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减却春+番外——末月之风【完结】(22)

2019-06-08  作者|标签:末月之风

翌靖随他迤迤行来,谷中月色迷蒙如笼薄纱,漱云溪环着半亩茶园,茶叶颜色深绿,茶香随雾蒸起。溪边遍生姜兰,碧叶拥着白花,月下剔透得犹如一个凄迷的梦,流水潺潺,几只鸣虫卖力叫着,反叫谷中更添幽寂。忽有一尾银鱼跃出水面,水花四溅,惊起草丛中点点萤火,好似繁星乱落,明灭闪烁。

一时间两人都默默无言,只静听谷中夜莺低鸣。长河渐落,月上中天,叶平侧过头去,正见翌靖含笑站在水边,漫天星光与周遭萤火仿佛刹那失却颜色,统统坠在他的眼中。

叶平悄悄靠过去,轻吻在他的眼睫上,如吻着山风,吻着林雨,吻着落花,吻着晓月,吻着夜莺的羽毛与蝴蝶的彩翅,吻着天与地间最美最好的事物。

可天与地间最美最好的事物统统加在一处,也及不上你的分毫。

“长康”,翌靖轻笑。两人的额头抵在一处,鼻尖轻触,十指交握坐在溪边,早秋的露水慢慢沾湿发梢,又被微凉的晨风吹干,天边晓星初升,霞光渐起。情至浓时,终短过一夜,却长尽一生。

……

暮雨暂歇,国公府庭院中苗木花草被雨润过,更是秀得让人不忍移眼。一树秋海棠为风雨打落,牙白的花瓣铺了半池碧水,几条锦鲤曳尾浮上,嘴中吐出串串气泡,却在触及水面时“啵”一声尽碎了,好似深宅中的心事,虽瞧着美丽,合该埋得深沉,若得见天日,必是终了将至。

知霜提着食盒站在帘外,喊了声“小姐”,听得里面应了一声才打帘进来,瞧着那位正临案描着一盆菊,只好敛声静立一旁。

炉中的沉香快要燃尽,叶韶搁下笔来,只见一枝墨菊怒放纸上,端得是毫端蕴秀,枝叶噙香。她抬头看了知霜一眼,知霜忙将食盒中的羹盏端在手里,低声道:“夫人回来了,说这盏百合莲子羹是宫里赏给小姐的,嘱我送过来。”

叶韶“嗯”了一声,想了片刻,又一笔一笔在画上题字,只听着知霜犹豫道:“今天夫人是去了程贵妃的疏香阁,方才我听得夫人话里的意思,贵妃娘娘许是想将小姐指给皇子为妃。”

叶韶听得母亲进了宫,心中早便有了计较,只不知许的是大皇子翌靖还是二皇子翌宁,一颗心坠在半空,却又不肯再问,面上虽淡,倒是凉凉地扫了知霜一眼。

知霜浑身微颤,咬了咬牙把头垂得更低,声音微如蚊蚋道:“夫人说指的是安平王爷。”

画上题的字是曹公咏菊的一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叶韶手一抖,墨迹重落在“迟”字那一捺上,瞧去彷如一滴堕泪。

知霜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却听叶韶波澜不兴地应了句“知道了”,从案上取过一封书信递在她手里,道:“差人送去给哥哥。”

知霜忙不迭接过书信,逃命似的从阁中退出来,待抬手去抹额头上的冷汗,却见叶韶舀了一勺凉羹放在嘴里,又将画好的墨菊反手仍在香炉中,素白的宣纸顷刻化为灰烬。

知霜一头雾水,满心疑惑,自家小姐虽性子凉薄,待人却是极宽厚的,今日这般模样实是从未有过,她慌忙将书信交到叶夫人手中,瞧着叶夫人展信读罢,却是深深叹了口气,片刻才道:“差人给平儿送去吧。”

叶平握着薄薄两页信笺,恍如迎面中了一拳当胸挨过一刀,英国公膝下一子一女,皆是正室所出,叶韶性子虽有些狷介,却于书画上天分极高,叶平自来疼惜幼妹,现下知她终身所托,心中委实难受。而她心之所系,叶平悄悄看了翌靖一眼,做哥哥怎会不知,权且假充个睁眼瞎子罢了。

翌靖与翌宁二人虽暂未撕破脸,可人人心中皆如明镜,他日倘若翌靖得承大统,翌宁必会落个凄凉收场,叶韶随了他实在叫人于心不忍,倘若登极的是翌宁……念头晃过,叶平浑身凉透,却再不敢往下想。

翌宁沉默片刻,自去牵过马来。花谢月朦胧,好梦终须醒,两人默默无语,只是各自牵马走在路上,马儿悠然自得地踱着步子,却也没人去催。

漱云溪流出山谷,水面渐宽,夕阳残照,枫叶荻花,正是秋景瑟瑟。翌靖回过头去,只见望云峰上层林尽染,独江公祠一处林木森森,碧影幽然,虽高绝独立,反倒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凄凉。等转过脸来,却见一叶渔舟划破粼粼波光,一对渔民相依坐在船头,一人凑上去说了句什么,另一人哈哈大笑,大意间将脚边的鱼篓子掀入水里,二人忙去捞那鱼篓,鱼未捞上几尾反倒溅湿了衣裳,又相互嗔怪起来。

翌靖贪恋地瞧着舟上的人嬉笑怒骂,却听叶平纵声吟道:“千古功业终是空,斜阳染青塚。恨血化碧谁曾见?谈笑烟光里,歌哭水声中。”

翌靖一笑,接道:“诗酒江山皆吟罢,拍散十丈软红。最是山中好年月,挑帘观淡雨,倚窗听疏风。”

两人皆知此生再难偷得如此静好岁月,此刻无非痴人说梦,偏又妄求将这美梦延得一刻算一刻,只将这阙《临江仙》吟了又吟。夕阳落尽,两人相携走至路口,将头搁在对方肩上静静拥抱片刻,终是各自打马离去。

第六章

惟惜白玉缺半轮(上)

临近中秋,风中平添了几分凉意,和着满园丹桂的甜香腻在喉头,反倒惹人烦躁。程贵妃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盖子拨着碗中的香茗,浅笑着朝翌靖道:“这两月你身子不好,差去探你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现下瞧着你精神尚好,本宫这做母亲的心里也好过些。”

“叫母亲担忧,是儿臣不孝”,翌靖笑答,目光淡淡扫过站在程贵妃背后的翌宁。

程贵妃笑道:“前些日子你病着,又不肯出门,你弟弟却是个闲不住的,他在西北闯了祸,皇上罚他闭门三月,他却再不肯省给本宫半点心。中元节的时候,他悄悄去晓月湖边观莲灯,倒碰出一桩喜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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