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 作者:竹斋眠听雨【完结】(4)

2019-06-08  作者|标签:竹斋眠听雨 布衣生活

  “怎样?裴公子有何高见?”

  “称不上是高见。殷大人的笔力之凝练,辞藻之清丽,都颇有上官之风。但末两句的意境之开阔,却又是上官所难以达成的。如果没有最后这笔锋一转,这首诗前面即使写得再好,也未免流于俗套。不过在晚辈看来,这首诗还是太过于工整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整天就想着另立新意,一昧的求新求巧。诗若不因事而作,因情而发,做出来的,只不过是一堆吸人眼球的废纸罢了。”

  “殷老爷教训得是。”

  “你们嘴上奉承我,心里说不定在反驳我是怎样的一个老顽固呢。”殷老爷摇摇头,“都是一个样。”

  “你继续往下说,太过于工整,此话怎讲?”

  裴若月察言观色,觉得殷老爷不是专断自大,故作谦虚的人,这下才敢放心大胆的往下讲。“这首诗虽然文辞清丽,但太过于在意押韵,反而有了刀斧雕琢之感。过于追求音律上的美感,使得细微之处难以传神。如第二句写竹柏影的这个寂字,如果换成摇,虽然与音律上不甚完美,但是却比寂字更为贴切。竹柏的影子,即使在无风的夜里,也很难保持一动不动的静止状态。如果换成摇字的话,不仅更加准确,而且可以写风,写声音,写夜晚的静,写飘荡的内心。不过这些都是晚辈的愚见,算不得金玉良言。”

  “年纪大了,在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呆久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殷老爷子叹了口气,“人在韵里,哪里还有办法去琢磨韵外的事。这心若僵了,诗也就僵了。”

  殷老爷子这一席话,听得自己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叹他的身不由己多些,还是斥责自己的年少不懂事多些。裴若月没弄明白,殷老爷却把话题转到了另一处,“听说今*你见到了小女秀秀,裴公子对秀秀印象如何?”

  “秀秀……”裴若月比刚刚更懵,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柳鸣春。柳鸣春也一脸惊讶,不知道殷老爷到底想干什么。

  “她也该到了婚嫁的年纪了。”

  “爹!”

  殷梅笙在旁边急得叫了一声,但是殷老爷子不为所动,“裴公子可订了人家?”

  “这……倒是没有。”

  殷梅笙瞪了他一眼,看得裴若月满头大汗。他知道殷梅笙这人不怎么看得起自己,自己又何尝想和他高攀,天天受他的白眼不成?

  “秀秀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裴公子,你怎么想?”

  那是他离姻缘最近的一次。不知怎么,殷老爷子竟动了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念头。他当然是婉拒了。他感谢了殷老爷的美意,并且说以秀秀的条件,一定能找到比自己更好的。其实他并不讨厌秀秀,但是因为殷梅笙对他的态度,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尊。

  离开殷府的时候,也不是完全不感到难过。

  现在想想,五年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也就是在那一年,自己失足落水,发烧,接着又失去视力。在痛苦和怨恨中挣扎,并且最终走到了今天。关于以前的许多人,包括柳鸣春,殷梅笙等,在他脑海中最终只化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只能大概的记得他们的样子。他们在和自己不同的世界里泾渭分明,春光烂漫的生活着,他很少会再去想起有关他们的事。

  回忆是需要耗费感情,也需要耗费精力的。

  只需要专注现在,专注眼前,陪伴自己的人。

  

第3章 第 3 章

  谢竹生从厨房里端了菜汤和葱油饼走出来,刚好就看见裴若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发呆。裴若月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点以前的事。

  谢竹生也不追问他想起了什么,只是把筷子递给他,让他尝尝自己做的葱油饼味道怎么样。他知道裴若月和他年纪相仿,但是他却比自己经历更多。他很少主动去追问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不愿意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而让裴若月再次伤心。

  “很香。”

  裴若月鼓着双颊,一边嚼着葱油饼一边笑着,“进步很大。”

  他捡到谢竹生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病弱书生。他给他请郎中,煎药汤,熬小米粥,不厌其烦的喂他吃东西,给他擦汗,谢竹生的病才渐渐的好转。第一次和他相遇,那是去年的除夕。外面风雪飘摇,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桌子上摆满了邻居三三两两给他送来的热菜。屋子外面是万家欢乐,团圆美满。他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屋外的烟花爆竹声,心里忽然也觉得热闹,欢喜。在这爆竹声的间隙里,他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敲门的声音。他的听力向来是极好的,很少听错。因此毫不犹豫的,他便举着青竹竿,踩着院子里的积雪出去看了。

  刚打开门,一道人影便向他压过来,几乎压得他支撑不住。他本能的害怕,想把他推开,但却在摸到他冻得发僵的脊背时改变了想法。来人已经冷得不甚清醒,无论问什么都没有答话。他硬着头皮把失去意识的人从雪地拖进暖和的屋里,再伸手去探了他的额头。

  他当初落水的时候,也是深冬的一个夜里。刺骨的湖水一下子淹没了他的头顶,那种噬骨的寒冷让他永生难忘。他跌跌撞撞的去碰他的脸,手指扫过他的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最终手掌终于落在了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同样冷冰冰的,只有鼻子里呼出的气体还算温热。

  他先是帮他把被雪s-hi透的衣服脱掉,然后再拿厚厚的一床杯子给他捂着。他用手搓热了他的四肢,渐渐感受到床上那人的动弹。

  那双冷冰冰的手,紧紧的攥住了他。

  他看不到那人是不是醒着,也看不到那个人的目光,更无法猜测出他的长相。但是他的手攥得是那么的紧,。好像落水的人正抓着一根稻Cao,轻轻一松手,便会万劫不复一般。

  他挣脱他的手,“我去给你请郎中。”

  “别走。”

  “我不走,待会就回来。”

  那人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温和。虽然有点哑,不过这令他稍稍减少了将陌生人带回家的不安。当他撑着竹竿,披着大衣在风雪里向医馆走去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刚刚那人的手上长着琴茧。他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上的茧,是长期按弦形成的,右手中指和食指上的茧,是因为弹琴的时候经常要做勾和抹这两个动作。

  这么说来,他应该也是个读过书的人。

  把郎中请来看过之后,他给那人开了些驱寒温补的药,并且让裴若月小心看着,怕他着凉发烧。果不其然,半夜裴若月爬起来摸他的额头,烧得比烙铁还烫。为了给他降烧,裴若月用木盆在院子里装了半盆子雪,用水稍微化开,沾s-hi了布条盖在他额上。

  他发过一次高烧,知道发烧的凶险,不敢马虎,还是腆着脸半夜敲开了郎中家的门,挨了郎中夫人好一阵数落。他看不见路,只能在那条街上一个一个门摸过去,最终摸到了郎中家的黄铜大锁。

  在熬过了那夜之后,那人在他的悉心照顾之下退了烧,终于苏醒过来。

  他说他叫谢竹生。

  从此,谢竹生就在他家里住下了。他自称要进京赶考,但却在路上丢了盘缠。在饥寒交迫之下,闻到饭香的他敲开了裴若月的房门,并最终为裴若月所救。

  他这番话里面有多少话值得相信,其实裴若月也明白,不能全部把他说的话当真。里面矛盾的地方很多。他说他饥寒交迫,但是他能摸出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上好的丝绸。他说他是从很远的地方到这里的,可是听他说话,却经常能听到当地人才会说的方言俚语。

  但是裴若月现在,太需要有个人和他聊天了。

  谢竹生虽然对他有所隐瞒,但是他病得很重却是真的。一开始的那几天,谢竹生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在被裴若月问到的时候会答他一句,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很沉默。郎中告诉裴若月,他捡回来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清秀,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裴若月经常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闲扯,不去追问他隐瞒了些什么,说的大部分也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有时候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有个老n_ain_ai经常到他这里,让他给她儿子写信。有时候说今天在路上遇到卖鱼的和卖菜的吵架,看热闹的人把路围得水泄不通,差点把他挤得找不到方向。

  那谢竹生一开始话少,但同他相处久了,两个人也渐渐开始有了攀谈。谢竹生不喜欢讲自己的事,但是很喜欢听裴若月讲他自己的事,尽管他不会主动去问。裴若月不希望谢竹生同情自己,因此对那段黑暗的时光都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只说自己那时候遇到很多人的帮助,希望以后能好好生活。

  在和谢竹生相处的过程中,裴若月发现,虽然谢竹生x_ing子闷,不怎么爱说话,但他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裴若月家里拮据,煮饭的手艺也差,但是无论裴若月给他煮什么东西,他都会吃得一干二净。裴若月有一次煮青菜,不小心搁多了盐,但是谢竹生什么话都不说,还是把东西吃完了。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尝了一口,他根本不知道他刚刚竟然能吃下那么难吃的东西。有时候裴若月出门,他会不经意的提醒他,头发睡得有点乱了,扣子系得有点歪了,最好把衣领整理一下。很多他眼睛注意不到的细节,谢竹生会小心翼翼的提醒他。他其实心里一开始也没有认真把谢竹生当作朋友。他对自己而言,充其量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自己随手帮了他,却并不一定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对谁都是很友善的。只是谢竹生愿意听自己说说话,自己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孤独。等谢竹生把病养好,他们两个之间,就又会回到之前陌生人的关系。对此他也没有觉得特别惋惜,他很清楚自己之后的漫长人生,都需要自己一个人走过。那些无意间闯入他生命的人,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意外,偶然的火苗和浪花,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2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