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欺负人! by 开花不结果【完结】(9)

2019-05-31  作者|标签:


  蒋原一愣,笑道:“谁说的,我现在这副身体可是活的,当然要吃饭,只是我刚从医院出来,正在调养。”
  “从医院出来?哥哥受伤了?!”于鱼慌慌张张站起来要查看他的伤口。
  蒋原连忙把他按住,“没有,不是我受伤,是原先这身体主人受的伤,我好着呢。”
  于鱼被按回去,仍旧不放心地皱着眉,“还痛吗?”
  “好久的事了,现在怎么肯能还会痛,好了好了,你乖乖坐回去,哥哥有话问你。”
  “哦。”于鱼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好,乖巧道:“哥哥要问什么?”
  蒋原没忍住失笑,又把他拉起来坐在自己腿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的宝宝哟……哥哥问你,你是怎么认识那些人的。”
  “人?”于鱼歪了歪脑袋,“你是说梅先生吗?其实不止梅先生哦,我还认识了好几个妖怪,虽然一开始有些不愉快,可后来相处了就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这次哥哥的事他们还帮了我呢。对了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前一阵回去找你了,可是你不在,我以为……我以为你生我气不理我了……”
  蒋原忙道:“怎么会,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回去,哥哥想你了,就跑来找你,结果一来一去咱们就错过了。原本我是不能离开那片竹林的,只是后来碰见一个小道士,我跟他定了协议,他帮我脱身,我为他办事,再后来,大概是你的妖怪朋友起了作用,道士也不要我办事了,直接就放了我。”
  “哦……原来是这样,那、那哥哥你能活多久?”于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蒋原朝他笑笑,“当然是鱼儿活多久我也活多久,我必定是要陪着你的。”
  于鱼心满意足地点头,“那我要活得久久的,哥哥也活很久很久,咱们一起投胎,下辈子还做兄弟!”
  
  蒋原满眼纵容看着他,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隐瞒。他当初以一魂之力吞下林中竹妖鼠妖等一干小妖怪,把它们百十年修炼成果归为己用,勉强化出个半透明的身体,只是离开竹林却还是不能,他急于来找于鱼,只好借助梅家道士的力量。如今他不人不妖不鬼,算是个半魔,等日后修出实体,就成真的魔了。魔自然是不能投胎轮回的,死了便灰飞烟灭无处可寻,再没有从来的机会。然而对此他并不担忧,那时候于鱼已经投胎转世,没了这一世的记忆,不知道有这么个哥哥,名叫于虎的魔就算死了没了,也不会让鱼儿伤心。
  


22、曹毛毛的冤家

  妖王花蟒是只修炼了近一百个甲子的蛇妖,在妖界,若除开柳施逄,他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可偏偏坏就坏在还有个柳施逄这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在前边挡着,他这妖王便当得实在憋屈。
  想他花蟒,就算除去一身修为,只单单靠风流的体态冶艳的相貌,那也是六界内数一数二的。当年他在洞中一睡数千年,出来后惊艳众妖,又砍了上届妖王得到王座,正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之际,却让他知道还有柳妖君这号妖物,高傲不可一世的蛇妖怎能容忍有妖威望在他之上,当下便杀上门去。
  巧的是那会柳施逄也闲得蛋疼,家里两个废材无一能与他过上几招,正憋得慌,好死不死不知死活的蛇妖上门了。送上来的不打白不打,于是柳施逄将妖王狠狠削了一顿,这一架蛇妖付出休养几十年的代价。然而伤好后他马不停蹄又上门了,照例吃一顿毒打,挨完打回去养伤,养完了又来……当真是打不死的小强,越挫越勇。
  两只妖一打打了近千年,蛇妖功力有无增长不晓得,自身康复能力倒是强得很,从前打一次休息几十年,后来两个月就能回来,再到后来,没几天便能安好无事。
  
  只不过天天吃一盘菜会腻味,天天打一只妖也会烦躁,柳施逄就烦了,加之他现在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性情也发生转变,越来越不愿意搭理外界事务,连他师父也是爱理不理的,更别提从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甚么妖王。在一次把花蟒打得剩下半条命,确定他近几十年没命出洞后,柳施逄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地搬家到了人界。
  
  彼时妖王第一次寻上门,曹毛毛才刚化出人形,是个白白胖胖仙童一般的娃娃,而为增加威慑力以原形现身的花蟒一出现在娃娃面前,就把他吓得哇哇大哭。那真是噩梦一样的初次见面,乃至于现在曹毛毛说起花蟒,都免不了打个寒颤,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那□的王八蛇足有两个我那么粗,蛇头进了院子蛇尾还在二里地外晃悠,你说他这么个大妖怪,天天追着我一棵跑不动的狗尾草绕圈圈戏弄有意思么?有意思么?!”
  
  其实花蟒心里十分委屈,按他的话来说,他不过是觉得蹲在地上白白胖胖的一小团跟人界的棉花糖差不多,一看就是软软甜甜惹人口水,令人想要尝一尝,而他确实也伸出分岔的舌头在胖娃娃脸上舔了一口,然后嚎啕大哭的毛毛一口气没抽上来,吓晕了。
  紧接着屋子里出来一只老妖怪一只大妖怪,老妖怪大喊一声冲上来抢走娃娃,再一挥手,花蟒还没看清,那只大妖怪已经到了他跟前,两只妖打成一团。
  几十年后花蟒养好了伤,托腮趴在洞口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一团团白云飘来飘去,飘着飘着就飘成那只小团子,花蟒连忙揉揉眼睛,白云还是白云,小团子连个影儿都没有。
  只是眼里是没了,心里难免挂记上,他觉得当初吓坏了小东西,以他妖王的气度,是该去好好赔罪的。嗯,得去赔罪。这个借口实在妙得很,花蟒摇头晃脑喜滋滋出洞下山。
  情况跟几十年前差不多,小毛毛一个人在院子里抓土玩,花蟒一出现就把他吓哭了,跟着施岩出来,柳施逄也出来,打成一团。
  花蟒回去养了十年,伤口好了忘了疼,又上门要赔罪,然后挨打,再赔罪,再挨打……
  到后来这就成了真理,要见到小毛毛,必定得跟柳树精打一架!
  
  现如今打不死的妖王追到人界,就在门外候着。
  大黑虽然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但遇见危险,他却能站在曹毛毛面前,木头脸上素无表情。
  俊美得能闪瞎人眼的妖王往门口一横,指着大黑喝道:“丑东西滚一边去!”
  曹毛毛从大黑身后冒出半个脑袋,气冲冲喝回去:“你才滚一边去!”
  妖王顿时换上一张心碎的脸,满目哀怨,“小毛毛……”
  曹毛毛打个寒颤,都掉满身鸡皮疙瘩,回头往屋里喊:“老头!师兄来了没有,快把这混蛋赶出去呀!”
  柳施逄满脸寒霜,到了跟前一言不发,两只打出默契来的妖怪自动自发寻了个偏僻的地界设下结界,打得天昏地暗。
  
  没多时胜负揭晓,俊美的妖王被打作天边一颗流星飞远,施岩以手做凉棚搭在额上遥望片刻,摇头叹道:“次次来次次被打飞,这妖王没什么好,毅力倒是不错,有这劲头何必来讨打,追个媳妇儿好好过日子不好么,你说是吧小草。”
  曹毛毛鼓腮帮子瞪眼,“谁知道!他爱来不来!”
  施岩看着小徒弟一颠一颠远去的身影,又是摇头一叹,眉眼间含着点忧郁,嘴角却分明是翘起的,“两个徒弟一个比一个别扭,这都是跟谁学的,唉。”
  他眼见阴阴沉沉的柳施逄要离开,忙追上去拦住,“哎小柳小柳你等等,为师跟你商量点事。”
  柳施逄侧身看他,一身杀气还未收敛,整个看上去比平日还要不近人情。
  施岩凑上去道:“小柳呀,下次这妖王再找上门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别较真,也别再把人打那么远,意思意思就行。”
  柳施逄不耐,“为何?”
  施岩神神秘秘一笑,“跟你说也无妨,反正你未必懂。我说小柳呀,你把妖王揍了一千多年,不会真以为人家是特地送上门来让你当沙包的吧?”
  柳施逄皱起眉头,施岩又道:“我便知道你懒得多想,人好歹是个妖王,又不是傻二楞,谁没事皮痒天天来挨揍,自然是怀有目的的,人家是看上你师弟了!而且照我看,小草还未必无意,哼哼,所以我说你意思意思就好,省得到时坏别人好事落不得好。”
  柳施逄眉头锁得更紧,施岩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没想明白,他摇摇头,难得换上副正经面孔,“你呀,唉,都一万年了还天天只知道修炼修炼,除了长了副人的身体外貌,其他方面就跟木头一样,不开窍!亏小草比你小那么多,他如今也好奇情情爱爱之事了,你怎么就不长进呢?妖界那么多妖怪你一只瞧不上,那好,咱们来人界,可你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照你这修身养性无欲无情的模样,修仙是最好不过了,但你又不屑成仙,那你倒给我说说,你身为妖怪不随心所欲痛痛快快游戏人间,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天天比道士还像道士,你的乐趣在哪?你的追求在哪?你活着的意义又在哪?!”
  他没给柳施逄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道:“我之前由着小草闹,甚至跟他一块闹,把个人类跟你扯一块,你道我是闲着无聊瞎扯淡呢?……行行,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是我太无聊唯恐天下不乱,但是!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你好!小柳啊,为师真的害怕呀,你说你这么下去,有一天六亲不认了怎么办?又或者有一天觉得活着实在无聊一把把自己了结了又怎么办?……所以我求求你了,去找点乐子吧啊,别天天窝着练功了,你都没对手了还练它干什么,又不是要造反打到天上去。及时行乐及时行乐,这才是咱们妖怪该干的。”
  柳施逄抿着唇,一双眼黑沉沉,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分。
  
  施岩背着手走了两步,回头道:“那于鱼好久没来咱们这里了吧,他哥哥应该也找到了,你若有空,如果愿意,就帮我走一趟,请他们兄弟两个来坐坐,人类不常说远亲不如近邻么,咱们在人界也没认识几个人,既然相逢就是缘分,况且我也挺喜欢于鱼,一看就单纯好懂,比其他爱耍心眼的人类好多了,如果可以让他来我们这住一阵也好。”
  没管柳施逄答没答应,他说完这句话便摇头晃脑走了。
  
  柳施逄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忽然手指微微一动,面前空气就跟水纹一样荡漾开来,慢慢浮出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教室,一群青春年少的学生或仰着脑袋看黑板,或低头玩手机。画面中心迅速转移,角落里一个少年进入视线。他正埋头飞快地在书本上做笔记,柔软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一颤一颤,从画面外看进去,只能看见他挺翘的鼻子和微微撅起的唇。摊开在课桌上的书写满了笔记,字迹就跟他人一样清透俊秀。
  讲台上老师不知讲了什么,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水润浑圆,其实讨喜得很,却总是含着几分怯懦与小心翼翼,不敢直视别人。
  柳施逄明知他看不到自己,仍是陡然一惊,清晰的画面便如打破的镜子,碎成千万片,少年也随之消失。
  他不自觉捏紧了拳,久久后霍然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23、精英柳施逄

  于虎虽然想要时时刻刻跟在于鱼身边,防着他宝贝弟弟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给欺负了,然而他现在多了一重‘蒋原’这个身份,许多麻烦事便纷至沓来,搅得人不得清闲。
  头一件便是让他趁虚而入捡到这具身体的伤人事件。不管蒋原父亲蒋铭多么不喜欢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论他在外头养了多少人,这多少人又给他添了多少小人儿,蒋原到底是他的血脉,是蒋家名义上的继承人,儿子被人砍个半死这种事,相信没有一个父亲不会心疼动怒。再加上一些商场上的利益纠纷,蒋家对于蒋原被伤这件事是卯足了劲要究根结底,非把罪魁祸首弄得永无翻身之力不可。因而处于事件中心的蒋原基于安全问题,被勒令搬回家住,身边还需时时刻刻跟着个保镖兼司机。
  第二件事原因就不在他了,也怪蒋铭不小心又或是故意为之,总之是被原配夫人发现了外头的一个狐媚子和狐媚子她儿子。蒋太太这些年一直纵容儿子玩闹,不外乎仗着他是蒋家唯一的孩子,将来家产非他莫属,结果现在却知道蒋铭不但有外室,而且外边的野种都快十岁了,这实在是个晴天霹雳。一直养尊处优的蒋太太有了威胁感,她觉得不能继续放纵蒋原这样‘天真无邪’,乃至于儿子都这么大了,她才开始考虑教育问题,每天把蒋铭叫回一遍遍叮咛嘱咐,盼望他能在疯玩了十八年后突然觉醒勤奋刻苦起来。
  
  这夫妻俩一个不许他随意外出,一个整天在他耳旁唠叨,还未从与于鱼相聚的喜悦中抽身的于虎就这样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新生活。虽然他可以不顾这两人的意愿,甚至被赶出家门都无所谓,只是这样做必定会给于鱼惹来麻烦,于虎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妥协的后果就是他跟于鱼已经好几天不能说上一句话了,被各类经济管理学投资管理学书籍淹没的伪蒋原同学表示十分气闷,他决定下次见面时不管鱼儿愿不愿意,都要塞给他一个手机,这玩意儿还是十分有用的。
  
  哥哥不在身边的于鱼虽然也有些失落,但跟从前比起来,他的好心情怕是连瞎子都能感觉。不论相隔多远,不管能不能见面,于虎还活着,这就足以让于鱼哭着感谢上天了。
  他的日子跟从前没什么差别,每天教室图书馆小饭店寝室来来回回地跑。虽然于虎明确表示不同意他在小饭馆干活,但是在于鱼的撒娇请求下,做哥哥的三言两语便十分没立场地被鱼衣鱼弹打败。
  于鱼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他所不敢奢望的美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最亲近的哥哥在身边,还有胡风这样看似不靠谱其实十分热心的同辈从始至终对他保持着认同与友好,就连不是凡人、相逢相识并不愉快的曹毛毛梅执义之辈,也都在慢慢熟识过程中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并且愿意在需要时对他施与援手……
  真的,没有更让他乞盼的日子了,现如今的他走在路上骑着车都欢快得似乎随时能飘起来,外人的冷眼与厌恶也不再让他害怕畏惧,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也有依靠。
  
  这两天饭馆老板娘回娘家,小店暂停营业。于鱼下课后习惯性走到西门外要过马路,抬头时却看见对面店门紧闭,他站在路边茫然了好一阵,才走回教学区车棚里去牵自行车。
  自打上了大学他就在小店打工,下午四点半但晚上九点半这段时间是用来工作的,现在陡然空出来,他竟不知道要干什么。
  一群学生穿着篮球服嘻嘻哈哈绕过车棚要去体育场,于鱼牵着车停在一旁给他们让路。经过小广场时身边急匆匆跑过几个女生,为首的一个嘴里虽然抱怨着“要开会也不提前通知,想要急死人么?”,脸上却分明没什么不满,忙碌紧张又乐在其中,于鱼不自觉便停下来目送她们走出好远。
  从教学区到寝室平时骑车只要十分钟,但是现在刚下课,路上学生多教师的车子也多,于鱼险险避开几个人,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索性下来牵着车慢慢走。
  身边的人三五成群嘻嘻闹闹要去打球或是逛街,就算少数落单的,也是低头匆匆忙忙赶着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于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迷茫更甚,似乎所有人都有事情可做,为什么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呢?
  他随着人流一路走到寝室,耳旁听到的都是别人计划着要如何如何打发空闲,去唱歌、跟女朋友逛街、请客吃饭、网吧通宵、社团活动、学生会开会……他将这些事一一套在自己身上,发现没一件适合他的。
  于鱼无缘由地情绪低落起来。各人有各人的事,就算是哥哥也不能时时陪着他,忙碌时不会觉得寂寞,可一闲下来,看着身边人来来往往,那种处在其中却融不进去的感觉尤为令人失落。
  因此当宿舍电话毫无预兆响起时,于鱼绝对是欢快地蹦起来去接的。
  
  “你好,请问找谁?”
  那边是个陌生的声音,“是于鱼同学吗?”
  “对,是我,请问有事吗?”
  “我是管理员,楼下有人找,你下来一趟吧。”
  “哦哦,我马上下来,谢谢。”
  
  那边很快撩了电话,于鱼抓起钥匙奔出去。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他在脑袋里一个个过滤人选,不会是哥哥,也不是胡风,剩下来的其实也没什么好猜的了,不是曹毛毛就是梅执义。这两个他都已经挺多天没见上面,上一次曹毛毛说梅执义因为于虎的事需要修养一段时间,于鱼心里挺抱歉,他到现在都没跟人说声谢呢。还有之前曹毛毛走得匆忙,脸色也不好,不知道那个妖王有没有为难他,他师兄跟师父那么厉害,应该不会袖手看他吃亏才对,再不济,那个总是黑着脸的大黑也会护着他吧……
  脑子里杂七杂八想着,他已经跑到楼下,四下张望两眼,却没见人,他奇怪地瘪了瘪嘴,跑到窗口问道:“请问一下,我刚才接到电话说有人找,您知道他在那里吗?”
  管理员推了推眼镜,说:“叫于鱼是吧。”
  “对对,我是于鱼。”
  “喏,”管理员指向宿舍外停着的一辆车,“那辆车,刚刚下来又上去了。”
  “哦,我知道了,谢谢。”
  
  于鱼慢慢靠近车子,有点犹豫,这不是曹毛毛的车,他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没让他烦恼多久,他才靠近,驾驶座里就出来一人,于鱼觉得自己大概是妖怪见多了,这人一下来他脑子里就叮地一下亮起一盏灯,灯下清清楚楚几个大字,这不是人,是只妖怪。
  妖怪不像人的漂亮脸上无甚表情,细细的眼里冷冷的全是雪花,看人的时候垂着眼皮挑着眉,连头发丝都散发着一种我看不起你不屑理你的信息。
  于鱼搓搓手臂,他觉得这只妖怪有些熟悉。
  熟悉的妖怪只在下车时屈尊给了于鱼高傲的一瞥,然后他绕过车身来到后座,瞬间气场就发生变化,从一只骄傲的天鹅变成忠心耿耿的家犬。
  于鱼无自觉地张大嘴。
  
  车后门打开,率先下来一只锃光瓦亮的皮鞋,接着是笔挺的西装裤,雪白的衬衣,再往上……于鱼的嘴长得更大,连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一身利落精英打扮、顶着潇洒短发身后跟着个高傲又衷心的随从的柳施逄就这么大敕敕地出现在他眼前,低垂的眼帘挑起的眉梢,真是……好熟悉。
  
  于鱼在对面妖怪不耐烦皱起眉前终于回神,结结巴巴道:“柳……先生?”无怪他这样不确定,从第一次见面,柳施逄便一直是白衣飘飘长发飘飘地出现在人前,就算是上次陪于鱼回乡也是那副打扮,于鱼原先还惊骇,后来看别人都没反应,才想着应该是什么障眼法之类的法术在起作用。这还是他第一次以现代人的装扮出现,于鱼又抬头看了看,真不习惯。
  柳施逄淡淡颔首以示回应。
  
  ……
  ……
  久久的沉默,身后树叶飘来飘去,地上蚂蚁爬来爬去,面前两只妖怪带着相似的傲气骄傲地沉默着,于鱼额上落下一地冷汗。
  “那个……柳先生,您有事吗?”
  柳施逄面无表情地懊恼着,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怎么说。施岩要他帮忙请于鱼去家里一趟,他完全不必亲自来,有无数种方法能把人接回去,他却选了最麻烦也是他最讨厌的一种。大概是施岩的话起了作用,他才会做出从前完全不屑的事——扮成人类的摸样,按着他们的生活方式穿衣出行,甚至还摘了片柳叶化形当司机。
  
  这两只太显眼,身边已经有人围观,而且人数呈上升趋势,于鱼焦急地掰着指头,小心道:“柳先生?您有事吗?不然……上去坐坐?”
  邀请才发出去,于鱼就后悔了,不知道方才是谁借给他的胆……
  柳施逄却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他抬头看了眼宿舍楼,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意思很明显,要于鱼带路。
  于鱼暗里哭丧着脸,把这难伺候的妖怪带回去。
  


24、躁动

  于鱼宿舍所在这片后勤区是当初建校时建的,现在已经是学校最老的宿舍区了,虽然设备老化,但胜在地理位置好,冬暖夏凉,因此里边的学生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于鱼战战兢兢走在前头,每个楼梯拐角时都要回头看一眼,柳施逄一直不远不近隔了五六个台阶在他后边跟着。走廊上的感应灯一个个在他们前头亮起来,又在身后熄灭,于鱼从来没发觉四栋二二九寝室是这样遥远,身后的妖怪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盯着他的背看,如有实质的冰冷冷又滚烫烫的视线探照灯一样照得于鱼腿软。他终于忍受不住,硬着头皮侧身问道:“刚才那位……先生,他不上来歇歇吗?”
  冰凉凉热辣辣的视线因为他的转身堂而皇之转到他脸上,扫描仪一般扫了一遍,柳施逄才道:“你想他上来?”
  “呃……车里毕竟闷燥,让他上来透透气喝杯水也好。”
  “不必。”
  冷冰冰就两个字,于鱼扭头瘪瘪嘴,又是一阵沉默,幸好寝室已经出现在眼前,他赶紧掏出钥匙开门。
  
  寝室虽然简陋,但因住的人少,于鱼又经常打扫收拾,还算能见人。他搬了把椅子给柳施逄,又拿出自己的杯子狠狠刷了好几遍,才敢倒水端上去,然后自己就靠在床边爬梯上,面前的妖怪老爷一般端坐着。一人一妖这架势,像极了课上调皮被留堂罚站的小朋友与办公桌后端着茶水喝得一脸惬意对墙角可怜兮兮的小脸视而不见的老师。贴墙站着的小可怜掰着指头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往老师那里瞥一眼,大眼睛里满是小狗一样湿漉漉的期待与怯怯,全没了课上调皮的影子。强撑着面皮的老师受住他一瞥两瞥却受不住他三瞥四瞥,最终还是心软,招招手让小可怜来到面前,抓一把抽屉里早就备好的牛奶糖给他,换来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以后再也不调皮的不靠谱承诺。
  端坐着的柳施逄接住于鱼几个瞥眼,他微不可闻地咳了咳,用下巴指着一张椅子,道:“坐。”就好像这寝室里他才是主人一样。
  于鱼乖乖过去坐好,两腿合拢,双手放在膝上,是个好孩子的摸样。
  好孩子沉默半响,没话找话道:“柳先生,曹毛毛同学还好吗?”
  柳施逄把眼睛从于鱼书桌上调回来,点点头。
  “梅先生呢?他先前为了我哥哥出了那么大的力,至今我都没再见到他,您有他的消息吗?”
  “不知。”
  “哦……那、那施先生还好吗?”于鱼又干巴巴问了一句,实在不是他想多嘴,只是如果他不说话,对面的妖怪也不会主动开口,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一直沉默,那比让他硬着头皮胡扯还要让人不自在。
  这次柳施逄终于舍得多说几个字,“他要见你。”
  “谁?”于鱼惊奇地指着自己,“我么?施先生想见我?什么时候?”
  柳施逄脸色淡淡地点头,“尽早,就现在。”
  于鱼为难地皱着眉看向窗外,“可是这么晚了,天都快黑了,明天可以吗?明天周末,我不用上课,您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坐车去。”
  柳施逄显然没把他的困扰放在眼里,说:“无妨,他让你住两天。”
  言下之意,就是让于鱼现在动身,在那里过周末。
  于鱼还要说什么,但见柳施逄似乎不耐烦要皱眉,他赶紧闭了嘴,想了会,才道:“好、好吧,您等会,我带两件换洗衣服。”
  
  等他收拾完下楼,天已经全黑了,那个柳叶妖怪等在车外,出色的外表即便在昏黄的灯下看不真切,还是吸引了不少过往学生偷偷打量。
  这次是柳施逄走在前头,于鱼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将要跨进车里时,却听见有人唤他,于鱼转身张望,看见胡风从食堂方向奔来。
  胡风来到跟前,先是面色狐疑地看了柳叶几眼,才把于鱼拉到边上,“你要去哪,他是谁?”
  他指的是柳叶,车里的柳施逄早一步进去,没被他看见。
  于鱼心里一直记着事,这时碰见胡风,忙高兴道:“正好,我有事想拜托你,要是我哥——不是,要是我们寝室的蒋原,上次吃饭时你见过的,如果他来找我,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到朋友家去玩两天,让他别担心。”
  胡风好像没听见,仍旧问道:“他是谁,你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啊?”于鱼这才发觉不对劲,他无措地掰了掰指头,眼神飘忽,“就是……就是……对了,就是曹毛毛!他是曹毛毛家的司机,接我去他家玩两天,周末一结束我就回来了,师兄……你怎么了?”
  胡风背着路灯,于鱼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敏感觉察到他的情绪,那是明显的不信任。于鱼更加无措,如果可以他最不想欺骗的人就是胡风,这个唯一对他友善热情的正常人类,可偏偏他遇上的这些事,没一件是可以坦白的,只怕一说出来,胡风不是不相信就是避得远远的,不会愿意再跟他交朋友。于鱼知道这样做很无耻,既想要别人的好又要瞒着他,可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办呢,这些东西不是妖就是鬼,他反正不能摆脱了,难道还要把一个无辜地好人拖下水?只怕到那时胡风不仅不愿意搭理他,还要恨他。
  两人相对无言,身后柳叶状似不经意地磕了磕后脚跟,想来车里的妖怪也已经不耐烦了,于鱼急出一身汗,他哀求似的看着胡风,“师兄,你相信我,我没干坏事,等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不会隐瞒,全都告诉你好不好?”
  胡风脸色阴晴不定,半响长长叹口气,也不知是对他无奈还是对自己无奈,“行了,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干坏事,就是怕你吃亏。要我看,不论是那个无缘无故冒出来对你好的不得了的蒋原还是故作神秘的曹毛毛,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我这样说你朋友你别不高兴,你呀,一看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算了算了,总之这是你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你爱跟他们待一块就待一块,只是真出了什么事可不许瞒着我,师兄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对你肯定会尽力能帮多少算多少,知道吧,别把我当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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