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三千场 by 沿街卖字(下)【完结】(13)

2019-06-08  作者|标签:

  袁显思欺近,用身体分开他双膝,手扶着即将相交融和的部分轻轻抵在入口。

  “这次不戴套了……我没准备,下次……”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砸门声打断。

  “十二点了啊,十二点了!”门外是乔安方扯着嗓子喊,咣咣咣凿着门板,很有点破门而入的架势,“嘿,说你们哥俩呢,让你们十二点准时出去吃饭你们根本不记着是吧?给你们一分钟赶紧出来,不然老子踹门了啊……”

  这一通吵吵嚷嚷就好像兜头一桶冰水浇下来,刚才已经**得七七八八的气氛被打了个支离破碎。袁显思还愣着,袁显奕却像如梦初醒,身子一滑就狼狈不堪地奔到池子另一端去,一般人逃命的时候都没他这么利落的身手。

  靠,差点让人给上了……袁显奕想,缩在池子边上不敢抬头看兄长青黑的脸色。

  靠,到嘴的鸭子飞了……袁显思想,这鸭子下次再到他嘴边说不定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

  大约是听见了屋里的水声,乔大爷在外边又催促了几句,才踱着小方步渐行渐远。

  听着慢慢远去的脚步声,袁显思一拳砸在池壁上。

  “乔安方我操你大爷!”
  
  第五十章

  兄弟俩穿好衣服出来一直到已经架开桌子火锅烤箱的小方厅里,袁显思的脸色都黑得吓人。本来活蹦乱跳还打算找他亲热几句的苏语哲看他这模样赶紧掉头又缩回任少昂怀里去,刚“活动”完的小孩儿羽绒服下边只有一身厚睡衣,随着他蹦蹦哒哒的动作飘飘忽忽,让人看见都觉得冷。

  林凡坐角落里伺候着不知道谁搬来的烤箱,一开烤箱门就有香味冒出来。他还来不及动手,面前就被塞进来一个还迷迷瞪瞪的袁显奕,边上乔安方扯着嗓子喊:“你一寿星干什么活儿啊,让这俩迟到的动手。”

  袁显奕看一眼还黑着脸的袁显思,赶紧躲林凡身后从烤箱里往外捡刚烤好的鸡翅。那边任少昂摆好了食材碗筷,催促几个还没上桌的赶紧过来,火锅为重。

  “来,先祝咱们林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对,这俩迟到的先罚酒。”乔安方一端杯子,顺出几瓶不知从哪偷渡来的二锅头,非逼着哥俩一人一杯灌下去。

  袁显思半点犹豫都没有一口闷下,袁显奕可完全不能,喊着“我有胃病我不能这么喝酒”被乔安方任少昂追着满方厅跑。几个大老爷们没几分钟就滚成一片,才偷空回桌上吃了几筷子肉已经满头大汗。任少昂大手一挥,领头开始扒衣服。

  露了上半身就看脖子上肩膀上隐隐约约的青红印子,几个人一起哄他瞎显摆。

  乔安方踹他一脚,“你丫一米九多个子弄个二尺二小腰,这么光着出去你不嫌丢人是吧?”

  “就是就是。”苏语哲坐边上含着筷子咕哝,“我都不止二尺二。”

  “你能跟我比么,你是小猪。”任少昂摁着他脑袋揉,揉着揉着苏语哲就歪他怀里,俩人腻歪得连旁人插针的地方都没有。任少昂捏着苏语哲下巴乐,“再说了,腰细有什么不好的,媳妇儿你说是吧?”

  苏语哲一愣,琢磨片刻才慢慢红了脸,一会儿又突然暴跳起来,“任少昂你大爷的,变着法的骂我腿短是吧!”

  “没有没有,真没有,唉媳妇儿饶命……”

  “显思哥过来帮我揍他!”

  “你打我就成了,咱们不带喊外援的……”

  林凡瞥着他们俩,夹一筷子羊肉沾了小料往嘴里送,还念念有词。

  “这是正常家宴,严禁讲黄色笑话。”

  他话音还没落,那边乔安方就死皮赖脸蹭上来,搂着林凡脖子张大了嘴要食吃,“哎,吃家宴的别光顾着自己填肚子,哥们儿这胃里还空着呢。”

  林凡也不说话,斟满了一杯二锅头掰着他下巴就往嘴里灌。捏惯了手术刀的手指头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乔安方死命挣了半天硬是没逃过这一劫,火辣辣的液体从口腔一直呛到胃里。

  “林凡我操你大爷……”一杯酒下肚,乔大爷捂着脖子边咳边喊。

  林大夫无动于衷,推推眼镜摸只螃蟹过来剥壳,“谢谢您,我没大爷。”

  一句话把乔安方堵得半个屁都放不出来,捂着脖子干瞪眼。素来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乔大爷大抵这辈子都没这么憋过气,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到脸色不善的袁显思过来敲他肩膀都没缓过来。那厢袁显思欲求不满正想找他发泄一把,开了两瓶酒就晃过来敲他肩膀,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样也没反应,只把酒瓶子往前一递。

  “跟哥们儿喝两杯?”

  乔安方看着他,最开始还很是不忿,慢慢的就有点后怕的劲儿反上来——跟袁显思拼酒这件事早有前科,乔安方自己喝吐了睡个三天三夜倒是没什么,但是万一这位姓袁的仁兄又一口气灌下去二斤以至于吐血抢救住院,任少昂跟袁显奕八成能把他拆拆拿去填北海。

  “咱能不喝么?”

  “怎么着?”袁显思脸色还是青的,瞄着他直挑眉毛,模样要多欠抽有多欠抽。偏偏袁显奕对他这副样子怕得要死,躲在任少昂影子里头大气都不敢出,任凭袁显思拎着酒瓶子朝乔安方挑衅:“怕了?这瓶子里是二锅头又不是五粮液,你这就怕了?”

  头可断,血可流,面子死活不能丢。

  这句话是祖训,从好几千年前就在老爷们这个群族里头流传,到现在都不曾没落。乔安方听他这两句话火气噌噌往上冒,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已经动手抢了瓶酒过来。

  “喝就喝,谁怕谁啊!”

  血的事实教育我们,有的时候要面子是好事,但是只要面子不要命这事就不太好。

  遇上拼面子这一茬袁显思绝对是能不要命的主,瓶子一举干脆就往嘴里倒。一旁袁显奕眼看势头不对,也顾不上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冲过来死命扒着他哥胳膊劝俩人先吃口菜再喝,边劝边朝任少昂使眼色求援。

  任大少看看俩挣命的发小,再看看为了面子被迫挣命的损友,很有革命气节地一扭头,看见苏语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林凡**过去。俩人围着满桌海鲜火锅各式菜色大快朵颐,苏语哲一个上了饭桌就没命的吃货一口一口就着林凡剥出来的蟹肉正吃的给劲,林大夫这时候也耐心十足,剥蟹喂肉擦嘴一条龙服务,看得任少昂就差眼睛里冒火,彻底扔了那边拼酒都快出人命的仨人直奔桌边。

  “林凡你大爷的那是我媳妇儿,还轮不上你喂呢。”

  林大夫依旧处变不惊,“我都说了我没大爷。”

  眼看着那三个没良心的肯定要弃他于不顾,袁显奕吞着口水,看看眼前这俩脸色一个比一个青的克星,小心翼翼从桌上锅里捞了两盘子肉菜,举案齐眉。

  “咱先吃点东西再拼酒成吧……”

  话没说完,手里盘子已经被袁显思抄走。很有点借酒装疯架势的袁显思掂掂手上盘子,抓一双筷子就往嘴里扫,三两分钟就风卷残云。扫完了两盘子的食物还不忘打击一句,“这我弟弟给盛的,没你份,想吃自己弄去。”

  乔少很受伤。

  欲求不满的男人很小气。

  因为特殊原因欲求不满的男人更小气。

  这已经完全不是任少昂那种程度可以媲美的……

  等到两三点钟杯盘狼藉时袁显思已经整个人瘫在弟弟身上,勉强还能拎起个空瓶子朝早就醉死在桌子底下的乔安方炫耀挑衅两句。只不过他就算开口也是言语不清,咿咿唔唔没人听得懂他究竟在那嚣张什么。

  一直围在桌边上的三个人更是满嘴流油,任少昂还感慨了半夜吃太多不利于保持体形,要拎着苏语哲回屋里再运动运动。只剩下林凡这时候还能体现一下阶级兄弟的友情,帮袁显奕把乔安方从厅里拎出去,不然袁显思肯定不肯放过这倒霉的三孙子。

  虽然除了袁显奕,根本没人知道袁显思跟乔安方究竟较的什么劲。

  “哥,咱回屋睡觉去吧。”袁大夫顶着纤弱的小身板把站都站不直的兄长架起来,一步一步往两人的房间蹭。起初刚走两三步袁显思还能挺清醒似的给两句“丫真挂了”还有“我没醉”之类的台词,自从袁显奕安抚性跟他说了一句“你赢了,咱们可以回屋睡觉去”,他就跟绷断了最后一根弦似的彻底软瘫下来挂在弟弟身上,跟着袁显奕蹒跚的步伐晃晃悠悠行进。

  其实他这样也算是逃过一劫,袁显奕想。

  但凡想有点什么好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更何况袁显思喝高也不是头一回。在袁显奕的印象里,他哥喝醉了顶多吐一场,之后必然睡死过去,不到第二天绝对不会醒过来。

  他坚信,伺候袁显思吐一场这种小事他还能胜任。

  奈何人这一辈子八成的时间都必然事与愿违。

  或许是刚才拼酒时候精神太亢奋,又或是之前袁显思欲求不满的郁卒心情始终没有纾解过,袁显奕才把兄长扔到大床上回身去关门落锁,就被人从身后直接拎到床边。袁显思贴着他脖子吐字不清,大意无非还是找人拼酒谁不喝谁就不是爷们儿之类。

  陪着他拼酒一晚上基本什么都没捞到吃的袁大夫听得简直欲哭无泪。

  “哥,咱能不提喝酒这茬了吗?咱俩都有胃病好吧?”

  满身酒气熏天的袁显思眯了眼睛看他半晌,“……你谁啊?”

  “我是你弟弟。”

  歪头想了想,“不对……我没弟弟……不是,我弟弟跟北京呢。”

  袁显奕扶着他几乎想吐血,“你现在就跟北京,你回北京好久了你不记得啦?”

  “不可能。”袁显思大手一挥,差点化作一个巨型耳光抽在袁显奕脸上,“你甭唬我,我认得你,你瞄着我好些日子了……”

  终于明白过来这时候跟醉汉说什么都是白扯,袁大夫干脆咬紧牙关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直接往下扒衣服,幸而方才走得匆忙衣装没穿得太齐全,扒起来还挺顺利。

  发现眼前这人根本不理自己,袁显思又眯着眼,大概是辨认面前这人到底是谁。许久许久,直到袁显奕把他摁在床边往下扒裤子,才隐隐约约从脑海里搜出个跟现在这状况相符的名字来。

  “……姚……峰?”

  袁显奕瞬间木然。

  醉汉完全没发现这有什么异常,借着他彻底愣住的功夫自己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干净净往被窝里头钻,一边钻一边念叨,“跟你说多少次了裤子我自己脱……”

  袁显奕仍旧在床边站着,浑然不觉兄长现在这有点泼皮的行径其实完全是他日常的翻版。

  棉被床单翻腾了一阵,袁显思半躺在铺开整理好的被窝里满脸不解。

  “你等什么呢?站那不冷吗?”

  袁显奕就站在那,隐约觉得自己呼吸的时候胸口都发疼,全身血液好像都从脚底渗透到更下面的地板里,从身体最深处冷到四肢百骸。

  他其实只是想说一句“哥,我不是姚峰,他早就离开你跑到加拿大去”,但是努力几次只发现嘴张不开。

  他其实知道,袁显思现在完全是醉着。

  他其实明白兄长是借着这个喝醉的机会回到许多年前。

  也许是十年,也许是十二年,也许……更早。

  第五十一章番外一01

  可是今年的会场好偏僻,从地铁站出来打车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居然花了十五块TAT

  那个时候袁显思不过是个高中生——他还没毕业,而且也没打算真正去毕业。从杨慧敏放话“他高中毕业就去当兵”那一刻起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他就一门心思的跑出去疯。拖着任少昂以及大院内外还有南城胡同里大大小小的混混一起,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地跟片警同志们打游击,偶尔还能帮助警察叔叔抓住两三个偷鸡摸狗的暴打一顿换两盒烟抽。

  任少昂那时候真的还算个良民,如果跟袁显思比的话。

  俩人缩在被风的角落里抽烟的时候总是任少昂嫌烟气太冲呛得一阵阵咳嗽,袁显思早能像模像样夹着其实挺廉价的软包卷烟吞云吐雾,偶尔抱怨两句现在的小姑娘太黏人。

  “你妈让你当兵,你就真的听话去了?”任少昂夹着烟,手里还拎一听啤酒。这年头罐装啤酒还没那么多花样,喝来喝去也还是燕京的味道。“显奕一听你要当兵走,这小半年都跟我这要死不活的,天天念叨都快走火入魔了。”

  袁显思瞟他一眼,没应声。

  或许他天生离经叛道,但是从他出生到现在,但凡是父母给他安排的路,他从来没有任何一步走歪过。从就读的学校到生拉硬套的各种才艺班,只要杨慧敏和袁安开口,他即使百般不甘愿,最后也肯定会踏进那个报名就读的门槛。

  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一直这样。

  或许到很久以后的将来,也是这样。

  这大概要算作一种妥协,伴着妥协一起出现的是始终攀爬不上去的成绩还有母亲总是暴躁怒骂的脸。

  袁显思素来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更何况除了送他入学或者是面对他满江红边的成绩单的时间以外,他也难看到父母脸上露出什么表情来……

  “你可想清楚了,军营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初我亲爹背后多硬的台子才能混得风生水起,你一个毛楞小子刚去了就是一挨欺负的货,光新兵连那仨月就能要你半条命。”任少昂说的不无夸张威胁。

  袁显思却一笑,“天底下除了我爹妈,还能有人欺负到我头上?”

  他说这话也是事实,数遍北京成这么大的地方,也就是袁安跟杨慧敏能让袁显思干点他其实并不愿意干的事情。除了父母之外,能欺负袁显思的人估计还没生出来。

  “少扯没用的,你以为我真怕你挨欺负啊?”任少昂一巴掌拍他肩膀上,仍旧是那副“天将降撮合你们哥俩的大任于我”的模样,只不过对着袁显思的时候表情能少几分可怜,“我是发愁你那宝贝弟弟,天天跟我要死要活的,你就不能替哥们儿想想办法?就不能不去?”

  “他算哪根葱?”袁显思叼着烟拿鼻子喷气。

  任少昂一翻眼睛,完全不能理解这亲哥俩哪来这么宽代购,“嘛呀?那好歹是你弟弟。”

  烟灰在脚边的石阶上磕了磕,袁显思盯了那一闪一闪泛着红光的烟头片刻,又把过滤嘴塞进唇间,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满是不屑的表情来,“弟弟?可别这么说,人家是高材生,我一臭当兵的高攀不起。”

  在袁显思的印象里,袁显奕一直都是那副瑟瑟缩缩的模样,戴着副眼镜抱着一摞子参考书,直勾勾看人的眼神都那么可怜巴巴的。也就是看书做题严肃起来的能后能稍稍有那么一点十七八岁小伙子的英气劲,其他不管什么时候总是闷着一张脸,让袁显思看见他或是想起他那表情的时候心里总窝着火,恨不能把他摁在地上暴打一顿。

  一点鲜活劲都没有,好像这辈子都替别人活似的,袁显思想着,觉得吸进嘴里的烟气都难以忍受地苦涩起来,恶狠狠地呸了两口。

  “说什么呢,你丫疯了吧?”

  话音还没落,袁显思就转头看看表情微妙的任少昂,稍有几分挑衅地笑起来,“哟,我忘了我这儿还坐着一高材生呢。咱就事论事,您甭捡骂成吗?”

  哥俩就这么对着笑骂几句,喝干了啤酒弹干净了烟灰,才拍拍屁股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家。

  晚饭之后袁显思噙着带笑不笑的表情进屋,把自己往行军床上一扔——任少昂在的时候两张单人床肯定要留给袁显奕和任少昂,这么时间长了即使任少昂不在袁显思也还是扔着那张床不动,大大咧咧躺在他这小八十公斤重的小伙子一压上去嘎吱嘎吱响的行军床上。背后是硬邦邦的钢筋铁骨,就这么个接近折磨人的地方,习惯之后他倒也能睡的怡然自得。

  另一边袁显奕吃完杨慧敏给他准备的那一大堆补身补脑补各种东西的营养品,还是那么蔫蔫地摸进屋来,往写字台前一坐就再不动弹。面前摊开的练习册模拟卷子参考书一本换过一本,语文英语代数几何物理化学生物……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也不知道杨慧敏进来从了多少次的牛奶饮片冲剂还有水果,等袁显奕合上今天的最后一页模拟卷子,身后行军床上仍旧传过来兄长翻身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袁显思躺在那,翻来覆去,捧着一本任少昂之前留下的不那么纯洁的杂志打发时间。

  自从知道他被定好了去当兵的路,袁显奕就半死不活的成天闹心。其实袁显思也未必如他表现出来那么无所谓,这样三更半夜还不睡觉的状况这小半年里绝对见过三四十次了,每每想问一句“你是不是不想去当兵”,袁显奕总能被兄长冷冰冰硬梆梆的表情吓回来。

  久而久之,居然连真的转回身去看着袁显思的脸都成了件要命的难事。

  多少次袁显奕猫在被窝里预演,自己明天晚上只有兄弟俩人相处的时候一定要回头,表情一定要严肃关切,认认真真地问“哥,你是不是不想去当兵”,认认真真地建议“要不我们俩再跟妈说说,你分数线不够花钱上三本也是可以的”。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不是看见袁显思已经睡熟的模样哀叹自己做了一天的准备工作全都打了水漂,就是脑袋转个角度余光刚能扫见袁显思垂着嘴角半眯着眼睛的侧脸就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捏着上面写满了演算的草稿纸,今天袁显奕终于是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哆哆嗦嗦勉强说出一句:“哥,你真的要去当兵?”

  结果袁显思回想着下午时候跟任少昂那一串的笑骂,连眼皮都不抬,回敬给他五个大字:“关你什么事。”

  之后,袁显奕再也没能鼓起勇气对他兄长身上即将发生的任何事情发表任何看法或者表示任何关心。一直到袁显奕高考之后远赴西安报到,再到十二月时候袁显思跟着输送新兵的军列奔赴济南,兄弟俩都再没说过一句话。

  只有任少昂夹在他们俩中间,一边是闷骚火热得天天恨不能跟他念叨八百遍袁显思如何如何的袁显奕,一边是冷心冷脸不管他怎么怂恿都不肯多放一个屁的袁显思,冷热夹攻之下任大少爷的内心总是充满了吐血的**。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坐在火车上听着车轮和铁轨交接处咣当咣当的撞击声,他才终于有点远离家乡的失落感。身边另一个小伙子早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哽哽噎噎说他后悔了干吗非要当兵,他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他妈。

  袁显思觉得这种事情太跌份,冷着脸一直绷着直到分配了部队送到新兵连班长手上。

  刚进排房就听门口一声大喊,“报告班长,我上厕所回来了”,吓得袁显思一哆嗦。后来才知道不但上厕所得报告,还有时限。只要不在班长视线范围内的活动,不管到哪干什么都要报去报回,时间还得精确到分钟。杨慧敏原来对他和袁显奕都没监督得这么严实。

  之后班长训话,很有点热血动员的味道。

  只是刚下火车困劲还重,那一大套的说辞根本没听进去几句,只是隐约记得了“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没褪去京城小混混脾气的袁大少听完不过冷笑一声,绝没想到这句话没过几天就要原原本本的落实在他自己身上。

  这大概要算新兵连给他的下马威。

  常规训练一整天结束到晚饭之前总还能剩下个把小时,班长像跟这帮新兵蛋子结仇似的每天都得找点事儿干,从器械到散打,不把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折腾到闭电都不肯罢休。那天班长打着示范的名号秀单杠,手上绑着沙袋捆着背包绳,脚后是班里两个新兵抬着,整个人笔直架在那里。这种东西看得多了在眼高于顶的袁显思眼睛里也就是卖弄,当时就不屑嗤笑起来。班长还没从单杠上下来俩人就开始一替一句抬杠,直到把袁显奕照葫芦画瓢的也捆好了抬到单杠上头去。

  这还不够,袁显思绷着胳膊和胸口架在那,眼睁睁看班长捡块砖头撂在正对他胸口的地面上。

  毕竟还不是成天那么摸爬滚打的老兵,架得时间长了从肩膀到手腕都不自觉打颤,完全不知不觉的时候手就松开滑脱,托着脚的兄弟绝对没有绷住他的力气,整个人就那么硬生生拍下去。撂在地上的砖头像被人砸进他胸腔似的,死死磕在胸骨和肋骨上,疼得袁显思足足三分钟没缓过神来。

  那天晚上,被折腾了整个白天的其他战友早累得睡到不省人事,袁显思躺在硬梆梆的板床上捂着胸骨下沿不敢深呼吸。那种疼就像刻进神经似的无法摆脱,只要呼吸幅度稍大一点就能扩展到钻心的地步,生生疼出一身冷汗来。

  排房里静得能听到隔壁床甚至睡在他上铺的战友睡眠时呼吸的声音。

  袁显思躺在那,捂着疼到无法忽视的地方,突然就怀念起他睡了足足十年的行军床,总是厉声斥责的杨慧敏,总是对兄弟俩的切身事情不那么伤心的袁安,还有总是那么怯懦软弱畏畏缩缩的袁显奕。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来山东时火车上那小伙子哼哼唧唧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并不是那么跌份。或者说算得上“跌份”的状况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袁显思身上。

  并不很久就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出来,落在耳廓里头似乎滚烫得让人难以忍受。袁显思轻轻抬手把眼泪抹下去,硬憋着胸口因为这动作的突然一疼没有哼出声来。

  第二天仍旧要凌晨时候就爬起来整理内务,站军姿,早饭。晚上他还是那么躺在床上,憋着胸口的疼,死撑着念叨我不想家我得睡觉明天还得训练。

  就这么憋了几天,周末班长宣布可以到连部去给家里打电话,整个新兵连都一片沸腾的时候,袁显思仍旧捂着胸口坐在远离连部办公室的枯树底下,默默念叨“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他不是真的不想家。

  可是他不能往家里打电话。

  不能,不想,也不敢……

  煎熬到后来干脆麻木了,况且新年前后总有战友被叫去接家里打来的电话,接完电话回来的小伙子脸上总笑嘻嘻美滋滋的,可是袁显思从来都没有因为这种理由被叫出去过。天长日久他也就不再惦记这回事,老老实实地跟着班长训练,偶尔叫个板再被弄得几天睡不安稳,这样一来二去,新兵连的两个月竟然也算是波澜不惊地过去。

  正经的坎坷,从他下连队之后四五个月才正式出现。

  他被分进某飞行大队,据说还是碍了袁安和任道远的面子才能摊上这么个肥缺——飞行大队伙食好,训练任务也不那么重,万一捞到个预备飞行员的名额还能过得更滋润点。但是再好的先决条件也不能保证他肯定是那么平步青云。

  光是身高那一关就把他从战斗机飞行员的备选里头剔了下来,紧接着是直升机驾驶员的培训,没过多久又因为心理原因被投了否决票。那段时间他只觉得前途无望,只能卯着一口气四处请缨跟着部队去出危险的任务。

  这飞行大队的团长倒是个好人,爽朗健谈的山东大汉,总拍着他肩膀说年轻人多拼拼,就算拼不出头也能多长点见识,不要整天锁着眉头好像全世界都欠你钱。袁显思听着他这些玩笑话并不怎么笑得出来,也不去后悔之前念书的时候怎么没打个好底子,只是一门心思没头苍蝇似的往前冲,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蛮横劲都有了些背信弃义的味道。

  下连队之后袁显奕给他来过几次电话,除了第一次曾经误接之外,其他的都用各种不靠谱的理由搪塞过去。团长之类的外人也不多过问,只帮着他推电话或者是传话而已。倒是任少昂偶尔还能直接跟他说上几句话,内容无非是交代交代自己和袁显奕的近况,再询问询问袁显思正接受何种煎熬。

  这种电话总是很没意思,再加上袁显思经常跟着部队到处跑,撒农药、炸凌汛、消防演习等等等等找不到人影,任少昂也就没太多心思跟他常联系。

  直到某天,长时间摸黑抓瞎胡打拼的袁显奕终于摸到一条出头之路。

  “少昂,”他捏着录取通知书那相当厚的铜版纸,声音都不那么稳当,“国防大学,我考上了。”

  第五十二章番外一02

  从部队里考军校总是有不少的优待,诸如分数线低专业随选之类的。但是到了学校里头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基础薄弱的该跟不上课程教授挂人时候必定不手软,就连公共课也是该交的论文该做的读书报告一篇不能少。对于袁显思来说,久违了数年的校园生活并不如他记忆中轻松,至少对于他这个时候对自己的要求而言,并不能像高中时候的胡乱打闹。

  而他刚回到北京的时候,任家爷爷奶奶已经辞世,任少昂跟继母还有弟弟彻底断绝联系,只有任道远偶尔还会跟儿子通个电话。父子俩也是话不投缘半句多,说不超过两分钟就能脸红脖子粗地吵起来。

  万一再赶上任少昂那两天的小男朋友或者小女朋友不那么懂事,不小心撩了任大少的逆鳞,必然又要弄来一顿臭骂,最后任少昂甩出去一笔钱俩人一拍两散。

  袁显思和任少昂再见面的时候,任大少正跟新认识的小男生打得火热——说是小男生都把人说老了,那根本是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孩儿高中还没毕业,腰身比柳枝软,小嘴比蜂蜜甜,哄得任大少甚是舒心,上千块上万块的衣服鞋子游戏机摩托车,只要他开口任少昂就给买,钱花得跟流水一样。

  袁显思还想关心一下怎么上个大学四年不见任少昂就爱上了这口,但看看从前老那么干泡小姑娘的任少昂居然也有两三分谈恋爱的意思,终于没忍心开这个口。

  结果袁显思回来还没多久,任少昂刚冷落人家几天,小孩儿就发疯似的一天八个电话找人,口口声声我不漂亮了你不喜欢我了,你给我拿钱去整容我看上个什么什么样的鼻子要花多少多少万。

  任少昂当着袁显思的面砸了手机。小孩儿再来找他就只剩下被指着鼻子骂的份。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3/2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