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臣有礼 by 饮千流【完结】(2)

2019-05-31  作者|标签:

【内容概要】
臣不才,屡摘六首。臣不器,连中三元。

第 1 章

  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杨大才子虽不是个好汉,却也听腻了世人的一贯称赞。
  三年前的殿试中,当皇帝的赤朱大笔圈点在杨闳的名字上,史上又出了一个连中三元的奇才。
  从翰林院到建极殿一路走来,别人用一辈子去想象的所谓通达仕途,杨闳只用了三年。可是,当初那个怀着满腔热血,想着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的杨大才子,而今来看,已如隔世。
  杨闳进了翰林院之后,因才学太大,名望太高,令皇帝感到不安,觉得必须趁早将他拉拢过来,遂决定招他为驸马。皇上在诸多女儿中选中了贤妲公主。
  半个月前,杨闳刚跑回江南老家给亡妻治完丧,素服还没脱,公主的花驾和皇帝的圣旨就到了。
  杨闳匆忙出来谢恩,身后拖拉着一个穿开裆裤的儿童。之后,贤妲公主便成了这孩子的继母。
  荣华、功名、美人,人生完此三愿,足矣。杨闳却从此郁郁寡欢。
  在杨闳看来,爱妻尸骨未寒而再娶是无义,靠攀龙附凤而得到功名是无能。杨闳不敢再规划自己的后半生,因为他看透了,一个人的本事再大也抗拒不了皇权和命运,索性省省力气,逆来顺受也没什么不好。
  杨闳每日过得浑浑噩噩,但别人看来,连中三元、公主驸马这两条足够受用一辈子了,甚至可能连皇上也是什么想的,对他的宠爱一如既往。
  每次,西域、大理等国进贡的稀奇玩意,皇上必让人留出一份,等他进宫时偷偷掖给他。逢宫中举行盛大的歌舞酒宴,皇上必让人请他去作陪,每回都不空手而归。皇上还为他破了三年连升六级的例,把他从翰林院一口气提拔到建极殿的正一品。
  文渊阁学士苏兆铮说:“皇上无非是希望你对公主好点儿,你就对公主好点儿,不行吗?”
  杨闳沉默地干了一盅酒,片言不发。苏兆铮有点不自在,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席间坐着吏部尚书耿传玺、礼部尚书温廷钰以及都察院和光禄寺的几位大人。
  这时,一个手拿描金墨扇的人姗姗来迟,秀气的眉眼鼻口,合体的云纹缁衣,步履盈盈,一身贵气逼人,便是不笑也似春风拂面。
  苏兆铮连忙起身,迎上几步,诚惶诚恐道:“九千岁驾到,有失远迎。”
  几位大人纷纷迎上前,要么拱手,要么寒暄。
  “九千岁治理江南有方,这次皇上召您回朝定有重任相委吧?”
  那人假意讪笑,挥挥爪子:“庸庸的一个人,在哪无非都是喝酒吃肉搞女人罢了。”
  待众人收住笑声,苏兆铮道:“这有一个人,九千岁可能不曾见过吧?”说着指向独座在那里的杨闳。
  杨闳连忙站了起来。九千岁看了看他,唇角一勾,淡淡道:“这个人,本王早有耳闻,不过,对于才高行短之辈,本王一向敬而远之。”
  几位大人互相对视,谁也解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倒是杨闳颇有胸怀,微微一笑,朝九千岁供了拱手,淡然道:“小臣告退。”
  杨闳走了,几位大人围着九千岁天南地北神侃一通,聊聊江南的新鲜事,再说说京城的乐由子,说到京城最好玩的地方,首推皇城根儿的春风得意楼,于是苏兆铮坐庄,请九千岁以及诸位去春风得意楼花天酒地,闹到半夜才散。
  苏兆铮和温廷钰将九千岁送回去之后,两个人肩并肩往回走。
  途中,温廷钰说:“九千岁不愿意回来,皇上不爱待见他,是太后逼着皇上把他召回来的,说他年纪不小了,连个王妃都不娶,成何体统,太后有意给他选妃完婚。”
  苏兆铮道:“你不是有个妹子待字闺中么?”
  温廷钰翻了他一眼:“呸!你才待字闺中呢。”
  苏兆铮酒劲儿拱上来,用手扼住他的下巴:“你怎么回事你!”
  温廷钰用力甩开他的手,道:“别说家妹是个淑女,就算是个夜叉,也不给他!”
  “呵呵。”苏兆铮诡秘地笑了笑。
  温廷钰道:“别跟别人提我妹妹,太后问就说不知道。知道吗?!”
  “是了是了。”苏兆铮边走边琢磨:“九千岁的不与‘才高行短’之辈为伍,颇耐人寻味~”
  “呸,”温廷钰吐口唾沫:“他要的是才低行短的。”
  苏兆铮在一边笑喷了。
  
  八月十五晚上,宫里有诗酒会,皇上一早上派人给杨闳送来帖子,让他带公主一块儿入宫。却巧公主病了,行动不便。杨闳遂带着逊儿去了。
  杨闳本有意让逊儿增长见识,一路给他讲宫中的规矩和礼仪,讲一讲的,把个四岁的小屁头给讲睡着了。没法,只好托太子的奶娘帮着照看一会儿。
  杨闳独自去赴宴,他到时皇上都到了,满座的人就等他一个。
  皇上和言细语地问他:“贤妲怎么没来?”
  杨闳说:“公主身体有恙,行动不便。”
  皇上眼睛一亮,低问:“难道是有身子了?”
  杨闳道:“非是。”
  皇上眉一邹:“回去时,带上刘太医一块儿回去罢。”
  杨闳谢恩,归座。皇上令音乐奏起,酒宴开始。
  杨闳静观四座,席间有个笑容浅浅的璧人,那人坐在离皇上很近的位子,穿着正莽补褂头戴束发金冠,行动姿态与宫中的规矩格格不入,手里玩弄着一把金漆玉骨香雪扇,扇面用的是上等丝绢,丹青画得并非松竹梅鹤菊兰石,而是一个香靥深深的大美人,图中女子只以轻纱遮体,酥胸起伏,股沟清晰,简直与春宫图无异。
  杨闳只那么随意看了看他,他便有所察觉,用一双莲瓣形的眼静打量杨闳。杨闳还记得那日他说自己才高行短,杨闳想今日便要放纵他一把,也不白给人家说三道四。
  酒至半酣,皇上领着众臣子到掬星台上赏月作诗。杨闳作的诗每次都是最逊的,皇上说他不用心,应当重罚,三罚两罚喝多了,揽着宫女当众亲热。
  皇上面色很不好看。
  杨闳仍不自重,捏一块儿月饼放进宫女嘴里,然后赏个蜜吻,再从宫女嘴里把月饼叼出来吃了。恰逢此时,太子濯绫领着刚睡醒的逊儿来找爹爹,正撞上这一幕。
  两个小布丁,一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惑地盯着杨闳和他怀里的宫女阿姨。忽然,逊儿的小脸蛋刷地红了。太子濯绫赶忙伸出小胖手去捂逊儿的眼睛。
  当此际,满座惊煞,唯独手持美人扇的人笑开了花:“那是谁家的孩子?”
  太子舌头流星地答道:“他是杨大学士的公子,杨逊。”
  九千岁看了看一脸羞色的杨闳。
  太子跑到皇上身边,撒娇道:“父皇,父皇,我想和逊哥哥玩儿。”
  皇上沉吟了一会子。
  杨闳连忙上前,道:“犬子无德,只怕会带坏太子。”
  九千岁讥笑道:“方才,本王看见你儿子反倒替你脸红了呢。”
  杨闳不甚惭愧。
  逊儿对九千岁道:“我是看见你才脸红的。”
  九千岁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
  逊儿指着他的扇子,捂着嘴笑起来。
  九千岁终于安静了。众人交口夸赞逊儿智慧过人。
  皇上沉思片刻,道:“留在宫中伴太子读书罢。”
  
  


第 2 章

  杨闳唯一的寄托也变得遥不可及。
  多少达官显贵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太子身边伴读,在宫中不仅能受到最好的教育,而且还能和未来的皇帝培养感情,这样的好事想都不敢想。杨闳却一点都不高兴。
  当初杨闳给孩子起名时,之所以取“逊”这个字,就是要让他远远地逊于自己,逊于别人。因为杨闳深知,在这个世上,一个人越有才能就越不快乐。旁人的夸赞与艳羡对自己来说都是虚无缥缈的,付出却远远大于回报。
  杨闳常听人说皇城根儿底下有个春风得意楼。这日,杨闳单人独马找到了那里,在门口被两个小妖精缠住,拉了进去。
  一个人身穿紫色织锦,手里攥着一把墨扇,眼睛上蒙着一条樱桃红手绢,站在一大群女子中间,手爪子东抓抓西抓抓,口中振振有词道:“待会儿捉到谁谁就给我吹箫箫哦。”
  杨闳一怔,忙向后退去。没想到那人听见了动静,勾起嘴角邪笑道:“就你了!”说着飞扑上来,一下子抱住了杨闳。
  那人摘下手帕一看,顿时傻眼了。杨闳一惊,原来他是九王爷岑箮。
  杨闳迟疑了一下,躬身道:“九千岁……”
  岑箮淡淡一笑,勾勾手,把他叫到屋里,关起门说话。
  岑箮仔细打量他,才发现他长得颇养目,眼珠在他身上游移,默笑着说:“公主病了,你还有心思来这种地方?啧啧,皇上真是看错了人。”
  杨闳道:“小臣与公主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
  岑箮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你说这种话,不想在朝廷混了?”
  “小臣是实话实说,小臣来到这种地方,只是一个宿娼的嫖客罢了,完全没必要考虑人臣、人父和人夫这三种身份。”
  岑箮慢慢掰开折扇,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心下舒服得不得了、喜欢得不得了。本以为他是一个皇上圈养出来的奴才种子,陈世美第二,为了当驸马大义灭亲的黑心汉子,欺世盗名的衣冠**。现在看来,在江南听说的这些都只是齐东野语,不足为信。
  岑箮笑问:“杨大人又为何与我这酒色之徒说这些?”
  杨闳躬身道:“九千岁乐天知命,非是小臣眼中的酒色之徒。”
  “你这个马屁拍得颇有技巧。”岑箮起身,磕着扇子走了。
  杨闳随后走出去,见岑箮蒙着块红手绢在一群女孩子中间继续玩躲猫猫的游戏,双手一边抓来抓去一边勾着唇角,笑道:“这一次捉到谁谁就给我骑马马哦!”
  一些人用异样的眼光在看杨闳,杨闳才醒悟,方才随他进房是上了他的当。杨闳顿觉面颊灼热,望着那个谩诞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谁叫他是王爷。
  
  月余,九王爷随皇上秋狝回来,打了不少山鸡野兔送到学士府,杨闳大致看了看,叫人全部送到公主那边,想着公主久病不愈,看见些稀罕野物兴许心情会好。
  家丁去不多时,拎着东西回来,对杨闳道:“公主说,只见人,不要物。”
  杨闳整理衣冠来到公主房里,止步在珠帘外,长身玉立。
  帘内榻上,一病中西子幽怨地望着他,眼含无尽的恨意。
  杨闳问:“近日公主的凤体可曾好些?”
  公主郁郁地说:“杨大人,我父皇把我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也是最不幸的事。”
  杨闳垂首:“恕臣无德。”
  公主哽咽饮泣道:“这么长时间没来,难道是在外面有了红颜知己?”
  杨闳道:“公主多虑了。臣在外只是酬酢敷衍而已。”
  “杨大人,我因敬重你的人品,所以相信你的每句话。”
  “谢公主,臣请退。”
  公主扶着枕头吃力地坐起来,对着杨闳的背影说:“杨大人,我等你。”
  杨闳的脚步顿了顿,默默地走了。
  太后寿辰临近,各路附属小国贡品不断送入朝廷。皇上照例叫人拣些最珍最奇的东西揎满一车,把杨闳召进宫中,让他给公主带回去。杨闳得以见到逊儿,嘱咐些话语,父子便匆匆分离。
  杨闳路过隆宗门,碰上刚从坤宁宫出来的耿传玺。
  耿传玺的品级虽在杨闳之下,却是是德高望重的老臣,须由杨闳主动请安。
  耿传玺欣赏杨闳的才学,对他亦是客客气气。
  杨闳因问他为何眉峰紧锁,耿传玺叹道:“不知太后从哪听说了我有个未嫁的孙女,今天说要给九王爷岑箮物色过去。”
  杨闳道:“这有什么不好?”
  耿传玺连连摇头:“不好了,不好了。我孙女是远近闻名的秀女,怎么能嫁给那个业障小子?”
  不消杨闳细问,耿传玺毫不留情地揭了岑箮的老底,一路上说了一箩筐他的坏话,最后仰天长叹:“造孽啊~~~”
  出了宫,耿传玺告别杨闳,愁云惨雾地坐车走了。
  杨闳独自站在宫门前出了半天神儿,忽然感到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蓦然转身,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不料竟是九王爷岑箮。
  岑箮莞尔,甩开扇子悠闲地运了两下:“他都说我什么了?”
  “千岁刚才没听见么?”
  岑箮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在耳边低声道:“没听见,你给我学学。”
  杨闳身子僵住,面颊微热:“……他说,你是断袖。”
  岑箮勾起嘴角,得意地看着他:“他还说我什么了?”
  “小臣不记得了。”
  岑箮笑道:“他还说我喜欢被压,对不对?”
  杨闳只得点头敷衍,身上冷汗涔涔,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岑箮压低声音,笑问:“杨大人可曾宿过男娼?”
  “不曾。”
  “我带你去个地方,包你舒服得化仙。”
  杨闳连退数步:“不必。”
  岑箮道:“那我就跟耿传玺说,你把他今天说的话都告诉我了,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理你。”
  杨闳攒紧眉心,矛盾地看着他。
  岑箮笑目弯弯:“现在是不是还觉得我很赖天很致命?”
  杨闳正色道:“小臣问心无愧,耿大人那边随便千岁好了。”
  “好个问心无愧。”岑箮摇了摇扇子,摊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请。”
  杨闳不及领会他的意图,御者已驱车来到近前。杨闳跨上马,后面是一车贡品。
  岑箮站在宫门前目送他,笑容恣意。
  
  


第 3 章

  杨闳一大早进宫给太后祝寿,祝寿是幌子,看逊儿才是正经。
  太后在坤宁宫召见了他,对他说:“哀家想把耿传玺的孙女指给岑箮,不过耿传玺那个人食古不化,哀家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你在中间给撮合撮合罢。”
  杨闳愣了一下,想推辞却又没理由,只得应声。
  随后,皇上又将他召到御书房,对他道:“朕听刘太医说,贤妲得的是心病,心病要用心药医。贤妲的病一日不好,你都不用进宫来了。”
  杨闳当下怔住,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御书房出来的。
  他明白这个意思,当初皇上决定把逊儿留在宫中的那一瞬,他就明白。可惜,明白得实在太晚。如今,他已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空有一身能耐,在皇权面前却是那么渺小而可悲。
  寿筵上,杨闳话说得比谁都少,酒喝得比谁都多。
  苏兆铮和温廷钰俩人把他架到外面,一个捶胸一个捋背,见他想呕又呕不出来的样子,俩人反而好笑得不行。
  苏兆铮给温廷钰挤挤眼儿,调侃道:“缺德吧你?”
  温廷钰眨眨眼,不明就里。
  乐坏了一个人。
  这人拿着一把春宫美人扇从门缝里闪出来。
  苏兆铮和温廷钰一下子都蔫了。两人把杨闳放在台阶上,躬身拜谒:“九千岁。”
  岑箮掸了掸手,道:“他怎么了?”
  温廷钰道:“没事儿,闹了点儿情绪。”
  苏兆铮在下面跺了温廷钰一脚。
  岑箮轻轻一笑:“你们把他送到隆宗门去罢。”
  苏兆铮和温廷钰互视一眼,表情各异,两人遂将不省人事的杨闳架了过去。
  隆宗门外停着九王爷的鸾驾。
  侍官从二人手中接过杨闳,掺进车里。
  苏兆铮和温廷钰又互相看了一眼,小豆闷干饭,谁也没说话。
  
  入夜,深宅阒寂。
  杨闳乍醒,竟忘了自己怎么睡在这里的。
  垂花门外间桌案前坐着个人,手持一卷古书,读得兴致正浓。
  杨闳悄悄走过去,窥见一句工致的回文,便顺口念出来:“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
  看书的人身子微微一振,随即扣下书卷转过身来,笑得别有深意:“杨大人可知这句词是谁的?”
  杨闳稍假思索:“禀千岁,是苏子瞻的。”
  岑箮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磕着扇子,面带喜色道:“果然考不倒你,真是博才。”
  杨闳微微欠身道:“非是小臣博才,只因他写过一篇痛悼亡妻的词,小臣颇具同感,遂印象较深而已。”
  岑箮盯着他的眼睛,故问:“什么词?给我念念。”
  杨闳躲闪着他的视线,道:“千岁见谅,小臣背不出来。”
  岑箮淡淡一笑,道:“莫非,杨大人也对故人眷恋不舍?”
  杨闳连忙岔开话题:“刚才小臣酒后失态,还望千岁包涵。”
  岑箮问:“不必介怀。只是我想不通,杨大人不胜酒力,为何每次都喝那么多?”
  杨闳道:“小臣喜欢喝酒。”
  岑箮摇摇扇子,笑道:“酒是辛辣之物,没有人生下来就喜欢喝酒。不过,当人尝尽世间炎凉后,酒却成了人的知己。”
  “千岁所言良是。”
  岑箮上前一步,趴在杨闳耳边用极柔的语调说:“若我说,你是个懦夫。”
  杨闳一愣,不解地望着他。
  岑箮笑了笑,用扇子遮起半边脸,媚惑地看看他:“不但是个懦夫,而且是个伪君子。”
  杨闳大为困惑,锁着双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岑箮伸手刮了刮他的下巴颏儿,轻笑着摇了摇头:“啧啧~连杨大人也怕人说自己是伪君子。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什么‘问心无愧’的么?”
  杨闳一根线穿眼儿,认起真来,心里冤枉得慌,恨不得要对簿公堂。
  “九千岁何以说小臣是懦夫,又何以说小臣是伪君子?”
  岑箮悠闲地摇着扇子,笑如春山。
  “杨大人这么在意么?”
  杨闳拿他没法,无奈地看着他,道:“小臣不明白千岁究竟想要说什么。”
  岑箮闭上眼,仰卧在圈椅中,噶悠了两下,道:“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倦了,你回罢。”
  岑箮令侍官将杨闳送了回去。
  皇上令杨闳不得进宫,杨闳遂连早朝也无法参与,只得在家中翻翻旧书,聊以解趣。
  几日后,岑箮派人往杨闳府上送去一车名贵补品。
  杨闳不解其意,豁然明朗后,叫家丁全部拿到公主那边。
  公主因问是不是杨大人送的,家丁说不是,是九王爷。公主遂差人到九王爷府上致谢。
  岑箮只是笑了笑。
  又过了几日,岑箮叫人送去四名美姬,身段和模样各个堪称绝色。
  杨闳困惑半晌,又豁然明朗,叫家丁全部送到公主身边使唤。
  不多时,公主的侍女过来请杨闳。
  杨闳放下书卷,换了一身正服,来到公主房里,听见公主在垂帘中轻咳,病情仿佛一日重似一日。
  杨闳站在帘外,小心探问:“公主近日可觉得好些?”
  公主强作笑颜,道:“我好多了。杨大人,九王爷送这么多东西不算,为何还要送女童来?”
  杨闳皱了皱眉头,道:“公主若不欢喜,臣派人退回去就是。”
  公主道:“不可,得罪了他,如何在朝中立足?九王爷是个能豁出一身剐的,杨大人清风高树,往后莫要与他交往过甚才是。”
  杨闳垂首道:“是。”
  公主又问:“我听侍女说,杨大人有些日子没去上朝了,究竟是何缘故?”
  杨闳抑郁道:“皇上不准臣进宫,除非公主的病好了。”
  公主愕然蹙眉道:“有这种事?明日我要进宫去见父皇。”
  杨闳道:“公主养好病再出门罢。”
  公主道:“无须多言。你去罢。”
  杨闳欲言又止,只得退去。
  翌日,公主一早起来修整了一番,凤冠霞帔地进宫去了。
  家丁快步跑来,见杨闳站在公主卧房外发愣。
  家丁头顶汗珠,道:“大人,快,九王爷驾到!”
  杨闳一惊,匆忙出去迎。
  岑箮穿着一身精美的便服,身后只带两个随从,在学士府大门前持扇而立。
  杨闳从里面走出来,脚步零乱,刚要屈身下拜。
  岑箮扇子一挥:“免了。随我来。”
  杨闳愣了一下,未敢多言,在身后跟随。
  岑箮走在前面,一路曲里拐弯,绕进一条幽僻的小巷,在一处典雅的宅院前止步。
  杨闳四下瞅了瞅,见宅院内有几座别致的青砖小楼。
  岑箮用扇子指了指院内,笑道:“你说你喜欢喝酒,我有好酒,今日我们一醉方休,可好?”
  杨闳总算明白了,笑着晃了晃脑袋。岑箮合上扇子前脚走进去,杨闳后脚跟进来。
  杨闳不成想这宅院如此深邃,绕过前堂,穿过出水长亭,外面的喧杂已尽皆消弭,耳根只有足底的踏步声。
  杨闳随岑箮上了一栋小楼,推开一扇朱红古木门,房中已备好一桌精致的酒席。
  岑箮摊手示意杨闳入座。
  “今日只饮酒,不谈国事和家事,杨大人意下如何?”
  杨闳道:“甚好。”
  
  


第 4 章

  两人对饮,直至天黑。
  岑箮捏着小巧的碧玉盏,醉眼迷离地盯着杨闳,笑道:“你这人好有趣,人家越骂你你就越上进。”
  杨闳面色略酡,笑道:“非是我上进,而是你难缠。”
  岑箮放下杯盏,稍稍凑过来一点,低声道:“我若不难缠,像你这样的伪君子该如何对付?”
  杨闳无奈地笑笑:“你定要说我是伪君子,我也没办法。”
  “有办法,有办法。”岑箮凑得更近一点,道:“干脆扒下那张君子皮,做个真小人算了。”
  杨闳道:“真小人?如何做得?”
  岑箮挨过去,柔声道:“要做,今晚就留在这儿,可好?”
  杨闳道:“若我不肯,你还能放我回去不成?”
  岑箮眨眨眼,琢磨了一下:“能,为何不能?我心里可是无比敬重你的。”
  杨闳用手一拍桌子,正色道:“好,就等你这句话。臣告辞了。”
  岑箮看着杨闳速去的背影,用扇子使劲儿敲了敲脑门子,嘴里牢骚道:“该死该死……”
  朝中风议太后为九王爷物色王妃的事。
  待选的秀女目前有三人,一是耿传玺的孙女,二是陈满的女儿,三是温廷钰的胞妹。
  太后说把她们召进宫中给九王爷看看。岑箮却说不必看了,全由太后做主。太后直当岑箮孝顺。
  太后看了觉得都好,就跟岑箮商量,把温廷钰的妹妹立为正妃,剩下的两个立为侧妃。
  岑箮亦是满口答应。此事暂且有了定算。
  几日后,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耿传玺的孙女在自家秀楼中悬梁自尽了。接着又听说温廷钰的妹妹发疟子,给折腾成了伤司模样。陈满的女儿也病了。
  太后坐腊,至此选妃的事姑且撂到一边儿。岑箮却乐得屁股都要笑。
  公主连去数日没有消息。杨闳托人到宫里探问,回来的人说公主的病情加重,皇上令其在宫中安养。不久大内太监来传皇上的谕旨,也是这么说的。
  杨闳托人将公主的几件爱玩送进宫去,自己却不得不在宫门前止步,转身的时候,心里有些落寞,忽听身后有人玩笑道:“你呀,混到如此地步,啧啧啧~”
  杨闳听出他的声音,脚步停住,没有转身,忽觉肩膀一沉,一只细长白净的手搭在他肩上,似乎又迟疑了一下,立刻抬起来,只轻轻拍了两下。
  杨闳转过头,见岑箮眉目如画,笑妍浅浅,脸上永远是那副处乱不惊的神色,仿佛人世间的一切烦恼都与他无关。
  杨闳一瞬间想了很多,看着岑箮的脸,双眸几乎定住了。
  岑箮连连眨眼,盯着杨闳,快速摇了摇扇子:“怎么,我恁么好看么?”
  杨闳毫不避讳地摇摇头:“九千岁是人呆的地方都要出现。”
  岑箮笑容僵住,琢磨一下他的话,还是没有被激怒,缓缓地运着扇子,道:“我今天不是专程找你的,不过事情已经办完了,既然这么巧就一起去喝两盅吧?”
  杨闳淡笑着摇摇头:“我不敢欠人太多情,还是不去了。”
  岑箮道:“你这么怕欠我的情,那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杨闳面色肃然:“千岁的美意小臣明白,只可惜小臣不是断袖,此生与千岁有缘无份,小臣遗憾之至,望千岁今后高抬贵手,不胜感激。”
  岑箮一双漠如远山的轻眉慢慢蹙起来,张了张嘴唇,最后却没有说什么。
  杨闳向他拱手道:“恕不相陪。”说罢转身离去。
  朝廷没了谁都照样运转。
  一连数月,杨闳赋闲在家,每日卯时正刻习惯性地醒来,便在再也睡不着。披星戴月地在街上闲溜一阵子,大不过待苏兆铮和温廷钰下了朝,车马经过学士府时,拦下他们问问朝事。
  这日,杨闳站在家门口等苏兆铮和温廷钰的车马,时辰尚早,却见一骥快马飞驰而来,骑马的是个太监。
  太监下马,泪眼渫渫地对杨闳道:“杨大人,贤妲公主归天了。”
  杨闳愕然失神。
  此后不久,杨闳由建极殿大学士谪迁为太常寺卿。
  一轮明月,交光清夜。三个人坐在春风得意楼上喝酒。
  中间的是九王爷岑箮,左边坐着八贤王岑篁,右边是振威将军楚丹阳。
  岑箮手持画扇,对着窗格上的残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八贤王挑了颗樱桃放进嘴里,漱了漱籽,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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