候,秦桧的表情有些微妙。

萧山觉得自己忽悠好赵构就行,没必要跟这个喜欢装B的皇帝说太多,反正说了也没用。

赵构道:“你这个朋友叫什么?现在可入仕了?朕觉得他说的,颇得朕心,明日就诏他觐见。”

萧山心想:是因为这篇文“要猥琐,要低调”的主旨和你的想法很符合吧,给了你光明正大的苟且偏安的理由。

他面上一脸遗憾:“我这个朋友姓李,名得胜,是两湖人士,可惜在绍兴八年的时候不幸去世,如今已经过了四年了,他一直隐居山野,不曾入仕。我和他认识的时候,才十多岁,虽然觉得他很有见识,但因为隔得久,他说过的大部分话也忘记的差不多了。”

萧山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看,但他也知道,一句“忘的差不多了”足够让自己留下一个有点聪明却不过于睿智的印象,对于皇子的伴读来说,这样的水平刚刚好。

赵构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昔日朕读史,见范文正公平西夏之乱,可叹他竟不生在此时。”范文正就是范仲淹,赵构一直很喜欢的人物。

大家都不去接赵构的话,赵构有些遗憾:“想不到这个李得胜,竟也埋没山林,不能一见,实为可惜。”

说毕,便又转头对赵瑗道:“这个秦山不错,很有见识。你和他多亲近亲近,会有进益。”口气显然是不容质疑的了。

赵瑗心中极为恼火,但赵构已经用这种口气说话,那就说明是没法挽回的了,只能接受。他老老实实的行礼,答了一声是。

秦桧道:“陛下议和已成,使千万生灵免于战火,实在是千古美谈!至于什么李得胜,是他自己没有福气,不能够得见太平之日。”

秦桧话音落下,正式菜肴已经上桌,再也没有人提这事儿了。

菜肴十分的丰盛,雕花梅球、密冬瓜鱼、梅肉饼、花炊鹌子、羊舌签、鹌子羹、炒沙鱼衬汤、洗手蟹、五珍脍、血粉羹等依次而上,摆满了整整一桌,萧山依旧坐在赵瑗身边,史浩坐在下首,赵构坐于正位,秦桧陪坐。

萧山看着一桌子的菜,肚子早已经咕咕的叫了,但知道这是和皇帝一起吃饭,不敢随便乱动筷子,他是参考史浩的行动。见史浩怎么动,他就怎么动,席间亦敬酒,赵瑗见萧山当自己伴读已成定局,也不再为难他,席间还跟他说上两句,只是语气变得十分客气疏远。

秦桧则在细心的观察萧山和赵瑗,衡量其利用价值的多少。

一顿饭就赵构吃的很舒心,他心中唯一遗憾的是跟他“心灵相映”的李得胜死了,不能一见。

赵构和赵瑗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而萧山也准备告辞的时候,被秦桧叫住了。

“秦山,你的父母也在府上,正在和我夫人说话。你先去见见他们吧!”

萧山对于秦桧的这种举动也不怎么吃惊,他在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为什么秦桧会选定自己。他为什么就这么肯定,自己愿意当他的间谍,拿父母要挟自己是肯定少不了的,但这只能保证自己不背叛,他怎么防范自己磨洋工,不干活,阴奉阳违?

但秦桧却并不在跟萧山多说,只是命小厮将萧山带到内宅,说是要去见一见夫人。

秦桧的老婆王氏看起来比较年轻,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还算是保养得法,萧山进去的时候,王氏正在和王美娘说话。

萧山进去了之后,给王氏行了个礼。

王氏笑道:“好,好。真是缘分,你爹姓秦,你娘姓王。我和老爷一直没儿子,先前虽过继了一个,到底子嗣少了,今天又多了一个,真是缘分了!”

萧山心中狐疑,也不知道王氏和自己义母都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见到义父秦重坐在外间,面有忧色。

王氏只是和萧山说了几句客套话,也不留他们三人。

等到萧山,秦重,王美娘三人离开秦府的时候,秦重不住的叹气,王美娘也是一脸愁容,完全没了在秦桧老婆王氏面前的笑脸。

萧山在路上也不好多问什么,直等到回家之后,一家三口关起门来说话的时候,才问:“爹,娘,他们……他们跟你们说了什么?”

秦重不说话,王美娘道:“阿猫,你……你偷偷的跑吧!临安不是你呆的地方……”说着,王美娘竟垂下泪来。

萧山想了想,道:“是不是秦桧威胁说,如果我不愿意去给殿下当伴读,就要找你们的麻烦?给皇子当伴读而已,又是如今官家亲口定的,哪里会像你想的那么可怕?”

王美娘垂泪道:“阿猫,你年纪小,不懂得其中的关窍。我们不过是个买油的,怎么秦相公忽然收你做义子?自然是要你去干不好的事情了。”

萧山心中咯噔一跳,心想秦桧嘴巴不会这么大吧?当奸细的事他都还没跟我提过,就先告诉我爹妈?没道理呀!

便问道:“秦桧只说让我去给皇子当伴读,是个好差事,怎么不好了?”

王美娘看着萧山,急道:“儿啊,你怎么这么笨?天底下哪里会有一个宰相一时兴起,收一个卖油商人的儿子当义子的?物极反常必为妖,一定是有非常不好的事情让你去做。”

萧山不在乎秦桧的任务,他现在在乎的是,要怎么样才能尽快的在赵瑗面前洗白自己!

秦府

秦桧的夫人王氏皱着眉头,语气不善:“老东西,秦山是不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我见那小娘美貌,以前又是个卖的,你们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秦桧被王氏一顿骂,心中窝火,想要发脾气,却是个惧内的,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夫人,你冤枉我了!如果那秦山真的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把他拿去送死?我为的就是让他做我的眼线!”

王氏却不信,道:“既是眼线,想要拉拢他,他家是个买油的,给两个钱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已经有一个私生子林一飞了,现在又出来一个,你存心想要气死我啊?”

秦桧被王氏劈头盖脸一顿骂,心中十分恼火,当时就想动手。手刚抬起来的时候,见到王氏额头的疤痕,那是王氏和他在金国做俘虏的时候,为了救他而留下的。

秦桧想到两人在金国的艰难岁月,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妇人之见!普安王年纪虽小,却多次对我流露出不满,今天宴席上,更是博古通今,有雄心大志。如果不找人看着他,监视他,我实在是不放心。秦山和我同姓,又和普安王有些交情,是个很好的人选。陛下不会天天来我家做客,要是在别处给引荐的话,时间环境都没有今天好。当时事出紧急,哪里来得及用钱财来笼络?”

王氏道:“你不是已经往他府中安插了暗探了吗?还大张旗鼓的送一个过去做什么?普安王又不是傻子,现在那小孩是你的义子,普安王会处处防范他的,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秦桧道:“这你就不懂了!暗探在暗处,普安王很精明,行事又小心,很有可能那些暗探被抓出来就地处理了,我再安插就困难。这个萧山,却是得到了陛下亲口许诺的,普安王对他再不满,只要抓不到确凿证据,就不能将他赶走。我根本不用他查探什么机密,只消平时把他叫过来问问普安王府的日常生活,再加上密探的情报,普安王就翻不出我的手心来!现在他府上多了个萧山,他的大部分精力就会用来防范这个明面上的人,于我安插下去的暗探也就没那么多精力防范了。”

王氏想了想,终于明白秦桧这是给赵瑗数了个靶子,让赵瑗将大部分防范、清除钉子的精力放在萧山这个靶子身上,而不会注意到真正的暗探。即便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赵瑗也只会怀疑是萧山做的,找到证据后铲除掉他。

等于是用萧山这个明面上的探子,去给真实的探子打掩护,双重保险。

但……

王氏道:“何必收他为义子,他一个卖油的,你也不嫌低了身份?”

秦桧哑然失笑:“一个卖油的,更加不配去给皇子当伴读了!我收他做义子,不过是给他一个能够名正言顺进入普安王府的借口罢了。再说,什么身份不身份,你我在金国的时候,很有身份么?”

秦桧一句话提到了王氏的伤心事,他们两个在金国曾经当过四年的俘虏,日子很不好过,王氏更是多次遭到金兵的骚扰。若非秦桧后来抱住了完颜昌的大腿,力主议和被金人放了回来,恐怕如今两人还在金国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王氏沉默半晌,过了一会儿才调整好情绪,道:“老爷,你就能确保,那秦山死心塌地的帮你做事?我刚刚也见过那人了,似乎不太可靠。”

秦桧冷笑道:“他的父母在我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的。虽说那两夫妻是秦山的义父义母,但我今天稍稍一试,他便十分的听话,听说他是从小抱养的,和秦重夫妻的感情应该很深厚。”

过了一会,秦桧又道:“就算是不太可靠也没关系,本相的机密肯定是不可能让他窥见的,他当个靶子也不需要多可靠。而且我见他今天刻意在官家面前表现,一心想要进入王府,虽然说话有些新意,也不过是个一心想要攀高枝的功利之徒。这种人最好对付,稍加威逼利诱便会俯首帖耳。”

王氏却不太赞成秦桧对萧山的看法,这个女人比秦桧的嗅觉更加灵敏,但是现在她不想和丈夫争辩,只是道:“官家若知道萧山只是个买油的出身,恐怕不太会愿意让他做殿下伴读。”

秦桧摆摆手:“他是我的义子,就是最好的出身!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他今天应对得体,很讨官家欢心。嗯……只是有一点有些可疑,我今天看他谈吐,不太像是个买油的出身,但已经着人打听过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横生枝节的。”

王氏想了想道:“他今天表现的拼命往上爬,唯利是图,不知廉耻,那就是个商人的样子。他娘以前是花魁,我见他娘谈吐也不俗,或许是他娘在家用心教过也说不定。”

秦桧点了点头,道:“我只盼望,官家将来立太子,不要立普安郡王。这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就能够让我花偌大的力气防范他,如果长大了拥有自己势力的话,会不得了。”

王氏道:“想的也太长远了些,如今官家才三十多岁,立太子还远得很!”

秦桧沉吟片刻,道:“我瞧官家似乎还是对生儿子一事抱有幻想,听宫里的太监说,官家今日又给了王太医不少的封赏,就是希望王太医的灵丹妙药能够让他生出个儿子来。你和王太医是同姓,去认个亲戚吧,官家有什么情况我们也好及时知道,内外相援。”

王氏一怔,很不高兴。王太医是个江湖郎中出身,因为给赵构治阳痿而成为赵构的亲信。要和这种人认亲,王氏始终觉得心中不舒服。但秦桧说的也有些道理,王氏只得答应下来。

秦桧却没再说这话,忽的道:“明天记得派两个可靠的人,以照顾义子的名义送到油铺里,把那两夫妻给看住,以便紧要时刻能够随时抓人!”

王氏答了着,两人歇下。

在宫中,赵瑗却始终不甘心就这样被秦桧安排了个钉子进来。

他找了个时机,觐见了赵构一次,说了几句闲话后,便遣散一旁的宫女太监,坐到赵构身边,道:“阿爹,秦相公非要把他的义子送到儿子这里当伴读,你不觉得可疑吗?他是宰相,管我王府的事情做什么?我不信他不能给他的义子找到别的好前程。”

赵构笑了笑,道:“不过是伴读而已,不用太在意。何况秦山也不错,说话很知道进退,虽是秦相公的义子,却是你的好朋友,你这个年纪,多交些朋友好!”

赵瑗明白赵构话里的潜层意思:秦桧的义子到你府上,你也可以把他争取过来当自己的眼线。

但萧山到了自己府上,一切都能够看得到,只要有心,也可以打探到不少消息。这种环境,是对自己极为不利的。

赵瑗在心底里对于赵构的处理有些不以为然,但赵构的回答也给了自己一个非常大的信号,那就是——赵构其实根本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对秦桧完全信任和满意。

因为如果他对秦桧完全的信赖和满意,就只会把自己大骂一顿,而不是说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了。

但很显然,他也没打算和秦桧发生任何冲突,更没打算和他翻脸,而是默许了这种往皇子身边安插钉子的行为。

或许这是皇帝为了权衡而做的考虑吧,赵瑗心中默默的想着,但随即又轻轻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若是皇帝态度一直如此暧昧的话,或许真的用不了多久,他所能控制的事和人,会一步步的变少。如果真的有了那一天,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20、入驻王府

不论萧山怎么劝说,都无法消除王美娘心中的不安,他当然不会去听王美娘的建议离开京城,最后只能搬出一个理由——这件事情是当今皇帝赵构亲口定下来的,如果跑了,那就是抗旨不遵,准备诛灭九族吧。

王美娘和秦重思前想后,都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够忧心忡忡的回房干着急。而萧山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却有点兴奋的睡不着了,那种感觉,简直快赶上前世搞军事演习前的激动程度了,他只能数次深呼吸,才能渐渐的平复下来。

等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之后,他开始在心底盘算以后的计划了。这样容易的就能刷到小皇子,简直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要知道,就在一天前,他晚上琢磨的还是如何能够引起赵瑗的注意,让对方能够听自己说一句话。

现在能够进入对方的王府,别说一句,就是百句千句都不是问题。

不过,接下来的问题也来了——今天把赵瑗得罪死了,如果想要化解开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萧山在心中给自己规划了一下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

第一,赵瑗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办好,在王府中也要非常的谨慎小心,绝对不能被他抓到任何茬子。只有这样,才能够比较长时间的接触赵瑗。

第二,要努力的扭转自己在赵瑗心中是秦桧一党的印象,这个努力可不是自己说几句话就能够达到的,必须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萧山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但希望这个时间能够尽量的缩短。

第三,他依旧在考虑自己的前程,只要在未来皇帝这里挂好了号,那么将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萧山并不准备一直呆在赵瑗的府上,毕竟自己需要历练,如果想要达成将来的目标,从士兵到将军这个历程必不可少,而如果一直呆在赵瑗府上的话,是不可能有这种历练机会的。

最后,就是秦桧那边的问题了,如何敷衍秦桧是一个让人有点头疼的事情,而且秦桧老奸巨猾,和刚刚十六岁的赵瑗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萧山相信自己或许能够忽悠赵瑗,但对于秦桧,萧山心中半点把握也没有,只能够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山现在已经彻底的从能够接近未来皇帝的喜悦中冷静下来,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沉入梦乡,静静的等候三天后要来的挑战。

萧山本以为在接下来的两天秦桧一定会给自己一些暗示或明示,但出乎意料的是,秦桧根本就没有再搭理过自己,更加没跟自己说过任何关于进王府后该如何如何的话,只是派了两个仆从过来,说是当做认亲的礼物送给自己的。

萧山很怀疑这两个人是秦桧派来监视自己的,但随即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两个人根本对萧山毫无兴趣,他们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秦重和王美娘的身上。

对于秦桧的这个做法,萧山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必要的时候,秦桧一定会用父母的性命,逼迫自己做些什么。

萧山从小死了亲爹,母亲带着自己改嫁后,又生了一个弟弟,从此母亲和后爹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对萧山管的很少,他自小也明白这些,对于亲情的渴望完全压抑在心底,从未有过任何奢望。

但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秦重和王美娘却对他很好,关怀备至,在不知不觉间,萧山也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人,一想到他们可能有危险,萧山决不能够坐视不理。

萧山看着那两个秦桧送来的仆从,貌似殷勤的跑前跑后,帮王美娘倒茶,给秦重捶肩,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是萧山心中很清楚,这两个人,在必要的时刻,肯定会化身为恶魔杀手,绝不会留情。

这是两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萧山也无法排除他们,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要焚香祭奠好友,在房中偷偷的将先前买回来的一些带有河蟹内容的书和自己做的笔记烧掉。

处理完这些之后,萧山又认真的检查了一遍自己所有的事物,发现再无任何不妥之后,才准备前去赵眘府上报道了。

第三天早晨的时候,萧山一家都早早的起来,萧山换上王美娘新做的一套淡青色的袍子,梳洗整齐,用过早点之后,便等来了赵瑗府上的人。

早在三个月前,赵构就已经命人给赵瑗建立府邸,并且封其为普安郡王。府邸已经在一个月前建好,丫鬟,太监都入住其中,赵瑗本人却是择了个黄道吉日,才搬入府中。

作为皇帝亲口应下的赵瑗的伴读,萧山也要同一日到府上报道,讨个吉利。头一天就有王府的太监前来,交代给萧山一应礼仪。

来接萧山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名叫李化德,是赵构新指派去照管王府的。萧山在他的引路之下,先抵达临安皇宫的大门边等候。

此刻天才刚朦朦亮,皇宫门前的菜市刚收,有的宫女还提着篮子往回走,太监们则手持竹扫帚在清理路面,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萧山和李化德等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有人陆陆续续的来了,萧山跟李化德低声交谈了一阵后,才只道,原来赵瑗的老师也不止史浩一个,还有枢密院编修官赵卫,和大理寺直钱周材。

萧山和这三位老师见过礼后,便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史浩和萧山打了个招呼,随便说了两句话后,便和自己的另外两位同僚闲聊,谈天的内容自然是不涉及秦桧和朝政的,主要围绕普安郡王殿下的功课安排和天气以及早餐午餐晚餐。谈话之间,宫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大多数是来上早朝的,也都互相问好闲聊。

萧山见除了这些官员之外,便没有了旁人,心中有些奇怪,便悄悄的问领自己来的太监李化德:“李押班,怎么陪同殿下一同入府的,只有我们几个吗?”

宋代的太监不称呼其为公公,都是称呼他们的官职,李化德是押班,在太监系统中,处于中等偏上的位置。

李化德对萧山解释了一通,萧山这才只道,原来因为自己和几位老师是外臣,不得入宫,所以才等在外面。至于其他的侍卫,太监,仆从等,早已经在王府住了个把月了。

直到所有官员都去上朝了以后,萧山才等到了赵瑗的出现。

赵瑗今天穿的十分普通,一套淡褐色的袍子,腰间束着玉带,头上戴着鎏金小冠,行走之间,气度雍容。他身后跟着一队侍卫,也各个身穿铠甲,要悬长剑,颇有气势。

赵瑗身边走着一个宫妃模样的女子,长得俊秀,眉目之间透露出一股英气,正拉着赵瑗的手在说些什么。

萧山心中微感诧异,那宫妃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赵瑗今年已经十六,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一个皇子的手,不怕被人传闲话吗?

萧山低声问过李化德,便知道了这位宫妃,就是当年在赵构逃难海上时,白鱼跃上舢板事件的女主角,赵瑗的现任养母——吴贵妃。

吴贵妃将赵瑗一直送出宫门口,萧山等一行人都上去行礼:“臣等见过贵妃娘娘。”

吴贵妃的双眼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她虽是女流之辈,但因为武艺超群,数次在赵构遇险的时候救驾,非常的有威望。她这一眼望过去,几名文臣心中都不免有些发虚的感觉。

吴贵妃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萧山的身上,问道:“你就是秦相公的义子,普安郡王殿下的伴读秦山?”

萧山忙躬身道:“正是小臣,不想贱命竟如娘娘贵耳,惶恐之极。”

萧山由于是去给皇子当伴读,也被秦桧随手封了个小官,现在是八品的承务郎,走的荫补的路子,不用科考。纯粹是个名称,听着好听一点,一无俸禄,二没职事,三无衙门,只有每年十斗米的补贴。

吴贵妃听见萧山这么说,也没多话,只是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萧山心说:这吴贵妃想干什么,在宫门口要看一个外臣长什么样子?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却还是依旧抬起头来,却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哪里。

放对方脸上,显得不太尊重;放对方胸上,你显然想找死;放腰上,放腿上?赵构该跳出来砍人了。

萧山只得眼观鼻,鼻观心。

吴贵妃看了萧山一会儿,道:“长得倒是不错,我听陛下也称赞你学问好,以后陪殿下读书,要谨慎规矩。”

萧山忙答了声是,心想看起来这个吴贵妃似乎非常关心赵瑗的样子。

却听赵瑗道:“娘娘,已经抵达宫门,还请留步吧!”

吴贵妃点了点头,站在原地,赵瑗走出宫门跨上马,他的三个老师却只是见过礼后就离开了,并不和赵瑗同行。

因宋时注重礼法,决没有学生骑马老师跟在后面跑的道理,但也没有臣子骑马皇子跟在后面跑的道理,一同骑马固然是个好主意,但前后顺序也不好安排,并排走还要考虑周围侍卫的行走位置。三位老师干脆及时回避,免得扯不清。

萧山就不同了,他是伴读,只得跟在赵瑗马后吃灰,也幸好赵瑗体谅随行的侍卫们,马走的不快,御街早就清理干净,赵瑗身前有侍卫开道,身后有仪仗队随行,萧山就自觉的跟在赵瑗身边。

赵瑗在马背上,只是目视前方,并不和萧山交谈,萧山也不着急这一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新建的普安郡王府行去。

走了半日,终于抵达府邸,在临安城西边的一处幽静街巷上,让萧山有些吃惊的是,王府居然和秦桧的府邸隔得很近,走路十多分钟就能够到。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刻意的安排。

王府大门敞开,数十名太监早已恭候在门两侧,府中的侍卫也已经迎了出来,赵瑗下马,走入门内,众人都朝赵瑗行过礼,赵瑗将府中的仆从,太监,丫鬟以及管事的官员一一的见过之后,才轮到萧山前去拜见。

萧山已经被太监教导过礼仪,在门外等了很长时间之后,才跨入大厅。

只见大厅非常的宽阔,约莫有个两三百平米,厅中悬着一些书画,两旁摆着古玩和奇花,八名侍卫按剑分在在赵瑗两侧。

赵瑗则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一口一口的喝茶,动作优雅。

萧山朝赵瑗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小臣见过普安郡王殿下。”

赵瑗将茶杯放下,直视着萧山,语调平和:“不必多礼,以后你就是小王的伴读了,小王有不懂的地方,大家一起切磋研究吧。”

萧山答了声是,赵瑗又问道:“你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你虽是小王的伴读,但小王也没有拘着你不放的道理。你是准备每日回家安歇,白天前来陪小王读书呢?还是在这里安歇早晚方便呢?”

萧山被赵瑗这种官面又客气的话弄得浑身不舒服,他还是比较喜欢赵瑗骂自己“无耻的家伙”。

他在心中飞快的盘算了一下,每天回家跑来跑去的麻烦不说,有什么突发事件自己也不能及时的参与。还是住在王府上对于改变自己在赵瑗心中的形象有利,便也客气的说:“既为伴读,不敢懈怠,殿下若早晚有吩咐,小臣当尽心竭力。”这意思也就是准备住在王府了。

赵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颜色,也不知道他是希望萧山住在王府,还是滚回自己家里去,只是道:“小王也是这样想,李化德,你带萧大人前去他的住所吧。那里就在小王寝阁旁,一切都非常的方便。”

萧山听到赵瑗这样说,倒是一愣,住在皇子卧房旁?这待遇几乎都赶上好战友了。他也没多想,便跟着李化德出去,前往自己的住处了。

等到萧山走了之后,赵瑗便又见了史浩。

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赵瑗叹了口气:“史师傅,被你猜中了。秦老贼果然让他住在我的府上,好随时监视我!”

史浩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住在殿下寝阁旁边?”

赵瑗站起身,缓缓的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既然来监视我,我也要给他有东西可以监视。我的衣食住行都不会刻意的避开他,甚至连将来娶王妃……”说道这里赵瑗心中涌起了一股愤怒,他已经可以想到,恐怕将来洞房花烛的时候,也要被萧山监视,这简直让人不能容忍。

赵瑗深深的吸了口气,语气平静但坚决:“但秦山绝对不会知道更多的东西!他迟早有一天,会后悔进入王府。不单单他会后悔,秦桧也会后悔!”

说到这里,赵瑗又沉思了一会儿,道:“肯定不止他一个!秦桧决不会只派萧山这个在明处的人来!暗中也会有别人,我要想想办法,将这些钉子都拔掉!”

21、试探

萧山跟着李化德一路朝内院走去,来到赵瑗为自己安排的住处。

住处安排在王府后半部的一个小院内,院中一株大大的女贞树,树冠盖住整个院子,看起来非常的清幽。此刻是三月底,女贞树已经开花,白色的小花一簇簇的开在绿叶间,带来淡淡的香味。

院内东西南三面是一溜的房间,皆是红木雕花门。萧山的房间安排在西边厢房,李化德将其引入房中,只见里面是内外两间房。

外间是书房,书案上笔墨纸砚都十分的整齐,书架上放着一本《太平广记》,隔案上是两盆葱翠的文竹。内间就在隔壁,翠色的帘子被铜挂钩挂起,看得见里面床铺整齐,床边还有一个红木盆架,架上置铜盆。

李化德道:“大人一路前来,定然累了,盆中都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打的清水,可用来洗手。”

萧山点了点头,他走出房外,朝着院中的坐北朝南的那间正房看去,问道:“李押班,那是谁住的?”

李化德神情恭敬:“那间是殿下的寝阁。”

萧山吃了一惊,赵瑗说让自己住在寝阁旁,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样的一个旁边。“他不是很讨厌我吗?怎么让我和他住一个院子?”萧山在心中默默的疑惑,“这好像不太符合规矩吧,他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呢?”

李化德道:“萧大人,若是没有其它的吩咐,奴婢就先下去了。”

萧山点了点头,塞了一锭银子给李化德,算作引路费。秦重的油铺这些年赚了钱,特别是自从接了秦桧的大生意后,手头宽裕很多,知道萧山进入王府肯定是需要上下打点的,银钱什么的都有准备。

萧山将李化德送出门外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书案前,书架离书案很近,一伸手便可以摸到,看得出来布置房间的人花了一番心思的。萧山搞不清楚赵瑗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心中虽然满是疑惑,但还是将自己带来的衣物都放入内间的柜中,他眼睛一扫就见到自己床上的被子,是双层铺在床上的。萧山职业病发作,将被子从新叠成军中的标准被子——豆腐块。

将被子叠好后,他拍了拍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房中布置虽然精美,但遮遮蔓蔓的太多,他并不是很喜欢,但第一天来也不好全部整改,只得以后再说。

萧山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便在小院中逛了一会儿,赵瑗还没有大婚,府中并无女眷,仅有一些丫鬟和太监,在赵瑗的房中进进出出。

萧山注意到东厢房住的是两位长得很水灵的妹子,看打扮也应该是在赵瑗身边伺候的人,估计是赵瑗身边有头有脸的宫女之类的角色。

不大一会儿,便见到赵瑗带着两个太监走了过来,萧山朝赵瑗行礼,赵瑗只是点头作答后,便朝着萧山的房间走去。

萧山也跟在赵瑗身后,赵瑗边走边道:“你在我府上,不用避讳什么,我命人给你安排的房间,可还住的惯……”

说着赵瑗已经跨入了萧山的房中,一入房中赵瑗的后半句话就没说出来,他的双眼落到了萧山的床铺上,显然,萧山的豆腐块被子把赵瑗震到了。

赵瑗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个叠被子的仆人倒是手巧,竟能够弄成这样!”

萧山在一旁笑道:“这是我叠的,从小习惯了,换个样子总觉得不顺眼,就给改了过来。”

赵瑗淡淡的“哦”了一声,又坐在萧山的外间房中,跟萧山随意说了两句话,无非是什么在府中不用拘束,想吃什么让下人去做等等之类的客套话。

萧山一一答应了,赵瑗便邀他一同吃饭,一起吃饭的还有三位老师。赵瑗和萧山给三位老师行礼,另两人也已经知道了萧山的身份,对他也非常的客气,但很显而易见的,客气之中,带着疏离。

这些都在萧山的意料之中,他并不介意。反而是赵瑗的日常生活,让他有些吃惊。

赵瑗平日作息并不避讳萧山,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早晨温书,上午三位老师便会来轮流讲经筳,等到用过午饭小憩片刻,下午就是习武,晚间也不懈怠,并没有萧山想象中的什么美女暖床笙歌艳舞,而是练字读史。

萧山本以为再怎么上进的皇子,好歹业余生活会非常的丰富,至少晚宴,美女,歌舞是不会少的,岂料萧山来了一个月了,别说美女歌舞了,就连音乐都没有听到过一回!吃的东西就更加不用说,和上次在秦桧府上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赵瑗每次吃饭,只五六个菜。不过在吃饭的时候也显示出皇族特权,赵瑗会先吃,等到吃完剩下的,才轮到萧山。萧山剩下的,才会赏给那些伺候在一旁太监。

太监们都是将饭菜端出去,供奉谢恩之后,才动筷子开吃。

萧山这一个月,可谓吃穿睡卧都和赵瑗在一起,将赵瑗的大致情况也摸了个大概。

赵瑗读书是强项,过目不忘,见解独到。他律己十分的严格,但对旁人却非常温和,他身边的太监宫女犯了错,也只是严肃的说上两句,从来没有拉出去打过。

不足的地方,在于赵瑗下午的习武骑射。赵瑗对于运动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天赋,府中的武师教他练剑,总是学了多遍也不会,至于骑射就更不用提了,王府后院有一块空地,上面按了靶子,专门用来练习射箭的,赵瑗十次里面有三次能中就不错了。

这些天赵瑗对萧山依旧不冷不热,在外人看来,赵瑗对萧山可谓非常的礼遇,每次吃饭,或者外出,必然叫上萧山,每日都会和萧山在府中花园闲逛至少半个时辰,说些闲话。但萧山心中很明白,赵瑗真正热情起来的时候,绝不是这样客气处处都周全,至少他肯定会来自己的房间坐一坐。

他暗自观察了一下赵瑗对其它人的态度,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视同仁,但认真琢磨,会发现赵瑗对三个人特别看重。

一个是他身边的一名叫做甘昪(bian,四声)的太监,因为天气渐热,蚊虫开始多了起来,赵瑗对于晚间用的蚊香不习惯,说了一句“香甚熏鼻,用之气浊,不用又苦蚊虫”,甘昪第二天便将赵瑗的门窗上都换上了白细纱,能够透光进来,又阻隔蚊虫。赵瑗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事后却将甘昪调到自己身边来用,理由不是其为主人着想,而是“聪慧有智”。这可以看得出来,赵瑗喜欢用聪明能办实事的人,而对于那些整天围在他身边拍马屁的并不怎么感冒。

第二个是曾经来府上拜访过的一个名叫曾纯甫的人,他曾经指出赵瑗写字中的笔法不足,并提出了改进办法,赵瑗对他的意见非常痛快的接受了,并且还曾经命萧山给他送过信,两人有书信来往。

萧山很敏锐的察觉到赵瑗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大胸怀,而是他内心真的非常感激那些肯对自己提出意见和建议的人。

第三个人则是史浩,虽然教赵瑗的有三个老师,但另外两名老师都是照本宣科的读书,不肯多说半句话,而史浩则不同,他有时候会和赵瑗讨论一下历史和历代得失,赵瑗对三位老师都是一样的尊敬,但很明显对史浩亲近很多。萧山明白这不仅是因为史浩说话肯说的非常明白透彻,还因为史浩决不会如另外两位老师那样,遇到敏感问题就含混过去。

萧山在琢磨自己如何才能让赵瑗从心底里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他知道两人本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好的,特别是在一同安葬了张宪岳云之后,赵瑗曾经对自己变得十分的亲密,但随即而来的就是赵瑗以为自己欺骗了他,不欢而散;紧接着自己因为忙于读书了解时政,忘记了三日之约,被赵瑗耿耿于怀;至于后来在秦府的一番论战,更是让自己彻底被赵瑗判断为敌对势力一方。

通过这三个人的得失,萧山已经初步了解,赵瑗喜欢什么样的人了:1,聪明,会办实事,能够提出问题的具体解决办法;2,能够直言不讳的给自己提出意见,并且帮助改进;3,敢于对现实问题提出见解看法,观点明确,绝不含混敷衍。

而那些刻意讨好,拍马屁,浑水摸鱼的人,则完全不能打动赵瑗。

萧山既然通过一个月的默默观察分析出来后,便开始行动了。他每天晚上在赵瑗睡下之后,便会抽出一个时辰来准备自己的事情。

只是让萧山不知道的是,在他默默的观察赵瑗的同时,赵瑗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他。

这日,已经是四月底,赵瑗吹灭蜡烛,屏退太监宫女之后,却并未上床安寝,而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悄悄的拉开一条缝,看向萧山所在的房间。

萧山的作息非常规律,每天亥时就会歇息,但今天却有些不一样,赵瑗看着自己房中的沙漏,现在已经到了子时,萧山房中的灯光还亮着,并且根据萧山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来看,他正在写着什么。

赵瑗心中在猜测萧山究竟在写什么。萧山不怎么喜欢读书,这很容易看出来,每当他陪自己读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一脸无聊的样子。然而在习武的时候则充满了兴趣,进步也非常的快。

赵瑗在一条条的排除萧山写的内容:不可能是在练字,对方根本很对字的好坏不在意;也不可能是在写文,白天的时候对于提笔写文章都没什么兴趣,半夜三更更不会了;也绝不可能是在写情书,因为萧山似乎对府上的宫女并未流露出任何兴趣,看都没有多看一眼;那么,在劳累了一天之后,还在写的,会是什么?是将自己王府中的情况,写给秦桧吗?这个可能性似乎也不怎么大,因为在这一个月内,萧山有独回家探望过父母,他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去向秦桧汇报。

赵瑗在心中猜测了一番,也没有结果,他打算明天找个借口把萧山约出去,命亲信来搜查一下萧山的房间。

打定了主意之后,赵瑗就睡下了,半夜醒来的时候,赵瑗通过窗户,看见萧山房中的灯依旧亮着。他心中涌起了一股好奇,显然对方是不怎么避讳自己,更不怕半夜三更点灯被自己看到了。赵瑗有些想去看看萧山到底在做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好奇心压制住,他害怕自己现在过去,会打草惊蛇。

赵瑗一夜睡的都不太安稳,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他精神有些萎顿,但却非常惊奇的发现,萧山的精神依旧很好。他打算下午的时候不去习武,而找个借口把萧山约出去游湖。因为上午精神不是很好,赵瑗怕自己说错话或者不慎做错什么。

在上午两人念完书,吃完中饭小憩的时间,萧山第一次走进了赵瑗的寝阁。

“臣秦山求见殿下!”

赵瑗中午正在补睡,听见萧山在门外说要见自己,心中十分的诧异。他睡的迷迷糊糊,从软榻上坐起,随意整了整衣衫,便道:“不用这么多礼,进来罢!”

萧山走进门来,看见赵瑗春睡刚醒的样子,有些不太适应。

他低着头,也没说那些客套话,只是开门见山的道:“臣见殿下近日似乎有些困扰,昨夜闲来无事,写了些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帮到殿下!”

说毕,便从背后拿出一叠装订的整齐的书册来,双手递到赵瑗的面前,躬身道:“殿下若有时间,不妨看一看。”

赵瑗也没动,他身边的太监甘昪将萧山的书册拿过来,送到赵瑗身边。

赵瑗随手接过,看也没看,只是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还要写东西?”

萧山道:“因为要说的有点多,恐怕殿下时间不够。”说毕,又道,“若无事,臣先告退!”

赵瑗也没留他,待萧山走了之后,赵瑗又重新躺下,随手翻起萧山送来的书册,一看之下,不由的吃了一惊。那书册是萧山的字迹,字很丑,但写的非常的工整,没有任何涂抹的痕迹,非常的干净,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然而再看书册上的内容,赵瑗心中不由的涌起了一股愧疚的感觉。

他虽然诸事并不避讳萧山,但却在一件事情上,做了伪装,那就是武艺骑射。因为作为一个皇子,读书识字非常精进,是常理之中,而爱好骑射,对军事感兴趣的话,却会透露出这是一个有心作为的皇子。

若是只有雄心壮志,却根本没有相应的能力,那是志大才疏,秦桧会乐于见到这样的自己;可如果有雄心壮志,而且已经在付诸实施的话,那一定就是十年磨剑,会让秦桧警惕万分起来的。

赵瑗在每次武师教习武艺的时候,故意装的不感兴趣,笨拙不堪;在一些府中的侍卫讲述和金人交战的时候,一开始赵瑗总是装作兴趣十足,但是讲到细节的时候,他总是露出一副非常无聊的神情。

这一切当然只是伪装,但他却万万没想到,萧山昨夜一夜没睡,写的一本册子,竟是详细记述了该如何简便练武,用着非常通俗的语言和形象的比喻,来讲解一些平时自己老假装做错或者根本不懂的问题的。

赵瑗看着萧山写的这个册子,心中感到有些不安和歉疚。然而那不安只是在心里的悄悄萌芽,另一个问题,却浮上了水面:萧山为什么忽然会给自己这样一个东西,是在试探自己么?还是在向自己示威?

赵瑗将萧山的册子放在身侧,他的眉头微蹙。

“或许,真的该将他约出去,好好的谈一次了!”赵瑗这样想。

22、表白

赵瑗将萧山送上来的册子放在一旁,心中暗想:是时候找他谈一谈了。

下午赵瑗练习射箭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进步,一旁教皇子的武师并不敢过分紧逼,只是说殿下英才神武,进步很快。

赵瑗有些不满,便对一旁的萧山道:“秦山,你不是说我的姿势不太对么,具体是哪个地方不对啊?”

萧山见赵瑗竟主动开口向自己求教,心中高兴,觉得自己的册子果然没送错,便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开始还有些分寸,只是语言提点。见赵瑗无法领会之后,萧山就开始伸手动作了。

他站在赵瑗身后,一手按在对方的腰上,一手扶住对方的肩,纠正了几个动作,并且拉着赵瑗引弓的手臂,让他将手放稳。

一旁的武师看得有些心惊胆颤,皇子的身体都是金贵,哪里能够随便触碰的?萧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到底有哪些不妥。他前生在军队中,有士兵不会打枪,瞄不准什么的,都是这样一对一的纠正动作,直到学会为止。

萧山心中对于王府的武师一直不怎么满意,觉得三位武师非常不负责,既不布置功课,又不敢上前纠正动作,只是一味的拍马屁,甚至还在私下的交谈中对自己说:给殿下点面子,别事事都做的比他好。

萧山觉得赵瑗如果想要很快的进步,必须要进行传说中的“魔鬼训练之教官是禽兽”——因为他自己也是被这样训练出来的。

赵瑗万万没想到,他只是随口问一问,萧山就非要手把手的纠正动作,还不依不饶的逼着自己练习了十多次之后才放手。

萧山在纠正动作的时候,靠赵瑗靠的非常近,呼出的气息都吐到了他的脖子里,让赵瑗觉得非常不适应,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过。

赵瑗再次弯弓,射箭,一箭正中红心。

萧山拍手:“射的好!还要多加训练,争取每次都中红心,逐渐增加移动靶,因为敌人不可能站在哪里等你。”

赵瑗平日私下练习的时候,也没有今天这样准确过,少年人见自己有了成绩,心中不免也有些高兴,他心情好,说出的邀请也变得格外的自然:“今天就到这里吧,能够射中红心,要去庆祝一下。天气还不错,天色也早,不如出去走一走!”

萧山一愣,觉得赵瑗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好歹干掉移动靶位再走啊!

但他也没有反对皇子提议的道理,便点头称是,又回房换衣服。

趁着萧山回房换衣服的时间,赵瑗给身边的太监甘昪下达了一个任务——等萧山走后,去给萧山收拾收拾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不是很确定,萧山昨天一夜是不是在写给自己的那本册子。

萧山换好衣服之后,便在院中等待赵瑗。

片刻之后,赵瑗也换上了一套普通的袍子,走出了房门。

此时正是下午未时,春日的太阳十分的柔和,光影透过庭中大树斑驳落下,女贞树上的白色小花,随风一吹,便纷纷落下,赵瑗穿着月牙白的袍子,腰间束着青玉腰带,更显得他肤色白皙,眼如点漆。

萧山看得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将目光落在别处。

赵瑗走在前面,萧山跟在他身旁,四个侍卫两个在前,两个在后,一齐出了王府。

赵瑗今日是准备和萧山谈话的,想要找个没有第三人听到的地方,他早在心中选好了地点,一行人看似漫不经心的闲逛,却不多时就来到了西湖边上。

春日西湖游人甚多,湖面上有着数百艘各式大小船只,载游人游湖之用。大的船只一次可以搭载上百人,有丝竹管弦和饮食之用。小的船只则可以搭载五六人,船尾立着大浆,船夫用划动它。还有些船只安装有轮,可以用脚踩踏而行。

在西湖的南边,有着被小堤隔开的部分,里面停着皇帝的御舟,还有侍卫看守。

四名侍卫见到赵瑗要游湖,本来是准备用御舟的,赵瑗借口不想麻烦,花了两百多个铜板,租了艘小船,自己和萧山一船,命四个侍卫等待岸边。

萧山来南宋已经小半年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前来游湖,湖边栽满了垂柳,暖风一吹,熏熏欲醉。远山青翠,掩映着湖光山色,真是个游玩的好地方。

赵瑗因要和萧山谈些私密的话,也未雇船夫,只是让萧山划船。他见萧山动作娴熟,便忽然问道:“秦山,你以前常年在江上?”

萧山一愣,道:“为什么这样问?”

赵瑗道:“我见你划船很有经验的样子,你不是说水性很差么?”

萧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在军队中接受训练,其中就有抢滩和搭设浮桥,出了训练开机械汽艇和登陆舰之外,还有划橡皮艇。

萧山呵呵的笑了笑,道:“我的确水性很差,以前每次上船,都要穿竹衣的。划船倒是可以,游泳却不怎么行。”

萧山在部队中的水战训练,都是要穿救生衣的,类似于这个年代的竹甲,可以浮在水上。他的游泳成绩算得上是中上水平,虽然刻意的训练过,但没有什么很大的提高。

赵瑗听萧山这样说,便也没再追问,等到萧山在西湖中转了一圈,绕过湖心岛,到了三泉映月附近,周围再无其它的船只的时候,他终于直切主题:“你今天给我那册子,是什么用意?”

萧山道:“我见殿下这些日子练武,却没有什么进展,想要帮一帮罢了。”

赵瑗在心中默默的衡量,如果和萧山把一些事情挑明了说,自己会有多大的胜算,对方又有多大的几率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实话实说。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把握还算是比较大,便笑道:“真是这样么,不是秦桧的指使吧?”

萧山万万没想到赵瑗会这样问,他心中有些不太高兴,却一抬眼,看到远处岸边的两个大柳树。他们现在的位置离东岸非常远,那两个大柳树也只是一个小点了。

萧山丢开了浆,任由小船飘在湖面上,指着那两个小点道:“殿下还记得那两棵树吗?”

赵瑗不解其意,萧山道:“那次小臣和殿下相遇,殿下曾经说过,‘你要牢牢的记得这两棵大树的位置,如果将来我忘记了,你要提醒我’。”

赵瑗便知道萧山是在说,两人当日合葬张宪岳云的事情了。

赵瑗沉默不语,他的心中对于此事尚有着一个大大的疑团。

萧山缓缓的道:“我知道殿下一直怀疑我是秦桧派来的间谍,奸细。我的身份摆在这里,说的天花乱坠你也不会相信。但是请殿下好好的想一想,如果我真的是和秦桧站在同一边的话,我当初为什么要帮你安葬张宪岳云的尸体?”萧山心中有些恼火,说话都有点“你”“我”乱用了。

赵瑗看着萧山,萧山也盯着赵瑗,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希望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对方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瑗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我那日前脚出宫,后脚秦桧便进宫面圣,并且提出我该搬出宫去。从我回宫,到秦桧进宫,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怎么证明,我出宫去刑场,而且安葬了两位将军尸体的事情,不是你泄露的?你不能向我证明这一点的话,我始终无法相信你。”

萧山全然不知道赵瑗搬出皇宫,竟有秦桧参与其中,更加不知道,事情凑巧到了这种地步。

他忽然想起来,赵瑗和自己第一次碰面,就怀疑自己是前去跟踪他的暗探。

萧山无奈的摊手:“你的怀疑的确很有道理。我作为秦桧的义子,当然是要跟他通风报信。我那天和你遇上也不是巧合,而是蓄谋已久。那天晚上你我街口分手,我跑去给秦桧报信,秦桧再连夜进宫在皇帝面前给你使绊子,时间也正好吻合。我现在的确没有办法证明,这件事情不是我泄露的。”

赵瑗听见这话,脸上浮现出一股失望的神色,他内心中,隐隐的希望,萧山能够提出有力的证据,驳倒自己的猜测。

萧山说完这段话,停了一停。他无法用语言洗刷自己的清白,他更加没想到赵瑗居然对自己的成见这么深。如果是这样子呆在王府,不论自己做什么,只会被赵瑗当做别有用心或者故意作伪。

萧山决定兵行险招,豁出去赌一把。赢了,赵瑗会不再无中生有的怀疑自己;输了,宋金交界处的盗贼很多,江北不受宋金约束的义军也不少,大不了费点事学习天朝太祖号召广大人民群众武装敌后根据地。

他缓缓的站起,慢慢的走到了赵瑗的面前。

小船随着萧山的脚步左右晃动,赵瑗赶紧伸手拉住船沿。

萧山走到赵瑗身前坐下,一字一句的道:“但是我至少能够证明一点!”

赵瑗微微扬眉:“哪一点?”

萧山猛的伸手,抓住赵瑗的胳膊,顺手一扭,就将赵瑗的胳膊扭在背后,另一只手紧紧的箍着赵瑗的脖子。

赵瑗被萧山紧紧的箍住,才猛然发觉,对方这两个月,居然长得比自己高了!

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更有一丝愤怒:“那就是我如果想要对你不利,根本不用背后动手脚通风报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葬身湖底!”

证明自己的实力,威慑对方,然后安抚对方并显示出诚意,会更加利于谈判。

萧山已经对自己带的那些兵甚至战友用过多次,屡试不爽。

两人所在的小船迅速的左右摇晃起来。

赵瑗并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的道:“你如果谋杀皇嗣,会是诛九族的大罪,秦桧脱不了干系。”

萧山回答的非常干脆:“我会和你一起失踪,等你葬身湖底之后,我可以躲避乡间。秦桧会找人冒充我的尸体,还会善待我的养父母,我不会有丝毫的损失!”

赵瑗沉思片刻,点头道:“说的似乎很对,秦桧完全可以把责任推脱在奸细,刺客,金人身上。官家也不止我一个养子,他不会也不敢过于追究。既然已经想好了,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见到赵瑗的脸上露出了后悔的神色,以为赵瑗服软了。便缓缓的松开手,道:“我不会这样做,是因为……”

一句话尚未说还,忽然脚下被人一绊,萧山完全没有防备,他腿微微一曲,眼前就是一道寒光闪过,萧山本能性的朝后一躲,觉得某个尖锐的东西扎到了自己的胸上。

强烈的危机感让萧山产生了本能的反应,他的肢体比大脑反应的更加迅速,一个横扫,朝着危险的来源踢去,同时扑在对方身上,企图制服对方。

噗通一声,两人同时落入水中。

赵瑗一入水,浑身就和泥鳅一样,一扭腰就轻易的挣脱了萧山的禁锢,并且迅速的游到离萧山十米远的距离。

赵瑗的声音中满是遗憾:“秦山,我很遗憾要回去告诉我的那些侍卫,你为了保护我死掉了。本以为你是迫不得已有什么苦衷。但没想到你被我说破后,竟然恼羞成怒要起心谋害皇嗣。”

萧山知道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胸口上,扎着一柄匕首,剧烈的疼痛传来。

赵瑗继续道:“我其实很后悔今天约你出来,如果我们两个一直呆在王府,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死了,我或许偶尔会想你的。毕竟……”说道这里,赵瑗的声音有些低沉,“毕竟我曾经拿你当过朋友,虽然这个朋友只做了半天不到的时间。”

赵瑗说完这些话,并没有游远,他只是在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踩水,萧山知道赵瑗是在等待自己力气耗尽之后,前来干掉自己灭口。并且能够将作为凶器证物的匕首取回去。

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湖面游人渐少,周围没有任何游客经过。

萧山知道赵瑗回去之后,完全可以花时间编造一个圆满的皇子泛舟,遭遇刺客,侍读英勇救主的故事。而秦桧只是少了一个探子,不会有太大的损失,甚至会再想办法安插一个类似于自己的人进入王府。

赵瑗和秦桧的较量会继续下去,但是他萧山不会再有机会活着了。

萧山非常清楚现在绝对不能让赵瑗得逞,他需要抓到赵瑗,强迫其将自己带回岸上。

但他现在也无法去追赶赵瑗,迫其就范,因为自己受了伤,体力一定会在追逐的时候,先一步耗尽。并且赵瑗是准备已久,自己只是临时起意,怪不得赵瑗询问自己的水性如何,原来是为了判断地形优势在哪里。

他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的空船,只要能够游到船上,就有机会处理自己的伤口,只要今天自己平安抵达陆地,赵瑗就拿自己没有任何办法。

事到如今,萧山已经不再幻想赵瑗的信任了,他现在处于劣势,无论说什么,哪怕是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赵瑗也只会认为是自己怕死而找的借口。

萧山心中也非常的遗憾,自己赌的那一把,输掉了。萧山在失败之后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是养在深宫之中,警惕性高,防范心强,始终高高在上拥有特权的皇子,而不是那些和自己平等的战友,更不是自己手下的士兵。对方不吃自己那一套。

赵瑗一直在等待着萧山力气耗尽,他看出来萧山说谎了,萧山会游泳,但索性的是,对方技术没有自己好。

他看见萧山一没追自己,二没有逃走,便故意的游到离萧山进了一些,引诱萧山来追击自己,好消耗萧山的体力。

但随即,他便发现了萧山的意图。

萧山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舟上,赵瑗奋力的划动双臂,双腿蹬水,朝着小舟游去,他不能让这个小舟被萧山抢走。

萧山在同一时刻,也明白了赵瑗的想法,两人使出最大的力气,在不同的方向朝小舟冲刺过去。

赵瑗游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醒悟到自己的方向和萧山是往同一个方向去的,这样自己会过于靠近萧山,非常的危险。他赶紧掉头,但萧山更胜一筹,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游向小舟,而是在半路阻击赵瑗。

等到赵瑗掉头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萧山成功的抓到了赵瑗,有了刚落水时被赵瑗溜掉的经验,萧山这一次非常的谨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一上来就直击赵瑗的要害。

萧山紧紧的将赵瑗箍住,拖入水底。任凭赵瑗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赵瑗开始还挣扎的厉害,但到了后来,手脚却慢慢的软了下去,最后一动不动。

萧山害怕赵瑗是在装昏迷,他的手伸进赵瑗的衣服中,贴着对方的胸膛,以测试他的心跳。

直到感觉到赵瑗心跳变得缓慢的时候,萧山才带着赵瑗缓缓的浮出水面。

天色昏黄,赵瑗的脸变得惨白,双眼紧闭,萧山伸手去探了探赵瑗的鼻息,还有着一丝微弱的气息。

萧山看见这样的赵瑗,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挫败感。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表现出那样的坚决站在秦桧一边的意图。

他知道经过今天的这件事,赵瑗不可能会再相信自己了。

萧山胸口的匕首早在他阻击赵瑗的时候,就拔掉了,因为他害怕武器会被赵瑗抢到。此刻他胸前的伤口已经被水泡的发白,疼痛一阵阵的传来,萧山力气也差不多耗尽了。

萧山拖着赵瑗朝着小舟游过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赵瑗拖上小舟。

赵瑗依旧昏迷不醒,有进气没出气了,萧山不愿对方就这样死掉,但害怕将他救活之后又过来和自己纠缠。萧山想了想,将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把赵瑗的手脚捆住。

确认赵瑗挣脱不开之后,才开始捏着赵瑗的鼻子,给他做人工呼吸。

数次之后,萧山的唇缓缓的离开赵瑗的,他发现赵瑗的眼睛已经睁开,正在怒视着自己,赵瑗脸上的青白色已经退去,反而有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非常的艳丽。

萧山叹了口气,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的确没有任何要害你的意思,否则你刚刚昏迷不醒时,我会选择下毒手而不是救活你。你回去之后,是要继续忍耐秦桧,还是要派人暗杀他,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赵瑗用力的咳嗽,他的肺部还呛的有水。

萧山十分灰心的自言自语:“那天你出宫,并且安葬岳云张宪的事情,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并不是秦桧的义子,是他那天在饮宴的时候突然这样说的。当着皇帝的面我没办法跟他唱反调,只能默认。况且当时我已经得罪了你,没有的选,只有站在秦桧这一边说些无耻的话。我想的是,只要能够进入王府,迟早你会明白我的立场和我这个人的品性。至于你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挤进王府,我只能说,因为我看好你,我认为你将来会成为中兴之主,而我想要有一番作为必须要跟你把关系搞好,所以才刻意和你结交。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萧山说完,站起身,开始缓缓的包扎自己胸前的伤口。

赵瑗忽然道:“你是准备离开王府的吗?”

萧山点了点头,道:“是,既然不能够得到你的信任,更加没有办法改变你对我的看法,我认为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再说岳飞当年那么英雄,却落得冤死狱中。可见宋庭之中,并无英主。我也应该以前人为戒,不再抱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跟你说了也无所谓,我准备渡过长江,前去金兵占领的江北,投奔当地豪杰,以待时机起兵抗金。如果将来有缘,或许会再见,但这个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萧山说话间,已经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完毕,他对赵瑗道:“我这一走,我的义父义母肯定要遭到秦桧的毒手。我希望你能够按照你本来的想法,说我是为了保护你而死,这样秦桧不会认为我是私自逃走,而我义父义母至少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萧山神情黯然,缓缓的站起身,他歇息了一阵子,力气恢复了不少,准备跳水游走,就此往北,或投军或渡江,开创自己一片崭新的天地。

却不料赵瑗猛然在身后叫道:“你等等!”

萧山头也没回:“捆住你的手脚,是怕你又来杀我。放心,我游到岸边之后,会让人通知等在岸边的王府侍卫前来救你的。”

噗通一声,萧山跃入水中。

赵瑗叫道:“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想问一问,那天明明约好在清波门见,你为什么没去?!”

23、挽留

赵瑗叫道:“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想问一问,那天明明约好在清波门见,你为什么没去?”

萧山从水中冒出头来,甩了甩沾在脸上的水珠,他也不想再解释这件事,干脆的答道:“我忘了!”

丢下这三个字以后,他又扎入水中,迅速的游走了。

赵瑗似乎又在后面说了几句什么话,但萧山只顾着游泳,也没听清楚,他游了一会儿之后,便见到远处湖面上飞快的驶过来两艘脚踏小轮舢板船,船上站着四个汉子,正在四处张望。

萧山认得那是赵瑗出门的时候带的四个侍卫,看这个样子应该是见到赵瑗这么长时间没回去,过来找人了。

萧山环顾四周,心中估摸了一下这四个侍卫不多时就能找到赵瑗,也不用自己特意去通知了,便掉了个方向朝着岸边游去。

赵瑗没等多长时间,他的侍卫便发现了他,四名侍卫赶紧上前,将赵瑗的手脚解开。其中一名询问萧山的下落,赵瑗脸色阴沉,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是不是要帮萧山圆谎。他只说了两个字:“回府!”

三架小舟在湖面上驶过,留下白色的水痕,此刻夕阳近山,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橘红的颜色。赵瑗平静的坐在湖面上,回忆着萧山临走前说的那些话。

话的内容并不能打动赵瑗,但是萧山说那些话的神态,语气,和最后失望灰心的样子,却好似一柄铁锤一般,深深的击在赵瑗的胸口上。

“是我误会了他,是我一直都在猜忌他么?”赵瑗这样的问自己,他的目光朝湖面上看去,却看不到萧山的影子。

萧山游泳,不可能会比自己的船走的快。他身上又有伤,自己匕首的刺出,几乎是尽了全力的,一定会扎的很深。西湖这么大,萧山会不会还没游到岸边,就葬身湖底了呢?

想到这里,赵瑗的心中涌起一股懊悔,他放眼四顾,水面波光粼粼,远处的画舫中传来隐隐的丝竹之声,但却根本看不到有什么人在游泳。

赵瑗心中满是懊恼,三只小船只走到一半,他便命另外三个侍卫留在湖上找人,自己只带着一个侍卫回府换衣服。

到了王府之后,赵瑗觉得三个侍卫人太少了,西湖那么大,未必能够找到人。赵瑗在一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只说自己不慎落水,萧山奋勇救主,现在不知生死,必须找到!他将王府中的十多个侍卫尽数打发了出去,让他们沿着西湖找人。

侍卫们都出去之后,赵瑗才回房换衣服,等他将衣服换好,他身边的太监甘昪上前,开始汇报今天下午皇子安排给他的工作。

等到萧山出门后,甘昪又将院中的仆佣找了个借口支出去,他自己前去萧山的房中搜寻,果然搜出了不少东西。

甘昪不认识字,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只是将搜出的一叠看起来有些可疑的纸张呈到了赵瑗面前。

赵瑗拿起那一叠纸,细细的看着。越看心中越不是滋味,那些纸张上面,写的字,画的图,都是赵瑗见过的东西。和中午的时候,萧山送上来的那个册子上的内容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这些纸上的写的,都是或者有写错字的,或者有涂抹的,或者不小心溅上墨滴的。

赵瑗又拿起册子,册子被装订的十分整齐,上面绝对没有墨滴,没有错字,没有任何涂改的痕迹,就连一些图画,线条都尽量画的干净。

他派人去萧山房中搜一搜,搜出来的是萧山背后所下的苦功。

赵瑗刚开始听萧山说准备去江北投靠当地豪杰,心中还有些恼怒,觉得萧山对于大宋朝廷,没有丝毫的忠诚,居然想跑到金人的地盘去。

然而现在,当他看到被搜出来的,所谓的可疑的东西的时候,他的心中涌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磨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觉得有些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赵瑗深深的吸了两口气,站起身,对等候在一旁的甘昪道:“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处吧!今天的事情,就此忘掉,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甘昪答了一声是,便去将这些废掉的稿子放回萧山的房中。

赵瑗低着脑袋,心中暗暗的琢磨,如果萧山游不出西湖,他的尸体肯定会飘到岸边被自己的侍卫发现。这个可能性虽然有,但是并不太大。

更大的可能性,是萧山偷偷的溜走了,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离开了南朝,前去江北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真是犯了下难以原谅的错误,如果他刻意的躲避侍卫的搜寻,自己又该去哪里找他?找到之后,又该怎么劝说他继续留下?

赵瑗烦闷的在房中踱步,竟连摆在桌上的晚饭也忘记了吃。

萧山自从绕开那四个侍卫之后,觉得胸口似乎疼的更厉害了。他为了保存力气,不敢游得太快,还要避开湖面上来来回回的船只,小心的躲藏,直到天都黑透了,才游到岸边。

萧山借着夜色,将自己湿淋淋的衣裳脱下拧干,又穿到身上后,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身上,没带一分钱!

回王府去拿钱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了,王府戒备森严不说,而且回去肯定会被赵瑗算老账,再想走就困难。

去某个富户家里顺点银子花花?入室抢劫容易,但偷钱就是个技术活,他一没经验,二没事先踩点,非职业人员很难做到不惊动旁人。

他盘算了一圈,也只有自己家里可以去了。

家中虽然也有秦桧派来的监视人员,但只有两人,容易躲过去,而且地形熟悉,王美娘和秦重平时给自己的零花钱就在自己房中,很好找。萧山也有些日子没见过养父母了,这次离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临走前默默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他拿定主意后,便朝着城内走去,因是春天,外出游湖的达官贵人甚多,临安西边的城门还留了半扇门给晚归的人走,只不过进城前要查探身份。

萧山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心中有些庆幸秦桧专权不到半年,城门口的戒备就已经颇为松弛了。守城门的城门官自己去喝酒取乐,小兵也在换班的时候摸鱼瞎混,萧山找了个机会,趁着城门看守换班松懈的时候,溜进了城内。

他先是在家的周围绕了一圈,路上已经有巡夜的士兵也四五个一队开始来回巡逻了,街上买夜宵的小贩也做生意起来,食物的叫卖声传入萧山的耳中,萧山觉得自己肚子更饿了,但一摸荷包,瘪的!

萧山站在自己油铺的那条街头,看得见自家油铺的招子,金色的“秦字”在春风中来回招展,好不得意。爹娘坐在柜台边,张三和几个店中的伙计在帮着搬油桶,收门板。

萧山绕道后院,自己当年爬墙偷跑的地方,轻轻一跃,忍痛扒住了墙头。他朝院中探头,只见院里一切如故,自己那些日子弄的什么木桩,树棍之类的还在原处,院中一个人也没有。

萧山观察了一会,没有发现其它任何异状,便翻墙跳进院来。他先是摸出了床底板间自己走之前藏的钥匙,又用钥匙将床头存钱的箱子打开,拿了两锭银子揣在怀中。他打开衣柜,看见里面又多添了两件新衣裳,想必是王美娘给自己做的。萧山想了想,没有拿衣服,因为箱子里银子的数目只有自己清楚,少了两块不会被人发觉。但衣服丢了就太过张扬引人注目了。

萧山看着王美娘给自己新做的衣服,鼻子有些发酸,他本想去跟王美娘说一下,如果明天听到了自己的死讯,不必惊慌。但转念一想,这是关系全家性命的大事,不敢这样随便的乱说,只得作罢。

萧山拿了钱后,便又从原路返回,刚想要翻墙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他一个闪身,躲到阴影处,却见到来的人身形魁伟,脸盘方正,不是别人,正是张三。

张三一面撩着衣服的下摆扇风,一面骂骂咧咧:“这鸟气真难咽下!咦,什么声音?”

张三站住,在院中四周看了一看,什么都没有发现。

萧山在暗处屏住呼吸,他刚刚动作过于迅速,扯动他胸前的伤口,是以在躲闪的时候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没想到张三的耳朵这么灵敏,一点点不对劲的声音都能听出来。

萧山默默的忍着痛,却听见张三自言自语道:“怎么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小官人的?他回来啦了么,我且喊一喊。小——”

萧山吃了一惊,心想这要是被他喊出来还得了?忍着痛从黑暗中一跃而起,将张三扑在地上,张三学过武艺,生的魁伟高大,一身蛮力。尚未挨到地面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怒喝道:“哪里来的小兔崽贼,敢在太岁头上……”

萧山急的直跺脚:“三哥,是我!”

张三大喜,抱住萧山转了个圈,道:“小官人,你怎么偷偷的回来了?”

萧山道:“嘘,别声张,我马上就走的!对了,我回来的事情,千万别跟任何人说起。要是明天有什么消息传来,你也别露出奇怪的神色。我这就走……”

张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将萧山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萧山衣服还有些润湿。

萧山朝张三抱了个拳,道:“这件事情就拜托三哥了,我爹娘以后也劳烦三哥多多照料……”

张三打断萧山的话,问道:“你是犯了事儿,要逃走么?准备去哪儿?”

萧山道:“我也还没想好呢,或许去江北当土匪,也可能去投军。我时间不多,不能留太久。”

张三一拍大腿,道:“投军是要在脸上刺字的,而且自从议和后,朝廷一直在裁军,也不招兵了。去江北当绿林好汉杀金人吧,我跟你一起去!”

萧山吃了一惊,张三慨然道:“我一个五尺汉子,天天蹲在这里买油给人赔笑脸,也不是个事!因东家待我厚恩,所以我不忍离去。小官人你今年还不满十六,一人上路危险重重。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一来我夙愿得偿,二来一路保护你,也算是报答了东家对我的恩情了!”

萧山想了想,觉得张三说的也有道理,便道:“行,你收拾一下,别告诉其它人,悄悄的走,我等你!”

张三一笑,蒲扇大手拍着胸脯:“我上无老,下无小,来去无牵挂,还用得着收拾什么?这就走吧!”

萧山叹道:“你不带钱的么?要是路上饿了,总得花两个铜板买吃的吧。”

张三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对对,我差点忘记了,小官人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攒的两百个铜板拿上。”

萧山扶额,张三在店里干了许多年,秦重给的工钱也不少,居然只攒了两百个铜板,还不够游一次西湖的。今天赵瑗游西湖租的一条船,押金可是给了两百五十个铜板。萧山还得回去在自己的箱子里再拿一小块碎银子才够两人花销。

萧山又拿了一块碎银子,想了想,干脆把箱子里的银子全部带走好了。这样正好能够跟张三偷银子逃跑的事件吻合上,不引人怀疑到别处。

萧山取完银子,便见到张三过来了,两人也没多说话,翻墙跳了出去,商量行程。

张三问起萧山为什么要跑的事情,萧山大致的说了一下。

张三觉得非常愧疚,整个事情都是因为当初他在秦府给秦桧使劲抹黑而引起的,现在连累的萧山有家不能归。他见萧山情绪有些低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便转移了话题,道:“小官人,我偷东家的银子逃跑,你谋害皇嗣,这都是大罪,我们不能再用原来的名字了,得改个名字!”

萧山道:“我早就想好了,还是恢复我原本的姓,就叫萧山好了!”

张三点头道:“原来你本姓萧,这个姓比‘秦’好多了。我叫个什么名字好呢?张三,张三,这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威风,小官人你念过两天书,不如帮我想个名字?”

萧山想了想,便道:“我们是准备渡江,前去投靠江北豪杰,伺机起兵杀金人的。我知道有个高手的名字叫张三丰,不如你就叫这个吧!”

张三摇头,道:“这名字不好,还是有个‘三’字,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了。我是汉人,前去江北金人横行之地,做豪杰英雄,你不是说过我将来能够封侯拜相出入公卿么?不如叫汉卿吧!张汉卿,这名字听起来挺不错!”

萧山浑身打了个寒噤,忙道:“不行不行,这名字不吉利,别问为什么不吉利,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的。你既然有雄伟大志,不如叫张志雄好了!”

张三也不计较,道:“行!张志雄这名字我听着也挺威风,就它了!”

两人重新定了名字,心中都十分高兴,萧山心中的不快也一扫而空,两人又商量着要出城赶紧趁现在城门尚未关闭就出去,否则等明天再想出去就麻烦了。

萧山和张三便朝着离油铺最近的清波门走去,才转出背后的小巷,便见到巷口拐角处站着一个人。

张三悄悄的拉了拉萧山的衣角,低声道:“普安王亲自前来抓你这个行凶的人了,怎么办?”过了一会,张三四处看过之后,又道:“他就一个人,没帮手,是把他打昏了拖到墙角,还是我们绕道?”

萧山奇道:“咦,几天不见,你居然敢起意殴打皇室了?”

张三声音有点发颤,却还是硬着头皮:“都准备去江北金人的地盘了,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蛋软!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

萧山叹了口气,道:“本来想躲,居然还躲不过。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喏,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你拿着,路上省着点花!”

说毕,萧山朝着等待街口的赵瑗走去。

张三捧着萧山递过来的银子开始纠结,是自己跑呢,还是去把赵瑗打昏了后拖着萧山一起跑。前者太不讲义气,后者又太过大不敬,都不是好的选择。

萧山缓缓的走到赵瑗的面前,站定。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互相看着。

街口的人并不多,偶尔有夜间巡逻的士兵路过,也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两个沉默的站在街口的少年人。

萧山万万没想到,赵瑗居然会在这里堵自己,他心中也拿不准赵瑗是要来兴师问罪,还是准备来秋后算账的。

赵瑗一直沉默,什么话都没有说。

春日夜晚的暖风吹过,带来淡淡的香味。

还是萧山先打破沉默:“殿下是在这里等我的?”

赵瑗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是!”

萧山道:“我知道殿下对于今天的事情很生气,但殿下也捅了我一刀,算是扯平。看在我今天好歹也算是救过殿下的份上,放我走吧!”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的吐出两个字:“不放!”

24、张三北行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的吐出两个字:“不放!”

萧山开始认真的考虑张三的建议了:打昏之,拖墙角。

他将一只手藏在身后,给张三打了个手势,示意张三去观察一下周围,有没有暗哨什么的好去扫荡一下。他的手势都是解放军的用语,自我感觉简单易懂,可惜张三根本看不懂,依旧呆在原处。

萧山见同盟不给力,只能放弃打昏赵瑗这个想法,开始劝说谈判:“那我们谈一谈条件吧,强行把我送到大理寺,对于殿下您个人的名声和以后的前途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赵瑗:“……”

萧山道:“因为被身边的人出卖并且差点勒死,传出去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不明真相的人会认为您御下无方……”

赵瑗打断萧山的话:“我不是来说这个的!你不用瞎揣摩我的心思!”

萧山一愣,他去看赵瑗的脸色,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对方紧紧的抿着唇,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开口一般,便道:“还请殿下明示。”

赵瑗隔了半晌,才道:“你胸口被扎了一刀,半夜出城,走到半路要是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萧山一时半会儿还不明白赵瑗到底想说什么,他把赵瑗这番话在脑袋中过了一圈后,才恍然大悟,这是赵瑗在主动向自己示好,而不是要来抓自己。

萧山撇了撇嘴,道:“没关系,我已经处理过了,反正当时我躲闪了,伤口也不深,问题不大的。殿下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此告辞了!”萧山见到赵瑗脸上神色犹豫,知道他心中肯定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在纠结,生怕夜长梦多,再多说一会儿话了之后,赵瑗反悔,所以准备速战速决。

是以他说完这番话后,转身就走了,走到张三身边,低声道:“三哥,刚刚给你打手势,让你去看看周围的情况,怎么不动?”

张三道:“我看不懂!咱们是慢慢的走,还是赶紧跑?”

萧山道:“不快不慢的走吧,我见到普安郡王心中还在犹豫,要是我们一跑,很可能会引得他不再犹豫追上来,这样不好。等拐过前面的巷口,就快跑。”

张三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十来步的样子,忽然听到赵瑗在背后叫道:“萧山,你等一等!”

萧山一愣,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称呼他“秦山”,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的本名。

萧山停住脚步,赵瑗赶上前来,转到他的面前,却又不说话。

赵瑗来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萧山留下来,可见到了人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道歉说话。他自小养在宫中,赵构对他十分喜爱,周围的人都是对他唯命是从,只有别人向他道歉的,他还从未和别人认错过。

此刻赵瑗微微抬头,看定萧山,对方的眼睛亮如点漆,正在等着自己说话。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留下来!”见萧山没说话,赵瑗又重复道:“留下来帮我,我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张三看看赵瑗,又看看萧山,似乎有点缓过劲来了,他低声对萧山道:“小官人,我到一旁等你!”

萧山点了点头,张三走开几步,离两人约莫十来步的位置。

赵瑗见周围没有了旁人,便又放开了些,道:“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曾经问过你,将来准备做什么,你说要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么?”

萧山点头道:“心中早就拿定主意了!”但他却不说自己到底拿定的是什么主意。

赵瑗道:“我朝开国已经百年,自从当年真宗皇帝和契丹结下澶渊之盟后,便年年给异族贡上岁币,数目虽不大,但却是华夏从未有过的屈辱。后来又有靖康之变,金人攻破大宋都城,烧杀抢掠,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现今秦桧擅权,欺上瞒下,对于真正有才能的忠良之辈肆意打压,说是议和已成,天下安定与民休息,却将赋税又加了一翻。再这么下去,大宋亡国之日不久矣。”

萧山默不作声,赵瑗道:“若是春秋乱世争霸之时,我会选择远离战乱,隐居山林,只图自保。毕竟不论谁做皇帝,都会善待汉家百姓。但如今天下的局势,如果大宋亡国,必然会被金人取而代之。金人非我族类,生性残忍,如果让他们夺得了天下,往好了说他们治国无方,几十年后便被人推翻;往坏了说,若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有点手段的人,能够维持两三百年天下的话,中原之民尽归奴役,大兴文字,打压篡改我华夏文明,中华就会真的亡了。”

萧山听到赵瑗这一段分析,不仅心中暗暗的赞叹,倒不是赞同赵瑗的话说的有多正确,倒是赞叹赵瑗居然能够看得这样甚远,对于未来百年,甚至几百年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居然都能够推测出个大概来。蒙古入主中原,便是不会治国,几十年便亡,虽然中原深受苦难,被奴役的思想却不那么严重;而后金入侵中原后,吸取历代教训,又出了几个能主,知道要文化奴役,篡改历史,阉割文化,这样才能以少数人统治大多数,又害怕大多数汉人和海外联系造反,于是闭关锁国,导致了中国近代的落后和屈辱。

赵瑗道:“我自从懂事的时候,就跟在官家身边,数十年来国家种种情况,不能不说让人痛心疾首。我既然身上流着赵氏的血脉,便应当承担起这个责任,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登上大宝,更加不知道自己这个抱负能不能够实现。你如果真的对我灰心失望,认为我不足以谋大事,决心要离开临安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希望你一路顺利。如果我心中的想法恰好和你的一样,如果你觉得我值得你交付信任,那么留下来,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实现心中的抱负!”

萧山没有即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这是岳飞曾经说过的话。”

赵瑗道:“你的决定呢?”

萧山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在破茧而出。他不怀疑赵瑗说这番话的诚意,更不怀疑他的话中内容的真实性。因为据萧山所知,赵瑗当皇帝后,也是这样做的。

萧山道:“这也是我心中的愿望。”

赵瑗听到萧山这样回答,心中大喜,先前的担忧惶恐之色全然不见了,眼中透露出从心底的笑意来。

萧山有些遗憾的想:那句“兄弟我们一起开创新未来吧!”居然不是自己的台词,有些美中不足。

赵瑗道:“我以前对你多有成见,现在想来真是不该,只因为戒心过强,却忽视了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还刺伤了你,想起来就觉得非常惭愧。”

萧山道:“真没事,我今天也是过于鲁莽了。”

两人在这边互相道歉,旁边的张三见这边谈话气氛趋向轻松,便也走了过来,问道:“小官人,我们什么时候走?”

赵瑗指着张三问道:“这位朋友高姓大名?你们原先准备去哪里?”

萧山便忙介绍张三给赵瑗认识,三个人之前都见过,现在不过是通报一下姓名。当赵瑗听说张三改名为张志雄后,大大赞赏了一番,但当听见两人说准备前去江北,便道:“朝廷沿江禁卫森严,宋金两国自从议和之后,不准互相收纳流民。我看恐怕是去不了的!”

张三得知萧山准备继续留在王府,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原本的希望是能够投军杀敌,结果国家议和了。后来又准备前去金人之处搞敌后根据地,平时没有付诸实现就算了,现在已经开了个头,就觉得一颗心已经飞到了江北,完全不想再呆在油铺了。

张三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并不以为渡江对自己是件困难的事情,再说困难什么的他也不放在心上,便道:“无关系,我可以游泳渡江过去。当年李显忠将军,被金人追击,尚且能够翻越秦岭过江投奔朝廷。他能够做到,我比他差一点,但一不用翻越秦岭,二身后又没有追兵,一定也可以北渡的!”

张三话中提到的李显忠,是这个时期的名人。金兵攻破延安的时候,他不得已投降,却一直想要抓到金兀术后南归。后来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抓到了一名金人的大将,挟持其南下投奔赵构,在后有追兵紧逼的情况下,只身一人翻越原始森林秦岭,跨过大江,最终归宋。在前些年间的宋金之战中,也屡立战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将,现在仍在临安。

张三此刻用他做比喻,说明自己的决心不可动摇。

赵瑗道:“中原并无豪杰,那里历年兵火,非常凋敝,你就算到了金国境内,也不见得就能得偿所愿!”

张三拍着胸脯:“我意已决,不必多劝了!”又回头对萧山道:“小官人,东家那里……哎,可是对不起他的很了!”

萧山道:“男儿当志在四方,你既然已经改名为志雄,就不要瞻前顾后。我爹那里,我去说,他也一定会同意的!”

张三对萧山深深地做了个揖,萧山忙将张三扶起,忽然想到一个人,对张三道:“三哥,我知道北地有一个好去处,你可以去哪里!将来一定会有一翻大作为的!”

张三和赵瑗都非常好奇,想知道萧山说的是哪里。

萧山在心中默默的算了算时间,忽然间感觉泪流满面。在江北干土匪的辛弃疾,如今还不到十岁,离他能够上山当土匪还有好几年的时间,不过辛弃疾的土匪是在山东一代干起来的。张三如果现在去,还能赶上时间收辛弃疾当小弟。

张三的目光中带着期盼,萧山想了想道:“山东一代丘陵起伏,又在沿海,且与江淮接壤,如果将来朝廷起兵北伐,定然会出兵江淮取山东。你何不就去山东谋划,如果将来真有北伐的那一天,你在当地响应,一定会声势非凡的!”

张三朝着两人抱了抱拳,道:“小官人说的话,我记住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萧山原本已经将银子送给张三了,此刻张三要还给他,他自然是不肯要的。

赵瑗见张三赤脚空拳的就要独行千里,便取下身边佩剑,赠予张三让他防身,又给了张三一块令牌,好让他通行南宋地界不会被人抓捕。

两人将张三送出了城门,赵瑗也在城门处找到了他自己的侍卫,又命人前去传话,让在西湖搜寻的侍卫都可以回府了,自己却未骑马,和萧山在街上走着。

萧山道:“今天既然出来了,又正好路过家门,想回去见一见父母。”

赵瑗点头道:“好,今天回府吗?如果回来,我让他们给你留个小门。”

萧山想了想,道:“不知道,太晚的话,就不回来了。”

赵瑗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带着侍卫转身走了。

萧山回到家中,秦重和王美娘都赶紧的迎上来,问萧山在王府中一切可好,萧山见到秦桧派来的那两个间谍也在,便随便敷衍了两句,等到晚上的时候,萧山私下里和父母说了张三的事情,秦重道:“走了一个老实肯干力气大的伙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一个同样的,他这个月的工钱都还没拿呢!”

萧山和父母又说了几句话,王美娘忽然问道:“阿猫,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萧山一愣,不明白义母为什么忽然要这样问,便道:“没有啊,怎么啦?”

秦重笑道:“我和你娘商量着,你也不小啦,过年就满十六,该成亲了。这两天都有几个人上门来给你说媒,姑娘都是好姑娘。但我想着,要是你自己有了意中人,还是娶意中人的好,所以先问问你。”

萧山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连声道:“我还小,不准备成亲,三十岁之前不考虑!”

秦重道:“胡说,三十岁你都可以当爷爷了!要是你没有意中人,我和你娘就把你的亲事给定下来了。今晚别忙走,明天去见见媒人。”

萧山唰的站起身:“爹,我有意中人了,还是非卿不娶的那种,所以你千万别给我定亲!我还有事情,今天要赶回王府去,不然殿下该责骂我了!”

说毕,转身而出,忙不迭的跑出油铺。

秦重看着萧山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果然有意中人了,不知道他看上了那家的姑娘?”

王美娘猜测道:“这么大半夜的都不肯在家里歇息,非要回王府,是看上了王府的哪个丫鬟了?”

秦重叹了口气:“哎,要是这样麻烦就大了。王府里的人,咱么也不好托人说媒,就算是说媒也要普安郡王同意才行。改天他回来,得跟他交代一声,为了将来的媳妇,多和殿下走近些总是不错的,人熟好说话嘛。”

25、萧山是禽兽

萧山回到王府的时候,很意外的发现赵瑗房中的灯还亮着,他回来的时候遇到过打更的,所以对于赵瑗三更时分还没睡觉有些好奇,想要进去看看究竟对方在做什么,但转念一想,古人都早熟,还是不要晚上去打扰对方的好,便回到自己房中。

他一进入自己房中,便观察到自己的房间被人搜索过了,比如衣柜门处所放的一小撮木屑有掉落的情况,床头被单处得一个他刻意留出来的褶皱被抚平,诸如此类的小细节很多。

萧山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发现自己的那一叠废稿,也被人拿走过,还被人一张张的翻看过。因为废稿横截面的那一滴看似不经意的圆形墨迹现在变成了椭圆形。

萧山回想起赵瑗对自己态度的前后不同,已经猜到一些大致的情况了,他的心中稍稍的有些沮丧,但随即就放开了——如果赵瑗只是凭自己的几句话就相信了自己,那也说明这个人太不谨慎和过于大意了。

萧山将自己的东西重新收好,又分别作了不同的标记后,便躺在床上,正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了赵瑗的声音:“秦山,你睡了吗?”

萧山从床上跳起来,拉开门,看见赵瑗穿着整齐的站在自己门外,他赶紧侧身让开一条路,示意赵瑗进来坐。

但赵瑗只是站在门口,看了萧山一眼就别过了眼去。天气渐热,萧山只穿着一条底裤睡觉,头发披在脑后,还有一律垂在胸前,样子非常的不雅观。

萧山有些奇怪,问道:“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赵瑗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事,既然你已经睡下了,明天再说吧!”说毕便转身走了。

萧山莫名其妙,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重新睡下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萧山终于知道赵瑗到底找自己什么事情了。

在早晨温书的时间里,赵瑗跟萧山说了自己的想法,想让萧山教习自己的武艺,而产生这个想法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因为王府的武师教学有些敷衍,二是因为他看过萧山递来的册子,觉得其中一些东西写的很有道理,并且非常可行。

萧山很直接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想真的学到东西,必须进行非常艰苦的训练,这种训练是对人的毅力和忍耐力的极大考验。王府中的武师和侍卫虽然都知道改怎么才能练出真正有用的本事,他们不敢过分的对待赵瑗,所以只能敷衍他。如果不想要自己也敷衍了事的话,必须能够忍耐在训练中的辛苦。

赵瑗很坦然的表示可以接受,但萧山还是很不放心,因为根据他的经验来看,就算是天朝的士兵进行这种训练,一百个里面能够有十个留下来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而且留下来的那十个还都被他整的哭爹骂娘过。

他照例的对赵瑗讲了《训练条例》中的话:如果觉得忍耐不了,可以随时叫停,自觉退出。不过叫停就意味着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不会强迫对方学习,但一旦决定要学,那么就必须按照自己的要求来。

赵瑗看萧山说的郑重,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还不太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对方会是个认真负责的好教头,便无知的点头答应。

在这一点问题达成共识之后,萧山开始分析赵瑗现在所需要解决的问题:

赵瑗是皇子,上阵打仗,骑射什么的作战技术用处不大,如果要轮到赵瑗亲自上阵杀敌的话,宋朝也差不多玩儿完了,意义不大(当然排除某些有这方面爱好的皇帝)。

他认为赵瑗目前的身份,主要所需要的就是自保和强健身体。自保是为了避免某些暗杀的情况出现,而强健身体则不用说了,想要保持充沛的精力,这是必不可少的。

赵瑗对于萧山的看法非常的赞同,并且发话:行,从今天起,你就当我的武艺教习好了。

上午的经史教授是史浩,讲的是唐末宦官专权皇帝被架空的情况。

下午演习武艺的时候,赵瑗依旧练习骑射,而萧山则在房中,开始制作自己的皇子训练计划,当然改变自“教官是禽兽的魔鬼训练计划”,把其中一些很过分的什么站在爬满蛆虫的粪坑中吃饭等内容稍作删改之后,这份计划就正式出炉了。

晚上赵瑗看着自己第二天的训练计划表,以及食物搭配表后,脸上虽然一脸微笑,称赞萧山思虑周全,心中已经是一万个懊悔了。

萧山的第一项训练,就是针对赵瑗的心肺功能的强化训练,他在和赵瑗水底搏斗的时候,发现赵瑗的耐力不怎么好,憋气时间更是比自己差多了,所以每天给他加上了天朝军队训练士兵的经典科目——负重五公里越野。

考虑到赵瑗今年才十六岁,萧山将“负重”去掉,只操作了五公里越野。

赵瑗头两天还能够每天早上按时起来,过了两天之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太监根本喊不醒他,也不敢去喊,萧山非常没有自觉的接受了这个喊皇子起床的艰巨任务,用的方法也是对付新兵的简单方法——直接从床上拖起来,万幸他手下留情只是掀了被子了事,并没有用上冷水浇,踢屁股,喊狗咬等粗暴系列。

赵瑗已经快被萧山整疯了,但他不敢说个不字,叫停就意味着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对于赵瑗来说更加不可接受。更重要的是这项训练虽然很苦,但却十分有效,至少在两个星期之后,赵瑗觉得自己的气息悠长,力量增加了不少,精神也比之前更加的饱满,不易疲倦了。

早上的训练对于赵瑗来说,还算是比较轻松的,可怕的事情是在下午。

因为下午的时间,是针对“反恐”进行的。萧山首先做的,是训练赵瑗对于周围环境的敏锐度和发现敌人的警觉度。在这项训练一开始的时候,萧山就要求赵瑗的房间,必须他自己收拾,旁人不经允许,不得随便进入。

萧山在最初的阶段,只是划定王府的后院,作为赵瑗的侦查区域,务必要找到作为“刺客”的萧山的藏身位置。

一开始,赵瑗几乎把整个后院都翻过来了,却还是找不到萧山的藏身之所,往往会走进萧山的攻击范围,而被“击毙”。

萧山将人的心理盲区全部清点出来,给赵瑗列了一张表,一个星期过后,赵瑗能够在制定的区域和指定的时间内,很快的发现“刺客”的威胁。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萧山开始扩大范围和时间,赵瑗吃饭,睡觉,甚至如厕的时候,都有可能被萧山偷袭,每次“阵亡”后,两人会在一起总结经验,继续练习。

经过一个月的这种不断的偷袭训练,赵瑗也学会了如何设置自己的记号,如何利用周围的环境作为自己的掩护,如何察觉自己房中是否有人来过,以及如何上厕所不被人偷袭……

直到这个时候,赵瑗才知道萧山为什么要求房间必须自己亲自收拾而不能假手旁人了,因为这样的话,自己房间的暗记不会被人破坏,才能够起到警示作用。

在一次赵瑗很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茶水被人动了之后,忽然想起来,萧山的房间一直拒绝下人帮他收拾,而且里面非常的整洁。赵瑗心中的不安开始一点点的扩大,吞吞吐吐的问道:“秦山,你……你是不是早就察觉了?”

萧山一愣,不明白赵瑗在说什么:“察觉什么?”

赵瑗心中有些忐忑的道:“我还没有出师,自己房间的东西被人动过,都能知道,你……我其实派人去搜查过你的房间,你应该当时就发现了吧?”

萧山点头道:“是啊,我回来就知道了。”

赵瑗道:“我那个时候,对你有所怀疑,所以……不过以后决不会了!”

萧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而转入了下一个训练的内容——在发现危险的时候,如何欺骗敌人,如何藏身并尽快的脱离危险。

这个难度要高的多,赵瑗在如何欺骗敌人方面很有天赋,比如他在发现自己的周围有异常的时候,甚至会装作尿急而跑去厕所来逃离隐藏埋伏的敌人。

但是怎么藏身不被敌人发现,就很困难了。

训练点一开始依旧在后院,赵瑗开始自己选择自认为安全的藏身之处——树上、池塘中、房屋后等,但都能被萧山轻易的揪出来,重新选择合适的藏身和隐蔽处。

后来萧山便渐渐的有些难以发现赵瑗了,直到最后,两人相距五米的距离,都无法发现赵瑗身影的时候,这一关算是基本通过。

而怎么利用有利的环境逃离危险区域,则比较困难,萧山发现赵瑗一旦发现了敌人,很喜欢上前和敌人硬拼,而极少的选择逃离,就算是选择逃离,也是飞跑而没有什么技巧。

萧山一一的对赵瑗进行指导,如何在旷野之中伪装,如何选择藏身之术和逃跑路线,甚至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可以花一天只移动一百米绕过敌人的攻击范围而不被敌人发现。

等到夏天的时候,赵瑗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到一个地点前,会下意识的扫描一下各处能够藏身的地方,吃饭喝水之前,也会非常有技巧的发现那些东西有问题。

萧山曾经有一次在赵瑗的饭菜中,只给他留了一碗干净的汤,而赵瑗那天中午,就只是非常悠闲的喝汤,还声称最近天气很热,只想喝汤,搞得王府那几日做了不少的各式汤饮。

赵瑗在休息的空闲时间,也会偶尔和萧山讲一些朝中的情况,说的并不多,只是提到朝廷裁军,将之前各地的驻防大军,裁剪了一半有余。赵瑗没有指名道姓说这是谁的主意,但两人心中都明白,把驻防大军裁掉,将剩下的军队调到远离宋金边界的州县,是秦桧的手笔。

这天萧山的训练计划已经进行到特种新兵训练收尾阶段了,赵瑗命人将王府的后院铺上沙子,为了针对不同环境下的骑术训练,本来还艳阳高照,忽然间就下起瓢泼大雨来,王府中的两个武师,和赵瑗身边的太监甘昪都劝说,让赵瑗以玉体为贵,若是淋了大雨,定然会生病的,要是病的严重了,皇帝怪罪下来,王府的人可吃不消。

黄豆大的雨点打在赵瑗身上,让他觉得生疼,并且赵瑗也考虑到万一自己病了,进宫被赵构问起来有些不好交代,便以商量的口吻对萧山道:“今天有些累了,就算了吧!下雨不是很方便,要不明天继续?”

萧山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反驳:“下雨也是环境的一种,这种环境来之不易,不能休息!上次我教的匍匐前进你练得不是很好,继续练习。如果你觉得忍受不了,那就叫停,我们马上去酒楼叫一桌好菜胡吃海喝,保证比在这里舒服!”

赵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他很想拿出皇子的款来拒绝萧山的无理要求,但一看到对方严肃的神情和那种不容商量的铁青的脸,便感觉自己底气没那么的足了。类似的情况在训练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萧山平时虽然很好说话,但一到了这种时候,简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比禽兽还禽兽,比魔鬼更恐怖,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跟他讲,也绝对不会妥协半步,而且根本不会惧怕赵瑗的任何威胁,更不介意赵瑗的腹诽,堪比茅坑中的石头,又臭又硬。

26、病倒了

萧山看了赵瑗一眼,要是对方是个普通人,他肯定要骂对方是“废物,垃圾,混蛋,连我的狗都不如!”

但对方是皇子,肯定是不可能这样骂的,于是他用着尽量温和的口气道:“殿下是打算在这种情况下,被敌人偷袭得手吗?下雨算什么,淋上两场雨又不会生病,就算是生病,也不会病死!再说我不是和殿下一样在淋雨吗,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萧山虽然用他自以为温和的口气说话,但他训练新兵习惯了,说出的话根本一点都不温和!

赵瑗先前还想跟萧山打个商量,说点软话,但听到萧山这种回答,激得他心中登时升起了一股傲气。赵瑗恶狠狠的瞪了萧山一眼,紧紧的抿着唇,二话不说就啪的一声扑倒在地,开始练习沙地匍匐前进。

萧山站的笔挺,目光非常锐利:“要贴紧地面,快点爬!”

“身上的伪装掉了,重来!”

“姿势不准确,重来!”

“我隔这么老远就看见你在动了,不合要求,重来!”

雨整整下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的时候,赵瑗才满身沙子泥泞的从地上爬起来,他心中依旧有气,根本不顾理会萧山的询问,径直朝自己房中走去。

甘昪等两三个太监,以及王府中的两个武士,和数十个侍卫都跟在赵瑗身边,甚至还有侍女见赵瑗太累了,想要进去帮他把寝阁收拾好。

赵瑗脸色铁青,声音中带着煞气:“谁都不准进来,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入这院子半步,滚,滚出去!”

周围的人立刻知道普安郡王殿下迁怒了,全都自觉的回避。他们不似萧山,没有秦桧在背后撑腰,是绝对不敢和殿下叫板的。

萧山看见赵瑗这个样子,耸了耸肩。反正这种训练在初级阶段都是给自己拉仇恨的项目,他早就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王府中的两个武师有些胆颤的跟萧山建议:“秦大人,你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官家怪罪下来,你可是担当不起啊!”

另外一个侍卫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表示毫不担心:“没事,秦相公应该会帮你说话的,官家也要给秦相公几分薄面的。”

众人一齐怒视那位侍卫,那位侍卫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笑着解释:“我是说,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意思,没别的意思……”

晚上的时候,萧山看见赵瑗的房门紧闭,窗户也关着,连晚饭也没出来吃,下面的宫女太监更加不敢进去送,甘昪前来跟萧山打商量,说让萧山前去给殿下认个错,皇子千金之躯,饿坏了可不好。

萧山想了想,说:“行,把吃的东西给我,我来解决好了。”

太监们送算是松了一口气,将食盒送到了萧山手上,萧山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放到了赵瑗紧闭的房间门口。他认为赵瑗饿了自然会出来找东西吃的,现在拒绝吃饭,是因为还不饿。

萧山第二天清晨起来,在院中等着赵瑗起床五公里,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人,他走上房前的台阶,发现昨天晚上放的食盒还在那里,揭开一看,里面只少了半个馒头。

萧山有点奇怪,因为随着运动量的加大,赵瑗每天的饭量也很大,一顿至少可以吃三大碗白饭加四个馒头,还有小菜羊肉之类的。绝没有出来找东西吃,只吃半个馒头的。

萧山看着紧闭的红木雕花门,本想敲门进去看看,但转念一想,便拔出身边的匕首,轻轻的挑开门闩,将房门拉开一条小缝,朝里面看去。

房间中看起来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赵瑗四仰八叉的趴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泥浆。

萧山心说:原来这家伙在睡懒觉!

他哗啦一声推开门,大踏步的走了进去,边走边道:“警觉性太差了,被敌人撬开门闩居然都没反应!”

他一边说,一边去拉赵瑗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但手才一碰到赵瑗的皮肤,就吓了一跳。

赵瑗的身上烫的吓人,是发烧的症状。

萧山将趴在床上的赵瑗翻过来正面朝上,看见赵瑗的嘴唇干枯,额头冒着冷汗,脸上却通红通红的,萧山伸手去摸了摸赵瑗的额头,比身上更烫,看这温度,至少上了三十九度了。

萧山四面一看,房间中窗户也关着,他忙上前去将窗户打开,透了些新鲜空气进来,又回到床边,俯身轻拍赵瑗的脸。

赵瑗缓缓的睁开眼睛,看了萧山一眼,声音很小,也很沙哑:“我今天真的有点不舒服,休息一天吧……”

萧山又去摸了摸赵瑗的脉搏,他的脉搏比平常跳的快了很多,手心也烫的吓人。

萧山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恼火:“你发高烧了,我看绝对有三十九度!该死,没有退烧针和消炎药!”

赵瑗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三十九度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什么是针什么药。但也明白萧山是在说自己病的厉害,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萧山见赵瑗身上还穿着脏衣服,连床单都弄得脏兮兮的,他四处一看,只见到房间盆架的铜盆中有水,便走过去将盆端了过来,拧了毛巾给赵瑗把脸擦干净,边擦边道:“没可能淋一点雨就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前几天就不舒服了?”

赵瑗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他的头发睡得有些散乱,垂在脖颈处,衣服也不太整齐,领口松散,露出一大片胸膛,上面还沾着泥巴。

萧山把赵瑗的脸擦干净后,又去脱他的衣服,赵瑗无力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萧山将赵瑗浑身擦干净,把他的脏衣服丢到地上,又去给他换了干净的床被,将薄被给赵瑗盖好后,才道:“你忍耐一会,我去给你找太医,吃点药就好了!”

赵瑗用力的咳嗽起来,从被中伸出手来,拉住萧山的手,说话声音十分的低沉:“别……别去找太医……”

赵瑗的声音有点小,萧山没听清楚,便将耳朵靠近他的唇,萧山感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十分的滚汤。

赵瑗重复了一遍,又喘着气解释道:“太医令王继先是官家身边的人,万一……万一被官家知道了,我……我没法解释。”

萧山见赵瑗说话实在吃力,嫣红的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便点头道:“好,不去找太医。但必须要找个大夫来给你看一看!”

赵瑗的脸上露出更加焦急的神色,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萧山便将他扶起,想要将他靠在床头,发现床头都是木栏杆,找枕头垫着吧,因为到了夏天,枕头都是瓷做的硬枕头,靠起来肯定很不舒服,便自己坐在床头,让赵瑗靠在自己怀里,温言道:“你别着急,慢慢说。”

赵瑗喘了两口气,道:“昨天王府里的包大夫家中有事,回去了。你让甘昪前去找他回来,不要走漏消息!我,我上次进宫,官家曾经问起为什么我找你当武师。如果,如果知道我弄病了,他会找你麻烦的,也,也不会再允许我在王府中练武了。”

萧山心中涌起一股自责,他万万没想到,赵瑗都成这样了,居然还处处为自己着想,他用力的点了点头,转身出去,让甘昪去找王府中的包大夫,并且叮嘱千万不要声张,更不要让别人知道。

吩咐完后,萧山回到了赵瑗的房间,又找了个平时赵瑗比较信任的一名姓谢的宫女进来伺候,他在一旁等着甘昪带大夫回来。

他等了一会儿后,发现赵瑗的体温似乎又有升高的趋势,并且已经开始在说胡话了,但大夫还没来,又不能进宫去找太医,萧山只能采取紧急措施迅速退烧。

急速退烧,要么吃退烧药,要么用冰块敷全身,退烧药虽然见效快,但这个时代是没有的;冰块什么的,皇宫里是有的,但新建的普安郡王府中还没有冰窖,更没有头年的冰块。

萧山想了想,出去到王府的井中打了一桶冷水,府中的太监仆佣这几个月见惯了萧山的种种奇行,也不以为怪,更不会前去问他打水做什么。

萧山将水提到赵瑗的房中,取下一块毛巾,在井水中浸得冰凉之后,便敷在赵瑗的额头上。

赵瑗只是头痛稍稍缓解,但整个人身上还是滚烫。

萧山只能动手扒赵瑗的衣服,并且教身边的宫女,怎么给赵瑗全身敷冷毛巾降温,那宫女红着脸不敢看,却又不能不看。

萧山演示了一遍之后,便将照顾赵瑗并且帮其降温的任务交给了谢氏,自己出府前去等甘昪。而府中的其它人问起赵瑗怎么没出来的时候,萧山便告知殿下正在进行新一轮的训练,任何人不得打扰!

等到萧山出府后,有两个忠心的侍卫不放心赵瑗,隔着屋子问候了两声,赵瑗在半梦半醒间被谢氏摇醒,努力用着平和的语气回答了侍卫之后,那两个侍卫才放心离去,守在院门口,并且严禁任何人进入。

直到傍晚的时候,萧山才见到甘昪领着包大夫回来了,萧山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便命包大夫先回府,自己和甘昪又在外面转了半个时辰才回去。

等到萧山再次见到赵瑗的时候,谢氏已经在萧山的房间中偷偷的煎药了,萧山问过赵瑗的病情,才得知是因为前些天受了风寒不仅没休息,还在昨天淋雨,才闹得这么严重。

萧山搬了个凳子,坐在赵瑗面前,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半晌,才道:“你原来早就不舒服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一声呢?”

27、同宿

赵瑗心中本来对萧山有着满腹的怨恨,但病了之后身体虚弱,没力气生气。他微微侧头就看得见萧山脸上的懊悔和焦急之色,且过了一夜一天后,心中的气也渐渐的消了,不再去计较,只是道:“我觉得不是很严重,没必要说。况且你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不能装病,主动叫停就意味着失败吗?”

萧山被赵瑗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幸好过了不多时,宫女谢氏就把药煎好了,捧着药碗进来,要伺候赵瑗喝药。

萧山忙站起让开座位,看着谢氏一勺羹一勺羹的吹药,又慢慢的喂赵瑗喝,自己觉得也有些无趣,便打算回房,才走出两步,便听见赵瑗在身后喊:“别忙走。”

萧山站住脚步,赵瑗示意谢氏将喝剩下的半碗药放在桌上,让她出去。

谢氏行了个万福之后,就倒退着走出了房间,又顺手将房门关好。

萧山觉得房中气氛好像不太好的样子,便道:“殿下把药一口气喝了,早点休息吧!”

赵瑗“哦”了一声,没有动,却去看萧山的脸色,他见到萧山脸上有着沮丧之色,便问道:“怎么?我让你很失望是不是?”

萧山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太急于求成,又过于鲁莽了。殿下千金之躯,本不应该这样严酷对待的。”

赵瑗挑了挑眉毛,忽然微微笑了笑,道:“你知道包大夫今天耗了脉之后,说了什么?”

萧山茫然,问道:“说什么了?”

赵瑗道:“包大夫说,人生病起来,体温越高,越能证明这个人体质强健,他说我比几个月前,强壮了不少。说明你的方法还是很有效果的,不用太过自责。”

萧山有些惊讶,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人之所以会发烧,完全是一种身体的应急机制,以提高体温的方式烧死病毒,普通的感冒发烧越高,便说明那人的身体承受能力越强,能够忍受高温。但没想到包大夫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没有被高烧所吓倒。他更没有想到,赵瑗自己病成这个样子,居然还会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过于担心和内疚。

萧山心中有些感动,他坐下来,道:“我知道了,殿下早点休息吧。这几天就在房中静养,等病好了再说。”

他一面说,一面端起赵瑗那半碗没有喝完的药,想要学着谢氏的样子去一勺羹一勺羹的喂,但总是会把药洒出来,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放弃,便将一整碗温热的药递到赵瑗的唇边。

赵瑗慢慢的喝着,他的头发已经被梳散,披在肩头,两颊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嫣红,在白色亵衣的映衬下,显得很特别。房中的烛光淡黄色的光晕一层层的染开,将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

萧山发现赵瑗这些日子虽然风吹日晒,但皮肤依旧很白皙,脖颈修长而秀美,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微微抖动,有些性感。

赵瑗喝药喝到一半的时候,微微抬眼看了萧山一眼,神情中带着一丝嗔怪,萧山手一抖,药洒出好些,顺着赵瑗的唇角蜿蜒而下,在下巴尖聚集,滴到了赵瑗的胸前锁骨处。

赵瑗道:“慢点,我喝不了这么快。”

萧山忙点头,又赶紧去拿毛巾把洒出的药汁擦干净,赵瑗不太高兴,嘟囔道:“毛手毛脚的,喂个药也不会。”

萧山被指责却没有任何不快,只是觉得自己的确笨手笨脚很羞愧,他解释道:“以前没干过,这是第一次。殿下稍微忍耐一下吧,药已经快喝完了。”说着把剩下的最后一点药灌倒了赵瑗口中。

赵瑗被呛得咳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喝完之后便躺下睡了。

萧山看着赵瑗在睡梦中还难受的哼哼,觉得自己的确很对不起赵瑗,想要弥补一下却又做的很糟糕,简直是笨死了。

萧山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后,确定赵瑗已经睡熟,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准备把自己的被子抱到赵瑗房中睡,免得赵瑗半夜出现什么状况。

但当萧山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很意外的见到宫女谢氏正在自己房中等自己。

原来是谢氏不知道药渣该怎么处理,萧山让谢氏把药渣交给自己,他看着谢氏走在院中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开口叫住谢氏:“谢姑娘,你今晚还有别的事情么?”

谢氏摇头,萧山道:“那就别走了,留下来吧。”

谢氏脸上微红,有些吃惊的看着萧山,显露出犹豫的神色,显然是在考虑,要不要拒绝萧山这个无礼的要求。

萧山一见谢氏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殿下病了,晚上肯定要人照顾的,姑娘家心细,你就到他房里照顾一夜吧。别担心,不会让你累着的,我明天来换你!”

谢氏看见萧山局促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们做婢子的,照顾殿下是份内之事,秦大人不用这么客气。”

萧山解释道:“今天你累了一天,本来不该占用你休息时间的。但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少,所以……所以只有麻烦你了。”

谢氏莞尔一笑,低声道:“不麻烦的,本就是该做的。”

第二天早上教书的是史浩,史浩听萧山说赵瑗病了,将萧山责怪了一番后,便又开始和萧山商量善后事宜。因为根据赵瑗的推测,王府中肯定会有秦桧安插进来的奸细,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所以这个事情要保密的话,难度比较大。如果万一秦桧知道了,问起来又该如何回答?还有赵构如果得知了,又该怎么应付。

自从萧山被赵瑗接纳为自己人后,史浩也随即接纳了萧山,此时两人商量过后,决定由史浩借口要回家照顾老母几天,承担这三四天的皇子讲经筳的工作。而萧山则借口赵瑗要进行秘密训练,让另外的两个武师放假三四天。至于秦桧和赵构如果听到了风声,只对秦桧说赵瑗体弱多病就能蒙混过去,但赵构哪里却不好蒙混,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有随机应变。

赵瑗上午的时候,脸上施了薄粉,看不出病状,来到讲经之处,便入后房休息。

等下午的时候,赵瑗就回自己的房中静养,萧山见赵瑗过了一夜之后,精神好了很多,身上的温度也渐渐的退了,这天白天是甘昪在照顾赵瑗,晚上萧山自己留在赵瑗房中。等到掌灯的时候,萧山开始为自己睡哪里有些发愁了。

赵瑗的房中外间有一张宫女值夜用的小床,平时伺候的宫女都睡那里。萧山是不好意思去睡女生的床的,而且那地方隔赵瑗的床有点远,萧山担心自己睡的太沉不能及时的照顾赵瑗。

赵瑗的床自然是非常大,不过萧山肯定也是不会去睡的,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因为病人需要休息,万一自己半夜起来嘘嘘打扰到赵瑗就不好了。

萧山最后搬了一张软垫,躺在赵瑗床边的地上睡下了。

赵瑗对于萧山不愿睡宫女的床有些不能理解,笑道:“昨天谢仪说你看起来很彪悍的样子,实际很害羞,我还不信,现在才算是信了。”

萧山有些诧异,不知道那个姓谢的宫女到底跟赵瑗说了自己些什么,问道:“她叫谢仪?她背后怎么说我的?”

赵瑗微微挑眉,道:“她说你平时很少跟女人讲话,一讲话就脸红。昨晚你还央求她了好长时间,让她留在我房中,她说当时她都没不好意思,你却十分扭捏吞吞吐吐的不敢说。”

萧山完全没想到自己为了谢仪考虑不想让她累着,居然得了这么个评价。他心中不禁有些懊恼,道:“我是怕她累着心里不高兴,所以才多说了两句好话。”

赵瑗忽然问道:“你也不小了吧,家里给你定亲了没?”

萧山根本不想谈论这种话题,但赵瑗问起,也是要认真回答的。他想了想,说:“我还小,并不准备成亲。而且男人应该先有事业,然后再有家。我记得有句古话叫什么‘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忘记是谁说的了,我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吧!”

赵瑗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惆怅,问道:“你爹娘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么?他们能答应?”

萧山觉得赵瑗问的有些奇怪,便翻了个身,道:“他们对我管的松,不急这个。你怎么忽然问这些?”

赵瑗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快要大婚了,我并不是很想成亲,但这事儿由不得我自己,阿爹已经给我选定了一个,只等太后回来看过之后就完婚……”

28、后路

萧山打了个哈欠,完全不能体会赵瑗此刻的心情,他觉得十分疲倦,胡乱应付了两句后,闭上眼就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听到有动静,他睁开眼发现赵瑗正在挣扎着起床,原来是口渴了想喝水。

萧山将水倒了一杯给赵瑗喝,过了没多大一会儿,赵瑗又要小解,萧山只能去拿夜壶,一晚上起来三四次。

当萧山再次倒在自己的垫子上的时候,终于内心中发出了一声感叹:伺候皇子真不是人干的活,王府里的太监宫女们工作太辛苦了。

赵瑗的病来的很快,去的更快,四天之后已经一切如常了,他赏了不少银子给这两天辛苦过的甘昪和谢仪,萧山也收到了赏赐,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父母的。

萧山趁机回家了一趟,见到家中不仅有赵瑗的赏赐,还有秦桧送来的不少赏赐。

秦重和王美娘看着秦桧送来的明显比赵瑗多得多的赏赐,有些发愁起来。

秦重的意思是:两边的赏赐都不要,咱只图能平平安安的过个日子。

王美娘却认为,秦桧和赵瑗,哪个都得罪不起,既然赏赐了,肯定是不能不要的,但收下之后却又不敢花,只觉得烫手的很。

萧山想了想,觉得自己将来肯定是要和秦桧闹翻的,这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所以他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将来一旦闹翻,他绝对是不可能看在自己能够还给他赏银的份上对自己从轻发落,所以不妨趁机多要一点,也好拿这些银子,给自己准备准备,弄一条后路。

秦重听见萧山这么说,觉得很提心吊胆,王美娘却非常赞成萧山的看法。王美娘做妓-女的时候,也有些可靠的姐妹,有一个如今自己在干老鸨,王美娘让那名老鸨花大价钱去买了三匹马养着,以备万一的时候能够逃命。

宋朝由于没有养马场,一直缺马,南宋更加如此,光是赵构就曾经颁布过几次民间不准私自养马的法令,所有的马匹必须要上报官府,作为预备战马,就连赵瑗的王府,也不过只有五匹马而已。萧山私下养马,隐匿不报是触犯刑律的,只能偷偷摸摸的托可靠的人做。

秦重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做城门官,萧山让秦重花大价钱买通他,能够在必要的时候放自家出城。

而且在临安郊外买了一个庄子和一些地,平时借着出去收租和查看田庄的借口,将家中的重要东西都慢慢的转移到城外去,算作是狡兔三窟。

王美娘也开始有所活动,她的一个姐妹嫁给淮东韩世忠的一个部下当小妾,后来那正房死了,小妾生了儿子,便将小妾扶正做了夫人。那名部下自韩世忠回京被夺了兵权后,便代替了韩世忠的位置暂领部队,不论将来是要渡淮还是要躲藏,那名部将都是一条很好的线路。

王美娘已经很久没有和那个姐妹联系过了,她也开始重新和那个姐妹联系,希望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情,能够多一条出路。

秦桧送来的赏赐被萧山一眨眼就花了个干净,且还不够用。萧山觉得如果秦桧找自己办事的话,自己也应该趁机找秦桧多要点银子。

但没有等到秦桧找萧山,萧山就碰上了另外一个姓秦的——秦桧的儿子秦熺。

秦熺并不是秦桧的亲儿子,是过继的他大舅子的儿子。秦桧的老婆王氏没有生育能力,秦桧又是个妻管严,不敢休妻另取,只能承认这个过继的儿子。

萧山碰上秦熺是在皇宫内,赵瑗每个月一号和十五号都要进宫给赵构请安,在赵瑗病愈后的第六天,便到了八月一日,赵瑗带着两名侍卫和萧山一齐进宫,在参见了皇帝赵构之后,萧山便和侍卫等候在外殿,正好这个时候秦熺也有事上奏,两人便碰上了。

萧山和秦熺虽然互相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但今天是头一次见面,只是略微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等到秦熺把事情说完,又出宫的时候,正好又碰上了萧山,两人便聊了一会儿。

萧山是秦桧名义上的义子,秦熺是养子,虽说两个人和秦桧都没有血缘关系,但秦熺显然是很不一样的。秦桧对萧山的态度还能够做到和蔼可亲,但今年25岁的秦熺显然没有其父那样的城府,和萧山讲话的时候便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气息,语气间对萧山像家中仆佣那样的使唤。

秦熺问了两句萧山在王府的生活,便对萧山交代:“你现在是殿下的侍读,应该知道什么话能够在殿下面前说,什么话不能够在他面前说!我听说你在王府里和普安郡王混了点交情出来,有这回事么?”

萧山道:“殿下仁厚,不和我计较罢了。”

秦熺拿鼻孔哼了一声,道:“既然你和他有些交情,那就适时的在殿下面前替父亲多多的美言。只有家父这棵大树根基稳固,你我才能有一席安身之地,将来是少不了你的好处的,这个简单的道理你应该知道罢!”

萧山道:“呵呵。”

秦熺道:“你笑什么?”

萧山道:“我觉得大哥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呵呵’表示赞同。”

秦熺显然不知道“呵呵”这个词的经典深层含义(注1),见萧山态度恭谨,也表示比较满意,但非常不喜欢他对自己的称呼,便道:“以后不要这样称呼我,称呼官职吧!”

萧山知道秦熺是今年春闱中的进士,殿试的时候被巴结秦桧的官员给搞成了状元,后因为“父官子不得居状元这一条”而改成了榜眼,纯粹的拼爹上台,现在是秘书少郎,专门管图书典籍,编撰历史的职位。在秦熺任职期间,大量的史料被篡改不说,还严禁民间私自编写史书,违者大理寺伺候。

萧山躬身:“是,秦少监。”

秦熺满意的点头,他内心中非常的反对秦桧认萧山做义子,后来又听说萧山很贪财,把秦桧送去的赏赐花了个干净,心中更加看不起他,只把他当成一条走狗来对待,所以听到萧山称呼自己“大哥”就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现在秦熺看见萧山态度不错,随便夸了萧山两句走了。

秦熺前脚刚走,赵瑗后脚就出来了。几名侍卫也跟随赵瑗一起回府,路上的时候赵瑗问萧山:“秦熺跟你说些什么?”

萧山道:“他夸奖了我工作干得不错。”

赵瑗一愣,萧山继续道:“说我已经得到了殿下的欢心,下一步就是要为家父多多的美言,好让秦家更加的稳固。我正在琢磨怎么帮秦相公美言,想半天也想不出来,真头疼。”

赵瑗听了,哭笑不得,道:“别头疼了,你已经尽力,我收到这些美言了。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心中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办好。”

萧山朝赵瑗看去,见赵瑗脸上的笑容渐渐的隐去,双眉紧紧的锁到了一起,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萧山想起赵瑗前两天对自己说过的关于大婚的困惑,便试探着问:“是不想成亲?”

赵瑗一愣,随即笑道:“不是这件事,这里说话不方便,回府后再说吧。”

回到王府之后,赵瑗只是和史浩两人私下里交谈过一段时间,但是对萧山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赵瑗才刚刚病愈,萧山也不敢再去过分的折腾他,将训练课程减少了一半,又格外的小心,生怕赵瑗再次病倒。但是很出乎萧山意料的是,赵瑗恢复的极快,只几天就又能够承受全部的训练课程了,并且还大有继续发展之势。

但萧山也再拿不出什么教赵瑗了,特种兵的三个月新兵集训到此结束,之后的什么枪械,爆破,野外生存等等技能也没法教。

当赵瑗得到萧山特训结束的消息时,些微有些惆怅,萧山道:“其它的武艺,府中的武师完全可以教,两位师傅也说了,他们见到殿下能吃苦,也敢拼命,他们会按照真正习武之人的要求来教殿下的。”

还有后半句萧山没有说,冷兵器时代的人,对于体力和格斗技巧要求的更高,王府中的武师和侍卫,水平不比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差,甚至还更加强一点。且府中有两个侍卫还是曾经上过战场,在千军万马之中保护过赵构南逃的人。现在赵瑗的水平只能算是初级入门,但经过自己打头阵折磨皇子,府中的武师也会有样学样,不会再有太多的顾忌,让他们继续教冷兵器的战斗技巧,比自己来要好多了。

但是赵瑗心中却觉得有些空荡荡的,有一种离了变态教官管束之后的失落感。

在晚上等萧山吃完饭后,赵瑗忽然问道:“你还记得,那天进宫,我曾经说过心中有一件事情非常犹豫吧?”

萧山都快要忘记了,他下意识的问道:“哪天进宫?”他的话才一出口,就想起来了,赵瑗说的是自己遇到秦熺的那一次。

赵瑗自从那天进宫,便知道了“那件事”,这些天他一直在犹豫纠结,此刻他很想听一听萧山对“那件事”的意见,但他在心中权衡了半晌,决定还是不要直接对萧山说的好,他换了一种方式征求意见:“两国交战,我方有两座相邻的城池。其中一座眼看就要被敌人攻破,另一座城中刚好有多余的兵力可以相救。你说要不要救?”

萧山不假思索的道:“这还用问?当然要救!”

赵瑗脸上又露出了犹豫的神色,道:“可是,这救兵很可能会被敌人全部杀光,如果救兵被杀光了,另外那座暂时安全的城池一定会保不住的。”

萧山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很简单,但却不容易想通。我只问一句,如果不派兵相救,等到敌人攻破盟友的城池,那自己的城池能不能够守住,能守多久?此消彼涨,能够尽量的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和盟友,就是在消灭敌人。没有能力救援就算了,但是有能力的话,一定要救。不是道义上的考虑,只是因为保护了盟友,就等于保存了自己的力量,会多出一线生机。如果因为害怕而坐视不理,则我方会被敌人各个击破,最后谁都跑不掉!更何况,只要小心行事,自己援助盟友的救兵,也不一定会被敌人消灭,还是有很大的赢面。”

萧山顿了顿,道:“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赵瑗沉思片刻,在心中权衡利弊,过了半晌猛然抬头:“你说的对,一定要想办法,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山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道赵瑗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赵瑗对史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史师傅,我决定了,‘那件事’我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出手相救!”

29、离间秦桧

赵瑗道:“史师傅,我决定了,那件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出手相救!”

史浩吃了一惊,连连摇头:“殿下,那件事情你还是不要管的好,现在太后即将南归,你不要在其中多生事端,惹陛下不快。再说这也不是殿下你能够管得到的事情。”

赵瑗听史浩这样说,心中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史浩会赞成自己的行动,毕竟“那件事”是史浩告诉自己的,但没想到他临到头居然反对自己插手。

赵瑗在下午练习武艺的时候,看着陪自己一同练剑,浑身大汗的萧山的时候,心中感到很有必要重新寻找一个同盟了。

当晚赵瑗邀请萧山共同进食,当两人一齐坐在桌边的时候,萧山心中有些困惑。平时都是赵瑗先吃,之后才会轮到自己,今天他忽然有变化,肯定有问题。

席间赵瑗也没提正事,只是和萧山讨论下午武师教的一套剑法,并且不断给萧山夹菜,劝他多吃点。

直到晚上的时候,赵瑗借口要和萧山继续探讨剑法,两人黑夜中站在空旷的练武场的时候,赵瑗才说出到了正题。

原来“那件事”,是和朝廷官员的去留有关。

宋朝丞相一直是两位,但自从四年前秦桧上台之后,就只有秦桧一个宰相了,很多官员对这种有违祖法的事情提出过意见,但都被秦桧所打压。

在解决完岳飞之后,秦桧开始对曾经反对过自己的人一一报复了。

在一个月前,秦桧就已经贬斥了曾经反对过自己的二十多名官员。但他的这个行为,遭来了更多的反对声音。这次反对的声音不是关于国家是该战还是该和,而是单纯针对秦桧肆意揽权的。

这些人中,除了秦桧的一贯政敌,还有一些曾经是秦桧的盟友,比如和秦桧合谋干掉岳飞的现任参知政事万俟思,以及三大将之一的张俊也是其中之一。

秦桧面对朝中反对自己的势力,也找出了一条很有效的解决办法。

宋朝的官员纠察机构叫做御史台,专门弹劾办事不利的官员,凡是遭到御史弹劾的官员,都必须上书请辞。秦桧将自己的嫡系亲信安插进御史台,命他们竞相弹劾上级官员,等到上级官员下台后,这些御史便会接替他们的位置。秦桧又会找新的御史上台,看见哪个不听话的,再让新御史弹劾之。新御史见到自己上任因为弹劾高官而自己顶上的榜样,便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非常听命于秦桧的话,使劲的弹劾攻击。

于是现任御史弹劾由上任御史升上去的执政,就这样无限循环下去,在秦桧当政的这几年中,执政几乎都是由御史升任。而所有的高级官员中,除了秦桧自己和自己的子孙以外,其它的人一直在不停的走马换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借机做大而威胁到秦桧的地位。

现在人人都知道秦桧准备将朝中残余的主战派以及反对他的人一举肃清。因为宋代有“不因言获罪”的太祖遗训,所以秦桧即便是打击那些官员,也只能将其贬黜,而无法杀死并彻底的除掉。

但在一个月前,史浩最新得到消息,秦桧竟然在寻找那些官员的谋逆证据,准备再来一次谋反大案,将新旧政敌全部弄死。

史浩曾经试探过皇帝赵构的态度,但是发现赵构对这一切,居然不管不问,任由秦桧行事。在一次讲学过程中,史浩曾经对赵瑗提过这件事情。

赵瑗得知之后,也大吃一惊,但他不相信赵构会对这种事情不管不问,所以在八月一日进宫的时候,赵瑗也曾经试探过皇帝的态度。

赵构并不在意,反倒称赞秦桧办事让人放心。

赵瑗见皇帝和宰相的态度如此,他心中十分的纠结。他自从出宫就在心中暗暗的数数,到最后竟然在心中拟出了接近有一百三十多名会被秦桧下手的人的名单。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他还能私下通知一下,让对方防范,可现在人数众多,赵瑗若是一一去告知,必然会被秦桧发觉而成为其最大的攻击目标。

他心中非常的纠结,一方面,他听从史浩的意见,在秦桧风头正盛的时候,不要去和秦桧作对,而应该避其锋芒;但另一方面,他心中又非常的明白,如果一味的只知自保,让秦桧继续这样下去,不过十年,大宋将会被秦桧整的凋敝不堪,秦桧大权独揽,成为“太上皇”,自己最终也会被他干掉。

赵瑗左右为难,所以才会去问萧山的意见,因为这件事情牵连过大,他没有对萧山直说,而是换了个“两国交战”的比喻来形容。当他听了萧山的话之后,心中便豁然明了。如果放任秦桧肆意的清洗政敌,打压所有非嫡系的官员,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秦桧安如泰山,自己危如累卵。

赵瑗决定在这个时候,必须破坏秦桧的这次行动,但具体该怎么做,他心中也是一团乱麻,史浩因为不赞成他现在和秦桧作对,根本不和他商讨这个问题。

赵瑗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和萧山商量一下。

赵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跟萧山说了后,萧山表示十分的惊讶。

萧山去过杭州,在岳庙里看见的那几尊跪着的雕像,其中就有万俟思和张俊两人。现在听到赵瑗说秦桧连这两个都不放过,不由的感叹这两位运气真心差。生前没抱紧秦桧的大腿,被其用过之后就丢掉不说,死后还要跪上上千年。

赵瑗道:“因为害怕引起秦桧的注意,我不敢派太多人,只派了两个心腹去打探情况,初步看来,约莫有一百三十多人会牵连在这新的莫须有的罪名中。包括已经辞官的赵鼎、力主北伐的张德远、前任的副相擅长理财的李光,不肯和秦桧合作的枢密副使王庶,任御史期间始终公正不阿的黄龟年,还有曾经帮岳飞说过话的何铸等等。上一次秦桧制造岳飞冤案,使得军中士气大为低落,现在又准备故技重施在朝中搞大清洗,定然会将本来就不怎么好的朝廷风气败坏殆尽。牵连的人太多,我也不可能一一去通知,我虽是官家的养子,但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被立为皇子,不能够上书言事参与朝政。可又不可能坐视不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山见赵瑗眉心间都凝成了一个川字,月影下显得十分愁闷。

萧山并不知该怎么安慰赵瑗,他默默的坐在赵瑗的身旁,拍了拍赵瑗的肩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太过操心了。”

赵瑗缓缓的摇头,道:“其实这件事,只要圣上不赞同,秦桧就绝对办不成。可是我前几天进宫,看官家的意思,却是赞同秦桧的做法。哎,他真是糊涂,把秦桧当做国之司命,对他信任的不得了……”

说道一半赵瑗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指斥乘舆,便连忙住口。

萧山顺着赵瑗的话随口说道:“哪里会有皇帝彻底信任权臣的……”说道这里的时候,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仿佛同时在黑夜中,看到了一丝亮光。

赵瑗瞪大了眼睛盯着萧山,萧山道:“殿下不是将来想要当皇帝么?你设身处地的在官家的位置上想一想,就知道该怎么离间秦桧了,我猜没有一个皇帝喜欢看到大权被别人揽去而自己被架空的。”

赵瑗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他将目光缓缓的移向黑暗的天际,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过了片刻,赵瑗摇头道:“我不会那样猜忌我所信任的人的。即便是有人恶意中伤,我也能够分辨。”

萧山道:“但……”他只说了一个但字,就闭了口。萧山知道赵瑗心中对于赵构颇有父子之情,尽量的不在他面前说赵构的坏话。

赵瑗抿了抿唇,有些艰难的接下去萧山的话,道:“但阿爹不是我,他被身边的人背叛过无数次,他不会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后面半句话赵瑗没有说出来,因为任何人中间,也包括他自己。

萧山虽然不知道赵瑗心中在想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得到赵瑗的沮丧。萧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看见赵瑗皱眉的时候,看到赵瑗苦闷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冲动,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将那一切让他苦恼,让他抑郁的东西全部扫除干净。

赵瑗只是郁闷了片刻,便马上开始思考起具体的操作方法来了。他既然已经想明白赵构的结症之处,想要劝说赵构去阻止秦桧也非常的容易,但具体的困难是该找个什么样的时间和机会才能不被秦桧发觉是自己干的。

赵瑗必须面见皇帝才能开始劝说。王府人多,赵瑗每次出去要避开旁人并不容易;皇宫中人更多,并且遍布秦桧的耳目,赵瑗只要和皇帝相见并且私自谈话,必然会被秦桧知道。秦桧不是笨蛋,只需要稍一分析,就能明白是赵瑗在搞破坏。

找到皇帝私下谈话,却不被任何人知道,这对于不住在宫中的赵瑗,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巧遇偶遇皆不行,就算是半夜偷偷进宫,都有可能被发觉。

赵瑗和萧山这两天一有空,便开始分析怎么样才能够单独的面见赵构。但两人将赵构的行程分析了个遍,发现无论何时,都不可能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去面见深宫中的赵构。

正在两人为找不到时机而头疼的时候,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了两人的面前。

30、英雄迟暮

正在两人为找不到时机而头疼的时候,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了两人面前。

八月二十三日,也就是两天后,赵构的生母韦氏将会抵达临安。

赵构的生母韦氏,是一个不得宠的妃嫔,长久以来默默无闻的生活在徽宗皇帝赵佶的后宫,只得到过皇帝的一次宠幸,就诞下了赵构。

韦氏生下赵构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得到任何晋封,直到赵构十八岁那年奉命出使金营,当时的皇帝为了安慰这对母子,才给韦氏进封为贤妃。

但赵构尚未抵达金营,金兵就已经攻破了北宋的都城汴京,城中的皇族被一网打尽,全部抓到了金国。公主,后妃们,都沦为了金兵的玩物,赵构的妻子母亲也在其中。他的妻子被金人强-奸至流产;他的母亲先是被丢到金国的妓院中,后来被金国的盖天大王完颜宗贤收了,并且还生下过两个儿子。

赵构对这一切当然十分的清楚,他和金人议和的时候,提出的要求就是把自己的母亲还回来。而金人的条件则是“要议和,必杀岳飞。”

现在岳飞已经死了八个月,金人也遵守约定,将赵构的母亲韦氏送了回来,赵构在四个月前就已经派了人去接韦氏,并且命秦桧的儿子秦熺将韦氏的岁数改大了十岁,昭告天下众人,自己老妈被金人抓去的时候已经年老色衰,什么自己老娘被金人强-奸并生了两个儿子的事情纯粹是谣言。

太后韦氏两天后就会抵达临安,赵构对韦太后的归来十分的重视,命临安城的大小官员必须出城迎接太后銮驾,包括普安郡王赵瑗。

当赵瑗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袋中第一个闪过的年头,就是终于有机会可以单独和赵构说话了!

萧山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赵构为了迎接韦太后归来,特意整修了皇宫,修建了慈宁宫,还在宫中准备了盛大的宴席。那一天全城的官员都将出城迎接,并且会陪同饮宴。

由于这一次前去迎接韦太后的官员非常多,甚至还包括韩世忠这种主战派的大佬和一些秦桧尚未整倒的死敌,所以在这个时候对赵构进言,即便是赵构作出什么反常的反应,秦桧的怀疑对象也会很多,赵瑗相对来说不容易暴露。

但难度也在于此,赵构十多年都没有见过生母,现在母子团聚肯定是片刻都不肯分离的,赵瑗想要单独进言的机会将会非常少。

两人商议了半晌,虽然做出了总总的计划,但总觉得在那种人多口杂的聚会中,会出现的变数太多,不可能有什么周密的计划,只能够随机应变。

在韦太后即将抵达临安的前一天,赵瑗就开始积极的做准备了,他挑选了三位陪自己一同前去的人。一个是萧山自不必说,另外一个是他身边的太监甘昪,还有一个是王府中的一个叫做吴昊的侍卫。

半夜的时候赵瑗就已经起床,和萧山,甘昪以及吴昊一同前去临安城外的临平,等待韦太后的銮驾。

城中的禁军早就将临平打扫干净,黄麾大仗一字排开,道路上都铺了红毯,两旁的侍卫亲军五步一人,守护官道。

等到赵瑗抵达临平的时候,在这里已经有不少官员等候了,赵构却还没有来。

那些官员纷纷和赵瑗打招呼,他们自然也看到了萧山,问过之后得知是秦桧的义子,有的官员便默默的走开不再理会,有些官员却马屁拍的更加疯狂,甚至将赵瑗都丢到了一边。

萧山注意到这些官员中有几名比较特殊,其中有一个官员看起来似乎比较有权势的样子,甚至当着萧山的面嗤笑秦桧:“秦相公倒是喜欢到处收义子,干什么不多纳两个小妾?”

萧山呵呵的干笑了两声,私下里问赵瑗这个人是谁。

赵瑗道:“参知政事万俟思。”

萧山忍不住把万俟思上下打量了一翻,这家伙就是跪在岳飞庙里的四人组之一。但现在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向自己挑衅,说明其觉得自己已经比较牛叉,开始和秦桧公开唱反调了。

但很可惜,具萧山所知,他即将卷入新一轮的莫须有中。

赵瑗和萧山一面低声交谈,一面看着天色,天空中星星还在闪烁,地面上的灯笼点点,雾气已经开始渐渐的升起,远处的山峦青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众人正等着,忽然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骚动,萧山和赵瑗一齐向骚动处看去,只见官道上本来两骑,一匹马上骑得是一位中年汉子,另一匹马上,来的却是一位身穿红衣的美妇。

那中年汉子身形魁伟,身披铁甲,背后的红色披风猎猎作响,尽管相隔老远,萧山还是赶到了他身上那股浓浓的杀伐之气;那汉子身旁的美妇身形娇小,但却动作矫健。两人骑术高超,身法潇洒优美,在夜色中无疑是一道闪亮的风景,非常醒目。

萧山看着那两人,低声问赵瑗:“那是谁?”

赵瑗道:“男的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将领,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不如你猜一猜?”

萧山见美妇一身红衣,英姿飒爽,而中年汉子英姿勃发,他脑袋中忽然就闪出“黄天荡韩世忠大破金兵,其夫人梁红玉擂鼓助威”这几行字来。萧山道:“难道是谭国公?”谭国公是韩世忠现在的封号。

赵瑗摇了摇头,道:“谭国公现在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这是李显忠和他的夫人。你家的那个伙计张三临走前,不是还拿过他做榜样吗?”

萧山吃了一惊,他再朝那奔来的两人看去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下马,果然听见别人称呼那中年汉子为“李节度”。

萧山也想要上前去打招呼,赵瑗拉了拉他,道:“别过去,半个月前他曾经向官家上书恢复陕西的计划,是秦桧的清洗对象之一。你现在特意过去,我们今天的计划很容易被暴露。”

萧山便止住了脚步,他四周看了一圈,也没见到有谁像韩世忠的。便忍不住低声问赵瑗:“殿下,谭国公是哪位?”

赵瑗道:“刚刚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只是你没注意而已。那边站在角落里的一直不说话的就是!”

萧山朝着赵瑗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一位五十多岁,发须花白的人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因为隔得远又是黑夜,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萧山便又上前了两步,这次赵瑗没有阻止萧山,萧山径直走到韩世忠面前,对他行了个礼,道:“久仰谭国公大名,今日能够见面,荣幸之极。”

韩世忠本来是一直低着头也没和什么人说话,此刻他抬起头来,朝萧山看去。

萧山也朝韩世忠看去,只见韩世忠嘴角有不少的皱纹,神情冷漠,表情疏离,背已经有些驼了。

韩世忠听见萧山的这句话,只是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并没有开口说任何话。他只是默不作声的抱着胳膊,独自向另一个人更少的地方走去。

萧山注意到韩世忠的十根手指头只剩下了四根,抱着胳膊的样子显得非常的诡异,又有些滑稽。韩世忠的身影很快的就隐藏在黑糊糊的阴影之中,看得更加不清楚了。

萧山他久闻韩世忠的威名,今日一见,没想到竟然成了这个样子。“英雄迟暮”四个字,跃入萧山的脑中。

他回到赵瑗身边,低声道:“没想到谭国公会是这个样子,居然都这样老了,我刚刚看他走路都已经有些驼背。”

赵瑗道:“我五年前第一次见他,那时候他威武豪迈,常常大笑。但自从朝廷议和岳飞被害之后,他一夜间就好像老了十几岁,也不再过问朝政,只求能平安度过余生了。”

萧山的心中不觉的涌起一股酸楚的感觉。他之前虽然知道岳飞被害死在大理寺中,但总是没有亲眼见过;后来在刑场见到岳云张宪被砍头,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他刚来这个陌生的时空,一切都觉得十分遥远,并不像是真的。

但现在他来到这里已经大半年,早已适应了周围的生活,并且开始融入其中了。

他心中的韩世忠一直是那个威风凛凛,让金人闻风丧胆的英雄好汉的模样,但远处的那个发须花白神情淡漠的老头却无情的打破了他心中的幻象。

这种憋闷的感觉,比当日在刑场看岳云张宪斩头来的更加强烈,几乎是在掐着萧山的脖子,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赵瑗低声道:“官家来了!”

萧山抬头朝远处看去,果然,不仅赵构来了,秦桧也和他一同来了。

众人私下的交谈忽然间便全部止住,“万岁”之声此起彼落,过了好大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赵瑗走上前去,向赵构行礼,赵构见到赵瑗提前在这里等着,十分满意,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理会赵瑗,只是不住的踮着脚,朝着北边张望着。

所有人都知道,赵构是在心中焦急的等待母亲的归来。

太阳缓缓的升了起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盛夏的天气十分的炎热,早晨的时候还好,中午的时候便有许多官员不堪忍受了,但没人敢说半点不满。

正午的时候赵构简单的用过干粮,便又继续等待,连一旁随行的太医劝说他回宫都不肯听。

赵瑗和萧山自然也是满头大汗,两人心中更加焦急。秦桧年纪大了,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受不了,倒是没有继续等到,而是前去旁边的一个帐下歇息,可秦桧走了秦熺却留在赵构旁边,赵瑗就站在赵构的手侧,却始终没有任何机会开口说自己想说的话。

况且,赵瑗偷偷去看赵构的神情,赵构神情焦急,坐立不宁,一旁有御座都不肯坐,现在自己不论说什么,赵构都决不会有心思听的。

直到下午申时,韦太后的车架,才出现在路的那一段尽头。

赵构几乎是失态的从地上跳起来,又一路小跑的朝着远处的那个小黑点奔去。

黄麾大仗和众多侍卫都跟随在他的后面,赵瑗也不得不跟在赵构的身后。

赵构跑上两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走两步,走上两步,却又觉得速度太慢,忍不住再跑上两步。

就这样跑走交替,终于来到了韦太后的车驾前。

驾车的侍从从马上跳下,向赵构行礼。

赵构几乎是用着颤抖的手,缓缓的揭开车帘。

车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微微抬眼,然后两人就这样互相呆呆的看着。

欢庆的鼓乐马上响起,但跟在赵构身边的赵瑗,以及赵瑗身边的萧山,都看见赵构眼圈发红,而韦太后却已是满面泪痕。

31、茅厕拦截

韦太后和赵构相见后,便又见过赵构周围的一些人,赵瑗也上前去向韦太后行礼。

韦太后对于赵瑗并不怎么喜欢,并不是因为赵瑗自身的原因,而是因为赵构阳痿生不出儿子这件事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顺带的对这个养孙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见过众人后,韦太后忽然非常不适时宜的问了一句:“哪一位是韩世忠?我在虏营常常听见他的名字,金人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浑身颤抖。”

赵构马上让出一条路,让韩世忠上前参见。

萧山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韦太后不问岳飞而问韩世忠?但他后来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韦太后归来的时候,遇到宋朝派去的迎归使时,第一个问的就是“岳飞安在?”在得知岳飞已死之后,韦太后也已经明白了什么话能够在赵构面前说,什么话不能够说。

韦太后和韩世忠说话的时间比和旁人说话的时间都长,萧山因为隔得和两人很远,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韦太后特意在这种场合问一问韩世忠,可见其内心也是希望儿子争点气干掉金人报仇雪恨的。

在韦太后歇息了一阵子后,车驾便浩浩荡荡的朝着皇宫中驶去。

很多低级官员在宫门口的地方就散去了,但也有十多名高级官员进入宫中陪同饮宴。

萧山,甘昪,吴昊三人是赵瑗带来的仆从,只等候在殿外廊下,并没有资格进殿。

萧山有些焦急,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有赵瑗会找到机会进言,他不敢时时朝殿内张望,只得耐心等待。

大殿中,赵构力尽一个做儿子的孝道之意,亲自给母亲夹菜倒酒,又命歌妓献艺,此刻已经是晚上,殿中蜡烛齐齐点燃,照的殿中纤毫毕现。

韦太后吃了些东西后,忽然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赵构内心有些得意,这是他为了迎接韦太后回来而故意准备的。以前在汴京城的皇宫中时,宋徽宗赵佶曾嫌弃宫中往常用的河阳花烛没有香气,便命人用龙涎沉脑香屑灌入烛内,点燃两行,陈列数百支,光线明亮,香气扑鼻。

赵构先前用的蜡烛都是普通的,此刻为了讨韦太后欢心,便也命人做了些这种蜡烛,只是当年的那些珍贵香料再也找不到了,而且也用不起那么多,只做了数十根,放置在韦太后周围。

此刻赵构听韦太后问起,便有些洋洋自得的将原委讲了,又问:“这些蜡烛比起当年的怎样?”

韦太后漠然道:“比起汴梁皇宫的差多了,当年所有宫中都用的是这个,也没什么稀奇。”

赵构一腔热血碰了个冷钉子,闷闷不乐,过了片刻才自我解嘲的笑道:“朕哪里能比得爹爹富贵呢。”

韦太后没有去接话,赵构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这个时候一旁的赵瑗忽然手扶着脑袋道:“阿爹,我有些不舒服。”

赵构见有人出来圆场,马上对赵瑗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特意的走过去摸了摸赵瑗的脑袋,道:“你是喝多了吧?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

赵瑗点头,赵构便指派了一个宫女扶赵瑗出去,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再也没人提及。

韦太后却看着赵瑗,心中微微有些不悦,道:“这孩子怎么酒量这么小?可一点都不像你!”

赵构干笑了两声,心中简直是郁闷到了极点。本以为老妈回来后,会对自己和颜悦色外加感激涕零,对自己的半壁江山赞赏有佳,却没想竟然会接连碰钉子。

他待想起身离开,却又不好在这种场合突兀离开,便只能陪着笑,和韦太后说些其它的话,渐渐的把话题转移开去。

萧山等在殿外,他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远远的看见赵瑗脚步有些不稳的被一个宫女扶着出来了,萧山、甘昪、吴昊赶紧迎上去,只见赵瑗面色微红,眼神迷离,显然是醉酒的模样。

甘昪赶紧上去扶住赵瑗,道:“殿下怎么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喝醉了?”

赵瑗推开甘昪,朝萧山勾了勾手,声音含混:“你过来扶我!他们手脚不稳……我……我不放心。”

萧山便明白过来赵瑗这其实是在装醉,但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中途从接风宴席上开溜。这样的行为对于韦太后来说,未免太不敬了,很影响他在太后心中的形象。

萧山才一扶住赵瑗的胳膊,赵瑗整个人的身体便压了过来,萧山只得伸手将赵瑗的胳膊捞起,绕在自己的肩头,另一手搂住他的腰,让他半倒在自己怀中。

一旁那个宫女便松手了,却还是道:“殿下醉了,奴婢领您到后殿休息片刻吧!”

萧山点了点头,那宫女便走在前头,萧山几乎是半抱着赵瑗,甘昪与吴昊跟在身后。

临安皇宫本来就不大,后殿也不远,两步路便走到了,萧山将赵瑗的鞋子脱了,把他扶到床上躺下,那名宫女还要留下来服侍,萧山道:“这用不着你了,宫里有没有醒酒汤?去拿些来。”

那名宫女答应了一声就往外走,萧山担心这名宫女会跟着再次回来,便给甘昪使了个眼色,甘昪就赶上去叫道:“这位姐姐,奴婢跟你一同去吧,免得您再跑一趟。”

等到两人走了之后,赵瑗便抬眼看了侍卫吴昊一眼。吴昊会意,走到偏殿门外守候着。

等到殿中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赵瑗的眼睛马上便的清亮透彻,他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赵瑗一边穿着刚刚被萧山脱掉的靴子,一边道:“我见刚刚官家和太后两人交谈并不开心,太后有些话戳中了官家的心事,我感觉他忍不到太长时间就会找借口出去透风,我正好半路拦截!你跟我一起去,万一被人看见,也能说你扶我去找茅厕。”

萧山道:“如果官家不出来呢?”

赵瑗一摊手:“那就说明今天运气不佳,只能再想别的办法好了!”

萧山点了点头,去将窗拉开了一条小缝,仔细看过之后,发现周围并无异常,便率先跳出窗,给赵瑗发了个暗号,赵瑗也即刻跳出窗外。

萧山自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赵瑗这三个月也被萧山紧急训练过如何躲避,如何隐藏自己,宫中大宴,侍卫宫女太监都在正殿伺候,这边的人非常少,很容易躲开。

赵瑗一面行动,一面给萧山打手语,示意下一步要去哪里。赵瑗的手语都是萧山教的,两人在平时的训练过程中演习过无数次,所以即便不用说话,一切沟通也毫无障碍。

两人在行动中,所选择的藏身地点和行进路线并不一样,赵瑗最终在一个地点停下,萧山注意到这里正是茅厕附近。

两人等了不到片刻,便听见一个脚步声传了过来。

果然和赵瑗所猜的一样,赵构陪着韦太后坐了片刻之后,韦太后便又见到了另外一个养子赵琢,赵琢比赵瑗小三岁,长得粉妆玉琢不说,还会粘人,一上去就在韦太后怀里撒娇,声音又甜又糯,哄得韦太后十分的高兴,说这个孩子比少年老成的赵瑗好多了。

赵构听了这话心中更加郁闷,他觉得自己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得不到母亲的肯定。非但如此,母亲还挑剔自己喜欢的赵瑗。

赵构小的时候也不会撒娇卖乖,从来没有被当皇帝的父亲宠爱过,除了他妈妈,没有人爱他。

现在赵构看见赵琢一出现就讨得太后的欢心,竟比自己还吃香,不觉在心中对赵琢涌起了一股厌恶嫉妒之意,深觉两个养子相比还是赵瑗顺眼多了。

赵构起身道:“瑗瑗那孩子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了,朕去看看他。”说毕便走出了殿外。

一旁在坐的秦桧和赵构身边的太监押班蓝珪互望了一眼,蓝珪心下明朗,跟在赵构身边走了出去。

赵构走出殿外,只觉得心情烦闷,在宫中乱走。蓝珪道:“官家,殿下在后殿歇息,您走错方向了。”

赵构没好气的呵斥道:“你这个奴才越来越没上没下了!朕想去什么地方还用你说?别跟着朕,烦的很!”

蓝珪被赵构这样一骂,立刻缩了脖子,不敢再多说。

赵构独自一人逛了一会之后,烦闷的心情被夜风吹散了许多,有些酒劲上头,觉得想要小解,他四处一看,宫中的茅厕就在附近,于是朝着茅厕的方向走去。

只是出乎赵构意料的是,他才走到一半,眼前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来,赵构定睛看去,竟是赵瑗。

赵瑗朝赵构行礼:“孩儿问父亲安好!”

赵构有些疑惑:“你不是喝醉了在歇息吗,怎么会在这里?”

赵瑗没有回答赵构的这句话,却只是道:“儿子有一件事悬在心上,不对父亲说,日夜都难以安睡!”

赵构却没去搭赵瑗的话,只是朝赵瑗身后不远处的萧山看去。

萧山见赵构在看自己,却并不上前,只是在原地行了个无声的拱手礼。

赵构又回过头来,对赵瑗道:“他现在成了你的心腹了?”

赵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构又道:“让他教教你武艺就行了,有些事情不该让人知道的,不要让旁人知道,明白么?”

赵瑗垂首恭谨:“孩儿多谢父亲教诲。”

赵构觉得自己总算是在赵瑗这里找回了面子,心情渐渐好转,却又忍不住多摆显两句:“不要轻易的相信任何人,他能出卖别人,就能够出卖你!朕是过来人,不想让你也走朕的弯路。”

赵瑗不露痕迹的拍马屁:“孩儿不是很明白,请父亲明示。”

赵构也不上茅厕了,开始教育儿子:“他本是秦相公的义子,却投靠你,说明其忠诚度很低。或许还会两边出卖两边讨好。当然了,你也不用着急把他清理出去,有些事情你还是可以利用他去做的。但不可以过于信任,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赵瑗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郑重点头:“多谢阿爹提醒,是孩儿考虑的不周,以后不会了。”

赵构见赵瑗很推崇自己的话,又是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直觉得这个儿子比那个在韦太后面前抢自己风头的赵琢好太多,便问道:“你这么偷偷摸摸的来找朕,是有什么事情么?”

赵瑗吞吐道:“有一桩事情不知该怎么办好,又找不到人请教,只能来问问阿爹了。”

赵构欣然道:“什么事?说吧!”

32、试探

赵构问道:“什么事?说吧!”

赵瑗道:“孩儿曾经年少无知,得罪过秦相公,现在想来,心中惶惶难安。”

赵构的心情一下子就糟糕到了极点,他现在根本不想讨论任何有关朝政的事情。

赵构阴沉着脸,道:“你是皇子,秦桧怎敢拿你怎样?朕说过,让你不要在背后说他的是非!”

赵瑗见赵构心情变换不定,根本难以捕捉他的喜怒,但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后退的道理,便一咬牙,继续说道:“孩儿不怕自己被秦桧暗害,孩儿惶惶不可终日的是如果阿爹身边的人都只剩下和他一个鼻孔出气的,那谁又和阿爹一条心?所有人的生死只在秦桧之手,谁又会畏惧阿爹你?如果将来万一有事,又有谁来保护阿爹?”

赵构沉下脸来,厉声道:“朕说的话你也敢不放在心上了么?滚!”

赵瑗的脸上露出一股倔强之色,他的嘴唇紧抿,看着赵构。

赵构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开始觉得两个儿子都很讨厌。

但随即赵瑗垂下眼帘,朝着赵构深深的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赵构心中的狂躁抑郁简直无以复加,他烦闷的在宫中来回走动,不经意间,却有个宫女撞到了他的怀中。

赵构二话不说,将那个宫女径直抱入自己的寝宫。第二天早晨,那宫女的尸体被送出宫外,掩埋尸体的人见到尸体上的清淤和鞭痕,显然是死前遭受人虐待的。

但是,当赵构发泄完心中的怒火和躁郁,独自一人躺在空旷的大床上的时候,赵瑗白天的话却反复的回荡在他的耳边:如果所有人都和秦桧一个鼻孔出气,那谁和皇帝一条心?如果人人都只知道有秦桧,那又有谁知道有皇帝?如果将来万一有事,又有谁来保护自己?

赵构很清楚这是赵瑗的挑拨之言。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赵瑗很成功的拨动了自己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

韦太后归来的第十天,赵构以“太后刚归,当从宽而赦”为由,将秦桧上书要求赐死的三人改为流放,将因牵连在岳飞之事的十六名罢官的官员改为调到偏远处去当官,将贬黜的官员改为降级,将秦桧请求的降级的官员改为罚俸。

秦桧不知道为何赵构突然改变心意,他的夫人王氏已经和赵构的太医王继先认了亲戚,王继先也传来了宫里的消息“官家对此事心意已决,多说无用”。

秦桧立刻就意识到,赵构在有意识的和自己作对。

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秦桧在宫中有太医王继先为内援,在外廷有台谏当鹰爪,就连给赵构讲学的经筳官,都是自己人担任。并且秦桧得知赵构原配皇后死在金国的消息后,立刻上书请立吴贵妃为后,借以拉拢在赵构心目中颇有地位的吴贵妃。秦桧将赵构的周围,从外廷到内廷,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一方面是为了监视赵构,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利用这些人影响赵构,以期巩固自己的地位,让其对自己更加亲近。

但现在赵构所表现出来的苗头却有些不太妙,秦桧不相信这是赵构自己突然醒悟了。他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应该是有人向赵构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才令得赵构忽然改变想法。

秦桧和其子曾经将赵构身边可能出现的对自己不利的人都统统的筛选了一遍,却还是找不出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他又进一步扩大怀疑的目标,大致锁定在韦太后南归的这些天内。

这些天,有很多不该去见赵构的人,都见过赵构的面。第一个就是韩世忠,根据宫里太监传来的消息,赵构曾经和韩世忠私下交谈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其后又对其大加赏赐;第二个可疑的当然是李显忠,赵构曾经单独召见过他;万俟思当然脱不了嫌疑,他自从当上参知政事以来,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处处和秦桧过不去;还有杨沂中也不可靠,赵构已经给自己的这位殿前禁卫军统领改名为杨存忠,希望其能够只对皇帝一个人效忠。

秦桧发现,在韦太后南归的那一天,几乎每个人都有可能在赵构面前进言。

秦熺道:“爹,何必那么麻烦,只要有嫌疑的都清洗掉,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秦桧一口老血差点没被这个儿子气吐血来,心想:果然不是我的种,脑袋就是差根弦。遂耐心解释道:“我现在根基尚未完全稳固,尚且需要官家的信任,如果将这些怀疑对象全部清理,一定会引起官家更大的猜忌!对我非常的不利,所以,只有看准了再下手,才是上策!”

秦熺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似乎赵瑗也有机会,便道:“普安郡王,那天太后归来饮宴,他喝醉了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内,官家也曾经离开过。”

秦桧道:“官家身边的太监蓝硅曾说,那日官家是因为心情烦躁,出去散心,并未前去见普安郡王。”说道这里,秦桧心中也有一丝疑虑,这个可能心虽然很小,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桧沉吟片刻,道:“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我那个义子秦山了,把他找来问一问吧!”

秦熺问道:“那是偷偷的把他找来问吗?还是……”

秦桧想了想,根据普安郡王府中安插的奸细来报,似乎这些日子以来,秦山和赵瑗的关系颇为亲密,便道:“偷偷的问多没意思,你亲自去普安郡王府走一趟,把秦山叫来。”

远在普安郡王府的萧山此刻正和赵瑗扭成一团,在沙地里滚来滚去,练习擒拿格斗,赵瑗自从上次病愈,力气增加了不少,王府中的武师也肯认真教他了,进步飞速之余,就需要人练手了。

府中的侍卫没有一人敢去和赵瑗来真的,武师也是一样,他们就算是敢对赵瑗严格要求,但也绝对不敢扭皇子的胳膊,也不敢将皇子压在身下,更不用说跨坐在赵瑗身上掐他脖子了。

赵瑗的练手对象,始终只能是萧山了。

萧山发现赵瑗的技巧似乎比昨天又要提高了一点,在自己用膝盖顶住他肚子的时候,赵瑗能够扭腰避开最大的冲击。但始终是技差一筹,被萧山按在身下,动弹不得。

赵瑗脸上满是灰,头发上也沾了沙子,嘴唇却紧紧的抿着,一脸倔强,不肯服输,眼睛却盯着萧山的肩头,准备伺机反攻。

萧山道:“你刚刚横跨的动作没太标准,武师说要迈出比肩宽大半步,你却只迈了小半步,所以下盘不稳,被我扫倒了。”

赵瑗哼了一声,显然不服气,道:“再来!”

萧山却仍旧没有松手,只是笑嘻嘻的道:“下次要把腿分开一点,会稳一些。这次你输了,受罚吧!”

赵瑗的目光看向萧山的背后,他看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便低声道:“放开我。”

萧山正在兴头上,昨天他一时不被赵瑗扫倒,硬是在地上躺了半个时辰才能爬起来,现在占了上风,显然不肯轻易放手。但他又不能去想赵瑗对待自己那样差点把心肝脾肺肾都踹出来,只能将赵瑗按着,打算让他在地上倒个半个时辰以报仇。

萧山摇头:“愿赌服输,别耍赖!”

赵瑗道:“有人来了,别闹了。”

萧山叹了一口气:“又来这招,不灵了!”

赵瑗对萧山怒目而视,他已经看见来的人是谁了。

但萧山却根本没有察觉背后有人,他见赵瑗瞪自己,只以为对方是恼羞成怒的表现。萧山觉得心情大好,歪着脑袋笑嘻嘻的看赵瑗。

赵瑗的额头有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将他脸上的灰冲掉两道,露出白皙的皮肤。萧山发现赵瑗的鼻子很挺拔,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眼角有些微微上翘,很是好看。而且,这双眼睛现在正盯着自己,里面有着一丝愠怒,却没有半点肃杀之意,倒像是轻嗔。

萧山有些不敢再去和赵瑗的眼睛对视了,他将目光挪到了别处,却不经意的看见赵瑗那双殷红的唇,唇瓣非常湿润,带着光泽,上面没有一丝灰尘,很干净。

萧山猛然松开自己的手,同时将目光看向赵瑗背后的沙土。

赵瑗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朝着萧山背后的人道:“秦少监怎么今日亲临寒舍?小王也未曾准备,实在是有失远迎。”

萧山听见赵瑗的话吓了一跳,他忙回头,看见秦熺正站在离自己身后五米远的位置。

萧山心中暗暗的骂自己,刚刚是怎么了?为什么警觉性这么低,有人在背后离自己这么近居然都不能发觉。

秦熺道:“家父因病体沉疴,想要见一见小弟,故此命下官过府来请。因事出突然,不及准备,所以孟浪了。还请殿下恕罪。”

赵瑗看了萧山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复杂的神色,过了一会,赵瑗道:“秦山,既然是你义父病了,身为人子是应该前去探望的,你去吧。”

33、离间与反间

萧山走在秦熺身后,他懊恼了片刻自己的警觉性之低,便忽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来——秦熺怎么进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境,连个前来通传的人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后,萧山便赶上两步,和秦熺并肩而行,问道:“秦少监,你……就这么进来的?”

秦熺因为被其父叮嘱过,对萧山态度变得好了很多,这个时候见萧山发问,想也没想就照实说道:“不是,我进来的时候让他们别通传,主要是想看看小弟你在干些什么。”

萧山听了秦熺这句话,心中更加疑惑:普安郡王府中的人,居然会听从秦熺的话,这是不是说明,王府中除了自己,还有别的奸细?而且,他刚刚称呼自己什么?小弟!!他不是前一次见自己的时候,还非常不耻自己喊他大哥么?

萧山心中百分百肯定这次去秦桧府中,肯定是有猫腻,绝不可能像秦熺说的那样,是秦桧重病想要见自己。

想到这里,萧山便又试探着问秦熺:“秦少监位高权重,小人不敢高攀,小弟二字,实在是不敢当。”

秦熺看见萧山也觉得他很讨厌,但秦桧吩咐了要对萧山表现的亲热一点,便强忍住心中的恶心,假意笑道:“你我是一家兄弟,本来就应该兄弟友爱。何必称呼官职那么生疏,叫我大哥吧!”

萧山见秦熺前后态度变化之大,就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这次秦桧叫自己过去,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做!他对着秦熺拱了拱手,笑着称呼了一声:“大哥!”

秦熺恨不得将萧山一脚踹飞,但显然他不能这样做,只能忍耐,和萧山一起朝着秦府的方向行去。

自从赵构将秦桧的要求驳回,把死刑改流放,流放改贬官,贬官改罚俸之后,为了安抚秦桧,又重新给秦桧赐了一座宅院,在整个临安城最繁华热闹的望仙桥甲第一区修建了整个临安城仅次于皇宫的豪华住宅,并且亲自题词“一德格天之阁”。并且允许秦桧在旁修建自己的家庙。

萧山一出门,便有豪华的马车在等待着,驾车的马是两匹浑身纯黑,四蹄雪白的乌云踏雪。就连赵构的马厩中,都找不出这样的上品,更不用说赵瑗府上了。

秦熺坐在车内,邀请萧山同坐,萧山谦让道:“不敢和大哥平起平坐。”秦熺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没再邀请,只让萧山骑着另外一批灰黄色的马同行。

一行人经过御街,街上百姓纷纷驻足观看,私下里指指点点,人人都晓得这是秦相公家的人出门了。萧山只觉得有人在戳自己的脊梁骨,他扭头看去,却又见不到任何人对自己露出异状。这种感觉简直是糟透了!

马车一径抵达秦桧家的大门,萧山首先跳下马,秦熺也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昂首阔步的走在前面,萧山跟在他身后从大门进府。

上一次去秦府的时候,只觉得秦桧家中精巧雅致,倒也不怎么奢华,这一次秦桧换了新家,各处陈设摆放无不是富贵华丽,奇花异石自不必说,就连侍女都要比别处的漂亮,其气势装潢之华贵,比皇宫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道这是赵构的手笔还是秦桧自己的意思。

秦熺带着萧山一路前行,穿过廊架,绕过池塘,便抵达了秦府的内阁。此刻天热,正是午后时分,丫鬟仆从都站立在廊下,并无一人打瞌睡。

秦桧闭目躺在寝阁的凉床上,凉床上垫着蚕丝褥子,冬暖夏凉,有两个丫鬟正在给秦桧打扇,另外一个给秦桧捶腿。

秦熺走上前去,轻轻的叫了声:“爹!”

秦桧缓缓的睁开眼,秦熺道:“爹,你好些了没?”

秦桧的目光缓缓的游离,最终落到了萧山的身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到:“原来是山儿来了,看到你,为父的病就好了大半了,快过来,好久没有见你,你在王府可还好么?”

萧山走上前去,他心中很纠结一见事情,秦桧在他面前自称为父,那自己是不是也要称呼秦桧“爹”?萧山在心中大叫“牙买爹”,却还是依言走到秦桧面前,对秦桧行了个礼,道:“多劳秦相公挂念,一切都好!”

秦桧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那样客气?我既是你义父,称呼一声爹也不为过。”

萧山在心中思索了片刻,秦桧这次叫他来,绝不会是让自己认爹的,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便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一日不敢忘怀,但……平时见的少,有些不大习惯。”

秦熺哼了一声,甩袖道:“不识抬举!”

秦桧却笑道:“好,好!是个老实的孩子,我喜欢这样实话实说的。比那些明着恭维我,背地里却暗着捅我一刀的人好多了!”

萧山赔笑了两声,秦桧又和萧山说了几句家常话后,便名周围的丫鬟离开,只留下秦熺和萧山。

萧山便知道这肯定是要说到正题了。

果然不出所料,秦桧问了两句萧山的父母安好以后,便问道:“你在普安王府过得可习惯?普安郡王对老朽一直有些误会,他没有为难你吧?”

萧山听到秦桧这样问,便知道他是在打探赵瑗的行踪和日常生活了。萧山在刚刚跟秦熺一起出府的时候,已经通过秦熺的行为,推测到王府可能还有其他的奸细,如果自己推测是真的,那秦桧这样问自己,绝不是想在自己这里得到赵瑗的什么日常生活,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试探自己说话老实不老实。

萧山想了想,决定照实说。因为赵瑗平时的生活,是不太可能瞒过秦桧的,而自己实话实说,则有利于取得秦桧的信任。

萧山道:“一开始的时候,殿下对我并不是很友好,有些时候喜欢为难我。但时间长了,他也就慢慢的转过来,现在殿下对我很好,吃穿住用都在一处,十分亲厚。”

秦桧点点头,有问萧山平时在王府吃什么,生活作息,顺带还似不经意的问起赵瑗的功课,萧山全部照实回答,秦桧边听边点头。

回答完这些,秦桧忽然问道:“我听说,殿下有段时间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见人,是在搞些什么?”

萧山便知道这是自己通过了秦桧的第一道测试,自己说所的情况肯定和秦桧知道的一样,所以他才会问这第二个比较隐秘的问题。

那段时间是赵瑗病了,隐瞒消息的事情。

秦桧可能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赵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拿这个来问萧山,主要还是试探,如果萧山能够给他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机密,那么接下来的话就比较可信。而如果萧山只是敷衍,那么接下来的话显然不足为信。

萧山也在心中衡量,赵瑗生病的事情,当时瞒的紧主要是因为害怕耽误赵瑗的训练,以防赵构插手阻止。但现在赵瑗病已经全好了,即便是旁人知道,也不打紧。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可以取信秦桧的一件事。某位前辈曾云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九句真话里面参杂一句假话”,这样就会让人难以分辨真假。

萧山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普安郡王有些争强好胜,见到我武艺不错,便让我教他。没想到他体质很差,竟然给弄病了。那几天在房中养病,害怕被人知道,所以不敢出来。”

秦桧听了萧山这一席话,结合自己得到的情报,确定了萧山的话是真的,并没有半点敷衍。且听萧山话里的意思,赵瑗的身体似乎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这让秦桧得到了一个新的重要情报。

秦桧交代了两句萧山不要和赵瑗胡闹,和对方相处的时候要懂得分寸,知道进退之后,便又顺着萧山的话题往下问:“那日太后归来,我见普安郡王似乎是痊愈了,看不出曾经病过。”

萧山心中一颤,他本能的感觉到脊背上似有一股电流窜过的感觉。他知道,这件事情,才是秦桧真正想问的!

秦桧果然还是怀疑到了究竟是谁在赵构面前使坏,并且怀疑到了赵瑗身上。

萧山的脊背上渗出点点的细汗,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要自己一个回答不慎,很有可能就会害了赵瑗。

秦桧见萧山不说话,心中便有些怀疑了,问道:“山儿,你怎么不说话?”

萧山吞吐吐吐的道:“我……我刚刚说了谎话……,现在有些编不过来了。”

秦桧哦了一声,微微的侧起身子。

萧山内心的小心纠结都表现在脸上,这也不用他自己怎么伪装:“普安郡王的病,其实一直都没大好。只是,只是他不让我说,我……没想到被义父看出来了。”

秦桧有些吃惊,他也不知道自己随便一句话,居然能够把萧山更真的真话炸出来,便道:“答应了别人,便该做到,他对你不薄,你替他隐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担心普安郡王的身体如果真的不太好,还是应该请宫里的太医看看的,小孩子家不知道轻重只一味的争强好胜并不好。”

萧山道:“我也曾经劝过殿下,不过他不听劝罢了。那日太后归来,宫中饮宴,我就有些担心,他身体弱还要强撑着喝酒,没喝两杯就受不住出来了,在太后面前真的是很失仪。”

秦桧假意问道:“那殿下出来之后还好吧?”

萧山摇头:“并不是很好,我将他扶到偏殿,他都吐了好些,又不敢让人知道,我只得把偏殿的门窗都关上,又脱下自己的里衣将其呕吐物包住以防被人发现。后来他要小解,都走不得路,还是我出去拿了夜壶进来给他用的。”

秦桧听了这话之后,默默的在心中思索,萧山说了一些他并不知道的细节,但一些他知道的细节,比如拿夜壶,让人出去弄醒酒汤,关闭偏殿门窗之类的,倒是全无漏洞。

秦桧觉得萧山的话中并无漏洞,比较可信,又见到萧山一脸着急的样子,心想他倒是不会作伪,也不怕在我面前流露出对赵瑗的关心惹我不快。看来并不是赵瑗在背后捣鬼,而是另有其人。

秦桧又想,赵瑗身体不好,务必要让皇帝知道。

现在赵瑗不住在宫中,和赵构相隔的远,两人之间那一点可怜的父子之情会慢慢淡掉的;赵构比较中意这位儿子全然是因为其身强体壮,聪敏好学之故。如果得知赵瑗身体不堪承担大事,那皇帝的注意力必然会转移到另外一位皇子赵琢的身上。

赵琢年纪更小,其养母吴皇后是自己这边的人,比较容易控制。

想到此处,秦桧便道:“殿下的病老这么拖着也不好,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官家,让官家亲自派王太医前去诊断的。”说道这里,秦桧顿了一顿,交给了萧山第一个任务:“你既然和殿下亲厚,便去劝劝他,让他不要讳疾忌医。劝说殿下就医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若是他肯就此把病养好了,你也算是报答了他对你的厚爱。”

萧山万万没想到秦桧会给自己这么一个任务,他这个时候也不能拒绝,因为秦桧句句说的都是为了赵瑗着想。这件事只有回府之后找赵瑗商量了。

萧山恭恭敬敬的答了一声是,秦桧又和他说了两句之后,便以身体不适命他出去。

秦熺留着萧山吃了一顿饭,又见过王氏说了两句家常,就被放回了赵瑗府上。

等到萧山走后,秦熺才又回到秦桧的卧房中去,秦桧已经端坐,并无半丝病态。

秦熺问道:“父亲,你觉得萧山可信么?我瞧他并不和父亲一条心,连一声‘爹’都不肯叫。”

秦桧不以为意,道:“如果他真的叫我‘爹’,我才要对他警惕!他上一次来府上,对我全然没有半点好感,如果这一次来忽然变了,那就说明其心中有鬼!”

秦熺又道:“可是他说话中处处维护普安郡王,未必会对爹你说实话!”

秦桧点头道:“他和普安郡王日夜相处,心里对他亲密一些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怀疑的。他过来回话的时候,对我也没有隐瞒,很多细节之处都和我知道的一样,应该是可信的。只不过……”秦桧说道这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萧山这一次表现的,实在是太符合自己心中的想象和推测了,逻辑上毫无漏洞,堪称完美。

这让历经过无数风浪的秦桧心底里感到一丝不安,但为什么不安,他却又说不上来。

秦桧想了想,道:“看他今天回去能不能让普安郡王就医吧。这事情进行的有点顺利,顺利的让人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

秦熺劝道:“爹是你多疑了,他那样的人,又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秦桧也觉得自己似乎过于警惕了,两个十六岁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心眼?自己十六岁的时候,还屁都不懂只知道读‘子云诗曰,仁义道德’呢。

萧山回去的时候是一个人走回去的,他在路上的时候一直埋头沉思,现在他已经能够确认王府还有其他的奸细,不然的话,秦桧不会一听那些细节,便相信自己的话。

只是不知道那些奸细都是谁,更不知道有几个。

而且,萧山还有一点疑惑,那就是秦桧想知道赵瑗的事情,为什么不偷偷的把自己叫来,反而让秦熺光明正大的去王府把自己喊走。他相信秦桧做每一件事情绝对都是考虑周全的,那么这个举动,也一定会有其深意,但其深意究竟是什么??

34、夜遇

萧山相信秦桧做每一件事情都会有他的原因,那么这个举动,也一定会有其深意,但其深意到底是什么?

萧山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和秦桧的城府阴沉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更可况,别说秦桧了,萧山觉得就连赵瑗接下来的一连串行为他也看不透。

萧山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原本计划是去找赵瑗商量一下今天的事情,但很意外的是,他被甘昪阻拦了:“殿下已经睡了,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萧山觉得这个小太监恐怕是误会了赵瑗的意思,便添了一句:“连我也不能?”

甘昪点头,对着萧山的语气非常公事公办:“殿下特意吩咐了秦大人也不能例外,奴婢们只是服侍殿下的仆佣,奉命行事而已,还请不要让奴婢为难。”

萧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赵瑗为什么不见自己,但他随即在心中想:赵瑗一定是有理由的,不见便不见吧,现在已经晚了,明天再说也不迟。

但第二天的时候,萧山就明显感觉到了赵瑗对他故意疏离。他一直想找机会和赵瑗单独说话,往日只要他一个眼神,赵瑗就能心领神会,但今天萧山都直接跟赵瑗说了,赵瑗都借口有别的事情,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就连往日两人常常一同去茅厕,今天赵瑗也有了理由拒绝:“不合礼制,让人看见了涂添笑柄!”

萧山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赵瑗不会无缘无故的这样。

中午的时候赵瑗接到宫里的传召,说是皇帝要见他。萧山正在准备陪赵瑗一同进宫的时候,却得到这次赵瑗进宫并不带自己同去的消息。

萧山看着赵瑗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的想:就算是我和他相处时间这么长,但还是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想到这里的时候,萧山不免有些垂头丧气,他打算等赵瑗回来了之后要尽快的把秦桧那边的情况和王府有其它奸细的事情告诉赵瑗。

但赵瑗回来之后脸色变得非常不好,对萧山的态度可以说是有些恶劣了。至少不像平时那样,对萧山说话都是面露微笑。

萧山很明显的看出来赵瑗心情不好,知道最明智的做法是等赵瑗心情好的时候在去跟他说,但秦桧交代的“让普安郡王就医”一事,必须要和赵瑗商量,势不容缓,不可能等个三四天再说。

所以在赵瑗用完晚膳之后,萧山并没有马上去吃饭,而是非常正式的提出要求:“殿下,小臣有要紧的事情和殿下商量!”

萧山感觉到赵瑗气场有些不同,所以自己说话也变得恭谨了些,并且用上了正式的称呼,他希望赵瑗能够通过这一点变化,看出来他即将要说的事情有多么重要。而且人刚吃完饭,肚子抱了心情自然是会要好一些的,萧山觉得赵瑗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但让萧山非常意外的是,赵瑗根本没让周围的太监宫女退下,而是自顾自的站起身,走出了寝阁。

萧山立刻跟在赵瑗身边,周围的太监宫女虽然相隔两人数十步的样子,但讲那些话实在是很不方便。萧山以为赵瑗会选择一处空旷之地谈话,以免有人躲在暗处偷听。

可是萧山万万没有想到,赵瑗只是走出寝阁,站在院中的那株女贞树下拿手随意的扯着叶子,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是一样的!”口气中带着一丝疏离。

萧山觉得赵瑗今天很不对劲,他心想大概是小皇子今天脑袋进水了,我得提醒他一下。便压低声音道:“是关于秦相公的,这里不是很方便。”

非常的出乎萧山的意料,赵瑗冷笑了一声,道:“秦相公是你的义父,你不去跟他说话,又跑来要对我说什么?”

萧山被赵瑗的话和赵瑗的态度给弄呆了,他楞傻傻的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赵瑗这是在怀疑我吗?为什么他忽然会怀疑我,为什么他对我的态度会突然来个大转弯?

萧山有些被搞懵了,赵瑗瞟了萧山一眼,道:“那天你大哥来找你,你们兄弟相谈甚欢,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事情吧!”

萧山懂了。

不是懂了赵瑗的意思,而是懂了秦桧的意思。懂了秦桧为什么不偷偷摸摸的把自己叫过去问话,而是派秦熺过来。秦桧这是在时时刻刻的提醒赵瑗:萧山是我的义子,你再怎么对他亲厚,他始终是我的义子,会向着我。

萧山认为这是非常低级的离间,赵瑗不可能会中计的。但,萧山抬头去看赵瑗的脸色,赵瑗的神色很明显,其中满是怀疑和厌恶,一望而知。

萧山并不相信这是赵瑗内心的想法,更加不相信赵瑗会这样对待自己,便道:“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半个字都没有说过!”

萧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他担心那些十步开外的太监宫女们听见。

但赵瑗显然没有这样的顾忌,他将萧山来回打量了一番,最后盯着萧山的眼睛质问:“我曾经大病的事情,难道是该说的?”

萧山瞠目结舌,这件事情正是他要找赵瑗说的,而且他认为这件事已经过了去多天,即便被人知道也不会有什么。不过他看见了赵瑗的脸色铁青。

赵瑗转过身去,道:“今天官家诏我进宫,特意的问了这件事情,还责备我欺瞒君上。秦山,我信任你,对你解衣推食,没想到你最终还是出卖了我!”

赵瑗说毕便朝着院外走去,萧山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并且他现在不能放赵瑗这样走,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和赵瑗商量。

萧山在赵瑗背后叫道:“殿下留步,小臣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赵瑗并未停下脚步,只是淡淡的道:“我不想再见到你,我的身边也不需要吃里扒外的人!即日起,你就搬出这里,和侍卫们住一起好了!”

赵瑗的语气不容辩驳,十分笃定。萧山眼见赵瑗离去,忙赶上两步,道:“先不说这个,有别的事情”,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他。

赵瑗手臂一晃,萧山没拉到赵瑗的胳膊,只抓到了袖子。

萧山用力有些大,赵瑗急着走,刺啦一声,赵瑗的袖子被扯破了。

赵瑗止住脚步,猛然回头,十分愤怒,脸都涨红了。萧山一见就知道赵瑗是真的生气了,下意识的一松手,半片断掉的袖子缓缓落地。

赵瑗近乎是咬牙切齿:“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萧山见了赵瑗这样,知道他一定内心烦躁,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不宜和他针锋相对,便马上认错:“小臣该死,请殿下责罚,只不过……”

赵瑗冷冷的打断萧山的话:“不用再多说,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你就搬出这里,侍读该在哪里住,就在哪里去住!”

赵瑗走了两步,忽的回头:“还有,今晚罚你禁足在房,不准到处乱走!我知道你本领高强,想去什么地方我也拦不住,但如果你不听话,明天就干脆出府好了!”

说毕,赵瑗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山只能止步,他看着赵瑗离去的身影,心中有一点点的失望。他已经知道赵瑗为什么会对自己生气了,一是因为秦桧的成功挑拨;二是因为赵构责骂之下的迁怒。他不认为未来的中兴之主是这样不辨是非的人,他相信过两天赵瑗自己便会想通。他所失望的是,赵瑗竟然会一时头脑发热而跑来找自己的麻烦。失望之余,心中也有些难过,赵瑗对他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好接受。

萧山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房中,府中平日和他交好的几个侍卫武师都听说了此事,跑来看他,又对他安慰了一番,宫女谢仪还给萧山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但萧山并没有什么胃口,只随便吃了两碗就说吃饱了。

他心中不舒服,想要出去转转,外面也并无人拦着他,但想到赵瑗临走的时候说的话,最终还是老实的呆在房中,烦闷的随意翻些书。

天黑的时候赵瑗回来了,萧山看见赵瑗走路有些不稳,空气中传来了一点酒气,似乎是对方喝了酒的样子。萧山觉得赵瑗可能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因为他平时根本不喜欢喝酒。

赵瑗回来就直接进了寝阁再没出来,甘昪依旧守在门外,萧山看着赵瑗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儿,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觉得自己如果明天真的要搬到侍读住的前殿的话,那么以后和赵瑗说话的时间会很少,现在赵瑗对自己有误会,如果不能及时的解开误会,并且解决秦桧那边的问题的话,赵瑗之后的麻烦只可能越来越多。

萧山在心中对自己说:总不能因为他和自己吵了两句,自己就赌气不理他吧,不论怎么样,今天晚上至少要找个机会把府中还有其它奸细,让他小心行事的话得告诉他。

萧山想到这里,便朝着赵瑗的寝阁走去,甘昪依旧将萧山拦住:“殿下醉了,说不见任何人。”没等萧山继续问,甘昪继续道:“尤其是秦大人您。”

萧山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心中有些不满,他觉得赵瑗年纪也不小了,都快大婚的人,应该成熟一点,不该这样和不分青红皂白的和自己赌气。

萧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没有再多说,转身回到了房中。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时想:让他自生自灭好了,管我屁事!一时又想:还是不能够这样对他,就算是他因为秦桧的事情对我不爽,我也应该去跟他示警;过一会儿觉得赵瑗有点不知好歹,转念又觉得对方可能有自己也不知道的苦衷。

就这样在床上翻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睡着,却已经是三更了。

萧山披衣起床,推开房门在院中转了一圈,月色胧明,已经是初秋,四处的小虫都在不停的叫唤,白天热的厉害,晚上却有些凉。他转了一会儿之后决定不论怎么样,还是应该去找赵瑗。

但已经夜深了,如果和赵瑗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小事闹起来,弄得周围人都知道也不好。

萧山心中有些犹豫,只犹豫了片刻之后,他便决定趁黑偷偷的潜入赵瑗房间,先将其制服,再慢慢的说。赵瑗房中地形熟悉,而且自己和赵瑗常常交手,对方有几斤几两自己也清楚,不至于像上次在西湖那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萧山看看自己,穿着薄绸的亵衣,披着外套,显然这身打扮是不适合行动的,还是应该回房换一件衣服。

他转身走入自己的房中,才一跨进房间,就觉得周围气息不对。

萧山装作什么都没发觉,他将门慢慢的关上,又将窗户合好,房间中半丝光亮也见不到了。

在合上最后一扇窗的时候,萧山猛然跃起,犹如一只黑豹一般的敏捷,朝着房中的一团多出的阴影处扑去。

他不知道自己房中来的是什么人,所以在干这一切的时候,他早已计算好了位置,他根据对方轻细的呼吸声已经判断出对方的武艺在自己之下,能够制服,但必须出全力。

所以他这一扑之后,紧接着就是干净利落的一个卸骨手法。

不出萧山所料,对方稍有躲闪,但萧山在这种情况下也训练过多次,他算准了对方的去路,一只手微微一扭,大腿将其身体夹住,半躺在地上的时候一手拖住对方的肩头,另一只手稍稍一抬,就将对方的胳膊给卸了脱臼。

于此同时,萧山低声喝道:“什么人?!”

萧山听见那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萧山却并不松手,反而手上的劲道更大了两分,那人的另一只胳膊也被歇了:“来做什么的?不说就死!”

那人终于说话了,但说出的话让萧山心中一阵剧烈的跳动。

那人的声音中带着颤音:“轻……轻点……是我……嘘!”

萧山手一抖,他已经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不是别个,正是赵瑗。

35、定计

萧山忙松开手,将身旁的窗户拉开了一点,借着外面的月光,萧山看得清楚,赵瑗倒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暗褐色的袍子,额头冒着冷汗,紧紧的咬着唇。

萧山吓了一跳,他伸手想要去扶赵瑗,却没想到只一碰,赵瑗就忍不住浑身打冷噤。

两条胳膊被拧脱臼带来的绝对是致命的疼痛,萧山知道自己刚刚出手是朝死里整的招数,而这些招数都是前世格斗课上学来的绝无任何花俏一招毙命的东西。

萧山不敢再去碰赵瑗的胳膊,只是扶住他的脊背,将他靠在墙壁上。

赵瑗疼的直打颤,含恨看着萧山:“你平时跟我陪练,果然是让着我的!没想到居然出手这么……这么重……”

萧山不及跟赵瑗解释那么多,只是道:“别说话,闭上眼。”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解赵瑗的衣服。

赵瑗却并不闭眼,道:“你……你做什么?”

萧山将赵瑗的袍子解开,伸手摸了摸自己刚刚拧过的地方,他好像听见刚刚有一声轻响,有些害怕自己把赵瑗的胳膊搞骨折了。此刻他听见赵瑗这样问,简言意赅:“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伤到别处。”

萧山检查了一下赵瑗的胳膊,发现并无骨折,只是被自己拧脱臼,他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万幸自己年龄不大,力气尚未恢复,全力出手也没打断对方的骨头。

萧山见赵瑗额头上满是冷汗,便拿袖子给赵瑗擦了擦,道:“骨头没断,只是脱臼,我帮你接上去。”赵瑗不是很放心:“你会不会?万一不行我明天装病找包大夫。”

包大夫上次也给赵瑗治过高烧,嘴巴目前看起来很严,不会到处乱说。

萧山道:“放心吧,这个我干过。”他四处看了看,拿了毛巾卷好塞到赵瑗口中,要他咬住,“一会儿可能疼,忍着点,千万别喊出声。”

赵瑗点了点头,咬住毛巾,萧山只是用手摸着赵瑗的肩膀,却并不动手。

萧山知道跟人上胳膊的时候不能让对方事先有准备,否则的话对方一使劲会很难弄上去,到时候弄个两次不成功胳膊也就差不多废掉了,必须趁对方不备才能动手。他见到赵瑗对自己露出疑惑的眼神,便想办法引开赵瑗的注意力,道:“我想起一个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赵瑗想要开口说话,嘴巴里塞着毛巾,他摇摇头。

萧山也不怎么会讲故事,顺口道:“从前有座山,山里……”咔嚓一声轻响,萧山左手按住赵瑗的肩头,右手在他腋下一抬,就将赵瑗的左臂接回原位。

突入起来的巨大疼痛传来,赵瑗不受控制的张口想要大叫,毛巾塞得不够死,一下子从赵瑗的口中掉了出来,萧山来不及想其他,顺手就用自己的胳膊堵住赵瑗的口。

一声惨叫总算是堵在了赵瑗的胸腔没叫出来,但他的牙齿却死死的咬着萧山的手臂,直到过了好大一会疼痛渐渐的消掉,他张大口用力的喘气。

等赵瑗缓过劲来之后,才发现萧山的手臂被自己都咬破了,上面印着一排牙印,有血珠渗出。青色的月光漏进窗来,将血染成暗红色。

赵瑗想要开口说两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你身上的肉长得比最开始的时候结实了很多。”

萧山笑了笑:“很有嚼劲?”他一面说,一面去自己的柜中取出了平常准备的绷带,把伤口缠好后,又用毛巾将赵瑗的口塞得死死的。

上一次他怕弄疼了赵瑗,不敢用力,这次有了经验,硬是要赵瑗尝试了把嘴巴张到最大后毛巾依旧很紧,这才开始给赵瑗上右臂。

上右臂的时候依旧接着讲故事转移赵瑗的注意力:“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两个和尚,要去……”咔嚓又是一声轻响,双臂都被接好。

赵瑗的胸腔中发出闷哼声,浑身都在不停的抖,出了一身汗,他从小到大,从未尝试过这种钻心的疼痛,简直是让人窒息。

等到赵瑗能够顺畅呼吸的时候,他发现萧山正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赵瑗道:“你看我做什么?”

萧山摸了摸自己身上,没帕子,只得道:“你哭了。”

赵瑗却全然不觉,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被疼哭了。赵瑗觉得有些丢脸,尴尬且不好意思。他胡乱拿袖子把泪擦去,转移话题道:“你平时跟我练的时候,出手都没这样重过。早知道你下手这么狠,我也不敢偷偷跑来这里等你了。”

萧山见赵瑗说话的时候气息都不是很稳,借着月色看见他脸色苍白,伸手一摸也发现他浑身都是冷汗,便倒了一杯凉茶,给赵瑗喝。

赵瑗一愣,他见萧山递给自己的是对方平时喝水的杯子,有些不习惯用别人的东西。

萧山道:“只有一个杯子,你将就一下吧。放心,我身体好的很,没病,不会过给你。”

赵瑗也不再多讲究,一口气把水喝了,觉得这才好了一些。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之后,萧山才道:“本来我打算去找你的,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赵瑗道:“我知道你有事情要跟我说,但我不能再表现的和你亲近,所以才当着众人面故意如此的,你不要难过。”

萧山道:“我没有难过。”

赵瑗不语,过了一会儿道:“我临走的时候看见你的表情了,又是焦急又是伤心的样子,你骗不了我。”

萧山也就不再嘴硬,只是笑了一笑。赵瑗道:“或许你会认为我过于小心,但自从秦熺走后,我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他怎么可能不经人通报出现在我府上?我想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萧山表示赞同:“那你问过府上的那些太监没有?”

赵瑗摇头:“没问,本想让甘昪去打听一下,但人人都知道他是我身边得宠的太监,肯定不会对他说实话的。我自己去问或者让身边的人去打听,不仅问不出什么,反而打草惊蛇。”

萧山想了想,说:“我也琢磨这个问题,我问过秦熺,他说是他让人不用通报的。当时我就怀疑,为什么你府上的人会听他的话。后来我进了秦府,秦桧问我府上的一切,我全部照实说了。”他说道这里,去看了赵瑗一眼,这个时候窗外的月亮钻入云层,本就不清晰的光便更加昏暗了,看不清赵瑗脸上的表情。萧山很担心赵瑗会因为这个事情而责怪自己,心中有些不安。

他正在忐忑的时候,一双有些凉的手伸了过来,将他的手握住。赵瑗的声音低沉:“我信得过你,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萧山听到赵瑗这样说的时候,有种想紧紧抱住他的冲动。他最害怕的就是面前这个人会因为此事而不信任自己,现在亲口听到对方这样说,他心中只觉得一阵热血涌过,觉得有些激动。

萧山反握住赵瑗的手,道:“你的手好冷。”语音之中已经有些哽咽了。

赵瑗道:“不碍事的,主要是刚刚太疼了,应该过一会就好了。”说着便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萧山却将其握紧了,并没有放开。赵瑗也就随他去了。

萧山道:“我说了你在府上的一些细节,秦桧听得不住点头,又往更深处套我的话。他之所以会这样,一定是我说的和他知道的相一致,他认为我并没有骗他。所以……”

赵瑗接着往下说道:“所以,府上一定有秦桧派来的,我不知道的奸细,在暗中监视我!我虽然有所怀疑这一点,但并不敢肯定。我想,秦桧明明可以偷偷的把你叫去问话,却非要让秦熺过来在我眼皮底下把你喊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萧山一愣,他一直以为秦桧的这个举动,无非就是想要离间自己和赵瑗的关系,但根本想不到和其它的奸细有什么关系。

赵瑗低头沉思:“我和你颇为亲密的事情,秦桧一定知道,他心中非常清楚,如果我和你彻底的站在了一边的话,就会集中力量对付其它的奸细。所以他为了保护其它的暗探,便故意用这个方法,让我对你产生怀疑猜忌,让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将府中一些消息走漏的责任也怪在你身上。这样的话,我便会用大力气来防范你,相对来说,我对他人的防范就会放松!这个方法既能离间你我,又能掩护其他的奸细,可谓一石二鸟。”

萧山低头想了一会儿,对赵瑗的分析能力表示很钦佩,他只想到了一点,但剩下的那一点,却是决想不到的。

赵瑗道:“我既然知道了王府中还有其它的奸细,又知道了秦桧的用意,便将计就计,对你故意疏远,显示出厌恶。正好官家诏我进宫,问起我是否身体有恙,我借题发挥一通,也算是遂了秦老贼的意了!”

萧山听赵瑗解释的清楚,有觉得赵瑗其实也很贼,便笑道:“你还说他是老贼,我看你也快成小贼了!”他本就握着赵瑗略微冰凉的手在帮他捂热,这个时候他一面笑,一面捏着赵瑗的手,说出来的话也不是很恭谨,简直就像是在调戏对方一样。

36、寻找奸细

赵瑗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个气氛有些不太对头,他将自己的手抽回,道:“我原本打算等过两天找机会跟你说的,但见你伤心难过的样子实在可怜,所以才决定过来跟你说清楚。既然是装作两人已经反目,便不好让旁人知道,只有偷偷行动了。”

萧山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可怜,他也不是很相信赵瑗这句话的真实性,觉得对方不过是为了找回面子才说自己可怜的,便也没去反驳,只是配合的笑了笑。

赵瑗道:“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找我呢?什么事情?”

萧山道:“我找你要说的其实也是同一件事。想要告诉你王府中有秦桧的暗探奸细,只是没想到你已经察觉了。”

赵瑗微微笑了笑,拍着萧山的肩膀道:“英雄所见略同。”

萧山道:“不敢自称英雄,不过还有一件事情,秦桧曾经问起韦太后归来那天,你醉酒之后都干了些什么。”赵瑗一愣,过了一会儿道:“果然他还是怀疑是我向官家进言的。你怎么回答他?”

萧山把自己说的话都说了,赵瑗才狠狠的道:“看来我也没全部冤枉你,我还在心中纳闷为什么阿爹会突然问起我身体怎么样来的话。居然是你说给秦桧知道的!”

萧山道:“秦桧让我务必要劝得你就医,他还说准备让太医令王继仙过来看看你,这该怎么办?”

赵瑗哼了一声:“秦桧这个老贼,打得好主意!他浑家是王继仙新认的干妹妹,过来一定不会有好事!”

萧山想了想:“不如将计就计,假装身体羸弱迷惑秦桧,让他放松警惕?”

赵瑗摇头:“若是如此,阿爹肯定对我十分失望,为了迷惑秦桧而失掉阿爹的喜爱,得不偿失!”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可是若我身体并无异状,秦桧就会对你的话产生怀疑,进而会知道你在骗他。这也不好,真是让人两难了!”

萧山也觉得这件事情处理起来十分为难,讨好了赵构就必然要开罪秦桧,迷惑了秦桧的同时,也会让赵构失望。

两人呆呆的坐在地上想着,过了一会均绝地面太凉了,萧山便扶着赵瑗起身,一起坐到椅子上,才一座下,两人都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道:“我们既然已经反目,你(我)又怎么可能再劝说得了我(你)?”

这真是歪打正着,赵瑗既然已经疏远了萧山,对其厌恶,自然也就不会听他的话去就医,王继先来了赵瑗只需要将其赶跑就够了。秦桧会认为赵瑗外强中干,赵构则会认为儿子身强体壮能干大事。这件事情可谓迎刃而解。

想通了这一点,两人都有些高兴,赵瑗道:“我想下一步必然应该找出府中那些人是奸细,将其清除出去!正好我们两个闹翻了,你搬出寝阁,和侍卫们住一起,可以更方便你查探。侍卫中的吴昊是我的亲信,如果有什么事情来不及找我商量,可以和商量。”

萧山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除了侍卫,宫女太监也非常可疑,府中还有伙夫,马夫,买办采购,也不可掉以轻心。”

赵瑗亦觉得有理,两人开始揣测谁会是秦桧的暗探,最后锁定了几个最有嫌疑的人之后,又道:“知道了是谁也不要动手,以免打草惊蛇,到时候只把最为有害的清除掉,留两个笨点的,可以用他们给秦桧传递假消息!”

萧山道:“嗯,传说中的反间计。要是所有的奸细都全军覆没,秦桧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再安插人手的!”

赵瑗道:“这个倒不一定,毕竟新建王府一下子进来很多人我不会一个个的去怀疑防范,但之后再进来的新人必然会引人注目,秦桧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傻事。我认为如果完全离开秦桧的监视,则必然会让他日夜不安,他肯定会想办法从其它的方面打击我,反而更难对付。”

萧山觉得赵瑗想的太过长远了,现在奸细是谁都不知道,就已经想到将来要怎么处理了。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今晚毕竟解决了一件大事,心头轻松多了。

赵瑗说了一会儿也累了,准备偷偷再溜回去的时候,萧山将其叫住,问道:“你动一动胳膊,看看还疼不疼了?”

赵瑗动了两下,道:“还是有些疼,应该不怎么碍事吧!明天让包大夫再看看就行了。”

萧山实在是有些不放心赵瑗就这样走了,虽然他知道包大夫看过之后赵瑗必然无恙,但明天一早自己就要搬出这里,以后和赵瑗说话的机会必然会变得很少,想要知道他的伤势究竟如何也不太可能了。

萧山在心中犹豫了半晌,才道:“刚刚给你上胳膊的时候看的也不是很清楚,我……我还是有些担心……让我再看看吧。”

赵瑗见萧山对自己这样关心,非常的高兴,心情大好,便很大方的道:“好,你要点灯吗?其实应该没什么大事。”

萧山道:“不用,我视力很好,借着月光能够看清,你过来。”说着,他便把那扇只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完全的撑起来,站在窗边。

赵瑗走过去,将自己的上衣扯开,萧山这才看清楚了,赵瑗的胳膊上有着三个紫红色的手指印,显然是被自己捏的,而两边肩膀都是红肿,他拿手稍微碰了碰,又烫又热的,赵瑗忍不住皱了皱眉。

萧山见到赵瑗两边肩膀都被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心中非常的懊悔,他想要做些什么补偿,但自己房中并无跌打扭伤的药,只能呆呆的看着。

赵瑗直到这个时候才察觉萧山一直都穿着亵衣,并且领口只是随便的拉了一下。他看得见萧山身体长得很好,肩膀和露在外面的胸膛都有着肌肉的包裹,和第一次见面那个印象中细胳膊细腿的小男孩相去甚远了。赵瑗忽然道:“萧山,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萧山茫然不知何解,赵瑗道:“你知道了我的大名,也知道我的小名。我却只知道你大名萧山,不知道你小名叫什么。”

萧山连一下子红了,他含混道:“没有小名!”

赵瑗不信:“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有,为了好养活!你爹娘肯定很心疼你,一定都喊你小名的。叫什么?”

萧山见抵赖不过,只得道:“小名很不好,我是不喜欢的。我娘叫我阿猫。”

赵瑗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捂着嘴巴,不敢咳出声,可刚刚的确被“阿猫”这个小名给呛到了,现在非常的难受。

萧山就知道会被嘲笑,颇觉无奈:“他们爱这样喊,我也没办法。”

赵瑗终于缓过进来,笑道:“小猫长大了会成为老虎的,别太介意。”说毕,便将自己的衣衫拉好,又朝外看了一会儿,等到三个一队的巡逻侍卫走过之后,便跳窗出去,隐入黑暗之中不见了。

萧山在窗边一直看着赵瑗,两人房间相距不过十来米,但就是这十来米的距离,他只一个眨眼,已经无法看见赵瑗的影子。

赵瑗身上穿的是暗褐色的袍子,黑暗之中颇为隐蔽,且又被萧山训练过数月,藏身行走不成问题。

萧山明明知道赵瑗就在离自己不远处,但却看不见他,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惆怅之意来。

过了没多久,他便看到赵瑗寝阁的窗户被人打开,一个影子跳了进去,赵瑗显然是已经回房,并且睡下了。

萧山却觉得毫无睡意,他在窗边站了半晌,直到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才发觉天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蒙蒙亮了。

第二日一早萧山就乖乖的搬出了寝阁之旁,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就一个水杯,一个茶壶,几套衣服而已,一个包裹收拾好了就算完。他本来要自己拿,但赵瑗身边的另一个太监曹恭却硬要帮他搬,并不像其它的仆佣一样,见赵瑗疏远自己不敢上前。

整个普安王府分为前后两府,中间有着一堵墙隔开,仿造皇宫大内的格局,侍卫等人居住的地方在前院,后院则是给女眷和太监住的。

因为赵瑗尚未大婚,更没有房里人,没有女眷这一方面的考虑,所以现在前后两院的界限划得并不明显,有些贴身的侍卫也住在后院内,而有的粗使宫女却住前院。中间那堵墙上的门,从未关上过。

赵瑗虽然没有明确说过让萧山住前院还是后院,而府中的人看他是秦桧的义子也不敢为难他,但萧山自己估摸着赵瑗的意思是最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充当他的耳目和手臂,于是便搬到前院东边的一溜房中居住。

这一溜房共有十五间,每间并无里间,只有一间房,门都朝着走廊,有是个侍卫住在这里,还剩下五间空房。萧山去的时候,五间房已经打扫的干净,供他随便选择。

萧山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既然自己已经和赵瑗反目,那么府上的众人对待自己可能会有些攀高踩低的意思,他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但显然没有人这样想,反而大家想的都是:这位是秦相公的义子,将来前途无量,当好好的巴结。

萧山也不客气,没有半点要低调做人的觉悟,选了两间空房来用,一间睡觉一间看书写字,房间陈设虽然不如自己以前住的地方精致华美,但也干净整洁,萧山非常的满意。

尽管萧山搬了地方,但是他还是记得自己的本职工作——伴读。

所以早上的时候他依旧非常按时的抵达了赵瑗念书的地方。赵瑗近些天学问大涨,教他的老师基本功课已经教完,现在全然是赵瑗想听什么,便命老师讲什么,选择非常的自由。萧山也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但是他注意到了赵瑗在自己选择课程的时候,让老师讲史讲的非常多。其中特别是赤壁,淝水,等这种南北对抗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问的很清楚。

萧山也在旁边听着,他听见那些老师,包括史浩将这些问题的时候,都有些讲不到点子上,他们着重强调的是什么仁德,什么恭俭,什么天子修德之类的东西,而对于相关的兵力部署,战争时节,战略考虑等,都讲的非常少。

萧山很想自己上去讲两句,这些饱学大儒固然很有学问,但是对于军事方面的见解毕竟和那些亲临战场打过仗的将军很不一样。萧山觉得自己学校的老师比王府的老师讲的好很多,而且每当自己提问的时候老师也不会用一句“修身养性自然天下太平”来打发。

且他对于南北对抗的战例还要多很多,什么明初徐达的北伐,近代护国、护法、革命军北伐等这种胜利的经验也很值得学习。

不过赵瑗为了贯彻他之前的路线,对于萧山根本不搭理,萧山也只有干着急没别的办法。

萧山在心中急了一会儿便又豁然开朗起来,赵瑗现在才刚满十六,离他当皇帝还远着呢,目前的最大重任,还是如何搞定秦桧和赵构,在这两个人的夹缝中求生存。至于那些东西,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去打算也不迟。

下午的时候赵瑗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演习武艺,找了个别的借口出去了。萧山知道是因为赵瑗昨天晚上的肩膀被自己下了,这个时候不宜拉弓舞剑,看来至少有两三天赵瑗不会练武了。

萧山和府中的侍卫都很相熟,所有人都听说了他被赵瑗嫌弃的事情,纷纷过来安慰,表示殿下不过是在气头上,过一阵子自然会好。萧山看着自己周围的二十多个侍卫,心中暗暗的想:这里面会不会有秦桧的奸细呢?如果有会是谁?我该怎么才能发现他?

37、彪悍的张相公

如果有秦桧的奸细,那会是谁?我该怎么才能发现他?

萧山觉得这个时候依靠自己的思维是无法找到答案的,他只能站在秦桧的立场上,设身处地的未秦桧考虑,或许能够分析出来一点问题。

首先,就是奸细的数量。王府的人手并不多,三十多个侍卫,四十来个太监,二十多个宫女,外加厨子,买办,医官和老师,也就一百人多一点。这个人手显然和真正的皇子王府相差甚远,但一来赵瑗尚未大婚,二来赵构到此时尚未正式宣布过继赵瑗,赵瑗的待遇也不可能和正经皇子的一样。

原本萧山还私下里为赵瑗这个普安郡王只有这么点手下而叹息过,觉得赵构办事不地道,不过现在开始清查奸细的时候却发现了其好处——人少的话,问题会变得相对的简单。

他站在秦桧的立场上细细的思索着,怎么安插人员才会性价比最高。

宫女,侍卫,太监这三个人员大头中肯定有。特别是侍卫和太监,这是赵瑗平时接触最多的人,也是最能够掌握赵瑗行踪的。三十来个侍卫应该两个奸细就够了,至于那些太监,分管的内容不同,有的管赵瑗的生活起居,有的管打扫清除,有的管车马,有的管饮食。秦桧不可能在这些分管的类别中每个都安插一人,那样的话成本也太高了,况且人数过多也不是上策,四十来个太监,秦桧最多安插三到四个人了不起,如果再多的话,一来是不能保证每个奸细都精明不会露出马脚,二来也没有必要,他只是要在这里打探消息而不是想要刺杀赵瑗或者搞王府政变,四个人已经完全可以给他提供全面的情报。而宫女之中的可能性并不高,一来是因为赵瑗并不亲近女色,安插的宫女如果得不到宠幸,能够提供的情报和太监不会有太大的区别;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赵瑗再怎么说也是王爷,如果他真的看上了做宫女的奸细,那宫女难保不会想要嫁入王府而临阵叛变。萧山觉得如果自己是秦桧的话,是不会干这种蠢事的。但他还是给宫女那边划了两个名额。

至于剩下的,王府的老师和武师,都是赵构亲自挑选的,且对于赵瑗的平常行踪并不是很能够知晓,秦桧想要安插这些人,也是比较困难的。

厨子,买办等人,或许会有一定的用处吧,萧山在心中想着。

他最后满打满算,确定就算是秦桧要安插奸细,整个王府也决不可能超过十人。毕竟秦桧还有很多其它的事情要办,精力有限,他尚未将赵瑗作为大敌对待,而只是作为一个潜在威胁在监视而已。动用十个人来监视一个人的日常生活,这个成本已经很高且非常的没有必要了。萧山感觉加上自己最多两三个人了不起了,但他还是按照十个人的标准来清查。

基本上确定了数量之后,下一个问题就来了,他们会是哪些人呢?

萧山觉得推测出有几个奸细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这些人到底是谁。并且他认为秦桧肯定会和这些奸细单线联系,而决不会让他们互相之间知道对方的身份——不然就失去了暗探的作用。这也就是说,即便是抓到一个奸细,也很难顺藤摸瓜的把其它人揪出来——萧山自己也是秦桧的奸细,但他并不知道其它人都是谁。萧山相信其他奸细的情况可能和自己差不多。

萧山开始暗暗的观察这些人的行动和平实表现,以此判断到底谁有可能是秦桧的奸细,但他没过两天就觉得自己被搞的有些草木皆兵了,他甚至觉得赵瑗所说的那个叫吴昊的侍卫也不可靠,因为对方看起来獐眉鼠目有些猥琐的样子。

他只有走另外一条道路——如果是秦桧的奸细,必然会通过一定的方法向秦桧汇报王府情况,可以通过观察对方出府的时间或平时的异动。他可以通过这个方向入手,看谁不正常。

但当他和周围的侍卫以及太监们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就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侍卫十天一休假,每个人休假的时间都不同,至于他们出府之后要干什么,萧山也不可能前去跟踪。但看那些人平时的表现,也很难分辨,因为大家都表现的很正常,没有发现有人捞过界或者探头探讨的打探消息的情况。

萧山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缩成球的刺猬,那刺猬身上的刺全部竖起,根本没地方下手。

苦思之余,某天萧山忽然意识到自己方向错了。他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这还是史浩提醒的他,在一天讲学的时候,史浩说道两军交战,间谍活动频繁的时候,萧山一下子就想到了他所熟悉的解放军历史。

在从井冈山到最后的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时候,有两个时期敌方的奸细活动非常频繁。

一个是红军建立初期,在几省边界搞武装割据的时候,另一个则是抗日时期的时候。

这两个时期都有大量的新鲜血液涌入革命的队伍,后者情况不怎么具备借鉴参考,倒是红军时期的经验很有价值。

最初红军建立根据地的时候,其中混入大量的特务和别有用心的人员,领导者也是无法分辨到底谁是特务,谁没有问题。在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消息常常走漏,在一些军事行动中吃过大亏。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便开始清查参加红军的人的家底,凡是根据地内参军的,家人清白,属于贫民阶级的,便暂时定为可靠人员。而从其他地方来的,家中条件好的,则会面对反复的审查,只要稍有问题和怀疑,不需要证据就当做奸细或者革命敌人肃清掉。这种肃反显然有打击异己,树立权威的意思,也一度成为根据地的领导人互相倾轧的工具,特别是在倾左政策上台的时候,更是夸张的厉害。

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根据地的红军肃反N次,最严重的一次,竟然将一个军划为倾左,从军长到班长全部杀掉,剩下的普通士兵编入其它的军中。这种做法显然误伤很多且对自己的力量打击非常的大,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人杀自己人杀的过多,削弱了战斗力量。

但这种做法也显然收到了一定的成效,那就是留下来的,全部都是绝对忠诚,毫无问题的优秀人员。就是这样的一支绝对忠诚没有参杂敌特奸细的队伍,才可能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并不至于中途溃散。

在无法辨别谁是不可靠的人时,只能够确认谁是可靠的人。

萧山决定学习当初红军清查自己队伍的经验,从清查对方的出身和社会关系入手,并且现在的情形和红军当初也很有不同,毕竟没有那样严峻的形势,所以就算是认定了不可靠的人,也不需要将其肃清,至少不需要把人杀掉。

这种排查首先在侍卫中进行,萧山在亲自调查了所有侍卫的家世,和他们平时的活动之后,在三十多名侍卫中,初步确认了有两个人是非常可靠,有三个人是基本可靠的。

非常可靠的两个人,一个叫做余漠,余漠今年三十岁,其本来是汴京人士,父母在靖康之变中,被金人杀死成了孤儿,跟随逃难的人群逃到南方的,曾经在三大将之一的张俊手下任职,后来因为得到了赵构的赏识被掉入殿前司,因为其不会拍马屁,对于议和和秦桧多有怨言而一直未曾得到晋升。等到赵瑗开府,便被安排到了普安郡王府做侍卫。

萧山认为余漠对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政治立场上和秦桧全然不同,且平时的表现也不错,不会主动去当秦桧的内奸,而且余漠并无家室,连老婆都没有,他的朋友也都是之前一些底层的反战派士兵,秦桧找不到什么东西来要挟他,被动去当秦桧奸细的可能也基本等于没有。

另外一个非常可靠的人叫做张渺,张渺的情况和余穿石完全不同,他是四川绵竹人,今年二十四岁,父亲早逝,从小被叔父养大,还有老婆孩子,按说这种人应该属于不可靠的行列,但张渺的叔父,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这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和秦桧是死仇。

当萧山第一次听说张渺叔父的名字时,尚未反应过来,随口问道:“张大帅是陕西人,你是他侄儿,怎么会是四川绵竹人?”

张渺便忙解释,自己的叔父名字叫张浚,不是那个帮着秦桧陷害岳飞,现在是清河郡王,后世跪在岳飞庙前面的那个武将。

萧山这才明白过来,张浚和张俊,虽然读音相同,但是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

武将张俊曾经是秦桧的合作伙伴,现在已经被抛弃,赵构封了他个闲职让他养老去了。而文臣张浚,则是秦桧的死敌,双方互相恨的要死。

张浚在秦桧上台以前,是赵构的丞相,著名的主战派,赵构早年的一系列北伐也是他极力促成的。在有一段时间内,赵构对他十分的信任,曾经说过“卿智谋胜朕百倍,朕十分仰慕”之类的话。

张浚在任丞相期间天下闻名且权倾一时,秦桧当时因为名声不好被贬在外是个芝麻小官。秦桧为了再次翻身,便花大力气使劲的抱张浚的大腿。张浚则觉得秦桧名声虽然有些不好,但是有手段也够机灵,可以作为自己的工具去打击政敌,便将他重新提拔了起来。

张浚本来以为自己提拔了秦桧,对方会对自己感恩戴德俯首帖耳,成为自己的鹰犬,让他咬谁他就一定会疯狂的咬谁。岂料秦桧根本没有成为任何人鹰犬的觉悟,他果断的和张浚当时的政敌——主和派的赵鼎联合在一起,大肆宣扬议和,并且在张浚出岔子的时候狠狠的在赵构面前捅了他一刀,导致赵构对于张浚变得十分厌恶。

赵构不再对张浚说“朕十分仰慕卿”的话了,转而改成“朕宁可亡国,不用此人!”张浚得知背后捅刀子的人是自己提拔起来的秦桧时,对秦桧恨死了。他在被罢相的时候,赵构曾经问他“卿去之后,谁人可代替?”

张浚说“陛下自己斟酌”,赵构随即问道“秦桧之如何?”

张浚恨不得扒了秦桧的皮,只不过现在自己没那个能力。此刻见皇帝询问,决定临走也要恶心秦桧一下,于是就说:“秦桧这个人,卑鄙无耻,专门出卖朋友,阴狠毒辣没有节操和底线,是个人渣垃圾,陛下千万不要用他!我在担任宰相期间处事多有不当,误了陛下的大事心中十分愧疚,现在陛下相问,我不敢再胡乱替秦桧遮掩而坏了陛下的大事。”

赵构本来是有心在张浚离职之后任秦桧为相的,但此刻听张浚这样一说,也改变了主意,问:“赵鼎如何?”

张浚本来就是和赵鼎政治观点不同,提拔秦桧就是想让秦桧去干掉赵鼎。但现在自己反而被干掉,气愤之余更是觉得便宜谁也不能便宜秦桧,便在赵构面前把赵鼎大大的夸奖了一番,赵构由此决定任用赵鼎为相。

赵构和张浚两人谈话的时候,秦桧一直在外面等着,他也知道这次皇帝谈话的内容,肯定是询问张浚接任的宰相人选,他以为张浚会推荐自己,但又觉得可能性不大。正在惴惴不安等待的时候,看见张浚出来了,便赶上去问张浚有没有帮自己说好话。张浚劈头盖脸把秦桧一顿臭骂,说他吃里扒外,是自己提拔上来的结果居然跟自己唱反调,实在是连狗都不如。

秦桧当时尚未窃居大位,对于张浚的痛骂只能忍耐,看着张浚离去的背影,秦桧发誓“老子不整的你哭爹喊娘就不姓秦!”

后来宋金议和订立,秦桧成功的再次出卖当初的盟友赵鼎,取得了赵构的信任正式上台,成为独相。

秦桧上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报复张浚,张浚已经离职,前去永州了,但秦桧却不甘心,命台谏竞相弹劾张浚。正好张浚听说赵鼎也被贬了,大概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去千里迢迢的找赵鼎聊天,两人闲聊之际都说秦桧不是个东西,出卖了你之后又出卖我,哥俩个其实是同病相怜,都被秦桧给阴了。于是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共同的仇恨起秦桧来。赵鼎性格比较温和,只是默默的仇恨。而张浚性格张扬又激进,仗着自己反正被贬官贬得无压力了,写信给赵构说“陛下你信任秦桧简直就是养成大疽于头目心腹之间,他真的是个最会卖主求荣的小人,臣虽然已经被贬官但是看见秦桧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真是让人担忧的睡觉都要做噩梦”云云。

秦桧得知之后大怒,但宋太祖誓碑有“不因言获罪”这一条。秦桧只得揪一些张浚当丞相时的错误,把张浚再次贬黜,丢到了连州,本来还准备继续整、搞个莫须有的谋反把他往死里整的,可一向不管这件事的赵构忽然态度坚决的说让秦桧适可而止,毕竟张浚民望很高,不想闹出什么乱子。

秦桧只能罢休,深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因此才更加想要找出究竟是哪个不识时务的向赵构进言而破坏自己大计的。

赵瑗当然不会跳出来说“是我干的”,萧山更不会去说。

所以张浚的侄儿张渺至今尚且不知这一切内情。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因为他是张浚侄儿的缘故,倍受秦桧的打压。张渺本来是赵构的禁军侍卫,常年跟在皇帝身边必然会前途无量,但却被丢到了普安王府,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因为叔父的原因,更加知晓叔父和秦桧之间的过节,自己不论怎么样,都会被秦桧痛恨,所以不可能为了讨好敌人秦桧而去得罪把自己从小养大的叔父张浚。

且张渺很注重自己的名声,这一点遗传他叔父张浚,说话办事都有一股浓浓的装B犯的味道,绝对的洁身自好又爱沽名钓誉,极力反对议和。秦桧不会去找张浚的侄儿当自己的奸细,当然张渺也决不可能跑去当秦桧的奸细:张渺的妻儿和母亲并不在临安,而是跟叔父张浚住在一起,现在正在连州。惹怒了叔父自己老婆孩子和老娘都要倒霉。

萧山认为余穿石和张渺这两个人,不论从背景来说,还是其个人的政治立场和社会关系来说,都是没有任何问题,非常可靠的人。

另外三个基本可靠的人,萧山也是根据类似的方法判断,但因为那三个的情况并不像这两位一样完全不可能去当秦桧的奸细,所以归位基本可靠。

至于赵瑗曾经提到过的吴昊,则被萧山归位了不可靠的怀疑对象一类,因为虽然他平时对于秦桧的一些做法不以为然,但是其周围的关系和背景,却能够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而要挟。

萧山在划定了侍卫中的可靠分子,基本可靠分子和不可靠分子之后,也推而广之,将太监,宫女等王府中所有的人都用相同的方法给归了个类,他甚至还自我分析了一下,发现自己是唯一的另类——“极度不可靠,基本是奸细,不是奸细那一定脑子进水”的那一类中。萧山在心中默默的想:赵瑗一开始用那种态度对待我,果然是正确的。

萧山将这些人在心中划分清楚后,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在判断的时候,更多的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政治立场,而并非什么品德,人格,感情这些东西。进而他发现在判断一个人立场的时候,其背景和社会关系是最稳定的,而其个人的情感,品格什么的,则是最容易动摇和不稳定的东西。

正在萧山忙于逐个排查府中奸细的时候,赵瑗则爱上了另外一件事情——蹴鞠。

38、玩物

萧山这些天和赵瑗见面的次数很少,他这个做侍读的前去陪皇子上课经常缺到,下午练武时间也很少去,他的精力都花在调查王府人员上了,一有时间就和侍卫太监们混在一起,或者借口出府前去明察暗访。因为人人都知道赵瑗嫌弃他,不想再见他,是以萧山这个变化大家也觉得很自然,合情合理。并且开始私底下猜测这位秦相公的义子是不是过两天就要离开王府,另寻高就了。

所以当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听说下午赵瑗要所有侍卫陪踢球的时候,不免就有些诧异:赵瑗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踢足球的?

吴昊听见萧山询问,便说:“殿下前些天说不想练射箭,就把下午的练武时间变成蹴鞠了,平时都找身边的太监陪着玩儿,后来觉得太监没意思,所以命我们都去陪他,萧大人也一起去吧,殿下还特意说让你也去。”

萧山不是很喜欢踢球,况且他的计划中,今天是准备前去西湖边刷一刷韩世忠的。因为他听说韩世忠最近常常和夫人梁红玉骑着小驴逛西湖,他想要去刻意结识一下这位当世名将,抗金英雄。只要能够得他指点一二,将会是受益无穷。

吴昊见萧山没有立即答应,便道:“前些天殿下对萧大人有所误会,今天却点名要大人你也前去一起鞠戏,说明殿下内心已经有所松动了,大人还是应当趁此机会和殿下解开误会。”

萧山有些狐疑的看着吴昊,吴昊道:“秦相公虽然能够帮到大人,但现在大人总归是在王府,还是因为和殿下处好关系才是上策。”

萧山也觉得自己似乎好几天都没见过赵瑗了,现在有人拉自己一同前去,便也不再坚持要去西湖刷韩世忠了,府中侍卫十个人一班,分为三班,轮流值守。现在空闲的侍卫有二十多个,萧山便和吴昊,张渺等二十多个侍卫,一起来到王府的后院那块平时赵瑗练习武艺的场地。

萧山见到演武场又经过了整修,射箭的靶子都被丢到了角落里,倒是场地上的那个球门十分的引人注目。萧山知道宋代蹴鞠类似于后世的足球,在贵族和平民之中都非常的流行,宋徽宗赵佶的宠臣高俅就是靠踢得一脚好球而得到皇帝赏赐进而成为太尉。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蹴鞠场地。

蹴鞠在当时有三种不同的方式,一种类似于后世的足球竞技方式,两边都有球门,双方队员个十二人,互相踢球进对方的球门。一种则是没有球门,只是类似于比赛花样和技巧的东西,用各种不同的动作踢球,使球不落地。

而赵瑗这时候玩儿的,则是第三种方式——有宋一代最流行的单球门游戏。

球场的中间是一道木板,木板中央是一个直径约为两尺的球洞,称为“风流眼”,双方队员各站两侧,互相踢球,使球通过球板中央的“风流眼”,在球不落地的情况下,球穿过“风流眼”次数多的那一队就获胜。

萧山看见赵瑗在球场中央和几个小太监玩儿的正高兴,已经是秋季了,萧山已经换上了夹衫,穿了两层衣服了,赵瑗只穿着单衣短衫,满身大汗踢球踢得不亦乐乎,几个小太监围在他身边,有的帮着叫好,有的则和他在对踢。

萧山自己并不喜欢踢球,所以也不知道哪些喜欢踢球的人心里是怎么活动的,他觉得踢足球老半天都不进一个很没劲,而且玩儿起来动作也不够潇洒,他更加喜欢篮球——足够潇洒的耍帅,只要一个灌篮,必然引起围观的护士妹妹和新兵蛋子的尖叫欢呼。

萧山站在一旁看了一会,他见赵瑗跑动起来双臂已经自如,那天的脱臼应该是已经好了,现在不练武却在这里玩儿球,是想要装作沉湎玩乐而迷惑谁?

侍卫长吴昊已经前去和赵瑗行礼:“殿下,人都带到了!”

赵瑗却没理会,又踢了两下之后才停下,朝着萧山一众人走过来,一面拿短衫的衣摆擦额头的汗,一面道:“正好有二十四个,凑齐人数了,可以玩两个球门的鞠戏。”

他的话音才刚落,场上那些小太监立刻就把场上中间的门给撤了,又弄来两个小房子一样的球门,分置在场地两侧。

萧山见赵瑗兴致很高,眼睛都在闪光,虽然自己不想玩儿,却也还是不忍拂其意,上去踢了两圈。萧山很少踢,技术烂的很,他被分在赵瑗这一边,反正有进球机会大家都让给赵瑗,让他尽兴,自己摸到球的机会也少。二十多个侍卫外加萧山和赵瑗,其中技术最好的是侍卫长吴昊,他作为赵瑗的敌方,接连进球且很会把握时机,并不超过赵瑗很多,只是你进一球,我扳回来一局这种。

萧山玩了一会儿就开始消极怠工,他看到天色渐渐的黑了,往常这个时候赵瑗都要吃饭,结果今天他兴致很高,非要和吴昊一争高下,连饭都不吃继续踢。

萧山见到在赵瑗身边的太监甘昪也站在场边,于是便走过去问:“殿下这些天都这样吗?我记得往常这个时候他该念书练字了,怎么都没去呢?”

甘昪小声道:“萧大人你有所不知,自从你走了,殿下说晚间没人陪伴很无趣,于是吴统领就教殿下鞠戏,这些天殿下对鞠戏着了迷,字也不练,书也不读,只让人陪他蹴鞠。”

萧山的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年轻人喜欢运动游戏很正常,何况赵瑗今年才十六岁,平常也毫无娱乐,偶尔踢踢球什么的没关系。他本以为赵瑗会很有分寸,但没想到居然连练习读书也拉下了。

萧山还想问一问甘昪赵瑗整天这么玩儿,白天几位老师教书的时候会不会有精神听,但赵瑗已经在叫他了:“秦山,你呆在那里做什么?我们都输了一球了,你快点过来!”

萧山便不再多问,陪着赵瑗去踢球了。

一场球一直提到天彻底黑透还在继续,萧山觉得有必要就这个问题找赵瑗问一问,他觉得心中有些地方有点不安,便趁着球滚到自己脚下的时候,用力一脚踹去,将球给踹破了。球里面的填充物鹅毛鸡毛的飘了半空,踢不成了。

赵瑗见没了球,十分的不高兴,想要斥责那个把球弄坏的家伙,但一扭头看见是萧山干的,到口边的话就咽了下去,只是道:“秦山,罚你明天做个新的来。”

萧山道:“现在天已经黑了,殿下尚未用晚膳,还是该去吃点东西。”

赵瑗的双眼有些暗淡了下去,却还是道:“正是,本王只顾着自己玩乐,疏忽了诸位,大家都散了吧!”

吴昊这时上前道:“殿下,兄弟们都出了一身汗,府中沐浴之处并不是很多,恳请殿下恩准我们出去找个澡堂洗浴。”

赵瑗道:“行,早去早回。”

萧山本想和赵瑗再多说两句话,但周围都是围上来的侍卫,还有太监也在身旁,只得作罢,和众人一起往回走。途中吴昊又过来对萧山道:“秦大人,我知道有一处的鞠做的十分好,明天去给殿下买来,他定然会欢喜的。”

萧山想起甘昪说的话,这玩意儿就是面前这个吴昊弄来给赵瑗玩儿的,随即他在心中把可靠人员的名单在心里过了一遍,吴昊属于怀疑对象之一。

萧山也不知道吴昊此举是别有用心,还是只是想讨好赵瑗。但不论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还是去提醒一下赵瑗比较好。

因为今天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大汗,又得到了赵瑗的允许,所以大家决定前去街上的澡堂一起去洗澡。萧山也去过这类的澡堂,杭州城内有很多,门口悬着瓢勺为记,去一次也很便宜,只要十文钱。但他不是很习惯澡堂里常年的冷水浴,更加不喜欢热水都是用烧热的石头和铁块丢到澡盆中而弄出来的,他个人比较倾向于淋浴。

况且萧山今天还想要去找赵瑗,如果跟这些人一同出去,那晚上回来的就会很晚。

众人见萧山不去,也没多大在意,以为他是因为今天不小心把赵瑗的鞠弄坏了而懊悔不安,安慰了他几句之后就走了。

萧山等众人都出去了以后,这才朝着赵瑗所住的后院走去。

王府中三分之二的侍卫都出去了,剩下的巡查人手也少,萧山常年和侍卫们混在一起,知道他们的巡查路线,想要躲开这些人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而且今天在赵瑗院外当值的本该有两个侍卫,一个是可疑分子,另外一个则是完全可靠的余漠。但那个可疑分子和吴昊等人一起去澡堂了,外面只剩下余漠。

萧山虽然默默的观察了余漠很长时间,但并没有和他有过多的接触。萧山在赵瑗院外的黑暗中藏身很长时间,见外围已经没有旁人之后,这才现身,招手让余漠过来。

余漠摇头,示意自己正在当值,不能随便乱走。萧山只得上前,言简意赅:“余大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殿下,我希望你能够帮我进去跟殿下说一声,并且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余漠很疑惑的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两眼,他对萧山并无好感,无它,只因为萧山是秦桧的义子而已。

余漠拒绝了这个要求:“无事不可对人言,做事情何必偷偷摸摸?”

萧山知道很快就会巡逻的士兵再次过来,他没法对这个可靠的人解释太多,只是道:“事关秦贼的事,不能不谨慎!”

余漠一愣,他全然想不到秦贼两个字会出自萧山的口中。

萧山又道:“你只消进去跟殿下说,他自然明白的。”

余漠不知道萧山到底要搞什么。但赵瑗和秦桧不合他却是知道,现在萧山让他进去通传,他尽管满腹狐疑,但还是按照萧山所说的进入内院,在赵瑗的门前道:“殿下,属下有事求见!”

赵瑗却并未开门,只是问道:“什么事?”

余漠想起萧山的叮嘱,便道:“请殿下屏退左右,属下才敢告知。”

便有太监从赵瑗房中出来,赵瑗也随即出来,问道:“你怎么今天会突然有事?”

余漠道:“秦侍读在门外,说想要见殿下。”他顿了一顿,道:“说是事关秦相公的。”

赵瑗立刻知道是萧山找自己有事情,但赵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余漠前来通报。

余漠等着赵瑗的答复,赵瑗想了一下道:“知道了,你过一炷香之后放他进来。”

39、翠微亭遇韩世忠

赵瑗想了一下,道:“知道了,让他一炷香之后进来吧。”

等到萧山进去的时候,寝阁中已经再无他人,赵瑗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不是说,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去跟吴昊商量吗?”

萧山见赵瑗头发还松松的挽在脑后,上面似有水迹,看样子是刚刚洗过澡,他尚未弄清楚吴昊到底可靠不可靠,但也不想将自己心中的怀疑对赵瑗说,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就诋毁他人并不太好。便道:“吴统领出去了,我也没别的事情,只是将殿下的鞠弄坏了,想要问一问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好去照着买一个。”

赵瑗道:“自然是和以前那个一样的好,十二条边,缝线不外露,里面填充尿泡和羽毛的,这样的鞠有弹性,踢起来……”赵瑗说道一半,忽然止住话头,有些狐疑的看了萧山一眼:“你来肯定不是说这个的。”

萧山道:“我是听说殿下近日喜好蹴鞠,废寝忘食。不知道是真是假。”

赵瑗道:“也不至于废寝忘食吧,只是前些日子肩膀不太方便,不能练习骑射,就玩玩这个。”

萧山在心中揣测着赵瑗的话,看来赵瑗此举并非为了迷惑什么人,而只是单纯的喜欢。萧山虽然相信赵瑗做事情不会没轻重,但却还是有些担心,他将自己的前途押了一大半在赵瑗身上,不希望看见这个未来的皇帝有任何玩物丧志的苗头。

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殿下还是注意身体,每日的功课不要落下了,免得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赵瑗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些什么?”

萧山道:“我的确听说殿下这些天迷恋蹴鞠,连王府中几位师傅的课都不大去上了。”

赵瑗不悦道:“你听谁说的?”

萧山道:“谁说的不重要,我只是担心……”

萧山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赵瑗打断。赵瑗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有话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我记得曾经说过,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吴昊商量,你却突然跑来见我,还特意找他出去的时候来。”

萧山默不做声,赵瑗道:“你怀疑吴统领是秦桧的内奸?”

萧山道:“我没说过这话。”

赵瑗道:“他不是内奸,你不用瞎怀疑他。”

萧山道:“我没有怀疑过他,但也没有信任过他。而且这次来见殿下,也不是因为他。”

赵瑗挑眉:“因为什么?”

萧山道:“殿下若耽于鞠戏,而荒废了学业,恐怕官家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赵瑗有些不高兴,自然也听出了萧山话外的意思,便问:“所以你以为,吴昊是别有用心的引着本王玩乐吗?”

萧山道:“小臣并没有这样说过。”

赵瑗转过身去,萧山看不到赵瑗的表情,只是从背后看见赵瑗的头低着,露出秀美白皙的脖颈。

赵瑗没有说话,萧山觉得今天自己的话似乎的确多了点,朝着赵瑗行了个礼,道:“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小臣告退。”

萧山说完这句话,却没有马上走,他等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之后还没有等到赵瑗挽留,更是觉得后面那些话不该说。

便默默的朝外走去,刚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赵瑗在身后开口:“先……先别走。”

萧山止住脚步,赵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知道,若是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可以尽情的玩乐;若是想要……算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只是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东西,却发现原来我是什么都不能喜欢的。不单单是敌人不允许,自己人也不会允许……”

萧山回过头来,看着赵瑗。

赵瑗的脸上有着这个年纪的人不该有的落寞之情,是那种不得不割舍某些东西的无奈。

萧山觉得这个样子的赵瑗有些让人心疼,他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虽然史书上说赵瑗是南宋最有作为的一个皇帝,但现在对方毕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而自己按照成熟君主的标准来要求对方,也太过于不近人情。

萧山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赵瑗,他搜肠挂肚的想,却觉得这个时候不论说什么,都显得自己有些虚伪自私。

赵瑗过了半晌,才道:“吴昊不是内奸,他只是想让我高兴一下而已。”

萧山不想就吴昊的问题和赵瑗进行任何争辩,他已经明显的看出来赵瑗很信任自己的这个侍卫统领,但是在他心中,吴昊依旧是不可靠的人。

萧山道:“我明白……不过,还请殿下为我保守秘密。”

赵瑗不解,萧山道:“别告诉吴昊,是我卖了秦桧。”

赵瑗点了点头,萧山也没什么话要继续说了,他觉得今天已经说了很多不该自己说的话。

萧山转身出去,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被赵瑗叫住。萧山回头,赵瑗却又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愣了一会儿,就挥手让萧山去了。

萧山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澡堂的侍卫尚未回来,他便无聊的翻书,正好翻到《史记.佞幸传》,看到刘邦当皇帝后宠爱一个叫做籍孺的男宠,搞得连续一个月不上朝,樊哙直闯寝宫,把籍孺从刘邦的床上抓起来砍了。往日他看到这里的时候,并没什么感觉。倒是今天看到这里,心中颇为踌躇,如果将来赵瑗也有这种情况,自己是肯定不会和樊哙一样冲进寝宫把人从赵瑗的床上拖起来砍掉的。但是自己是会和其它人一样反对呢?还是会只要赵瑗高兴就不管不问呢?抑或是为了哄他开心而再去帮他多找几个男宠?

萧山想了半晌,也没有找到答案,他眼前来回晃动的只是临走前赵瑗那颇为落寞和无奈的表情。

萧山将书合上,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不论是皇子还是皇帝,只要是政治人物,都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行事的。他们从出生到娶妻,到生子,甚至到死亡,都只能够为政治服务,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吧。

萧山不知道将来赵瑗会不会也像那些政治人物一样,抛弃自己的一切喜好和个人情感,所做的一切甚至日常生活都为政治目的服务;他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也这样。

只是在这一刻,萧山从心底里希望,在赵瑗尚未做皇帝的时候,能够快乐一点。既然他是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东西,那就让他喜欢好了。

第二天萧山便问明了吴昊,在何处买鞠,吴昊告诉他就在望仙桥附近的一家皮革店中,那家的做的好。萧山自己出门,找到店铺挑了半晌却没有赵瑗说的那种,萧山便将要求讲了,让店里现场给做一个。因没有尿泡鞠的弹性不好,萧山又特意跑到临安城北面的屠宰场去找了一个新鲜的猪尿泡,亲自吹了气当做鞠的填充物,又看着店铺的伙计将鞠缝好,自己试过之后,觉得不比昨天的那个差,这才拿了布袋将鞠装好,提着慢慢的往回走,心中琢磨着将这个送给赵瑗的话,他应该会高兴的吧。

萧山顺着城中小河走着,此刻正是收秋税的时候,河道上来往的运粮船络绎不绝,将南边各路的粮食运往京城。河边载种的垂柳叶子也有些泛黄,更有桂花树已经绽开,香气隐隐而来。

萧山抬头,万里晴空一碧如洗,云高风清,使得他的心情也十分舒畅。萧山觉得今天似乎不必要赶着回王府,便信步而行,不觉来到西湖边上,湖中游人依旧很多,和那天与赵瑗一同游湖时没有什么不同,萧山在湖边看了一会儿之后,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一抬头,见到堤坝上有位老者骑着一头毛驴,身边跟着一个小童,萧山心里猛地一跳,那骑驴的不是别人,正是韩世忠!

萧山虽在西湖边上见过几次韩世忠,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话,甚至有数次擦肩而过,韩世忠也没理会他。

此刻萧山见到韩世忠和小童骑驴而行,他觉得是个好机会,但冒上上前又十分的唐突,何况之前在韦太后南归的时候他已经上前过一次,对方并不想和他接触。

萧山一时也拿不准该上前还是该怎么样,只是远远的跟在后面,由于他尚未想好怎么和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搭讪,所以跟的也很远。

韩世忠绕过西湖,便朝着西湖西面的山上走去,转过一道山峰就不见了,萧山见韩世忠不见了,不由的在心底里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虽然他很想和韩世忠攀谈,但面对这位迟暮英雄,心中却是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惆怅,倒是有些近乡情怯又害怕对方让自己失望,到有些不太敢上前。

萧山顺着山路有些无目的的走着,忽听得水声潺潺,似乎是有瀑布的样子。萧山朝着瀑布的方向走去,没多久果然见到一条玉龙悬在山腰,秋季并非涨水季节,那瀑布也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只是四周都是环谷,声音听起来却不小。

萧山看了一会儿瀑布,忽见到瀑布山顶处有个新建的亭子,萧山觉得奇怪,一般亭子都建在山脚,方便人休息,谁会在山顶新建亭子?

萧山顺着山路往上爬,只见那是座八角亭,红柱青瓦,四周满是落叶,亭上有着匾额,上书“翠微亭”三个字。

萧山咦了一声,这亭子的名字,不觉让他想起一首诗来:“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萧山绕着那亭子转了一圈,有些搞不太明白的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翠微亭怎么会在这里?那那首诗就有些奇怪了。岳飞已经到了杭州,为什么还要月明归?难道他作诗也和苏东坡一样胡乱用典?应该不会吧,军事统帅一般都很严谨的呀……”

却在此时,听见背后一个声音响起:“你也知道这首诗?”

萧山回过头来,看见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不见了的韩世忠站在自己身后。

萧山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韩世忠。此时韩世忠的神情和萧山平时所见全然不一样,平日萧山见到的韩世忠,都是一脸冷漠茫然,不问世事的样子,像一个昏聩的老头。但现在,韩世忠双目炯然,神情严肃,发须虽是花白,但却十分的整齐。

更加不同的是,平时萧山见到的韩世忠,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而此刻,韩世忠的周身,散发出来一种凌厉的气息,萧山很熟悉这种气息,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从尸体堆中爬出的人才会有的血气,以及——杀气。

萧山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他所经历过的都是演习。杀过人,但大部分都是执行死囚的枪决。虽然参加过剿灭毒贩的行动,但是和这种真正上过战场,手上粘过上万人鲜血,从尸骨之中爬起来的将军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韩世忠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凌厉的气息,让萧山有些害怕。但是害怕之余,心中却有着某个东西在涌动勃发。他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向往这种气息。这种万军杀伐之中才会培养出来的气息,让他觉得身上的血都在沸腾。

萧山对着韩世忠深深的行了个礼,道:“是,那是岳少保的诗,也是我最喜欢的诗词中的一首。”

韩世忠并不理会萧山这句话,而是问道:“秦老贼派你来跟踪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山刚想开口,韩世忠便冷冷的看着萧山:“休要狡辩,我已经注意你很长时间了,你每次都会在我出门的时候出现!我已经不问世事,他还不放过我,看来我也不用再装下去了!”

韩世忠在战场上曾经中过毒箭,虽然及时治疗削去了六根手指,但剩下的四根手指却因为中毒的原因无法弯曲并拢,更加不能握剑了。

但萧山看得很清楚,韩世忠的手臂已经缓缓的抬起,指向萧山。袖口中,绿色的箭头正对准自己的眼睛。正是一柄十二箭连发的淬毒袖箭。

韩世忠的语气中带着森然之意:“他派你来做什么?你如果不老实回答,小命就留在这里!”

40、送礼物

韩世忠的语气中带着森然之意:“他派你来做什么?如果不老实回答,小命就留在这里!”

若是平时有人在萧山面前说这句话,他只会一笑了之;若是其它人在他面前这样说,他也不会感到任何紧张,就连面对秦桧的时候,萧山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直面危险的感觉。因为秦桧虽然害死过人,但没有亲手杀过,至少,没有在搏斗之中亲手砍下对方的头颅挂在自己腰间过。

但面前的这位发须花白,双目炯然,神色冷峻的将军,却有过。他的身上,所散发出的,是长久的浸染在血水和人命中的气息。

萧山相信韩世忠这句话,决不是威胁恐吓,更不是说说而已。对方身上的杀意已经毕露,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有凝固,韩世忠说的是真话。

萧山更加相信,这个时候再多的解释,都是枉然。他就算是拿出一千条自己和秦桧无关的证据,也绝对难以取信韩世忠,更何况他现在一条也拿不出来。

萧山与韩世忠对视,缓缓的开口,语气平静,但却答非所问:“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韩世忠一愣:“什么?”

萧山继续说自己的:“是暴力的最大限度的使用,目标是是敌人无力抵抗,要使敌人服从我们的意志,就必须使敌人的处境比按我们要求作出的牺牲更为不利,这种不利至少从表面上看应该不是暂时的……敌人的军队必须消灭,敌人的国土必须占领,只要敌人的一直还没有被征服,那么就决不能认为战争已经结束。”

韩世忠全然愣住了,不明白萧山此刻为什么会忽然答非所问,说一些自己似懂非懂但却有着真知灼见的话。

萧山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肃杀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的声音和语调放得更加平和,努力的回想着自己曾经全文背诵过的经典,每个进入军校的学生必学的一本书——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

这是一本集中了千年战争智慧的经典论着,不仅有着战略方面的论述,还有着战术方面的研究,近代的军队构建,战争思想,大多建立在这本书之上。相较《孙子兵法》而言,这本书更为具体深入,也更加适合指挥战斗的军官学习。

萧山无法辩白自己的身份问题,更加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跟踪韩世忠。他希望通过这本世界顶级的军事论着,来打动韩世忠这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的心,让他相信自己。

这种行为是一种十足的装B行为,但是萧山别无选择。《孙子兵法》妇孺皆知,《六韬》自己不熟悉,宋代编撰的《武经总要》又不足以起到震撼作用。

“要最大限度的在时间或空间上集中兵力,必须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作为一切战斗的唯一目的。一支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不是其武力装备和优厚的待遇,而是武魂和信仰,只有这样的军队,才经得起失败的打击,在处于劣势的时候不至于溃散……”萧山开始搜肠刮肚的回忆起那些经典的让人印象深刻的句子,时间隔得有些久,他即便是认真学习过也已经有所遗忘了。

但韩世忠的手臂已经缓缓的放下,他的手指也悄然的离开了袖箭上的机关。因为仅仅只是一个秦桧的走狗,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更加不可能如此深入的研究战争的问题。秦桧的走狗多是一些趋炎附势,才寡德薄的小人。有着这样见识的人,是不会甘心只做秦桧走狗的。正如秦桧当年也不甘心做张浚的鹰犬一样。

虽然相隔千年,但顶级经典是可以跨越时空的障碍,足以让任何人耳目一新,心神俱荡的。特别是韩世忠这种有过实践经验的人,他从中所感受到的智慧,比现在的萧山所能体会的更多更深入。

萧山缓缓的背诵着自己曾经学过的经典,现代军队比起封建军队的最大不同,就是对于军队建设的重视和军队精神的培养。封建军队的伤亡数只要超过十分之一,那必然会带来全面的溃散。但现代军队所能承受的损失,则能够达到一半以上。依靠这种全新的军事理论所建立起来的军队,比起古代文人所推崇的“奇谋复国,一人之智”的言论,更加的符合战争的本质——实力的对抗,军队素质的比拼,才是决定战争成败的根本因素。

萧山从总论,复述到目的手段,又从目的手段,背到防御进攻,甚至连宿营和后勤补给的章节也没落下。他将其中的一些具体的战例删掉,和一些不太符合现在情况的兵力配置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了修正。虽然他所说的和实际情况还是有很大的出入——毕竟他从未亲历过任何一场战争,但这本关于战争问题的经典论着,已经打动了韩世忠这个戎马半生的人。

当萧山将上中下三本的战争论大致复述完毕之后,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

韩世忠一直在听,脸上并未动容,但内心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冷冷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萧山道:“我不是秦桧的人。如果我是他的人,就不会认真研习兵书。”

韩世忠认为眼前的这个少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见识。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对于这些问题有这样深入的思考。他并不怎么喜欢看兵书,打仗多靠经验。所以韩世忠问道:“刚刚你没头没尾的讲了一大堆话,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萧山道:“是我师傅教的,我没有上过战场,但是我希望能够有一天,让自己的所学一展所长。秦桧不可能满足我的野心,他只会让我籍籍无名,所以我也不可能为他效力。”

萧山特意用了“野心”两个字,他知道韩世忠和秦桧过节很深,更加知道在短时间内不可能让韩世忠对自己产生半点好感,对方一定是朝着最坏的方面来揣测自己。所以自己也没有必要丢出抱负理想、国仇家恨之类的词,用“野心”要更为合适。他现在只需要让韩世忠相信,自己和秦桧不是一路人足够。

韩世忠盯着萧山,心中将萧山的话过了两遍。

的确,如果萧山想要功成名就,是不可能依靠秦桧的屈辱求和能够得到的。任何一个有野心,有才学的人,想要在战争中赢得功名的人,都不可能会同意用这种割地赔款的屈辱方式换来的和平,他们渴望的是通过战争的手段,强硬的方式,从敌人那里夺取属于自己的东西。因为韩世忠自己就是这种人,所以他更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甚至比萧山自己更加能够理解。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韩世忠才道:“你跟踪我做什么?”

萧山道:“因为我听说福国公威名赫赫,仅凭三万人守住淮东十多年,想要结识。”

韩世忠道:“在太后南归的时候已经认识过了,何必多此一举?”

萧山道:“我师傅虽然很有见识,但早已去世。我从未上过战场,非常渴望在将来的某一天一展所长。福国公是当时唯一的名将,若能得公指点一二,终身受用不尽。”

韩世忠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纸上谈兵,说的再多也没有用。你回去吧,今天算你运气好,我不杀你。”

萧山也没指望今天韩世忠会跟自己说什么,他朝着韩世忠行了个礼之后,便转身朝山下走去。韩世忠却久久的伫立在翠微亭前,一动也不动,在苍茫的暮色下,宛如一尊雕像。

萧山回到王府已经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时至九月,有些寒意渗人。他提了提自己的领子,从王府的侧门而入,但只一进府,就发现府中的气氛有些不同——太监和宫女一下子多了不少,且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萧山随便问了问,就知道这大事是什么了。

一件喜事——赵瑗要大婚了。

赵瑗今年已经十六,又独立建府,本来该早就娶妻的,但因为韦太后一直未曾归来,所以这事也落下了。现在韦太后归来,赵构便自己看好的儿媳妇叫来给韦太后过目。韦太后对于朝政之事并不关心,于赵瑗的婚事更不关心,只礼节性的见过一面就定下了。

赵瑗的未婚妻是右朝散郎郭义之女,和他同岁。赵构早就找人看过八字合过属相,此刻见太后首肯,便也不再拖延,开始正式定亲了。

赵瑗尚未被正式收为皇子,只按照普通亲王的纳妃之礼,赵构出钱,赐郭家白金万两,又用羊二十口、酒二十壶、彩四十匹,其余绫罗绸缎若干匹,珍珠琥珀璎珞,翠毛玉钗等物,作为定礼,将日子定了下来,就在明年正月大婚。

萧山颇为吃惊,他之前听到赵瑗提过快要结婚了的事情,但总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闹什么闹。等他看到来往的太监已经开始在装点王府,又在清扫寝阁,积极准备的时候,才惊觉在这个时代,赵瑗已经算是成年人了,有的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会叫爹了。

萧山听到府中的太监们私下议论后,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的奇怪了。

原来是今天女方父亲前来谢恩了,几位嘴长的太监正在私下猜测郭大人的随从中会不会有未来王妃的贴身丫鬟假扮混入其中,因为其中有个小厮特别的清秀俊美,看着像个姑娘。

现在倡导理学男女大防的朱熹才12岁,男女之间也不如后世那般的严防。民间多有定亲之后男女见面,若不满意还可退婚的习俗,虽然赵瑗的身份决定了一旦定亲就不可能任由女方退婚,但未婚妻派自己的闺蜜前来考察一下将来丈夫的情况也并非全然不可能。萧山心中有些暗暗的懊悔,今天自己竟然出去了,不然也可以看一看那些太监口中所称的“清秀俊美的小厮”长的是什么样。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今天出去一趟能够遇到韩世忠更加值得。

等到萧山回到自己房中,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之后,才发现自己买来的鞠尚未送给赵瑗。

昨日人人都知道赵瑗命萧山出去买鞠,萧山此次去见赵瑗也不用避讳什么,他问清楚了赵瑗此刻正在演武场后,心中有些讶异,天都黑了,赵瑗还在那里做什么?

萧山提着鞠朝着演武场走去,只见那地方又已经恢复了原样,靶子树立在演武场的一段,赵瑗身边跟着两个侍卫,数个太监,正在那里练习射箭。

天色已暗,靶子看得并不怎么清楚,萧山已经瞧见赵瑗射偏了两三次了,却还没有任何休息的意思,便也在一旁等着。

等了片刻之后,赵瑗才回过头来,见到萧山在一旁,显然觉得很意外。他收了箭,将弓握在手中,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山把今天买的鞠从布袋中掏出来,递到赵瑗面前,道:“昨天把殿下的心爱之物弄坏了,今天赔一个,希望不会比前一个差太多。”

赵瑗接过鞠,掂了掂,道:“你还真去买了?怪不得我今天没见到你。”

萧山道:“恭喜殿下了。”

赵瑗不解:“喜从何来?”

萧山道:“殿下即将大婚,当然是喜事一件了。”

赵瑗的神情颇为落寞,他低着头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不错,算是一件喜事吧……”说完这话之后,旁边却不见有人回答,赵瑗抬起头,只见身边一个人也无,自己的太监和侍卫都远远的跟着,而萧山的影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赵瑗看看自己手中的鞠,拿脚踢了两下,比之前的那个踢起来要好多了。但,赵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鞠收起,心中默默的道:可惜了好东西,只是我以后不会再玩它了。你既然劝我不要再沉迷于鞠戏,又特意前去买了这东西来做什么呢?

萧山将东西送给赵瑗之后便离开了,他现在的心思,并没有太多的放在赵瑗身上,反而心中来回晃动的,都是韩世忠的身影,以及细细的回味着韩世忠的那句话:“纸上谈兵,说的再多也没用。”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身经百战的将军,对方给他的震撼,要比赵瑗即将大婚这件事情来的猛烈的多。

萧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正在朦胧间,忽听得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萧山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问道:“谁?”

41、建立帮会

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萧山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问道:“谁?”

外面有个声音答道:“秦大人,是我!”

萧山听出来是余漠的声音,他平时和余漠根本没说过两句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晚上的时候过来找自己。

萧山披了件外衫,将房门拉开,看见果然是余漠身穿常服,独自站在外面。

萧山侧身,请余漠进房,并且准备点燃蜡烛,却被余漠阻止:“下官前来说两句就走,没必要特意点灯。”

萧山一听余漠这话,就知道对方决不是说两句就走的,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想被人发现。

萧山探出头,四处看了一看,见房外并无他人,便将房门关上,回过头来,道:“余大哥有什么事情?”

余漠将萧山房中扫了一眼,道:“有件事情下官心中一直很疑惑,本来早就想过来问一问了,但昨夜人多口杂,今天白天大人又一直不在府上,所以才等到今晚。”

萧山道:“余大哥不用这么客气,一口一个大人的,听着小弟心中觉得惶恐不安,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余漠道:“即如此,那我就称呼大人为秦贤弟了。贤弟昨天去找殿下,看起来好像很奇怪的样子。恕大哥多一句嘴,你既然是秦相公的义子,便不该口出恶言称其为‘秦贼’,也太过不敬了。”

萧山听到余漠这样说,便明白对方过来的意思了。余漠这话看似好像在责备自己,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在试探自己对秦桧的态度而已。

萧山道:“余大哥此言差矣。秦桧陷害忠良,窃据相位,卖国求荣,是个大大的奸贼,我虽为他的义子,但耻于和他同姓。我当大哥是条好汉,才对大哥据实相告,若是大哥想要去找秦贼告密,这就去吧!”

余漠听见萧山这样说,却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萧山居然和秦桧不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想要假意试探,才说得两句,却不料萧山拍案而起:“我一直当大哥是个爽快人,没想到竟然忘记父母之仇,敢当秦贼鹰犬,余大哥若是过来只为了指责我,还请回吧!”

余漠这才相信,萧山和秦桧真的不是一路人,他平时也和萧山有过一些来往,两人虽然说话不多,但对方的品行都有一定的了解,此刻余漠见萧山如此,便在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道:“秦贼狡诈,做大哥的不得不小心行事才可以。贤弟不要见怪,今天为了来见贤弟,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找到机会。”

萧山见余漠行事谨慎,为人稳重,心里已经是非常的高兴。他一直觉得王府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行事实在是势单力薄,很多时候都不太方便。想要发展一两个盟友,但赵瑗不是能够轻易见到的,另外一个可靠的人选张渺却是个装B犯,沙漏子,肚子里根本装不住事,有喜欢到处的惹是生非,并不适合做自己秘密活动的盟友。

眼前的余漠倒是个非常合适的盟友,做事情不急不躁,且立场坚定,又很小心。萧山决定将其发展为自己的同盟。但他也不可能仅凭余漠今晚的这两句话,便将赵瑗要自己做的事情和盘托出,他想了想,决定来一个曲线救国的策略,便道:“余大哥,如今宋金虽然和议,但一定不会长久的,将来宋金必有一战。我等现在京城王府,虽无法和秦桧抗衡,但也不能什么事情不做,任由其肆意妄为。”

余漠道:“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早年我在军中,就曾经有过几个朋友,组织过一个灭贼会,专杀金人和汉奸,但后来因为被调到京城,和那些朋友也没有联系过了。秦贤弟如果有心,何不加入我们?”

萧山这才回过味来,原来余漠找自己是拉自己入伙的,看来对方的想法和自己差不了太远。

余漠道:“贤弟曾经教过殿下一些武艺,我见贤弟似有些本事,和那些绣花枕头并不一样。而且贤弟是读书人,比我们这些莽夫又更有见识,如果贤弟肯加入我们,那我们的行动一定会更加顺利!”

萧山道:“现在最大的汉奸就是秦桧,为什么不去杀他?”

余漠叹了口气,道:“一来我的那些朋友远在淮西,京城只有我一人,鞭长莫及;二来秦贼防范十分严密,他身边也有高手护卫,想要得手并不容易;三来我害怕身份暴露引来麻烦,只是一直在寻找机会,还不曾动手。”

萧山有些疑惑,问道:“灭贼会除了杀金人和汉奸,还做不做别的?”

余漠道:“别的?还有别的什么?”

萧山道:“既是帮会,难道没有最终目标,行动纲领,以及如何发展帮众么?”

余漠摇头道:“哪里是什么帮会?不过是几个意气相投的兄弟,聚在一起行事而已。临安城中帮会甚多,我们可没有那样的派头。再说现在朝廷力主议和,我们也都差不多散了。”

萧山心中琢磨,若是能够将余漠和他几个朋友所形成的松散帮会有效的组织起来的话,会对自己将来的行事有着不小的帮助。

他有些蠢蠢欲动,但当听余漠说基本上已经散了的时候,便摇头道:“这样可不成,如果只靠几个朋友义气来联系,将来真有什么事情,也未必能够起到作用。”

余漠精神一振,问道:“贤弟可有什么见解么?”

萧山道:“现在不论哪一行,都各自有帮会,就拿我爹秦重来说,他们卖油的也有油行帮会,互相扶助。既然是为了重振河山,光复旧地,当有一个终极目标和纲领的好,不然终究难以成事。”

余漠拍手道:“我就说贤弟是读书人,果然有些见识。那依你说,我们该怎么做的好?我那些朋友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了,若是贤弟有好的主意,说出来,我也正好和那些朋友联系。”

萧山想了想,道:“灭贼会的名字,似乎是有些不妥,贼太多,山贼是贼,国贼亦是贼,既然是为了光复旧地,不如改名叫做‘光复会’,一来名字听起来更有召唤力,说着好听;二来也不至于让那些国贼终日惶惶,把我们当做大目标来对付。”

萧山说完这句话后,才猛然觉得“光复会”这名字似乎挺熟悉,自己又抄袭盗用了民国的政党名字。

余漠点头表示赞同,萧山又和余漠两人商量了一下行动纲领,远期目标,和如何谨慎的发展会员等内容,余漠也说了不少自己的想法,并且还讲述了自己当年和金兵交战时的不少故事,两人相谈甚欢。

等到两人交谈尽兴之后,余漠才有些自嘲的道:“我们两个说了这么多,可怜这个新的帮会,才只有你我二人。近期也没甚么事情可以做。”

萧山通过一夜的交谈,已经对余漠十分的信任了,这个时候见余漠发问,便道:“眼下就有一件大事要做。之前都是我一个人,但现在,余大哥也帮我一起吧!”

余漠便问是何事,萧山将赵瑗要求清查府中奸细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并且把自己的分析也说了,余漠基本上认可萧山的看法,也同时提供了一些萧山不知道的情报。

而且尤为重要的是,余漠说他发现最近王府的侍卫长,行动有些诡异,似乎常常找借口出府,非常的可疑。

萧山道:“殿下似乎对吴昊十分的信任,所以我们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小心行事,等到证据确凿的时候再一击毙命的好!”

余漠点头,又说道光复会的事情,说虽然本意是为了光复旧地,一雪国耻,但毕竟现在朝廷议和为主,还是应该保密,发展会员也要小心行事。

萧山非常的赞同余漠的这个观点,两人又约定必须经过严格考察,才能够拉其入会,免得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萧山本来还想要搞个什么章程,但考虑到余漠识字不多,目前也就两个人,似乎尚且没有任何必要,又如果写出文字来,并不利于保密,便就此作罢。

两人交谈之际,都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不觉东方发白,天色已明。

余漠为自己能够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感到高兴,萧山却为了自己已经组建了一个两人帮会,且有了一个同盟而兴奋。两人告辞过后,余漠便回到自己房中,萧山却有些睡不着,他只是拿冷水洗了一把脸之后,就有精神抖擞的前去做赵瑗的伴读去了。

赵瑗因要准备大婚,念书的时间便少了起来,韦太后和吴皇后两人也在张罗着给赵瑗的府上多增加些人手,吴皇后甚至还在琢磨是不是要按照旧制派十个有经验的女人到王府,教导赵瑗男女之事,但这个想法才对赵构一说,便遭到了赵构的拒绝。

赵构道:“大婚是古礼,但瑗瑗今年年纪还小,过于沉迷男女之事,会难以成大器。男女之事本是天性,不需找那么多人去教。”赵构自己早年因为老妈送的几个美女而沉迷于此,搞得现在阳痿生不出孩子来,他不希望赵瑗和自己一样。

话虽如此说,但韦太后还是将自己身边的两个宫女送给了赵瑗当房里人,又听说赵瑗府上有个叫谢仪的宫女曾经服侍过赵瑗数晚,便连带谢仪也一同指派成赵瑗的房里人了。

赵构见了,便将赵瑗叫来,说了一通“沉迷女色耽误正事,应该养精蓄元好好养生”的模棱两可的话,便让赵瑗走了。

赵瑗面对皇帝和太后的不同意见,有些哭笑不得,他对女色的兴趣并不大,现在听到赵构这样说,便只是将三人养在房中,也不去碰她们,反正这三人只是来教导自己性生活的,而不是要给自己生儿子。要是在王妃还没过门的时候,弄出儿子来,倒是显得对正妻轻视,反而不好。

42、最新更新

萧山发展的同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个月后余漠就给萧山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余漠又联系到了昔日的朋友,将光复会的名字和昔日朋友说过了,那些人对于能够重新组建帮会十分的高兴,并且都想要加入这个新成立的帮会。为了人员的可靠起见,目前那五个人还处在考察期,考察期限经过两人商定暂时定为一年。

第二个消息则是关于奸细的问题,根据余漠的观察,吴昊的确有些猫腻。这位王府的侍卫统领平时每隔十天休沐日就会出府前去望仙桥附近的一家浴池沐浴。然而最近这些天,吴昊出去的非常频繁,几乎是每隔五六天就要出去一次。

萧山和余漠一致认为,现在已经是深秋,就是极爱干净的人,也不过是在府中一桶冷水冲洗了事,没道理夏天的时候十天去沐浴一次,现在到了秋季,反而改成五天一次。

萧山找了个机会,亲自去了一趟那个传说中的浴池,忍着凉水沐浴的不适,在其中打探到了一个消息——有位十分特殊的人物,最近也常来,那位特殊人物的名字叫做林一飞。大家都风传这个人是秦桧的远方亲戚,但萧山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位林一飞是什么人了。

秦桧早年曾经和小妾生过一个儿子,但是其妻王氏非常的凶悍,拒不承认这个儿子,将秦桧的小妾杀死,并且把这个儿子送给了福建一户姓林的人家抚养。

秦桧对于此事敢怒不敢言,他从金国逃归后,一开始混的并不好,是在五年前因为赵构想要议和而突然发迹,成为宰相的。

现在秦桧已经清洗完政敌,打击了异己,又拉拢和挟持了不少赵构身边的人作为自己的内援,可谓地位十分的稳固,安如泰山。

秦桧等到自己地位稳固之后,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培养自己的势力,他的儿子秦熺自不必说,已经在朝中担任要职,权势熏天。

在这个时候,秦桧早年的这个私生子也找上门来,请求秦桧栽培自己。

秦桧一见到自己的亲儿子,自然是非常的喜欢,回来与王氏商议,想要将这位私生子光明正大的进入秦府。但王氏凶猛异常,坚决反对不说,还挑唆自己的养子秦熺处处和这个私生子作对,分庭抗体。

秦桧在面对老婆儿子都反对的情况下,也只能打消了将这个亲儿子认祖归宗的念头,还让其保留原姓原名——林一飞。

林一飞现在找到秦桧没多长时间,还没有入朝为官,但秦桧却已经对其非常喜爱,更甚于秦熺。

众人只是听说秦桧有个远房亲戚最近投靠秦桧发达了,但却并不知内情,但是萧山一听,便得知了这位林一飞的真实身份。

并不是因为萧山的分析能力和洞察能力比广大人民群众更加强,仅仅只是因为萧山知道历史——晚年的秦桧非常倚重这位私生子,将其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史学界已有定论,这位林一飞才是秦桧的亲儿子。

得知了林一飞和吴昊都经常来这里之后,萧山基本已经确定,吴昊肯定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他是奸细的可能性急剧上升。并且由于吴昊是赵瑗王府的侍卫统领,这个人的威胁,可以说是最大的!

萧山又回忆起来,那天韦太后南归,赵瑗在宫中饮宴时假装醉酒,却在中途拦截上茅厕的赵构进言,所带的三个人。

一个人是自己,一个人是甘昪,另外一个人,就正是这位侍卫统领吴昊!

而秦桧所听到的一些风声,以及把自己叫过去详细询问的那些内容,萧山相信多半都是这位侍卫统领吴昊泄露出去的。

萧山此刻心中有些庆幸,当初和赵瑗两人偷偷出门的时候,是瞒过了吴昊的,不然,恐怕秦桧早就知道背后捣鬼坏其大事的人是赵瑗了。

萧山和余漠两人经过分析,都认为吴昊有问题,但是对于怎么处理的问题上,却产生了分歧。

萧山认为这个事情应该告诉赵瑗知道,让其早些防范,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让赵瑗协助自己清理吴昊;余漠却认为殿下虽然很聪明好学,但却十分的信任吴昊,没有任何证据就去告状,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最后萧山终于说服了余漠,认为这件事情如果能够取得赵瑗的支持,自己的工作将会轻松很多,且事半功倍。

但是等到萧山想要找机会见赵瑗的时候,才发现,王府中的格局变了很多,赵瑗已经今非昔比,不是自己想见就能随便见的。

首先是因为赵瑗的后院添了三个女人,因为有了女眷的缘故,前后两府的界限分明起来了,以前住在后院的侍卫也都尽数搬了出来,而改成孔武有力的太监住在其中。萧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能够随便出入了。

其次是因为赵瑗临近大婚,非常的忙碌,他不仅要上课,习武,还要学习大婚礼仪,并且亲自挑选礼物给女方送去,已示自己对大婚的重视。萧山能够见到赵瑗的时候,对方都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

最后的一点,也是最为致命的一点,吴昊作为侍卫统领,终日陪伴在赵瑗身边,萧山这个做侍读的,反而离得远了,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近。

萧山盯了赵瑗十来天,终于在一天清晨的时候找到了机会,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和赵瑗说了一下,并且希望能够得到赵瑗的支持,或者两人唱个双簧,或者演出戏,把吴昊揪出来。

但赵瑗的回答让萧山非常的失望,赵瑗说吴昊每次出去自己都知道,并且吴昊曾经救过自己的命,在宫中多是吴昊陪伴在自己身边。且吴昊是王府的侍卫统领,并非普通的朴佣,现在自己大婚在即,如果忽然将侍卫统领清理掉,必然会有大乱子,并且会引起王府众人的纷纷猜测。赵瑗还不想在这个时候做出让属下心寒的事情来。

萧山还想再次劝说的时候,却见到了远处吴昊已经过来了。

萧山只得闭嘴,和赵瑗随意说了两句闲话之后,便离开了。走到一半的时候萧山遇到了赵瑗身边的太监甘昪,他想起来一事,便问道:“甘都知,我见殿下近日似乎眉头常锁,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甘昪四处看了看,低声道:“秦大人,咱们做奴婢的,只知道侍奉殿下,但殿下心中不高兴,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你说他今年才十六,终日除了读书就是习武,歌舞嬉戏一律全无,怎能高兴的起来?”

萧山颇为吃惊,问道:“殿下不是很喜欢鞠戏么?我上次还送了一个鞠给他,怎么他没有玩儿过了吗?”

甘昪摇了摇头,道:“秦大人您是白送了,那鞠殿下根本就没碰过,放在那里都落了一层的灰,奴婢说要去把它收了起来,殿下却又不肯,说什么‘见此物,以戒耽溺’。哎,我们这些人看了也没办法,只盼望王妃早些过府,或许能够让殿下开心些。”

萧山听了甘昪这一番话,心中有些隐隐的不是滋味,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娶了老婆真的能够开心些么?萧山自己没娶过,也不清楚,但或许有了爱人之后,会好一些吧,至少应该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闷闷不乐了。这样想时,萧山甚至也有些希望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王妃早点过府了。

但随即萧山又郁闷起来,因为他没办法在赵瑗这里得到支持和肯定。

萧山能够理解赵瑗的想法,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大婚前出乱子,就算是奸细,肯定也是希望办完大事之后再处理的。

尽管能够理解,但萧山却并不认同赵瑗的这种做法,他一向认为敌人是越早清查清楚越好,往后拖反而不利于之后事情的发展。况且吴昊的位置太重要的,他负责保护赵瑗的安全,如果这个人不可靠的话,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简直让人不堪设想。

萧山决定即便是赵瑗不支持,自己也要将吴昊的身份弄清楚,他认为越是大事将近,就越要提高警惕。

萧山将这个想法对余漠说了,余漠本就不赞成去找赵瑗寻求帮助,现在事情如此,余漠便更加坚定的认为应该自己和萧山两人亲自出马,互相掩护,把吴昊的真实身份弄清楚。

余漠还拿了之前自己打仗的时候的例子:开战前,军中也会混入很多奸细的,处不处理,怎么处理是上头的事情,但是将这些奸细全部清查出来,却是非常必要的。

萧山和余漠一拍即合,他们两个又耐心的等待了一个月,来观察吴昊的行踪,于此同时,也不忘记排查府中可能出现的其他奸细。

因为赵瑗要大婚,府中的人手又有增多,两人做起来颇为费劲,但是却又有收获,那就是能够确定的安全可靠的人选,从最开始萧山确认的两个人,现在变成了十五个人。

基本可靠的人选也成了五十多个。

一个月后,已经进入冬季,萧山等人也由夹衫换成了棉衣,这个时候棉花还是贵重的东西,虽比不上丝绸,但也不是贫苦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萧山穿着棉袄,披着披风在街上走的时候,见到街边很多百姓尚且还穿着单衫。街道上的窝棚,并没有因为议和停战而减少,相反还因为秦桧再次加重赋税而增多了。

街边的乞丐都赤着脚,在雪地里讨饭,城中的两条河面上,乌篷船依旧往来如故,只是船篷上都落了一层雪。

萧山这一次,是看准了机会出府的,目的就是盯梢林一飞。

而余漠则留在府中,盯梢吴昊。

因为根据数月的观察,这一天,应该正是林一飞和吴昊碰面的日子。

43、妓馆窃听

因为根据数月的观察,这一天,正是林一飞和吴昊碰面的日子。

萧山在两天前就借口自己病了,要回家养病,今天已经是他在家的第三天了。

在前两天,王府中的人陆陆续续有前来探望的,都被萧山的义母王美娘拦住,但是却有两个人无法拦住。

一个是秦熺。萧山回家养病这事儿,瞒不住秦桧安插在油铺的两个伙计,萧山也没准备瞒他们,秦熺被秦桧派来探望萧山,非常的不情愿,只是草草的看了一眼就当完成任务走了。

另外一个却是吴昊,王美娘也没能拦住他,吴昊直接冲到萧山房中时,萧山正蒙着头睡觉,吴昊硬是将萧山的被子掀开,确认萧山的确是病了在家养病,被萧山大骂一通之后,这才放心的离去。

萧山昨夜便跟王美娘说今天有要事,不论谁前来探病,务必拦住。因为有了头一天的情况,第二天就没什么人来了。今天有王美娘在外拦着,萧山认为自己的行踪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萧山今天清早便穿了一个大大的带着斗篷的披风,悄悄的翻墙出去了。

临安男子多戴帽,特别是冬天下雪天,更是将脸上遮得只剩下两只眼睛,走到对面不认真看都认不对方是谁,萧山也是这幅打扮,他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走在街上的时候也见到了好几个同自己一样打扮的人,这幅行头可谓是一般小康人家普通之极的打扮,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萧山原本的打算是跟踪林一飞的,秦桧已经在京城给林一飞买了一处住宅,萧山也早已打听到了地点,他装作急匆匆的行人模样,双手拢在袖中,在雪地里疾步而行,不料走上两步却被一群小乞丐围住,那些小乞丐大雪天都衣不蔽体,赤足行走,捧着个碗乞讨。萧山在荷包中摸出两个钱丢到小乞丐碗中,正准备继续朝林一飞家走去的时候,却忽然见到吴昊从街的另一边走过。

萧山心中暗暗的差异,他装作给那些小乞丐钱,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发现事情和计划中有点出入——余漠并没有能够跟踪到吴昊。

萧山在心中微微一犹豫,便决定临时改变计划,自己跟踪吴昊。

他远远的跟在吴昊身后的时候,发现吴昊走路也十分的小心,他会在街边不起眼的角落里,借着一些房檐冰凌的反光来反追踪。

萧山的披风是一件淡褐色的垂地大氅,选择的藏身之处都是能够让自己融合到周围的环境色中的地方。吴昊看了几次,甚至有一次还回过头来观察,都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尾巴。

萧山觉得之所有没有见到余漠,大概是他跟踪的本领不强,被对方甩掉了的缘故。

萧山越发的小心,足足跟了有两个时辰,才看到吴昊在一家店面停下脚步。

萧山一开始心中一阵激动,但当他看清那家店面是做什么的时候,不由的有些失望。

原来那家店是他曾经去过的,订做皮革制品的店子,萧山还在这里给赵瑗做过一个鞠。

萧山远远的瞧见,吴昊在这里买了一个鞠,他知道在几天前,吴昊的鞠被弄坏了,他想大概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吧,吴昊只是出来买东西。萧山在一个角落里等着,但是等了一会儿之后,发现有点不太对劲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因为天空中飘着小雪,见不到太阳,光线显得有些昏暗,只能依靠地面的影子移动来判断时间。吴昊进入这个店中,已经足足呆了一个时辰了。

萧山不认为买什么东西需要在一个十来个平米的小店里呆两个小时,里面一定会有猫腻。他耐心的等待着,又过了半个时辰,他见到吴昊出来,朝其它地方走去。

现在萧山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跟踪吴昊,另一个则是留在原地,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人会进去。不管哪一个选择,都有可能会失败。因为吴昊或许是真有事情在这里耽误了,那么留在原地将什么也得不到;如果吴昊是在这里接头的,事情已经办完的话,那么跟踪吴昊也不可能再得到什么信息了。

萧山在心中衡量了一下,决定留在原地等待。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萧山注意到自己又已经等了两个钟头,时间到了傍晚了。

“或许这次跟梢失败了!”萧山在心中这样想着,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身穿青色的袍子从皮革店的后门走了出去。

那人走的不算是很匆忙,而萧山在原地已经等了五个小时,在这五个小时间,萧山并没有见到有这样一个人曾经进入过此店。

萧山马上认定这个人非常的可疑,他开始跟在这个人后面,才走了两步路,萧山就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在一处房檐下冰棱的反光中,萧山认出这个身穿青色袍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一飞!

萧山立刻在心中确定了一件事情——吴昊的的确确和林一飞有接触,而且还是非常秘密的接触方式。如果这次不是自己耐心好,善于伪装隐藏的话,根本难以发现。

但还有一件事情是萧山难以确定的,那就是吴昊到底和林一飞的接触是为了什么?有没有可能是赵瑗指派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萧山不想贸然行事,他认为把事情弄的更加清楚才是正确的选择。

萧山依旧远远的跟在林一飞身后,天色已经昏黄,到了傍晚,因为城中下雪,天黑的也早,街道上的行人几乎没有了,多数店铺也关门歇业,只剩一些妓馆茶楼还开着门。

萧山又跟了一会儿,见林一飞是在往家中走,他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如果林一飞就这么回家了,他也不可能偷偷的潜入林一飞的家中:因为萧山并没有事先去踩过点,不想中途出乱子而打草惊蛇。

但他的失望,很快就化为了兴奋。因为就在林一飞准备进入家门的时候,另外一个秦桧的儿子出现了。

秦熺看样子似乎是专门在林一飞家附近等对方的,林一飞尚未进门,便被秦熺拦截住。萧山隔得远,听不见秦熺和林一飞在说些什么,但他接着昏暗的光线,看得见两人脸上的表情。林一飞的脸色有些涨红,但还是保持镇定,秦熺则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趾高气昂,正眼都不瞧林一飞一下。

两人看起来正在发生争执,萧山不敢隔得太近,只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大点声音吵架,大点声音吵架!

秦熺果然没有辜负萧山的期望,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仆佣,三人一起伸手,把林一飞从自家门口硬拖走了。

萧山即刻跟上,他知道秦熺虽然是个有些愚蠢的家伙,但他身边的那两个仆佣,但是看走路的样子就知道身手不凡,萧山不敢跟的太近,因为害怕自己被发现,只远远的隔着两百米左右的样子。

林一飞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太情愿,但最后还是被秦熺和他的两个仆佣簇拥着,进入了一家妓馆。

萧山等了一会儿,在妓馆外转了一圈,又悄悄的爬上二楼查看了一番,见到秦熺和林一飞在一个包厢里讲话的时候,这才从妓馆的大门而入,进了这家临安城颇为有名的瓦舍。

萧山从来没有去过瓦舍,进去之后吃了一惊,发现里面规模很大,不仅有风姿妖娆的姑娘,还有浓妆艳抹的小童。

萧山才一进门就被老鸨拦住,老鸨满脸堆笑,说了一番“官人是新来的?想要玩儿些什么?”之后,萧山道:“二楼还有包房吗?”

他虽然这样问,眼睛却看着林一飞和秦熺所在的包间。老鸨即刻道:“有,有,不过官人您看的那个地方没有了,那里左右三间都被人包了!”

萧山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在隔壁偷听秦熺和林一飞的谈话,他也不愿就这样放弃,为了不引人注目,便问老鸨:“你们这里最时兴什么玩意儿?叫过来!”

老鸨指着一个画着浓妆,穿着霓裳的约莫十多岁的男孩,道:“这位官人,现在城里都实兴这个!”

萧山有些诧异,他记得看过的书中曾说过,朝廷曾经下旨禁制男妓的,却没想到就在临安城脚下,这圣旨就不管用。

诧异归诧异,萧山也没太在意,那个男孩子即刻就上前,靠在萧山的胸前,用着发嗲的声音:“官人,奴家想死你了!”

一股刺鼻的香味冲到了萧山的鼻子里,萧山注意到已经又有两个客商搂着同样打扮的男孩子上了二楼,自己再慢点的话,恐怕二楼的包间就都没了。于是强忍着刺鼻的香味,将靠在自己怀里的那个男孩子半搂半抱的上了二楼,进入了一间包房。

房间中的布置倒是十分的雅致,房内的铜炉中焚着熏香,四处帐幔轻绕,宛如红雾,那个陪同萧山一起进来的男孩儿低头问道:“官人是要听曲子,还是想下棋?”

萧山心中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摸到秦熺和林一飞的隔壁,此刻听到那个男孩儿问,想了想道:“下棋吧!曲子吵的很!”

那小男孩答了一声是,便去取棋盘,才刚刚一转身,萧山看准一个手刀朝着那男孩的脑后劈去,那个小男孩马上软软的昏迷了过去,没有一个时辰不会醒过来。

萧山并不太清楚这种包厢中途会不会有人前来送茶送水的打扰,他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不在房中,便伸手将那个男孩身上的薄纱扯掉,又弄了铺在桌上的一张白色的毛毡扑到地板上,把那个男孩摆了个淫-荡的姿势,再将自己的床上的帘子放下一半,将枕头放在被子中,做成人的形状。

到时候即便有人推门而入,看到的也是客人正在床上观看裸男,只会觉得这位客人口味有点奇特而不再去打扰。

做完这一切之后,萧山将自己的外套脱去,只穿着贴身的一套黑色的紧身夜行服,他将窗户打开,四处看了一看,自己的房间离秦熺和林一飞两人谈话的房间还远,必须要贴着墙爬过五间房才能抵达。

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房中的一个计时用的沙漏揣在怀里,翻出窗在外面将窗户关好后,双臂紧紧的攀着窗棱,身体贴紧外墙,朝着秦熺和林一飞所在的房间爬了过去。

外面正在下大雪,严寒彻骨,萧山为了行动方便,仅穿着一件贴身的衣服,风架着雪花一吹,就有不少的雪花落到萧山的脖子里,煞是冰凉。

萧山爬了没多久,就爬到了秦熺和林一飞所在的房间外面,因窗户映透着烛光,萧山不敢探头,怕自己的身影被映在烛光上,他只能蜷缩着身子,用尽力气扒在窗外,同时凝神倾听房间中的谈话内容。

然而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心底狂跳。

房间中的两人还在争吵,萧山先听到的是秦熺的声音,那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并且还很张狂,谈论的内容却是关于自己的:“林一飞,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爹都说秦山没有问题,是个可靠的内奸,你却怀疑他?”

萧山听到秦熺在背后这么说自己,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到目前为止,秦桧尚未怀疑自己。

现在两人商议的,果然就是关于普安郡王府奸细的事情,但萧山却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这种事情吵起来。

原来秦桧见到亲儿子前来投奔,觉得欣喜无比,又见到亲儿子稳重可靠,便交给林一飞一个任务,负责联系赵瑗府中的奸细,定期打探情况,如果发现有异常即刻来报。

林一飞为了在秦桧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才能,自然是办的滴水不漏,但事情坏就坏在秦熺身上。

当秦熺得知这么大的事情秦桧不找自己办,居然交给林一飞,他心中非常的不满,外加上王氏的挑拨,担心林一飞夺了自己在秦府的地位,于是处处的找林一飞的麻烦。

这一次,秦熺就是特意来找林一飞麻烦的。

他将林一飞在门口拦击,强行拖到妓馆来,倒不是因为谈正事的时候也不忘记嫖妓,而是因为害怕自己私自找林一飞的事情被秦桧知道了,所以选择一个秦桧爪牙不相干的地方谈事情。

秦熺一开始指责林一飞办事不利,到处挑毛病,又责问林一飞发现了什么异状没有。

林一飞一开始根本不想理会秦熺这又蠢又张狂的家伙,但是架不住秦熺身边的两个威武侍卫的威胁,便说出了自己怀疑萧山由问题,根本不是和秦相公一条心,而是在忽悠秦桧的事情。

秦熺也不喜欢萧山,但是相比之下,他更加讨厌这个林一飞。这个时候听见林一飞对萧山质疑,便大声斥责林一飞,说对方窝囊没用,太差了,在哪里听到的消息?

林一飞当然不甘示弱,终于没忍住,说道:“是吴统领传来的消息!他一向很可靠,至少比秦山可靠一百倍!”

秦熺不以为然,萧山在外却是听得手脚一阵冰凉!

他虽然一直怀疑吴昊的身份,但是亲耳听到林一飞说出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却还是受到无比的震撼。随即他开始担心起赵瑗的安全来。

却听见秦熺问道:“吴昊么?你说他可靠就可靠?我却不信,我要去告诉爹,你浑水摸鱼不好好干事,坏了我秦家的大事!他一个人说的话,能够作准?”

却听到林一飞道:“当然不止吴统领一个人的消息,还有其他人!”

秦熺问道:“其他人?是那些其他人?我爹居然把那些人的名单都告诉你了么?”

林一飞道:“这是秦相公的大事,恕在下不能相告!”

秦熺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说不说,不说我今天打断你两条腿!看我爹还会不会看重你这个野种!”

萧山心中暗暗为秦熺喝彩,一瞬间恍惚:秦熺其实是赵瑗派去的内奸吧!

房中即刻有殴打哎呀声传来,想必是林一飞被秦熺的手下打了。

林一飞的声音都气的在发颤,但还是强子忍耐:“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但不能说,恐怕隔墙有耳!”

秦熺哼了一声,一伸手就把萧山头顶的窗户打开了,萧山感觉到头顶有着一团阴影,他赶紧将身子更加靠近墙面。

秦熺的声音在萧山头顶传来:“外面是大街,什么隔墙有耳,你就是不肯说!别以为我爹看重你,你就有了靠山!告诉你,我才是秦家的嫡子!”

接着是林一飞噗的吐东西的声音,萧山不知道林一飞是在吐血还是在吐唾沫,但他听见房间中沙沙的声音,显然是林一飞在写字。

过了一会儿,萧山感觉到秦熺离开了窗户边,但窗户尚未合上。又听见秦熺的声音:“几个字写的也难看!就只有四个人?你是还有藏私吧?告诉你,以后你干每件事情,都要来跟我交代,否则,哼哼!”

林一飞的声音中带着疲倦:“秦大官人,区区一个王府,还会有几个奸细?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我可以走了么?”

秦熺的声音中带着得意:“滚吧!敢跟我作对,迟早有你好受的!你要是敢到我爹面前告状,我废了你!”

萧山听见房间中门被拉开的声音,又听见脚步声,显然是林一飞走了出去。

但却没有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秦熺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妓馆,兄弟们这一趟也辛苦了,教训了那姓林的小子,也算是合了我的心意,我请大家嫖一夜!”

秦熺身边的一个侍卫劝道:“官人,也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秦熺却不肯,朝着房外走去,声音也响起:“老鸨,把你这里的云诗小娘子叫上来!”另外两个侍卫也跟着一齐抢出房门,萧山听见那三人的脚步声都是朝外走去,应该是背朝自己的,机会难得,他猛然一探头,眼睛一扫,就看见桌上林一飞所写的那一张纸。

上面有着五个人的名字,吴昊赫然在其上!

萧山眼睛只一晃,便见到其中有个侍卫的肩膀似乎不对,便马上缩了头,果然听见那个侍卫道:“官人,有东西没拿!”

秦熺的脚步声响起,回到房中:“差点忘了这东西!我要把这个交给爹,看看他信任的林一飞,根本不是什么可靠的东西,被人稍稍一逼问,就什么都说了!用这种人,不是要坏了大事么?”

秦熺又在房中押妓,他叫了两个妓女,一个男妓,因有些事情不方便别人观看,便将窗户关上,两个侍卫也被他每人塞了一个娼妓,到隔壁的两间房中去了。

萧山从怀中掏出沙漏,整个过程,还没有超过半个时辰!

他顺着原路,慢慢的摸回来,手脚都冻得有些冰冷,回来之后见到自己先前叫的那个小男孩儿还躺在地上,萧山伸手一摸,对方也和自己一样,都快被冻成了冰块了。

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曾经出去过,便将那男孩儿抱上床去,捂了一会儿之后,只觉得两人的身体都渐渐的暖过来了。

那男孩儿在萧山的怀里睁开眼,有些茫然的问道:“官人,刚刚我怎么好像睡着了?”

萧山道:“没事,你是第一次接客?”

那男孩儿摇头:“不是,第一次卖给了一个造船的大商人。”

萧山看那男孩儿年纪甚小,根本没有发育,才到自己胸口的样子,不由的问道:“你还这么小,又是个男孩儿,为什么要干这个?”

那男孩儿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爹娘本是江北的人,金兵来了他们被杀,我那时才九岁,被牙婆给买到这里的,不干这个,干什么?”

萧山盘算了一下,这男孩今年才十一二岁,他九岁的时候正是绍兴十年左右,据萧山所知,那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准备议和了。萧山有些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便问道:“那时候金兵不是都在江北么?”

萧山这样一问,那男孩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道:“是,我家本是中原人士,那时候岳爷爷北伐,大军抵达汴京城外,我爹娘都高兴的不得了,和乡亲们搬出粮食犒劳大军。岂料后来朝廷要退兵,岳爷爷收到了十二道金字牌就退兵了。那些曾经犒劳过大军的百姓,被金兵杀了个干净……我爹娘,也是那个时候死的,我因为年纪小,躲在箩筐中逃过一劫,又拼命的从北边逃了过来,没想到一过来就遇到了人牙子。”

萧山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那个小男孩看见萧山神色黯淡,问道:“官人,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么?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萧山摇头,他估摸着秦熺不会这么快离开,决定等他走了自己再走,便起身穿好衣服,道:“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的。”

那个男孩儿有些怯怯的看了萧山一眼,过了一会儿问道:“是奴家伺候的不够好,让官人不高兴了么?”

萧山道:“没有,我刚刚已经尽兴了,不然不会搂着你睡。”

那男孩儿这才放下心来,见萧山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只呆呆的坐着,也不会上前献媚。

萧山等了一会儿,拉开门缝看了看,他在等秦熺离开,萧山估摸着时间,好歹也要等上一个时辰,岂料没过多大一会儿,便见到秦熺带着两个侍卫离去的身影。萧山在心中疑惑:这家不是叫了三个人吗,这么快就完事了?

萧山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确定秦熺已经离开后,这才拉开房门,准备离去。

离去之前忽然想起些什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送到自己“嫖”的男孩面前,道:“这个是给你的,自己拿着,随便干点什么都比干这个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不该在这里当被人玩弄的小馆。”

那男孩儿抬起头来,看着萧山,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萧山没有过多的停留,他在转了两个圈子,确认自己身后没有任何尾巴之后,就朝着自己家中走去,依旧是跳墙进去,来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见到王美娘正在外面守着。

萧山走过去,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王美娘一把拉过萧山,将其带进房中,道:“今天倒是有两个你相熟的过来看你,我把他们打发走了,但是有个人打发不走,他正在外面坐着呢!你是出去见他,还是让他进来见你?”

萧山也没问是谁,今天秦熺配合自己把王府奸细的名单搞到了,那些人和自己猜想的八九不离十,完全可以一网打尽,或者留两个漏网之鱼,都能够随便赵瑗选择。

萧山正在琢磨,关于吴昊的事情,怎么跟赵瑗说,如果自己说了赵瑗还不信怎么办?

王美娘又问了一遍,萧山道:“我病了啊,怎么出去见他,让他进来见我好了!”

说着,便将外衣胡乱的脱了,塞到自己的柜子里,躺在床上,正在脑袋中琢磨怎么去见赵瑗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声音道:“殿下,犬子醒了,只是身体不好,没法起床,多有得罪,还请殿下恕罪!”

萧山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赵瑗居然会跑来看望自己。却已经听见赵瑗的声音响起:“不碍事,我也是今天没事,正巧路过而已。”

说话间,赵瑗已经走进了房中。
44、侍药

说话间,赵瑗已经走进了房中。

萧山赶紧闭眼,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但他实际上一点病也没有,就连表情也难以装得疲倦。

赵瑗走到萧山身边,王美娘赶紧搬来椅子让他坐下。赵瑗坐定之后,轻轻的叫了一声:“秦山。”

萧山微微的睁开眼,勉强装成惶恐的样子,挣扎着想要起床,口中说着:“不知殿下驾到,实在是太失礼……”

说道一半的时候,萧山忽然住口,因为他看见吴昊竟也跟着一起来了,正站在赵瑗身后。

赵瑗见萧山挣扎着要起来,忙伸手将他按到床上,温言道:“我听说你染了伤寒,这都三天了还没有一点起色,所以过来看看。你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吃药看大夫?”

萧山装作疲倦高烧的样子:“头疼的厉害……”

赵瑗听了,便伸手朝着萧山的额头摸去。萧山吓了一跳,他的体温正常的不得了,赵瑗一摸就会知道自己是在装病了。

萧山心中紧张的碰碰直跳,赵瑗的手却在他额头上停了半晌,萧山感觉到赵瑗手心温暖干燥,有着一层薄茧。

萧山目不转睛的盯着赵瑗,生怕赵瑗说出一句“你没病啊”。赵瑗的双眼也看着萧山,两人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后,赵瑗道:“你烧得好厉害,在家多休息几天吧。”

萧山在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又见到赵瑗转身问王美娘:“可曾吃过药么?”

王美娘忙道:“药都热了几次,正要喂他吃呢,天也不早了,既已看过,殿下还请回吧,要是半路雪大冻住了,小民可担当不起。”

赵瑗道:“无妨,药在哪里,拿来给我看看。”

王美娘道:“怕药气熏坏了殿下,不敢拿来。还是民妇喂他喝了吧。”

赵瑗却道:“秦山在我府上呆了这么长时间,一直勤谨,现在病了,看看他吃什么药也是应当。”

王美娘见推脱不过,只得端来先前准备好的一碗补品,那碗东西和中药无异,都呈深褐色,但味道却全然不同,非但不苦,还带着一丝甘甜。

赵瑗伸手接过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又自己尝了尝。

萧山心中叫道坏了,他这一尝,肯定就能够确定自己在骗他。岂料赵瑗并未揭穿萧山,他只是将萧山扶起,又亲自将一碗药一勺一勺的喂到萧山的口中。萧山心里七上八下,他最怕的还不是赵瑗当面拆穿他,而是害怕赵瑗将自己装病的事情给身后的吴昊说。

但此刻吴昊就在赵瑗身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萧山朝吴昊看去,吴昊长得并不高,三十多岁的人和赵瑗十六岁的身高一般。脸上有着一道疤痕,从额头划过左眼直抵脸颊。往日萧山看了也不觉的什么,今天他已经查知吴昊的真实身份,看起来就觉得狰狞可怖又丑陋无比。

此刻吴昊正盯着萧山和赵瑗,使得他想要跟赵瑗说两句悄悄话都不能。萧山想了半晌,总算是说了一句暗示性的话:“当日殿下病重,臣笨手笨脚的侍奉汤药,现在想来真是惭愧。”他希望赵瑗听出这话中隐藏的意思,不要将自己装病的事情说给任何人知道。

赵瑗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本王才不会和你一样蠢笨,药苦不苦?”说着便从身边的荷包中掏出一块方糖,塞到萧山的口中,道:“这是南边大理国来的甘糖,你含着就不觉得药苦了。”

萧山这才放下心来,知道赵瑗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他一转眼就看到了吴昊,见到吴昊脸上似有不悦之意。

萧山便又开始担心起赵瑗的安危来,但再担心,这个时候也无法开口说,赵瑗又和他闲聊了两句,萧山话语中处处暗示赵瑗今晚留下来,有重要的事情和赵瑗说,但赵瑗却似好像根本没听懂一般,说了一会儿之后,便又扶萧山重新躺下,还伸手将萧山身上所盖的被子掖好后,便起身告辞了。

待到赵瑗一走,萧山即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王美娘见了有些担忧,道:“你这么大半夜的,要去哪里?”

萧山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油铺离王府很远,路上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我担心殿下半路出去,出去看看。”

王美娘道:“他身边有侍卫跟着,会有什么事情?你出去万一被殿下发现了,他定要责怪你装病欺瞒之罪。”

萧山已经在穿靴子了,他将裤腿扎在靴子里,道:“殿下今天过来,又摸了我的额头,还亲自喂了药,恐怕早就知道我没病了,就是被他发现,也不要紧。”后半句萧山留在肚子里没说:就是因为身边带着个做内奸的侍卫,才让人担心。

王美娘见萧山主意已定,知道多说也是无用,只是问道:“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萧山摇头:“不知道,看情况吧。有人问起的话,娘你帮我想想应付的话。”

王美娘叹了一口气,先是拉开门,见到外面并无旁人,便招手让萧山出门,萧山门外便是后院,他伸手一勾,一个翻身就从墙头跳了出去。

此刻已经是晚上戌时,街上行人一个也无,萧山发足疾奔,他生怕赵瑗骑马走的远了,但才奔出不到半条街的样子,便见到赵瑗并未骑马,只是拉着马站在街口,远远的看着自家油铺的招牌。朔风中那个“秦”字甚是招展。

萧山远远的跟着赵瑗,赵瑗自己拉着马,穿着棉袍,在雪地中慢慢的走着,吴昊跟在他身边。

萧山看见吴昊和赵瑗两人时不时说些什么话,赵瑗偶尔也会发出一两声笑声,他不敢离得太近,因为不但赵瑗在自己的训练下,反跟踪能力大大的提高,就是吴昊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他见到赵瑗一直步行,天上的雪也下的纷纷扬扬,吴昊撑着伞,整个伞都打在赵瑗的头顶,吴昊自己身上却落满了一层雪。

萧山心中暗想:这个吴昊果然非常的奸猾,装得忠心不二,连打伞这种事情都如此阿谀。又想,若是自己时,肯定是一柄伞将两人都遮住。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风吹来,萧山见到吴昊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也解了,给赵瑗披在身上,还帮他整理衣领。萧山看见吴昊的手就在赵瑗白皙的脖颈附近转悠,只要歹念一起,随时都能拧断赵瑗的脖子。但赵瑗似乎并没有任何警觉,反而是面带微笑,十分受用的样子。

萧山心中有些不大痛快起来,心中暗暗的责怪赵瑗,觉得他有些是非不分,被对方这种小恩小惠所打动,却看不到吴昊是奸细的事实。

萧山跟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赵瑗和吴昊两人走路走的很慢,心想这样跟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看样子吴昊也不会今天晚上就动手,倒不如自己先行一步赶到王府,想办法躲入赵瑗的房中,等房中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好给他示警。

他心中拿定主意之后,便绕了一圈,辨明王府所在的方向之后,就一路疾奔而去。

因赵瑗尚未回府,王府的门也没关,但萧山却不好就这样进去,他等了一会儿,见到余漠在巡夜的队伍中,便学了两声乌鸦叫,给余漠发暗号。

余漠听见萧山的暗号,就找了个借口出门,见到萧山之后吃了一惊,低声问:“你怎么半夜出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萧山道:“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今晚要进殿下的寝阁,十分要紧,你能帮我办到吗?”

余漠想了想,道:“你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法进去的,先进府再说!”

萧山点头,余漠便搂住萧山,将他的脸藏在自己怀里,带着他从侧门进去,门口有个小太监守门,余漠塞给那小太监一两银子:“我相好的前来看我,没地方住,还请通融一下明天一早我就让他走!”

那小太监和余漠平时相熟,听见余漠这样说,也不去多问,更不去看余漠怀中的萧山究竟长得什么样子,便放了进来。

两人一径来到余漠房中,余漠道:“殿下的后院不好进去,现在恐怕已经上锁了!”

萧山问:“你今天怎么没去跟踪吴昊?”

余漠道:“跟了,可惜走了两条街之后就丢了,他功夫很高,且有机警。你今天查到什么了?”

萧山道:“吴昊是奸细,没有疑问了!他一天到晚和殿下呆在一起,十分的危险。我必须及早向殿下示警,否则一旦出事,后悔莫及!”

余漠想了想,道:“后院进来守卫森严,我们在外府的不容易混进去,不过昨天郭大人送来了不少丫鬟,说是准备着伺候王妃过门用的,有几个脸生的,你只能装成丫鬟混进去了。”

萧山点头,余漠先去府中的仓库中摸了一套丫鬟的外套出来,萧山却因为这一年身高骤长,根本套不进去十五六岁小姑娘的衣服。

余漠见萧山无法扮成丫鬟,便道:“没办法,你只有穿夜行衣偷偷的摸进去了,要是一旦被人发现,你就真的百口莫辩了。万一被吴昊再反咬一口的话,会更加麻烦。”

萧山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但他觉得只要晚一刻向赵瑗示警,那他的危险也必然会多上一份,便道:“大哥帮我打个掩护,我找机会潜进去!”

余漠和萧山详细的说了内院近几天的变化之处,萧山一一的记在心中后,便穿了侍卫服,跟在余漠的身后,找到巡夜的队伍,站在最后一个,加入巡夜的队伍中。

巡夜的人并没有发觉自己队伍中多了一个人,等到队伍抵达赵瑗后院的时候,余漠一扯萧山,萧山会意,趁机藏身到了后院的一处矮墙阴影中。

片刻之后,巡夜的队伍走远了,萧山便爬上后院的墙头,他等了片刻,看清楚了内院太监和宫女们的行踪后,便跳下墙头,悄悄的摸向赵瑗的房间。他见到正有两个宫女从房中捧出一束已经凋谢了的腊梅,房门尚未合上,便一个闪身就闪入了房中。

房中的样子和萧山记忆中的有了很大的不同,中间的那张大床似乎是新做的,被褥帐幔都焕然一新,虽然赵瑗大婚的新房不在此处,但也被装点的十分吉庆。

萧山见房中藏身之处非常多,便选了一扇不起眼的屏风,藏在其后。

过了一会儿又有数名宫女太监进入,在房中摆放陈设,又有人端着香炉,给被子熏香,萧山看得暗暗摇头,心想:我交给他的事情,他都全忘光了,自己的房间不该假手旁人的!

萧山却不想,赵瑗是皇子,怎会一直自己收拾房间?大婚在即,更加不可能不准房中其他人进来了。

萧山在屏风后藏身,因那屏风在角落不起眼处,也没人过来查看,等了一会儿之后,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是赵瑗回来了。

萧山心中盘算,赵瑗晚上睡觉不知道会不会独自一人,要是还有女人陪睡,那找机会就很难了。要是把给赵瑗暖床的女人打晕了,对方会不会更加责怪自己?

萧山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见赵瑗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出去吧。”

45、共眠

萧山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见赵瑗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出去吧。”

太监宫女一齐答是,退出房去。

赵瑗的声音再次响起:“人都走了,你想要说什么,尽可以说了!”

萧山吃了一惊,他凝神细听,才听到跟随赵瑗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人。那人呼吸沉稳,脚步又轻,武艺似在自己之上,萧山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行踪被那人发觉。

却听见那人开口:“殿下,有句话属下不知该讲不该讲。”

萧山认得那是吴昊的声音,心想这会拍马屁的奸细不知道要说什么迷惑赵瑗的视听。

赵瑗道:“我见你路上一直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是在心中想了很长时间了吧?直说就是。”

吴昊道:“说出来殿下必然会怪属下挑拨离间,可是不说,却又日夜难安,为殿下的安危担忧。”

萧山听得吴昊的话,在心中大骂这家伙不要脸。

只听得赵瑗道:“无妨,说吧。”

吴昊道:“秦山是秦相公的义子,留在府中终究是个祸患,还是想办法赶出府去的好。”

赵瑗道:“他已经不住在内院,无妨的,再怎么说,秦相公的面子总是要给两分的,况且他又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冒然将他的义子赶出去,有些难以交代。”

吴昊道:“属下今日出门,亲眼见到他和秦熺交谈甚欢,两人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肯定是在讲殿下的坏话!”

萧山现在恨不得跳起来将吴昊掐死,这人时常跟在赵瑗身边,也不知道背后说了自己多少坏话了,现在又肆意诬陷自己,也不知道赵瑗会不会相信对方,如果相信了就麻烦了。

赵瑗却沉默不说话,吴昊又道:“殿下今日前去探望,他真的是病的很严重么?属下瞧着他在作伪!”

赵瑗隔了一会儿道:“我已经亲自摸过了,他身上滚烫的厉害,手都有些发抖,是真的病了。他病成这个样子,今天是不可能出门的,你或许是看错了。”

萧山在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知道赵瑗是在帮着自己圆谎。

吴昊却道:“我亲耳听见的,还会有假?那奸贼说不仅将殿下府中的事情全盘泄露,还答应秦熺,一有机会就暗害殿下。殿下不可对这种人心软!”

赵瑗淡淡的道:“知道了,秦山泄露过府中的消息,已经被我责骂过,且又搬了出去,不会再有威胁了。再说,今日他从未进过后院,有些事情恐怕也不是他能够知道的。我一向待他不薄,虽然知道他犯错,但念在他曾经陪过我很长时间,希望能够迷途知返,悔过自新。”

吴昊道:“那种人怎会知道好歹?迷途知返,悔过自新更不可能!殿下你要是下不去手,属下去把他料理了!”

萧山听得吴昊这样肆意污蔑自己,甚至还怂恿赵瑗对自己痛下杀手,只恨得牙痒痒,肺都要气炸了。心想若不是我今天躲在这里偷听,还真不知道你背地里给我上了这么多的眼药!

他虽然气愤,但却更加小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盼望赵瑗不要轻信吴昊的话。

赵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吴统领,你为什么这样讨厌秦山?”

吴昊没说话,隔了一会道:“属下见不得秦山这个奸贼混在王府之中!”

赵瑗道:“秦山的事情,本王自会处理。我最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觉得很是惆怅。我身边也没什么亲近的人,阿爹虽然对我很好,但他国事繁忙,近日也因为一些事情对我有所疏远。你常年陪在陪在我身边,在我心中,你就如同我的亲哥哥一般。”

吴昊不说话,赵瑗道:“我知道王府中有混进来的秦桧的奸细,但我并不想做的太绝,他们或被秦贼要挟,或不得已,毕竟也服侍我一阵子了,主仆之情总是有的。即便是身为秦桧义子的秦山,他带我也算是尽过心,所以他病了,我才会去看他。更何况是其他人,你……明白了么?”

赵瑗说完这些话,便没再说了,吴昊也没答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殿下心地好,带人宽厚,只是要小心小人在背后暗放冷箭。”

赵瑗道:“知道了,也不早了,你下去歇息吧!”

吴昊应了一声,萧山却没听见他的脚步声,心中暗暗惊奇,对方走路居然都不能被自己发觉么?

有过了一会儿之后,萧山才听见了吴昊的脚步声,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吴昊在原地站了许久没有移动的缘故。

等到吴昊离开,萧山正要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又有声音,却是个清脆女子的声音:“殿下睡了么?”

赵瑗道:“没有,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便有碎步的声音响起,脚步声重,显然是没有任何功夫的。

萧山见来的是个女子,也不似先前那般小心了,他从屏风后偷看,只见进来的正是赵瑗收在后院的三个女眷之一。萧山觉得今天运气不太好,要是赵瑗让这女的陪睡,恐怕自己有点麻烦,实在是不想窥探旁人的隐私。

那女子脸上微有红晕,却还是朝着赵瑗行礼,道:“殿下,今日天气甚冷,奴婢是……”

赵瑗打断那女子的话,道:“不必暖床了,我不怕冷。”

那女子却不离去,萧山看到那女孩儿手都在微微的发抖,声音也有些发颤,显然是心中紧张之极:“今日太后派人过来问我们,又责怪奴婢不会伺候殿下,是不是奴婢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殿下厌烦了?”

赵瑗声音温和:“没有,只是我最近事情多,很累,没有心情去做别的。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等王妃过府之后,我跟她说明情况,她若愿意,你再来不迟。若是不愿意,就放你们出去另找好人家。”

萧山听得暗暗惊奇,心想赵瑗你自己睡过的人,居然肯送给别人当老婆?

那女孩儿带着一丝哭腔:“人人都知道,我等是太后赐给殿下的。若是出去……出去是这般模样,不明就里的人一定怀疑奴婢有问题,又有谁肯要?”

萧山在心中赞同那女孩儿得话,心想你都不要,送人别人肯要么?

却听见赵瑗道:“你既有此担忧,我也同你明说了吧。将来王妃过府,尚且不知她性情如何,若是宽容大度的,你们自然过的好。若是……若是有些小性,你们的日子恐怕很难过,内宅也不得安宁。”

隔了一会儿,赵瑗又道:“将来你嫁了夫君,待到新婚之夜对方见你是完璧之身,自然会更加珍惜,不会亏待的。即便是先前有什么疑虑,也会尽数消除。不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情惹我不快,实在是……我不想闹得将来内宅不宁,也是为了你好。”

那女孩便不说话了,只朝着赵瑗深深的拜了拜,便退了出去,萧山心中暗叹:赵瑗这家伙是不是跟他老爹一样不行啊?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居然碰都没碰!简直是匪夷所思。

赵瑗在房中坐了一会儿之后,便有太监进来,伺候他宽衣入睡。待到赵瑗上了床,房中灯柱熄灭后,依旧有太监守在外殿值夜。萧山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应该等那时候赵瑗自己独坐的时候出来的。

却不料赵瑗躺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对外间的太监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吧!”

那太监便出了房门,房中再无一人。

赵瑗回身躺在床上,萧山正在心中琢磨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忽然听见赵瑗的声音响起:“现在房中一个人都没有了,你还不出来,是准备等后半夜来吓我一跳的么?”

萧山见自己已经被赵瑗发现,有些沮丧,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训练的成果颇好,至少赵瑗能够知道自己房中有了不速之客。萧山从屏风后走出,道:“多谢殿下今日帮忙隐瞒。”

赵瑗看着萧山,过了一会儿问道:“你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了?”

萧山不答,反问道:“殿下什么时候察觉我在这里的?”

赵瑗道:“吴昊一走,我就见到屏风后有人影闪动了,当时心中不知是谁,但后来有女眷进来说话,我听到屏风后的呼吸声,就知道是你了。”

萧山不觉自己的呼吸声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赵瑗是怎么分辨的,只是讷讷的笑了笑,道:“殿下很机警。”

赵瑗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么?既然装病,又为什么忽然跑我房里来?”

萧山道:“的确有事情,这三天出去,其实是打探消息了。得到了一个大消息,但只怕殿下不信。”

赵瑗道:“是弄清楚了府中的奸细都有哪些?”

萧山点头:“别人都还好说,只是吴昊……”

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殿下,刚刚见到府中有歹人出没,好像是躲到了殿下这里来了。”

萧山听到门外的声音是吴昊的,心中一惊,正准备躲到屏风后,却被赵瑗拉住,赵瑗对萧山摆了摆手,掀开自己一旁的被子,低声道:“哪里不是藏身的地方,上来!”

46、躲藏

赵瑗对萧山摆了摆手,掀开自己一旁的被子,低声道:“那里不是藏身的地方,上来!”

萧山一愣,也没多想,将鞋子蹬掉丢到床底,未除衣衫就跳到了赵瑗的床上,钻到被窝里面。

赵瑗见萧山躺好了之后,才道:“房中没有别人,你去其他地方找一找,不要让歹人跑了!”

他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还防备吴昊会突然进来,便一面说,一面伸手解萧山的头发,萧山不明白赵瑗到底要做什么,难道还有人敢扯赵瑗的被子不成?除了自己,不会有人有那个胆吧?就算是自己,看见赵瑗床上藏着人,也不会去扯他被子的。

萧山心中虽然觉得赵瑗此举没什么必要,但还是配合他将自己的发带扯掉塞到被子里,又将自己的头发散下来,遮盖住大半边的脸。

萧山本以为吴昊听了赵瑗的话会走掉,但却不料对方却在门外坚持己见:“恐怕殿下看得不仔细,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赵瑗见萧山在弄头发,自己便顺手将萧山的领子解开,给他打手势,让他将上衣脱掉,萧山赶紧把上衣脱掉塞到被子里,一面塞一面小声道:“赶他走就行了,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赵瑗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萧山别说话,又朝着门外高声道:“既如此,你带两个人进来看看,我也怕有些看得不仔细。”

说话间,吴昊已经开了门,房中一片黑暗,吴昊手中提着灯笼,片刻之后便将寝阁里外的蜡烛全部点燃。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萧山之前藏身的屏风之后。

赵瑗在床上半坐起身,将萧山的脑袋埋在自己腰间,伸手搂住他,萧山偷偷抬眼,见到吴昊直接走到自己藏身的屏风后,心中暗想好险,这家伙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躲在那里,恐怕就要被发现了,到时候真是百口莫辩。

赵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找到人了么?是什么样的歹人?”

吴昊见到屏风后的地面上,似有着淡淡的湿印,一旁就是窗户,外面正在下雪,也不知道这印子是窗外风雪吹过来融化掉的,还是有人曾经在这里站过。

他今天第一次进到赵瑗房间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等到回去转了一圈,看到萧山房间依旧空无一人的时候,心中实在难安,又想到今天看萧山的样子,脸上虽然有着病容,但眼眸清亮,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正好府中有着一只野猫惊吓了一名太监,便借口王府入了歹人,想要进赵瑗房中看一看,会不会萧山跑进来了。

现在他看到屏风后隐约有藏过人的样子,心中更加怀疑,他一进门便看到赵瑗在“干活”,心中十分的惶恐,生怕打扰了赵瑗的兴致惹对方发怒。但现在已经进来了,却决没有草草一看就离开的道理。因为他十分的明白,若是萧山在房中伺机告状,或者抓住了自己的什么把柄,那后果绝对比赵瑗发怒要可怕的多。

是以吴昊听赵瑗发问,也不说自己要出去,只是道:“刚刚见到屏风后似有脚印,恐怕歹人已经走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却不离开,只朝着赵瑗的床上看去。

萧山本还拿着一只眼睛偷瞄房中的情形,此刻见到吴昊那带着刀疤的脸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忙将头埋在赵瑗的腰间,为了做的像一些,还伸出一条白嫩的手臂搂住赵瑗的腰。

但他的手臂才一伸出去,就被赵瑗用被子盖住了,萧山的手臂被赵瑗盖住之后,这才醒悟自己的手臂上还有着不少的毫毛,要是露在外面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姑娘的手臂。

但此刻手臂已经伸了出去,也无法突然收回,只得在被中搂住赵瑗的腰,却不敢过分圈紧,只是虚放着。

赵瑗问道:“既然不在这里,去别处找找,每处都要清查一遍,莫要走漏了什么人。”

吴昊却面露难色,朝赵瑗又深深的行了个礼,道:“床底尚未看过,害怕歹人躲在下面,冒犯殿下,属下惶恐。”

赵瑗微微一笑,道:“没事,谨慎些是应该的。”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紧张无比,因为萧山的鞋子在刚刚匆忙之际藏在床底,只要一看便知那绝不是女子的鞋子。

虽说吴昊决不敢上前来掀自己的被子,倒是不担心萧山被发现的。可如果被他看见了床底下的男靴,知道了自己床上藏了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话间,吴昊已经走到床边,萧山显然也想起来自己的靴子在床底下了,他心中怦怦直跳,一时之间有不知该如何遮掩,正在紧张的时候,赵瑗忽然翻了个身,背朝着外面,面朝着萧山,将萧山的脸挡住,想要说两句行房时候的话,让吴昊自己知难而退,但赵瑗从未有过任何经验,此刻仓促之间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听得吴昊脚步渐近,不多时便要弯腰俯身朝床下看去,憋了半晌憋出来一句:“你长得真好看。”

萧山见赵瑗的脸都憋红了也说不出来什么,此刻他脸被遮住,透过赵瑗的发丝空隙,看得见吴昊正准备弯腰,便手上使劲,将赵瑗拉到自己的身上,用力的动了两下,床板晃动的吱呀声即刻传来。

吴昊一愣,开始有些进退两难,他万万想不到赵瑗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在继续,更觉得尴尬异常,床上那个人显然是赵瑗的新宠,没可能是自己要找的人。全屋只剩下床底这一个地方,不看一下,实在是难以安心。

萧山的唇凑到赵瑗的耳朵边,他不敢说话,因为吴昊隔得很近,生怕对方听见,只能张口轻轻的咬住赵瑗的耳垂,用着极低的声音含混的说:“叫两句”

赵瑗脸上通红,瞪着萧山,似有怒意,但随即醒悟过来,萧山声音是男子,一出声必然露陷,所以才会让自己出声装作被打扰很不高兴的样子赶吴昊走。

赵瑗心中虽然明白,但从未历过那种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叫,更加不肯叫,只是带着一丝恼怒:“吴统领,看完了没有?本王还忙的很!”

吴昊见赵瑗已经发怒,不敢再上前,虽然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再上前去挑赵瑗床边垂下的被单挑起去看床底,只得退后两步,道:“殿下恕罪,小人惶恐,不胜惶恐。”说着忙不迭的退了出去,又把门窗又关好,但烛光却来不及灭了。

萧山见众人都已经出去,惊险已过,心中暗暗的舒了口气,一扭头,就看见赵瑗的脸近在咫尺,正十分恼恨的盯着自己。

房中烛火明亮,将赵瑗的脸照的纤毫毕现,往日白皙的脸庞此刻早已涨得通红,脸上的茸毛看得清晰,一双唇又红又艳,此刻对方趴在自己身上,青丝垂下,正好搔过脸庞,有些痒痒的。而对方吐出的气息,尽数的喷在自己的脸上,两人呼吸纠缠。

萧山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赵瑗也没回过神来,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姿势没有变化,但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萧山更是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在两人之间,还在慢慢的变大。

赵瑗低声道:“都走了,松开手!”

萧山忙将下身移开了一些,却发现自己下面的东西猛然一跳,弹在了赵瑗的小腹上。

萧山觉得尴尬之极,又害怕赵瑗怪罪自己,忐忑间却忘记松开手了。

赵瑗脖子根都被涨红,显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化解,此刻见萧山手没有松开,自己也有些进退不得,却感觉到萧山的手掌渐渐升温,变得有些灼热了。

倒是萧山醒悟过来,忙松开手,屈膝坐在床头,神色非常的不自然。

但这个动作,弄得房中的气氛更加尴尬了,赵瑗过了半晌才说了一个:“你……”却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萧山忙道:“不是有意冒犯,别介意。”

赵瑗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是不想你的行踪被人发现,所以才……你别多想。”

萧山见赵瑗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知道对方心里肯定也是尴尬异常,决定讲个笑话缓和一下气氛,也没细想便道:“要我扮你的妃嫔真憋气,下次轮你来……”话尚未说完便已经意识到不妥,果然赵瑗脸上即刻已经罩上了一层严霜,面色铁青,但脖子根处却是红晕未消。

萧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子的玩笑岂能随便乱开,对方脸皮比大姑娘还薄,肯定要恨死自己了。

赵瑗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片刻才从床上起身,去逐一吹灭房中的蜡烛。

萧山赶紧趁机转移话题:“其实刚刚他在外面要求进来,你直接叫他滚蛋就行了,何必放他进来做戏?”

赵瑗黑着脸并不回答,直到将所有的蜡烛全部吹灭之后才转回来道:“若他不进来看,始终会心里起疑,再说我也没什么好的借口不准他进来。”隔了一会又有些嗔怪:“你当我愿意弄一个男人在床上么?”

萧山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赵瑗的床上,深觉不妥,赶紧起身将自己的衣衫穿好,又把头发束了,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会更加的不好,刚走出两步,便听见赵瑗道:“这会儿你出不去的,府中戒备森严不说,吴昊应该还在外面查人,你还是等后半夜吧!再说,你今晚偷偷摸摸来找我,什么都不说就要走么?”

萧山这才发现,自己要说的正事还没开口,也是刚刚的气氛过于诡异,竟差点忘记要紧的事情。

萧山复回身,却不再坐下了,只是道:“今天我本来是准备出门跟踪林一飞的。”

赵瑗奇道:“林一飞?名字听起来有点熟的样子?”

萧山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说道吴昊的时候他心中有些忐忑,想去看看赵瑗的脸色,却没想到房间中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看不到赵瑗的脸色是什么样。

等到萧山说完,赵瑗却并不开口,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赶着回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萧山道:“他是奸细,毫无疑问,殿下准备怎么办?”

赵瑗不答,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47、论情

赵瑗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萧山听到赵瑗居然给了这样一个答复,不由的心中恼怒起来,道:“不知道?你竟然说你不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你是不是信了吴昊所说的,认为我才是奸细?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又要派我做清查奸细的事情?”

赵瑗道:“你误会了。只是……你别站着,过来坐到我身边。”

萧山根本不动,赵瑗道:“我没有怀疑过你。吴统领的确在我面前说过你很多不好,但我是相信你的。”

萧山不解,赵瑗道:“我相信你不会说谎话,而且他最近……最近的行动的确有些奇怪……”

萧山道:“何止是奇怪,根本就是奸细!殿下不该放任这种人在身边,依我看,当立刻清除掉,他负责守卫殿下的安全,现在已经不可靠,万一有异心,将来殿下悔之晚矣!”

赵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看到吴昊脸上的那道疤痕了吗?”

萧山不明白赵瑗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便点头道:“似是陈年旧伤。”

赵瑗道:“那年我才七岁,刚刚进宫,官家虽然对我很好,但他国事繁忙,根本不及照看我,是吴昊常年陪在我身边的。”

萧山心中暗想:吴昊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赵瑗缓缓的道:“有一天,我见后山桃花开得烂漫,便让他陪我去玩,岂料山中突然遇到一只豹子,是吴昊挡在我身边,替我挨了一爪,他脸上的那道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他的左眼其实看不见东西,也是那时损坏了。”

萧山道:“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会变的,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赵瑗却不理会萧山的话,自顾自的道:“官家善水,我当时并不太得官家的喜爱,为了讨他欢心,便偷偷学游泳。结果不慎差点淹死,是吴昊舍命救我,将我从湖底捞出来,又帮我遮掩过去的。”

萧山心中很不是滋味,问道:“所以殿下信他不信我,是因为他曾经在水底救过殿下,而我曾经想要在水底谋害殿下么?”

赵瑗微微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初入宫中,离开父母,十分的孤单,也是吴昊常年陪伴在身边,哄我高兴开心。后来我的养母张婉仪死了,我非常难过,也是他在我身边安慰陪伴。直至后来搬进王府,他一直守卫,也没有出过一点纰漏,一直勤谨。”

萧山说不出话来,赵瑗道:“你看到他的脚有些跛了没?”

萧山点头:“是有一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不对,前些天他还好好的。”

赵瑗道:“那是半个月前,他为我牵马的时候不慎扭伤的。”

萧山道:“吴昊武艺高强,牵个马怎会扭伤?还半个月都不好,肯定有问题!”

赵瑗不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听明白吗?”

萧山道:“我听懂了,殿下的意思是,我在说谎!”

赵瑗摇头道:“你错了,他曾经救过我,我不愿这样对待恩人。他是奸细也罢,不是也好,我不会清查他的。希望你调查他的事情,也就此为止。”

萧山听到赵瑗这样说,气的肺都要炸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花尽力气,得来的却是这么个答案。

萧山在黑夜中恨恨的瞪着赵瑗,也看不到赵瑗的脸色,脑袋中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的史书。

孝宗皇帝是南宋最雄才大略的君主没错,他治理下的南宋比赵构管理下的好出百倍不止,但也有一个特色,那就是这一朝的佞幸最多。佞幸传上一连串的人名多得来萧山都记不太清楚了。当时萧山看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些疑惑,这个君主既然很有才略,为什么会搞出这么多佞幸来?

现在他自己遇到了这种事情,总算是明白了——赵瑗太念及旧情,有些故人犯了事也不肯严惩,总是想着网开一面处处留情。

赵瑗见萧山一直不说话,便道:“我已经敲打过吴昊了,他成为秦桧的奸细,肯定是有隐情,或许是什么把柄被抓住,或者是家人被要挟。这件事情我自己来处理好了!至于剩下的三个人,留下一个,其它的找个机会赶出去吧!”

萧山觉得赵瑗处理事情有些太过温柔了,让他十分的不满。他当时就不想在多说,准备转身离开,免得说的越多吐的血也越多。岂料他才刚刚转身,就听见赵瑗道:“你自己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你因为一念之差犯了错,我便不顾往日的情分,对你赶尽杀绝,你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萧山愤然道:“我不会一念之差干出些难以挽回的事情!若真是干了,殿下将我凌迟处死,暴尸三日也是我自己罪有应得,不会在心中有半点怨言!我一直以为殿下杀伐决断,办事干脆敌我分明。万万想不到殿下处事竟然如此妇人之仁,让人失望之极!”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赵瑗起身去拉他,却没有拉住,眼看的就要走出寝阁,赵瑗一个闪身,拦在萧山面前,道:“若是你时,你想要怎么做?”

萧山道:“吴昊不可靠,决不能再留在殿下身边!殿下若念及旧情,完全可以将其驱逐出府,任其自生自灭。至于剩下的那三个奸细,不需要的就找个借口杀了,留下的那一个通风传信的,也要处处防范!这些人是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赵瑗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我不是很想杀人。”

萧山打断赵瑗的话,肃然道:“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为什么所有人都怕秦桧,不敢在他面前捣鬼?就是因为他对于背叛自己的人绝不留情,这样才能威慑人心,使人做事有所顾忌!似殿下这般仁慈,对于恶人也这样放纵不加严惩,他日就会有更多人效仿,难以杜绝!”

赵瑗道:“秦用酷刑,二世而亡。”

萧山道:“那是法未制定完善,并非不是其不严惩恶人之故!总之我绝不同意如此放纵。殿下若执意如此,以后这种事情,不要找我做了。”

赵瑗叹了一口气,想去拉萧山,萧山一甩手,赵瑗拉了个空。

赵瑗道:“你身上穿的单薄,站在这里容易着凉,过来!”

萧山不动,赵瑗道:“吴昊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剩余的三个奸细,就按你说的办吧。”

萧山道:“殿下准备怎么处理吴统领的事情?”

赵瑗本欲不答,但萧山逼问的紧,只得道:“他救过我两次,我会给他两次机会,若还顽固不化,再做处理吧。”

萧山又急又气,跺脚道:“还两次机会?只消一次,殿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要是不忍心下手,我去替你料理了。”

赵瑗正色道:“不要鲁莽,你有万分的证据,证明他是秦桧的奸细么?只靠道听途说和揣测就对有功之人下手,难免让人寒心。”

萧山在心里恨得牙痒痒,他见到吴昊肆意诬陷自己,就确定这家伙想要除掉自己了,这样的肆意诬陷无辜,又怎可能对赵瑗忠心不二?现在自己不下手,迟早也会有一天被吴昊干掉!

但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吴昊在诬陷自己,知道说再多也是白搭,现在自己既拿不出有利的证据证明吴昊是奸细,赵瑗又不肯将吴昊赶走,只能忍着,等有了确凿证据再来。

萧山对于自身的安危倒还不怎么担心,毕竟自己会有防范。可赵瑗看样子对吴昊很念旧情,只怕是还未等自己找到确凿的证据,赵瑗便已经遭了毒手了!他觉得赵瑗心肠太软,又过于重情,迟早要吃大亏。

赵瑗见萧山一直不说话,便自顾自的走到房中炉火处去暖了暖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定然是怪我对敌人手软,但吴昊不是敌人,他是我的恩人。”

萧山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马上把吴昊抓来严刑拷问,让其说出全部阴谋,先发制人,但显然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瑗隔了一会儿,问道:“你冷不冷?”

萧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我不放心殿下身边跟着这样的一个人。既然府中奸细已经明了,我也不用再干了。”

赵瑗吃了一惊,半晌不说话,萧山看不到赵瑗的神色,只是听到赵瑗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是准备离开王府么?”

萧山道:“离开?我干什么要离开?该滚蛋的人是吴昊吧?我请求殿下让我做贴身侍卫,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赵瑗听到萧山这样说,一颗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隔了一会儿却又摇头:“不妥当,你既与吴昊不睦,还是不要在一起共事的好。”

萧山逼近两步,走到赵瑗的跟前,有些咬牙切齿:“你照顾自己的恩人,不肯严惩,把自己的安危不放在心上,难道还不准我严加防范吗?我还不想你这么早就死掉!”

赵瑗默不作声,过了片刻才道:“你非要如此?”

萧山道:“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不愿见你身首异处的样子,这就离开王府,不再回来!”

赵瑗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要小心,他虽不会害我,但是你就难说了。你们本都是中心与我,却非要闹得势成水火。”

萧山气的内心吐血,恨不得把赵瑗大卸八块。但转念一想就马上淡定了:老子跟吴昊又没有半分的关系,只要看他稍有不对,就直接杀了。到时候就算是赵瑗郁闷,也难以让死人重生,最多伤心两天就没事了,省的搞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让人日夜悬心。

就在萧山被赵瑗气的要吐血的时候,有一个人跟他一样,直接被气的昏了过去。

秦桧是被秦熺给气的差点休克的。

秦熺抓到了林一飞亲笔所书的王府奸细名单,兴匆匆的准备回来找秦桧告状,他先是将名单送到秦桧手中,随即又把林一飞大大的骂了一通,最后说:“爹,这林一飞太没有骨气了,我只是稍稍拷问,他就什么都说了,不可靠,不能托付大事!今天幸好是遇到我,若是遇到别人逼问他,岂不是要坏了爹你的大事么?”

秦桧看到自己面前的白纸上,和赫然的四个人的名字,听得秦熺在一旁叽歪,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秦熺赶紧上前扶住,秦桧气得手直发抖,说不出话来。

秦熺赶紧上前扶住,又是拍后背又是掐人中,秦桧这才转醒,他破口大骂:“兔崽子,你长点脑子行吗?你爹要是倒了,你以为就凭着你,能够办成什么事?”

秦熺本以为自己干了大功一件,却没想到非但秦桧没有称赞,反倒把自己骂了一通,心中委屈,道:“爹,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秦桧喝了一口茶,总算是顺过气来,道:“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竟然在瓦舍那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办这种事情!你……”

秦熺忙解释道:“我知道要保密,所以隔壁的房间都包下了,不会被人偷听去的!”

秦熺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秦桧只想拿鞋板抽他:“隔墙有耳,弄不好这事已经被人打探了去!隔壁房间没人,房顶会不会有人?窗外会不会有探子?林一飞回去之后难道不会抱怨?你问问也就行了,尽然还蠢的写了下来,你是害怕普安郡王锄奸不尽吗?”

秦熺忙道:“林一飞那小子有点机灵,他没说,只是写了这些字,就算是隔墙有耳,也不会被听到的!”

秦桧心中总算是有了些安慰,心想还是亲儿子机灵,眼前这个蠢货最好是有多远滚多远!

一想到亲儿子林一飞,秦桧心中又是一阵疼,不消说,林一飞今天肯定被秦熺不知道怎么折磨了,秦桧想替亲儿子教训秦熺一顿,但转念一想又害怕秦熺趁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去把火发泄在林一飞身上,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亲儿子,只得咽下这口气,问道:“这东西你给旁人看过没有?”

秦熺摇头:“一写出来我就收到身上,除了那两个跟我一起出去的侍卫,旁人没见过。”

秦桧稍稍的放下心来,仔细的上面的字,见林一飞字写得也比秦熺好,心中暗想:将来还是应该多多的提携亲儿,不要让他再被人欺负了。那孩子也老成稳重,受了欺负也不来我这里告状,真是委屈他了。

秦熺见秦桧盯着林一飞的几个字看,又见秦桧脸色不好,便想要说两句话哄秦桧开心,便道:“爹,你真有本事,普安郡王府的侍卫统领,也被你拉了过来。听说他曾经舍身救过普安郡王的命,怎会为我们效力的?”

秦桧将那白纸放在灯火上烧了,火苗猛的高涨,将秦桧的脸照亮。秦桧阴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人都是有弱点的,只要抓住了,他必然会乖乖听命。区区一个吴昊算什么?当年岳飞的副将王贵,和岳飞从小一起长大,是过命的交情,还不是最后为我所用?赵瑗比岳飞更重情义,定然不肯对吴昊痛下杀手,这个奸细将来的用处大着呢!”

48、密谋

秦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区区一个吴昊算什么?当年岳飞的副将王贵,从小和岳飞一起长大,是过命的交情,最后还不是为我所用,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秦熺道:“还是爹神机妙算,算无遗漏!我改天也去会会那个吴昊,看看他背叛主人的模样!”

秦桧吓了一跳,生怕秦熺又捅出什么篓子,但也不想过于严厉斥责,以免刺激的秦熺坏了自己的大事。便只是神色严肃,口气平静的道:“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我让你修史,查禁民间野史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秦熺道:“已经禁了民间私自撰写史书,抓到一个就关一个,基本已经绝迹了!”

秦桧点了点头,深觉秦熺不适合委托重任,还是让他去干点不太要紧的事情比较好。

秦桧想到此处,便愈发的鼓励秦熺去干不怎么要紧的修史一事,便赞扬他道:“这件事情倒是做的不错,还算是有那么点样子。你于读书修史上很有天赋,若是好好努力,说不定还会名传千古。”

秦熺丝毫没有察觉这是自己老爹在忽悠自己,反而被秦桧的两句话弄得飘飘然,以为自己真的是史学天才,喜滋滋的又说了一通自己如何大肆篡改历史,如何将秦桧南逃编得忠心爱国,又如何巧妙的抹掉岳飞的多处战功之后,这才告辞出去。

秦熺出门之后,便来到了秦桧夫人王氏的房内,王氏对于秦熺是十分的喜爱,又担心秦熺心机不敌林一飞,会被这个私生子比下去,也时常帮着秦熺出出主意。

秦熺见到王氏也觉得是见到亲娘一般,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通,王氏听说秦桧因为林一飞的事情责骂秦熺,心中不免不忿,又听到秦熺说自己从林一飞哪里搞到了赵瑗王府的奸细名单,非但没有得到老爷表扬,反而被骂,便忍不住想要帮儿子扳回一局。

王氏道:“熺儿,你看看你自己,做事不如那个姓林的野种小心谨慎,处处让他占上风,要是再这么过两年,老爷恐怕就嫌弃死你了!”

秦熺刚刚被秦桧忽悠过,觉得自己老爹一点也不嫌弃自己啊。但似乎,好像秦桧的确更加喜欢林一飞。

秦熺一想起自己这个秦府嫡子要被姓林的野种取而代之就非常的愤恨,便问王氏:“娘,依你说我怎么做好呢?”

王氏想了想,道:“我见老爷最近事务繁忙似乎颇为烦恼,你不如做一件妥当漂亮的事情,让他心中高兴高兴。你看他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却又不方便亲自动手的事情,帮他做了,他定然会高兴的!”

秦熺自己当然是不会动脑筋的,便又问道:“娘,那我该做件什么事情呢?”

王氏也有些郁闷:“你爹一把年纪了,却又找了两个小妾,当了宰相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最近都很少跟我说事情了,我又哪里知道?我还在琢磨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别以为草鸡飞上了枝头就真的能当凤凰,他秦家给我们王家提鞋都不配!我哪知他有什么烦恼,问你的小妈去!”

秦熺还是能够听得出来这是王氏的气话,便又极力的安慰她,王氏被秦熺说的高兴了,这才道:“有一个人,老爷是非常痛恨,但有不好亲自下手的!你要是能帮他除掉这个人,老爷定然高兴!”

秦熺忙问是谁,王氏道:“早年与老爷同朝为相的赵鼎!老爷早就想杀了他,无奈官家作保,只将其贬官而已,你若是能逼得赵鼎自杀,老爷定然会喜欢你,说你办事得力!”

秦熺听了喜不自胜,当晚就派人,前去赵鼎所在的吉阳,多次纠缠辱骂,并且横加威胁。

赵鼎性情温和,知道自己不死,秦桧定然不会甘心,若是自己死了,倒还能够保全家人平安,便绝食自尽而已。死前留下遗书给赵构,不敢说秦桧半个不字,只给自己写了一篇墓志铭,上有“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一句,表示自己死的不得其所,乃是含恨而终。

赵构是在新年的时候得到赵鼎绝食自杀的消息,心中颇为惆怅,赵鼎在秦桧之前也当了很多年的宰相,此刻却自尽而亡,未免让人唏嘘。

但赵构很快就把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因为这个时候死的不止赵鼎一人,另外一名叫做刘光世的大将也去世了。

赵构当年有四大得力干将,分别是岳飞,韩世忠,张俊和刘光世。刘光世在赵构登基前后,极力拥护,并且苗刘兵变中救过赵构的命,后来虽然一直战场上失利,但赵构对其却非常的宽厚。刘光世早在五年前就赋闲在临安的家中,此刻死去,赵构自然也是颇为伤心,带了百官去吊唁,又亲自写了悼文,这才算是完结。

刘光世的死将赵鼎被逼自杀的事情掩盖了不少,秦桧对于秦熺做的事件事情也十分的赞赏,称赞他会挑时间,会选方法,除去自己的心头刺手法巧妙,能够担任大事。

但秦桧只是这样说一说,却依旧不敢让秦熺担当大事,只让他负责修史和给赵构讲经庭。

秦熺在秦桧的表扬之下,觉得自己十分的有本事,当比林一飞更讨秦桧的喜欢,但不料却意外的得知,林一飞被自己打了一顿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得到秦桧的倚重,临安城中爪牙暗探,都被林一飞尽收其中,自己这个秦府的嫡子,反而被架空了!!

秦熺非常的不服气,他有了逼死赵鼎的经验,知道只要帮秦桧杀了他不好动手的人,必然会得到秦桧的欢心,在身边两个侍卫的怂恿下,决定再办一件大事,让秦桧好好的看看自己的能力。

秦熺将秦桧的世仇一个个地掰着指头数:赵鼎,已经死了;李光,被贬没多长时间;韩世忠,当年说他谋反都没能搞掉,况且现在老爹似乎也不怎么恨他了;张浚?秦熺摇了摇头,张浚民望太高,曾经有刺客前去奉命刺杀他都能被其感动临时反水,还是不要了!

秦熺数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能够下手的人选,他却正好路过普安王府,远远的瞧见王府的屋檐,忽然心中灵光一闪,这不正是个好的人选吗?

秦桧一直担心赵瑗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威胁,而因为其出府,赵构最近的宠爱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位养子赵琢的身上。秦桧也看好赵琢,宫中的太后,皇后,娘娘们也都喜欢赵琢,赵瑗几乎已经成为弃子。

况且赵瑗的府上还有林一飞安排的一个大大的奸细,要是赵瑗府上出点什么事,负责此事的林一飞要倒霉,秦桧少了一个敌人会高兴,自己潜在的威胁——义子秦山也将会被连坐。一下子能够干掉两个对自己有威胁的兄弟,还能够讨好秦桧,简直是一箭三雕!

秦熺想到此处,不觉心喜,想要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回去和王氏说一说,但随即又觉得不如瞒着,等到时候给爹娘一个惊喜,好叫王氏知道自己懂得举一反三!

秦熺主意已定,便想要见一见赵瑗身边的侍卫统领吴昊了。当年岳家军副将王贵指证岳飞的时候,自己因为有事,不能见到那精彩的一幕,实在是非常的遗憾,此刻何方去见一见吴昊背主的样子?

秦熺找了个机会,借用林一飞的名号,单独约见了吴昊一次。这一次他因为被秦桧骂过,未将约见的地点选在瓦舍,而是找到了西湖的一条小舟上。

此时正旦刚过,严寒依旧,西湖湖面上的小舟却已经又多了起来,并不断绝。

秦熺挑了一条小船,在西湖边等到吴昊的到来。

他一直等到傍晚的时候,才见到吴昊的身影出现在西湖岸边,吴昊看起来有些疲倦的样子,但走路还是小心,在发现了没有人盯梢的时候,才叫了一条小船,驶到湖中央后,上了秦熺的画舫。

吴昊一见舫中所坐之人是秦熺,吃了一惊,左右看去,只见除了舟尾一名船夫和秦熺身边的一个侍卫外,并无它人,这才心中稍安,将披风脱下,抖了抖上面的落雪,道:“秦少监找我有什么事情?”

秦熺歪着头看吴昊,吴昊生的有些矮小,脸上的伤疤狰狞可怖,此刻说话没有半点笑容,更是显得难以接近。

秦熺说了两句场面话后,便忽然话锋一转:“吴统领做的好大的事!不怕被普安郡王知道吗?”

吴昊心中一跳,杀意顿起,但也只是一瞬,便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秦桧的儿子,不能轻易杀掉灭口。

吴昊装作毫不知情:“秦少监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秦熺哈哈大笑,道:“别装了,若是不懂,我如何能够用林一飞那野种的名义叫你出来?大家都是明白人,我有件事情让你去办,办好了,你以后跟着我,保管比跟着林一飞那个连秦府都进不去的野种好得多!”

吴昊不动声色的问道:“秦少监有什么事情要办?”

秦熺道:“赵瑗那小子不识抬举,处处和宰相作对,找个机会,把他做了!”

吴昊猛然变色,当即站起:“这话我从未听过,就此告辞!”

秦熺却拦住吴昊的去路,道:“你不肯?别忘了,要是我将你背着他做的那些事情告诉他,普安郡王再大度,也不可能饶过你吧!吴统领仔细想一想,不要一念之差,追悔莫及啊!”

吴昊的脚步猛然停下,他的手中已经拿着自己的披风,此刻却微微发抖,过了片刻,吴昊转过身来,决然道:“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平日里你们问我王府之事,我不得已做了内应,此刻若是秦少监想对殿下动手,我姓吴的宁愿现在就死,也决不会跟你们合伙干此事!”

秦熺一愣,他倒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头号内奸居然不肯干活,一时之间有些词穷起来。

吴昊对秦熺鞠了一躬,道:“若无它事,便就此告辞!”

秦熺也想不出什么事情来阻拦吴昊,他身边的侍卫低声在秦熺耳边说了两句,秦熺恍然大悟,忙道:“刚刚不过是玩笑话,吴统领切莫要当真!下官是真有大事要和吴统领商议!”

吴昊并不理会秦熺,只朝着舢板走去,想要离开这里,但先前那艘送自己来的小船却已经无踪了。

秦熺在吴昊身后道:“普安郡王待吴统领一向不薄,我刚刚那些话,不过是试探吴统领是否忠心。现在看来,吴统领果然忠义,但如此,就难以除掉另外一个奸贼了!”

吴昊哼了一声,不做声,秦熺见吴昊的脸色似乎稍有缓和,便又道:“我此次见吴统领,纯粹是为了私事!的确想要除掉一个人,但那个人可不是普安郡王,而是他身边的侍读,我的便宜弟弟,秦山!”

吴昊浑身一震,他因为萧山最近对自己起疑,处处盯梢,搞得很是头疼,早就看萧山不顺眼了。此刻听到秦熺这样说,心中暗喜,但脸上却还是不露声色,问道:“他可是秦相公的义子,你们是好兄弟,他还曾数次前去秦府拜访,你为什么要除掉他?”

秦熺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并非我爹亲生的,我爹今天可以看重我,明天说不定会转去看重其它的义子!秦山奸诈狡猾,做的事情非常讨我爹的欢心,我怕再这样下去,地位不保!”

吴昊冷笑了一声,道:“你们父子兄弟倒算计的好!”

秦熺笑道:“怎么样,你帮我除掉秦山,我去掉了一个大敌,自然会承你的情!到时候我只消在父亲面前帮你说两句好话,不再处处让你做内应,这岂非两边都好?”

吴昊有些心动,倒不是因为听说秦熺能帮自己洗白,而是因为听到能够干掉萧山。

秦熺进一步道:“秦山狡猾非常,他不仅哄得我父亲对他喜爱非常,更加哄的普安郡王对他十分的倚重。我听说他最近日日跟在殿下身边,吃饭饮食甚至睡觉都不曾离开,也不知是真是假?”

吴昊道:“你在府中的探子应该不止我一个,何必来问我?”

秦熺见吴昊这样说,便知道他是动心了,于是更加用力的挑拨:“要我说,普安郡王也真是糊涂,他年纪小不懂事,因秦山和他年纪相仿,便处处亲厚,反而将吴统领给冷落了,不辩忠奸,真是让人叹息啊!”

吴昊道:“秦少监不必说这种话来挑拨。殿下并未对我有任何颜色,只是秦山一事实在难办,我也曾多次跟殿下说,这人留不得,但殿下都是一笑了之,根本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尚且不能除掉秦山,秦少监还是算了吧!”吴昊说话之间,脸上露出恨意,却又显得无可奈何。

秦熺见到吴昊的神色,心中非常的得意,知道只需要进一步利用吴昊对萧山的不满,便可成事,于是笑道:“我到有一个办法,其实也简单,我与吴统领一起演一出戏,派个人去刺杀普安郡王,到时候吴统领英勇救主必然重得信任,刺客死前指证秦山必让他有口难辨,岂非一箭双雕了么?”

吴昊上下打量了秦熺一眼,冷笑道:“秦少监想的太过简单了吧,且不说王府戒备森严,就算是刺客能够得手,你怎能保证秦山他不出面救人?万一有个闪失,伤到殿下,更是愚蠢之极!”

秦熺见自己的办法果然有很多漏洞,便道:“我是铁了心要除掉秦山的,吴统领想一想,有什么好办法?”

吴昊早已经想了上百条怎么干掉萧山的方法,只是条件不够,无法实施,此刻见秦熺过来问,便道:“五日之后,便是殿下大婚,因准备婚礼,殿下少不得要出城办事。等到殿下出城的那天,我带上所有的侍卫和殿下一起出城,只留下秦山一个人在府上,你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他叫出来,杀了就是!到时候殿下回来,就算是再难过,也难教死人复生。”

秦熺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他倒不想要干掉萧山,一来因为林一飞比萧山更讨厌威胁也更大,二来则是只干掉萧山的话,恐怕自己老爹会不太高兴;主要目标还是赵瑗,若是真如吴昊所说,能够带赵瑗出城,那么势必守卫会疏忽,如果到时候自己在半道伏击,趁其不备杀了赵瑗,则是大功一件,秦桧一定会赞扬自己的!

想到此处,秦熺便问道:“吴统领准备带普安郡王去哪里?走哪条路?”

吴昊看也不看秦熺,只是道:“这就不劳秦少监费心了,你只消准备好,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时间。我当晚就会转回,最好能够看到秦山的尸体!这个人整日跟在殿下身边,饮食坐卧都不避讳,实在是该死的很!”

秦熺见吴昊不肯说具体路线,心中着急,想要再问,吴昊却不在和秦熺多说,只道时间不早了,要赶快回去,秦熺只得命画舫驶回岸边,却在中途的时候,吴昊见一只小舟经过画舫,便从甲板上跃起,跳到小舟上,径自去了。

吴昊离开秦熺,下了岸之后,又小心的观察了一阵子,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后,这才朝着王府走去。

吴昊回到王府的时候正是晚膳时间,自从那天他搜查过赵瑗的寝阁之后,萧山第二天就回府,并且寸步不离的跟在赵瑗的身边,这让吴昊很是头疼,更加怀疑萧山是否在赵瑗面前说了些自己什么话。

他曾经数次去揣摩赵瑗的心思,但赵瑗对他始终一如往前,反倒让吴昊内心更加不安,也不知道萧山到底有没有拿到自己的把柄,赵瑗有没有怀疑过自己。

此刻吴昊一想到三天后萧山即将身首异处,自己的秘密不会再有人发现,便在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此刻天色已暗,吴昊见到赵瑗还在演武场练习射箭,而萧山则正站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神态颇为亲密,吴昊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可遏制的厌恶之感,他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走到赵瑗面前,躬身行礼道:“殿下,属下有事相告。”

赵瑗将手中的弓递到一旁的萧山手中,道:“什么事,说吧!”

49、吴昊之死

赵瑗将手中的弓递到一旁的萧山手中,道:“什么事,说吧!”

吴昊见萧山也在旁边,便道:“是一件私事……”

赵瑗即刻明白过来这是吴昊要私下和自己说话,他在心中衡量片刻,便让萧山退下。

萧山有些不太情愿,只远远的走到演武场的一边,拿着赵瑗的弓假意想要练习射箭,实际上则在盯着吴昊,只要吴昊一有不对劲,就直接射杀。

赵瑗等萧山走远了之后,才道:“吴统领,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吴昊迟疑了片刻,道:“属下这些天感觉颇为不适,自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再担任殿下侍卫,恐怕有些力不从心,故此想要等殿下大婚之后,就辞官归田。”

赵瑗颇为意外,还未等他开口询问,便听到吴昊继续道:“但在属下离开之前,有件事情想向殿下禀明。只是一件私事,说起来比较复杂,又不想让任何人得知,还请殿下抽出一天时间,听属下禀明。”

赵瑗盯着吴昊的双眼,吴昊却根本不敢看赵瑗,只将目光移向别处。

赵瑗沉默片刻,道:“好吧,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大婚五日后便要举行,正好后天我要出城,你跟着一起去。”

吴昊却又远远的看了萧山一眼,道:“秦侍读对我似乎多有误会,我不太想跟他同行。”

赵瑗一挥手:“无妨,让他留在府中便是,我想同你说的事情,也不适合让他知道。”

萧山是在赵瑗准备出城的头一天晚上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当他听说赵瑗让自己留在王府,心中有着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特别是当他听说这次吴昊会随行的时候,便更加的担忧,劝道:“殿下还是多带些可靠的侍卫同行,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也不至于全无防范!”

赵瑗表示自己本来就准备多带侍卫同行,萧山还是觉得不太放心,问赵瑗准备去什么地方,又说三日后就是大婚,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城的好。

赵瑗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一来想和吴昊好好的谈一次,再者因为近日连降大雪,担心自己在城外的几处田庄的佃户不好过活。又因为王妃即将过府,亲自去城南九凰山的寺里求张吉祥平安符,好在新婚之夜送给从未见过面的妻子,和她搞好关系。

赵瑗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只隐去吴昊的事情,萧山见赵瑗出去是为了讨老婆欢心,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问了行程,便离开了。

当夜萧山回到自己房中,便和余漠商量这件事情,余漠倒没有萧山那样担心赵瑗的安危,只是道:“贤弟不需担忧,我也跟随殿下一同出行的,四个奸细已经铲除了两人,除了吴昊之外,剩下的一个是府中的仆佣,他不会跟随殿下出去。若是有什么事情,我就及时回来,向贤弟示警!”

萧山这才稍稍安心,和余漠商量了联系方法和示警信号,又说:“只要察觉不对,就马上示警!”

第二日一早,赵瑗身着常服,带着二十多名侍卫,便朝着城外走去。他府中的马匹不多,除了吴昊,张渺等人骑马之外,其余的只步行相随,一行人出了北城门,朝着赵瑗在城外的田庄行去。

天上阴云低沉,朔风四起,城外皆是山丘,道路两旁可见积雪,赵瑗见到城外尚有不少百姓穿着草鞋,挑着柴薪而行。

赵瑗一路和吴昊说些闲话,吴昊却有些心不在焉,暗暗的揣测萧山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赵瑗看过田庄,又安抚过庄上佃户,赏了些银钱之后,便带着侍卫朝着九凰山行去。

吴昊一路跟随这赵瑗,心中纠结万分,他数次开口,却又数次闭口,因连日大雪,山上的行人甚少,赵瑗一直在等着吴昊先开口,此刻正好走到山腰,遇到一个凉亭,便停下脚步,说要歇息片刻,只命吴昊在身侧伺候,让其余侍卫远远的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警戒。

直到赵瑗身边再无旁人的时候,赵瑗才道:“吴统领,你不是说有话要说么,怎的一直不开口?”

吴昊抬眼,见到天上阴云越来越重,才午时刚过,便似要天黑一半,看样子似会有一场暴风雪。他心中暗暗的估量时间,琢磨着秦熺这会儿应该已经得手了,也有些担心若是待会下雪回程艰难,便道:“殿下,天色看起来有些不好,不如就此转回吧!”

赵瑗却根本不动,直直的看着吴昊。

吴昊心中一阵发虚,赵瑗道:“吴统领,你是希望变天呢,还是不希望?”

吴昊一时语节,尚未答话,天空中直掉下碎雪来,赵瑗道:“现在已经落雪,若是晚些回去也不防事,你有甚难处,说出来本王替你参详,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吴昊微微闭眼,过了片刻睁开,道:“我的确犯过一件事,这件事关系重大,说出来也没用,只会让殿下徒然担忧罢了。”

赵瑗不语,踱步走出亭外,伸手去接天空中落下的雪花,雪花触手即化,微感冰凉。

赵瑗背对着吴昊,缓缓的道:“你作为侍卫这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却忽然说要走,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吴昊道:“殿下身边的奸佞,少一个便会好上一分,属下也是迫不得已。”

赵瑗道:“我打听过了,你父母早亡,被哥嫂养大,他们对你颇为刻薄,你又无妻子儿女,若是离开,以后恐怕不太好讨生活。你若不想在王府,我可以向官家说明,让你仍在宫中当差,岂不是好?”

吴昊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官家的事情,属下不想再参与了。多谢殿下费心,本想早些就走的,但因想看到殿下大婚,故此多留了数日,还请殿下允许。”

赵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再强人所难。你曾经救过我两次,不论你曾经做过什么事,我心中始终念着你的救命之恩,未曾忘记过。若是你以后有难处,记得来找我,我一定……”

赵瑗的话尚未说完,忽听得背后噗通一声,他转过头来,却见吴昊双膝跪在地上,双目泛红:“殿下厚恩,属下将永远铭记于心。”说着,便朝赵瑗磕了三个头。

赵瑗伸手,想要去扶吴昊,吴昊却执意不起,哽咽道:“属下猪狗不如,辜负了殿下厚望!有件事情,属下一直埋藏在心,今日不敢再有隐瞒。”

赵瑗将手慢慢的缩回,吴昊叩头:“属下其实是……是……”

赵瑗问道:“是什么?”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听得空中一声破风之响,赵瑗脑袋一歪,一道白光从他耳边划过,嗖的一声,钉入凉亭的木柱上。却是一枚羽箭,此刻箭矢没入柱中,尾部的羽毛尚且在颤抖。

吴昊从地上一跃而起,拦在赵瑗身前,大叫:“有刺客,有刺客!”他一面说,一面拔出随身携带的铁剑。

在凉亭周围警戒的侍卫听到吴昊惊呼,都纷纷聚拢来,将赵瑗围在核心,搭弓张箭。

天空雪落的更密,好似有人在天上不停的撒盐一般,将众人的视线阻隔,风呼啸而至,将雪吹得乱飞。

乱雪之中,出现了一个个白色的影子。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从四面八方涌来,与风雪掩为一体,根本辨不清有多少人,只听得嗖嗖箭声,和短兵相接的杀喊声。却因为风雪越来越大,天空越来越阴沉,那杀喊声竟听得不甚真切,白影也瞧的不甚明晰了。

雪越下越大,城外九凰山的这场伏击,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到临安城中,这让在秦府赏雪的秦熺,有些坐卧不安起来。

秦桧因天气寒冷,又似要降大雪的样子,知道今天出去不得,便将家中的歌姬叫来,命歌姬在雪中起舞,丝竹声中,霓裳长袖宛若游龙,端的是曼妙无比。

秦熺见到歌舞伎表演到妙处,忍不住大声喝彩,秦桧见了,眉头微蹙的瞟了秦熺一眼,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厌恶。

秦熺犹自不觉,秦桧冷冷的道:“熺儿,身为朝廷命官,举止不要太过放肆了!”

秦熺见秦桧责备,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做成大功一件,他已经将这个秘密在心中埋藏多日,此刻被骂,再也按捺不住,上前附在秦桧耳边,低声道:“爹,儿子我并非为这些歌舞而笑,是因为今天即将有一件大好事,所以才忍不住笑的。”

秦桧心中厌恶至极,问道:“你又有什么好事?”

秦熺得意的朝秦桧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爹你一直防范普安郡王,不过等到过了今天,他就不会再是我们秦家的威胁了!”

秦桧心中一跳,命歌舞伎都退下后,转头向秦熺看去,神色冷峻:“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熺一笑,将自己做的大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特别是讲到自己如何派人跟踪赵瑗的行程,又如何选择伏击地点的时候,非常得意。末了还加上一句:“一个死人,又怎能和爹作对?我们秦家今后,尽可以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不在话下了!”

秦桧的脸色,随着秦熺的描述,变得越来越阴沉,当初他听说秦熺干的那些不怎么重要的蠢事的时候,尚被气得昏过去,此刻听到秦熺竟然不跟自己商量,就私自做了一件这么大很有可能让自己送命的事情,反而脑袋变得无比清晰,思考着如何解决此事来。

待到秦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说完,秦桧的脸已经成了青色。

秦熺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秦桧的赞许,可秦桧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对自己破口大骂。秦熺心中十分忐忑,偷偷抬头,与秦桧的目光相撞,见到秦桧眼中闪出的阴冷之光,不觉脊背一阵发麻。

秦桧巍坐不动,只是微微抬头,示意秦熺不要再聒噪,片刻之后,他猛然抬头,决然道:“事已至此,想要阻拦你办的蠢事也晚了!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秦熺心中一寒,秦桧站起身来,问道:“你派的人,在什么地方动的手?”

秦熺一愣,随即摇头道:“不……不知道……”说完这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蠢,便忙补上:“因事先不太清楚普安郡王的行踪,所以只是派人跟着,等找到了好地点,便动手,不拘在哪里。”

秦桧沉吟片刻,便在心中想出一条毒计。他森然道:“城中三衙驻军,殿前司是官家亲自掌管,五年前组建的侍卫马军司,却是我安插的人手,总共有六千人。你前去召集侍卫马军司,让他们在城外全面搜索!”

秦熺吃了一惊:“爹,你是要去救人,还是……”

秦桧冷笑了一声,道:“当务之急是找到人!若是赵瑗死了,就说是他的侍卫谋叛,将还活着的王府侍卫尽数杀了!若是你赶到后,赵瑗还没死,就说是听到消息前去相救的,将你派去伏击的人,全部杀了,不要留下半个活口!”

秦熺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带着六千人前行,肯定是人多口杂,无法保密消息的。若是赵瑗死了,尽可以将污水泼到王府侍卫身上,将他们杀了,使他们根本没机会自辩;若是赵瑗还没死,那些军马也不见得会跟随自己前去谋杀皇子,便将自己的人杀了灭口,这样可以得到一个救皇嗣的名声,便能够掩饰自己之前的刺杀行动。而六千人去城外搜索,也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赵瑗究竟在何处。

秦桧说完,便自己起身,走入内房,换上朝服,秦熺跟在秦桧之后,见秦桧似要进宫的样子,不觉吃了一惊,问道:“爹,万一有失,你躲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进宫?”

秦桧嘿然道:“你爹我不进宫,又有谁能够稳住官家,让他不要得知普安郡王遇刺的消息?只消拖上两三个时辰,等到你大事坐定,他便是知道也晚了!”

说毕,便命府中的仆佣驾了马车,一路朝着皇宫奔驰而去。

萧山自从赵瑗离府,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安,他在王府转了两圈,只见处处张灯结彩,连王府的树上都扎了红花,在迎接三日后的大婚。

大红色的双喜字贴满了各处,仆佣门进进出出,忙碌非凡,大婚用的寝阁中香案已经陈设好,宫女们正在换上新的被絮,挂红帐,又拿香炉来熏。

到了午后时分,便下了大雪,萧山更觉得要出事,独自撑了伞等在王府门口,好教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天空中的阴云阵阵的压下来,雪也越下越大,正在萧山心惊肉跳的时候,忽见到街头有一骑奔至,萧山赶紧上前,只见余漠从马上跳下来,第一句话便是:“出事了!殿下遇伏!”

萧山先前心中忐忑,片刻难安,此时听到消息,反而冷静起来,问道:“在哪里?都有谁?你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余漠道:“午后时分,殿下前去九凰山求平安符,在半山中的凉亭歇息,吴统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和殿下两人说了半晌,我等在外警戒,不能得知详情。两人正在说话,忽然有人伏击,我见到不对,就抢了一匹马赶回来报信,并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萧山心中一紧,责问道:“你当时见到出事,怎么没把吴昊一剑杀了?”

余漠道:“隔得太远,杀不到!况且我若一靠近,定然被缠住无法赶回!尚有二十多名侍卫,伏击的人不多,五十个左右,应该能够支撑一阵子。我想他们两个在凉亭交谈,定然是殿下拆穿了吴昊,吴昊才恼羞成怒起了杀心。既然殿下已知吴昊是叛徒,只要一声令下,二十多名侍卫一拥而上,必然第一个斩杀吴昊,他并不足为虑!”

萧山听到余漠的解释,点头道:“大哥你考虑的周到,是小弟我急了!你以前是宫中侍卫,熟门熟路,赶快进宫给官家报信。我带着剩下的十多个侍卫前去救援!”

萧山说完这句话,便召集王府剩下的侍卫,余漠在萧山身后问道:“贤弟,你知道路吗?”

萧山头也不回:“我去过,知道路!”

萧山带着府中剩下的十来名侍卫疾奔而去,跑至城门口,找守城的官员借了十来匹马,便朝着后山奔去。

余漠则一路前行,策马奔向禁宫。

萧山去过九凰山两次,此刻大雪封路,风如利刀,他毫不停歇,带着人一口气奔到山脚,九凰山道路崎岖,不能骑马,萧山干脆弃马而行,他身边跟着的十多个侍卫,都知道即将面临一场恶战,纷纷弯弓的弯弓,拔剑的拔剑,朝着山腰摸去。

萧山一路走来,越到山腰,就越见到雪地上脚印凌乱,间或有冻结的鲜血,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赵瑗若要出事,此刻就已经出事了,若是无恙,自会无恙。但他虽然这样想,但在看到地面上雪地里那些身首异处得尸体时,却手臂微微发抖。

一行人摸上凉亭,只见到一座小小的木头搭建的亭子,已经被射的如刺猬一般,亭柱上尽是箭羽,亭内三四个侍卫横在地上,身上尽被箭矢射出大洞,洞口的血早已凝固,呈现出暗红色。

萧山上去查看,见到还有两个还有热气,便将随身带的烈酒灌倒那两人的口中,片刻之后,那名侍卫渐渐苏醒,指着北面的一条小路,喘道:“吴,吴统领带着殿下,往那边……逃了……”

萧山咬牙,后悔没有迟早杀掉吴昊,以至引来今日之祸,他环顾周围,只见风雪交加,天色已黑,北边的小路上雪掩荒径,哪里有赵瑗的影子?

王府中的侍卫赶紧散开,留下两人在这里找到活口救活,剩下的七八个人顺着北边的小路追去,萧山心中着急,奔在最前面,一口气跑出十多里路,忽见到远处有着两个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瑗和吴昊!

萧山不见这两人还好,一见之下,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赵瑗走在前面,吴昊跟在他身后。萧山借着雪地的反光看得清楚,只见吴昊正手举匕首,朝着赵瑗背心窝扎去。

萧山二话不说,张弓搭箭,拉成满月,嗖的一声,一箭射出,射中吴昊的手臂,吴昊手中的匕首当即落地,萧山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是连着三箭,直射吴昊心窝,三箭连中,吴昊嘭的一声,扑到在地。

萧山疾步奔去,他看见赵瑗回过头来,一脸惊诧的看着自己。

萧山冲到赵瑗面前,隔得近了,才见到赵瑗并未中箭,更没受伤,他在心中舒了一口气,道:“属下来迟,殿下受惊了!”他一面说,一面去拉赵瑗,却不料赵瑗抢上一步,抱住倒在地上的吴昊,声音悲痛:“吴统领,吴昊,你怎么样了?”

萧山冷笑:“当然是死了!是死有余……”他一面说,一面朝着吴昊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吃了一惊,后半句卡在喉咙眼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50、脊背

萧山冷笑道:“是死有余……”他一面说,一面向吴昊看去,一看之下,那个剩下的“辜”字便卡在喉咙中,再也吐不出来。

刚刚隔得远,又是黑夜,萧山看得不是很清楚,此刻离近了,这才看到,倒在地上的吴昊,背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箭矢,那些箭的箭杆都被折断,上面还带着血迹,足足有十多处之多,而自己所射的那三箭,箭杆尚未被折断,箭翎颤动,尤为显眼。

赵瑗抱住吴昊,将其身体翻转过来,是他面朝上。只见吴昊口中已经涌出大股鲜血,而正面亦有不少地方中箭,那些箭头深深的扎入其体内,只留下被折断的半截光秃秃的箭杆露在外面。

吴昊竟是身重数箭,中箭之后随手折断箭杆再战,力竭至此,尚保护赵瑗撤离。

原先萧山所见到的,吴昊手中所拿的准备刺向赵瑗心窝的“匕首”静静的落在雪地中,那哪里是匕首,分明就是一块护心镜,却是吴昊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知道自己无力和后面的敌人相搏,故此取下自己的护心镜,要给赵瑗挂上。

赵瑗紧紧的抱住吴昊,哽咽难以成声:“吴昊……”

吴昊此刻微微的睁开眼,他的目光涣散,脸上也尽是血迹,在月色下,本来丑陋的脸,显得更加可怖。

吴昊用力的喘了口气,断断续续的道:“殿下,我快死啦……我,我要说的话,还没说……”

赵瑗紧紧的咬着唇,心中难过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昊道:“我……我那时候……还没说完,便忽然遇到伏击。其实,其实,我是秦……秦桧的奸细。我……我对不起殿下。”

赵瑗只觉得吴昊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变冷,他收拢手臂,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能够温暖对方一些。

吴昊用力的咳嗽起来,血再一次从他的口中涌出,他想要伸手,在空中抓住点什么,但只是徒劳。

赵瑗低声道:“我早就知道了,我说过,不论你做过什么,我心中从未忘记过你的救命之恩。你不会有事的,不要胡思乱想。”

吴昊的嘴角却微微的扬起,声音也渐趋微弱:“殿下心好,我却……却不能再陪伴殿下了。我……我早年失手害死太子……我……我能够看着你从小长到大,心里,心里很舍不得……”

赵瑗见吴昊已经双眼涣散,忍不住滴下泪来,吴昊的双眼,茫然的看着黑糊糊的天空,空中正飘散着团团白雪。

“我……背主之人,唯有血才能够洗清……我……害死过一位皇子……早就该死了……”

吴昊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他的思绪,已经飞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意外的事故。

十年前,赵构唯一的亲儿子,年仅两岁的太子,也死在这样的一个冬天,那是吴昊刚当侍卫没多久的时候,他因事闯入内殿,不小心打翻火盆,炭火将两岁的太子烫伤,无药而医就此夭折。

赵构伤心至极,哭了三天未曾上朝,谥号元懿太子,随即迁怒旁人,将当服侍太子的宫人太监全部处死,而吴昊因为溜得快,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原以为这件事情,不会再有人知道,这将会是他最可怕的秘密,却不料,在数年之后,无意被秦桧得知。

那个时候,赵构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无法再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只要想起年幼的太子,赵构必然会迁怒旁人,哪怕是捕风捉影,也会将那些疑似害死亲子的人斩杀。秦桧以此要挟,让吴昊做自己的内应,只是一念之差,便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吴昊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他的尸体,很快就被落雪所盖,脸上,也落了一层雪,彻底的死了过去。

一时间,四周静谧,只听得沙沙雪落之声。

萧山微微仰头,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仔细想来,又什么也没做错,必当如此不可。

赵瑗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你,杀了他!”

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

赵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痛,更是决绝:“今日的行踪,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为什么会突然遇伏?”

萧山转头,看着赵瑗。

赵瑗微微闭了眼:“我最终还是信错了人,你要杀我,现在就动手吧!”

萧山将赵瑗上下打量了一眼:“你的武器呢?”

赵瑗双手张开:“愿赌服输,我的武器,在刚刚的伏击中,失手掉落,你还说那么多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萧山弯腰,将吴昊尸体上所佩戴的剑拔出,丢到赵瑗手中,一字一句的道:“我记得,那时候你找我学武,我曾经说过一句话,‘不论什么时候,也不要丢失自己的武器!’”

赵瑗伸手接过剑,那剑柄上满是污血。

萧山继续道:“因为你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会突然袭击。就像现在,我听说刺客有五六十个,但刚刚在路上看到的尸体,却只有不到十具!想活着走回去,就收起所有的悲痛!”

赵瑗的眼睛,和萧山对望。

萧山斩钉截铁的道:“我的后背,只会留给自己的队友,我相信他们会保护我不加防范的地方。你若信我,就过来,与我背靠背,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到来的伏击。若不信我,就一剑刺下去,然后找你相信的人一齐走回去!”

赵瑗的手,紧紧的握着剑柄,他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萧山,远处,有着一阵阵的脚步声奔来。那是自己人的脚步声,还是敌人的脚步声?

赵瑗挥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然后脚步挪动,站到了萧山的身后,用自己的脊背,抵住萧山的。

在两人脊背相靠的那一刻,先前的怀疑,猜忌,不满,愤怒,尽数被压下,剩下的,只是渐渐燃烧起来的斗志。

风雪之中,寒光再次闪过,白色的身影,在丛林中出现,足足有着五个人,将萧山和赵瑗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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