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仲子逾我墙 by 茶杯【完结】(5)

2019-01-26  作者|标签:茶杯


“无。”
“可有杀母难?”
“无。”
“可有杀阿罗汉?”
“无。”
“可有破僧难?”
“。。。无。”
。。。。。。。
若终要清算一身罪业,愿只降于我一人之身。与他无干。
比丘戒之后,李新来得比以前少了许多。各项吃穿用度,府里安排小陈给我送来。
听说,太子奉命要去陕西巡抚。
何谓巡抚?
去夏天陕西山洪肆虐,入秋却又大旱。将至青黄不接之时,陕西境内全省饥馑,饿殍遍野。其中种种苦处,又岂是漠北一场大捷就可以掩盖得了。
翻遍典籍上下,本无巡抚二字。皇上说,巡查抚慰,救万民水火。方才有了太子巡抚陕西的一说。
小陈讲,李新本不用陪同同往。后来太子御前进言,崇山侯精通河道漕运。皇上便让他随同办差。
“随同办差。。。”我掐着手上的菩提子苦笑。他能离了京,总归是好的罢。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走之前,还能不能见一面。。。
面,自然是要见的。
立春那天上午,杨简来寺里接我。说明日将军要启程,今天来接我回去。
怎么不是他来接?怎么不是他来告诉我要去哪里?这些事情都需要别人来说,我才能知道。
怎么了?
杨简一路上欲言又止。
按规矩,我已经不便再穿俗家衣物了。因是回家,便不似在寺里还要披挂袈裟,中衣外只套一件纯黑海青。
海青原也有其他颜色。主持穿赤黄,几个师叔穿褐色。其他的师兄弟们,皆穿青灰。独我一个穿黑色。
住持没说为什么,我也没想过要问个缘故。
海青宽大的袍袖,铺散在马背上。
金紫少年郎,绕城鞍马光。
本是晴朗天气,我一袭黑衣,黯淡得连自己也不愿多看。
出家人。呵。。。
进了府里,李新就坐在门房的屋檐底下。
见得我,果然皱了眉头。
“那起子秃驴,怎么连出门也给你穿这身?”
——出门。。。原来是“出门”。我当是回家。他心里,却只当我是来做客的么。
“下马罢。”他伸手要扶我。
把手给他,顺着力气翻身下马。
他的手是暖的。
同桌而食,碗碟轮换俱是斋菜。
“府里的厨子,自然烧不出寺里斋菜的味道。你就将就些吧。”他自斟了酒,我面前只有白饭一碗,清茶半盏。
还是往日调笑的语气,伸箸夹些菜在我碗里,给我续满了茶。
“什么时候回来?”他迟迟不说,我终是按奈不住。
“太子的意思,他自己夏天之前会回来。要我留在陕西。”他忽然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留在陕西?!。。。”我呆住。
“也不会太久。三四年而已。”他再给自己杯中满上。
“陕西离京近千里,你。。。”
“远点不好么。”他笑,“莲生,记得我和你打的赌么。”
“关于蓝玉?。。。”
“呵。圣意难测,如今皇上的意思。。。。。。若能避开,总是好的。当年胡惟庸一案,牵连万人,又有几个人真是和他瓜葛颇深?株连之罪,何止九族。”
“可为什么要杀蓝玉?他不是肃清漠北,为国立功么?”
“。。。只因太子柔弱。如此而已。”
只因太子柔弱。。。
我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对了,还有,”他定定看我,“太子前几日提起,待他巡抚回京之后,会调你去东宫做主录僧。事情不算多,隔一日应一次卯就差不多了。其他细节,自会有宫监教你。只要小心谨慎就可。”
“。。。。。。”
“你明白吗?莲生。”
这样的话。。。就可以帮到你么?——话哽在喉咙里。想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身,揽过我的肩。
“晚上,就在这里歇了罢。。。”
一夜销魂。
待醒来,身边已经无人。
那串赤红的菩提子放在枕边。攥在手里,尤有余温。
用手臂遮住眼睛。眼泪却止不住的涌出来。
夏天入东宫为主录僧之前,住持赐了我一柄八宝杖。说出入宫禁,效力御前,理当如此。
杖很沉,我懒怠带上它。好在太子并不计较——李新说太子柔弱。其实说是宽和,更合适一点。
所谓主录僧,听名字像是负责记录起居注,但那些活计自有司礼宫监打点。我每隔一日,入东宫讲解一个时辰经文即可,无甚要事。
说起来,蓝玉官拜太子太傅,却很少在东宫见到。他有他的主意,李新亦吩咐我不要与他接近。闲事与我无关。
陕西风物,与江南相比自是有番风情。
李新常有书信来,说府邸前两株柳树,说今日有雨,说夏天比京城热得好些,说省里官员送些歌姬给他,个个生得好模样。
我动了怒,半月不肯给他回信。
又过半月,他竟叫杨简捎来一坛子洛南杏醋。
这混蛋。
如此夏尽秋来,秋尽冬至。竟也就过了四年寒暑。
忽然一年秋天,宫里传了消息出来。
一旬之后,蓝玉一人被灭九族。京城之内,一位公爵,十三位侯爵,两位伯爵,各级官员,陪斩者,一万五千余人。
满城惶恐,血流成河。
城外义庄一时之间岂可处理如此之众。
皇上说,乱臣贼子,挖个坑,一起烧干净。
太子屡次劝阻未果,终于病倒在床。满朝文武,自此无人敢多言一句。
我却有些高兴。
李新终于安全了。
洪武二十六年冬,陕西巡抚崇山侯李新回京述职。上念其四年外放有功,命留京待用。
李新回京述职的那天,我领了府里家人在城外长亭接他。从早上等到下午。天眼见得要黑,驿道方才传来马蹄声。
四人四骑,在长亭外勒住马。领头的那个混蛋,跳下马就冲进来。下人们自然识趣,赶紧退了出去。
“莲生莲生!!”
啧啧。陕西姑娘生得那般好,倒还舍得回来——还没来得及杵他,就被一把拽进怀里。
“都长得这般高了。。。”他摩挲着我的脊背。耳鬓厮磨之处,传来熟悉的温暖和脉搏。
四年方得能见一面。却只有这一句要说。
我要开口,亦被泪哽住。
古人说,至死不渝。
——这世间,除你而外,再无有他。

第十一章
春天时,李新接了开凿运河的差事。不是从秦淮河挖到玄武湖的小打小闹。
两浙是鱼米之乡,所产物资,若要运至金陵皇城,只有两条路线。
一条, 从浙河用船运至丹阳,弃船登陆再换车马运至金陵,中途转驳费工费时。
第二条,沿长江逆流而上运到金陵,长江风高浪大,时有翻船。
另有一条中江,连接了太湖、固城湖与石臼湖。只可惜淤塞多年,船运不通。若稍加疏通,加宽挖深,再将秦淮河与石臼湖之间以运河相连,则两浙钱粮,直通金陵,再无阻碍。
洪武二十七年春,崇山侯李新,奉上谕,率三十五万民工,疏凿运河,以通于浙。

秦淮河与石臼湖之间的运河,说来也巧,恰恰就要路过溧水县,与我当年所居之地,不过三里而已。
他跟东宫打了借条,又向住持汇报了情况,出发那天死拽活拽把我给带上路。
“你是故意的吧?”我跟他同骑一匹马,扭过头恨恨的瞪他。
“不敢不敢。漕运之事,乃国家根基,岂敢以私情扰之。”他嘻嘻笑,“你小子嘛,在那地界住了十几年,随同办差,自然有点用处。”
“既无私情,还请劳烦李大人把手拿开。您这手,是往哪儿摸?!”
“那啥,今儿天不错啊。”
“把手拿开!!”
这家伙,当真把营扎在村子里。
负责接待的村长等看清楚我和李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不用麻烦,我们几个就住寺里。漕运之事,事关民生,菩萨想必也不会怪罪叨扰的。”李新见村长忙得像无头苍蝇,摆摆手,“你只去寻几个村上年级大点的老人来,把附近的旧事风水说给我听。剩下来,你该干嘛干嘛去,不用在这儿伺候。”
“是是。。。”村长忙不迭出去了。
李新冲我努努嘴。巴不得他早示意,我拍拍屁股,跟着村长一道出去。
寺外头早围了一圈人,见我出来,“阿生阿生”的喊。
“嘿嘿。”挠挠头。
“阿生,啊不是,莲生禅师,现今是大寺里了不得的法师了,你们,你们不要不懂规矩。”村长还要拿乔,早被人推开。
“你小子,长这么高了。。。。”“没以前胖了嘛。。。。”“饭吃了没?我家烧了红烧肉。。。来我家吃饭。。。。”
呵。。。
下午,张婶夫妇俩领着我去刘家的祖坟磕头。刘奶奶前两年就过身了。大女儿早嫁到北边去,家里已经没人了。
张婶给我备些纸,一张张烧着化了。不管怎么说,地下躺着的是为了生我而死的娘亲,和不声不响照抚我十多年的外婆。
“她们若看到你长这么大,肯定高兴坏了。”张叔拍拍我。
“恩。”
等晚上回到寺里,杨简已经把里外料理清了。
后院里的菜园早荒废了。养的几只鸡,大概也给师傅临走前吃光,不见踪影。佛堂廊下的几盆花还在。风吹雨淋,反倒长得好些。
李新正在佛堂里等我。
“去看过了?”
“嗯。”原来他是知道的。
“小陈在厨房烧饭,等会儿才有的吃。”
“。。。寺里倒没请新的和尚来。不然,咱们今儿来了,你可叫人家住哪儿去?”我揉揉眼,吸吸鼻子。
“我自然都是打听好了的。别瞎操心。”他右手执起佛前的那支铜筷,轻轻敲在水盏上。
从背后抱住他,“当初你来这避雨,那也是打听好了的?”
“。。。那时候,我只知道这里有座寺,哪里想到会遇见你。”他扣住我的手,轻轻摩挲,“便是那日把你带走,又哪里想得到后来。。。”
烛火摇曳,明王尊像一如我十五岁前所见。
“不动明王,不动即无伤。。。”
“可惜迟了。”他轻轻笑,叹一口气。
“后悔了?”我箍紧他。
“呵。。。莲生莲生,我只后悔真让你做了和尚。”
“还俗也是不难。反正朝里的事已经了结。。。没什么了。。。我又不想做什么住持。”
“嗯。等运河的事结束,我辞了官,便带你回濠州。”
“嗯。”
要说,小陈的手艺真是不赖。我吃了两碗饭还要添。这小子,前几年就做了爹,儿女双全,大的已经三岁了。
“在家伺候老婆伺候惯了,才有这么好手艺吧。”李新笑他。
小陈嘿嘿的笑,忙着给我们添饭。
“要说,小陈这姻缘,还是那年我在咱们这佛堂里头给他求的呢。”我一边划饭一边说。
“他下午早就背着人,进去磕过头了。”杨简不声不响的冒出来一句。
大笑不止。
晚上李新先回了方丈歇着。杨简和小陈住在我原本的房里。
想了想,还是去佛堂,给水盏里换上新水。水盏拿起来的时候,忽然见碗底压了张纸,叠得指甲盖大小。
这是?
打开看,竟是师傅的笔迹。
上面只有一句话。
“阿生,若太子中道亡故,速北上来我处,切勿耽搁。”
摸不着头脑。急急拿给李新看。他不作声,把纸条在灯下烧了。
“睡吧。没事。”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李新每日和杨简骑马去开凿运河的地方,晚间才回来。小陈在寺里打水烧饭,我有时跟着李新去凑凑热闹,剩下来的日子自己到处闲逛。那纸条的事故,早被江南的春风吹了个干净。
运河叫什么名字?我问过李新。
他笑。
我再问。
他还是不作声。
逼急了,才说,“胭脂河”。
哈哈,什么烂名字!
猴上去就要拧他的脸。他反剪了我的手,“皇上起的名字,你可赖我什么。人家胭脂河,好好的名字,你小子瞎想什么呢!。。。”
论力气,我真打不过他。
身上好几处伤疤,淡淡的不大显眼。问他当年受伤时疼不疼,他只笑。
也是。这般纵横交错,怎么能不疼。
运河的工程,不大顺利。
我跟去看过,溧水县境内这一段,地里挖不了一尺多深,便见到石头。刀劈斧砍全无效果。几万民工耗在原地,动弹不得。
李新便不大去工地,把自己关在方丈里一个劲翻书。杨简把府里的书运了好几箱子来,全堆在佛堂里。
我也帮着翻。开山劈石,一定查得到史料。
然后一日他跑出房,大喊,“备马备马,快!!”
杨简办差去了。我和小陈赶紧从后院牵马出来,他拽着我得意洋洋,“走,莲生,瞧我劈山给你看!”

第十二章 最终章
很久以前,有个人叫李冰。他奉了命令,要挖一座都江堰。
那时候,李冰也遇上了同样的困扰。入地不到二尺便是绵延巨石,刀劈斧砍,全无效果。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铁钎先在岩石上凿缝,用麻嵌在缝中,浇上桐油,点火焚烧,待岩石烧红,泼上冷水即可。(简单来说,就是热胀冷缩)
这故事,李新到了晚上才和我说。
白天,烈日当空,我只见得他接了民工手上递来的一大桶水,泼在烧了一个时辰的大石上。半柱香之后,岩石俱碎。
几万民工眼见得如此,全傻了。
我也傻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
“厉害吧。哈哈。”李新叉着腰笑。

方法一对头,这河便好挖了。
只是烧火担水,劳时劳力。何况,运河深十丈,宽七丈余。沿河民工,只算由河岸失足跌下而亡的,便有上千人。
李新几次回京述职,京里各部都诸多刁难。大概皇上那里也说了些什么吧,否则各级官员岂敢放肆。
冬天的时候,他说要带我去东宫。
“太子准了之后,还俗之事才好办。”他说得不经意。但眉宇间仍有忧色。
我仍旧先回鸡鸣寺里。
到山下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山门那里,小沙弥传话来,说住持让我去方丈见他。
李新拍拍我。
“你先回去罢。没事。”我笑笑。
先回房换了黑色海青,戴上佛珠,要出门。
“住持大师让您披上袈裟再去见他。”一直在旁候着的小沙弥忽然说。
依言取了赤金袈裟披上。
“住持大师说,您还得拿上法杖。”
法杖,这东西自打赐给我,拿在手上也没有几次。也罢,进内室取了。
“这样可以了么。”我心里有些慌。
“莲生师兄,请随小僧来。”
“师傅。”进屋之后,把法杖给小沙弥拿着,伏在地上规规矩矩行礼。佛珠在地砖上哗哗的响。
“莲生。”
“是。”
“今此衣钵是汝自己有否?”
“。。。有。”
这岂不是受比丘戒时才会问的问题么?这。。。
住持不让我起身。
“莲生,你可知何谓十戒?”
“不杀生,不偷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涂饰香鬘,不视听歌舞,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
“你破得几戒?”
“弟子。。。。。。”我伏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你受比丘戒后,于我身边侍奉五年,克尽职守。接下来,本该命你四方云游。只是事到如今,想来是不必了。”
“弟子愿受责罚,请师傅。。。”无从辩解。若受罚可消去罪业。。。
“起来罢。。。”
回到僧房里,却见得李新坐在灯边。
“话问完了?”
“嗯。。。”我想倒杯水喝,喉咙干得发慌。
“跟我走罢。太子那里。。。杨简刚才打听了来说,太子最近身子不好,不见客。你先跟我回去。事情以后再说。”他递杯茶来。
“好。”
佛门之处,早已无我立足之地。
在府里只歇了一夜。第二天便赶命似的回村子里。
问他怎么了。他却顾左右而言它。我便不再问。

运河的工程很顺利,不久就可以南北贯通。
开春的一天,杨简上午打京里回来,神色有些慌。李新唤他在方丈里私下回了话。最近他们时常这样。想来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中午四人坐着吃饭。李新没说什么,夹些菜给我,说咸了淡了,嘻嘻哈哈。
下午,我在院子里侍弄些花草。他坐在佛堂的檐下看书。风里还有些寒意。
没一会儿,河上的民工来报说,桥架成了。
说到桥,运河阻了东西向的路,自然是要架几座桥的。不过,几天前李新刚刚定下河上的桥要留在什么位置。怎么都已经完成了。
这么快?
他笑,“走,我带你瞧去。”
我已经不穿僧袍,他叫人给做了俗家的衣服。和当年受沙弥戒之前的那身有些相像。手腕上那串菩提子戴得惯了,一直留着。
两人一骑。
“头发长了好些。”他贴在我耳边笑,手指缠着寸长的发梢。
“别弄,怪别扭的。”拍掉他的手。
“你这家伙,剃个大光头没什么不好意思,如今头发留长反而别扭了?”他拧我耳朵。
三里地,骑马片刻就到。
“你瞧。”
不用他指,我已经看到了。
近十丈宽的河道之上,原地留下一块巨石。下面凿通了,上面余留的石块打磨成桥,横跨两岸。
长桥卧波,不霁何虹。
何其壮哉!
他下马,牵着缰绳,任我坐在上面。沿着河慢慢走。
“你说,这桥叫什么名字好?”风吹得他发丝凌乱。
“叫。。。。。。天生桥。”
他一怔,随即笑起来。“好名字。”
不再说话,由他牵着马。沿着河,直走到日落西山。
“回去罢,变天了。”他回头看我。
“嗯。”
晚饭时,我要添一碗。小陈接了要去,李新倒接了,给我盛了碗。
“莲生,不出十日,运河便好了。”他说得不大经意。
“嗯。”
“之后,你和我回濠州么?”
“嗯。是啊。”
“嗯。。。”
“怕我不肯去?”我笑。
“嘿嘿。有点。”他也笑,却站起身看向窗外,“对了,你师傅在北平庆寿寺做了住持。”
“啥时候知道的?不早说。”
“好几年了吧。一直忘了告诉你。”
“今天怎么想起来了?什么记性。”他今天总有些古怪。
“我是想,以后你和我回了濠州,怕是更难见你师傅一面了罢。运河修好,我还要回京述职,再把官辞了。京里的宅子也要打点。怕是要不少时日。”
“嗯。”
“不如你去北平看看你师傅,等我这边都好了便去接你,一起回濠州。”
“主意倒是不错。。。”好些年没有见到师傅,说不想念是假的,“可路太远了么。”
“坐船去的话,从运河去北平快得很,也不吃辛苦。回头我包条船,让小陈跟了你去。”
“这。。。。。。”我看看小陈和杨简。他们都不吭声,只顾低头吃饭。
“就这么定了吧。衣物寺里都有,明天杨简去包条船,吃了中饭就走。”
赶这么急?
熄了灯躺下。
才发觉他身子火烫。
“赶着我走,又不舍得了?”吃吃的笑,伸手要扯他衣服。
他却没有动作,只是搂紧了我。肌肤相贴,直到呼吸和热度慢慢平静下来。
“莲生。。。”
他怎么了?
“明天要赶路,别今晚讨了辛苦。”他笑,下巴搁在我肩上,“睡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船,走的就是李新领三十五万人足足挖了一年半的胭脂河。
小陈忙着搬行李,李新只抱着我不肯松。
“我这一趟不过半年而已,你就这么着。当初你一去四年,倒狠心。”抬头要瞪他。却见他满眼疲惫。
“莲生。路上小心。。。”
“知道。。。你也早些来接我。”
磨蹭着上了船。突然有丁丁当当的声音砸在船板上。低头看,竟是手腕上一直戴的菩提子的串子断了。
“罢了。佛祖真是不要我了。”我苦笑,蹲下捻起两颗来。一颗塞进李新的手里,一颗自己拿着。
“开船吧。”李新攥着菩提子,却不看我,只吩咐船夫。
船老大刚点开船,他头也不回的上马走了。
天阴得久,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河水打在船板上。
我坐船舱里,翻随身带的书。
小陈不多话。烧了壶热水,沏上茶。
船三日后上了大运河,直往北去。
雨总是不停。
小陈越发话少。一日天黑,竟听他哭出声来。
“怎么了?”
他不答话。背了脸去,说没事。
隐隐觉得不对。我拽住他,他竟浑身发抖。
“你说是不说?你再不说我们船往回划,我自己去问李新。”
见他还是咬牙。我转头喊船老大,“不用上北平了,回金陵去!”
“不能回去不能回去!!”他终于放声大哭,抱住我的腿,“杨大哥从京里带话回来。。。说,说太子薨了。将军让我带着您去北平。说什么都不能回去。。。杨大哥说,说皇上要灭将军九族。。。您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灭九族。。。
手里一直攥着的菩提子落在船板上。
我吃吃的笑。
李新。
你置我于何地。
“好了。回金陵去。”

船在天生桥下停住。上岸,雇马,往村子里赶。
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
寺里还有灯火。
“李新!!”跌跌撞撞的冲进去。
佛堂里人影幢幢。是杨简。
“李新呢?!他人呢?!”我揪住杨简。
他却跪下。
“您来了就好了。我不必把将军送上北平了。”
“李新人呢?说话!”
“。。。。送您走了第二天,皇上御驾就到了溧水。溧水府尹说,运河之工程,死伤甚众,所费弥多,民怨不止。”
“皇上没多说。直接让左右把将军。。。。”
“怎么了?把他怎么了?!!!”我头皮发麻,浑身要炸开。
杨简以头撞地,“将军他被,被人用烧红的铁钎。。。活活钉在天生桥上。。。。直钉到第十一根方才气绝。。。。。。”
“奴才昨夜趁看守不严,夺回将军遗体。在村子里烧了。京城的家人和濠州的老家,九族俱灭。奴才本打算把将军送上北平给您。您既然自己回来,奴才的事也就算完了。”
他起身从佛案上抱了个青瓷坛递来。
伸手接过。
他又跪下,磕个头。反手抽出腰间的刀,直捅向自己心间。
血慢慢流出来。把案前的蒲团染红。
小陈跪在佛堂外,不停的哭。
这是,怎么了?
不都是说好了的么。怎么突然成这样。
李新。
李新。。。。。

我把李新的骨灰埋在院子的井边。杨简的让小陈带走了。
佛堂地上的血,直用水浇了一整夜。
秋天过完,开始下雪的一天。
我坐在佛堂屋檐下,抬头看漫天的雪。忽然明白,春天已经不必再来了。

完结
朱元璋把崇山侯李新钉在天生桥上。至今钉窍仍在。
如有机会来南京,不妨去溧水一看。

其实很有趣。朱元璋当年将开国功臣杀尽,是怕他日朱标性格柔弱,难以驾驭众人。
只是朱标却比他自己更早去世。那些人,也算是白白赔了性命。

胭脂河的工程,开山劈石,当时只有李新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河挖好了,一直拦着不让杀的太子也死了,朱元璋便二话不说动了手。
杀他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李新一手为朱元璋建了孝陵。
干过这活的人,自古都是难有善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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