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 作者:薜荔藤萝【完结】(20)

2019-05-30  作者|标签:薜荔藤萝 江湖恩怨

  这当然不是一个自杀的场景。地狱中的人是不会死的。

  钵昙摩道:“这个人,我好像认识。”

  高雅答非所问:“你再看看,说不定还能认出你我。”

  钵昙摩道:“太黑了,明天再看。这位姑娘你最近见过吗?”

  “五年没有见过了。”

  钵昙摩道:“可惜,我还以为你跟她很熟。”

  高雅道:“完全不熟。也不能很熟。我如果跟她太熟,千重雪地下有知是不会放过我的。”

  钵昙摩皱眉道:“千重雪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又说:“不过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我自到水陆庵,就跟之前的一切朋友断了来往。但我离开教中时,曾许诺过她,可以为她做一件事,无论是什么。”

  高雅道:“她现在在何处?”

  钵昙摩道:“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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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无s_h_è

  夏夜短暂到意犹未尽,凌晨也不该教人惧怕。前晚作息颠倒,导致高雅此时毫无困意。离开前他问钵昙摩是不是有地方住,钵昙摩回答说自己是和尚,可以在永福寺挂单。高雅走着走着还忍不住回了几次头,看永福寺方向是否窜起冲天火光。

  实际上画画的时候倒未必想到,被钵昙摩点出有原型后却也不否认。他已经记不清楚她的面容了,只隐约记得一头很长的黑发,以及千重雪的“死也甘愿”,不过千重雪经常说这种话,比如:这么好的酒如果能让我每天都喝到,那真是死也甘愿。而千重雪的形貌也已很模糊,是以冯焕渊乍然提起时,生疏之感一时还多过被揭破的恼怒,好比被人抓住前世的把柄,效果不尽人意。钵昙摩本是魔教之人,这倒不出他预料外,即使再攀一层情理之中的关系,并不会立刻使二人相见恨晚,因此大体上说这一惊一乍的重逢不至于给他带来什么恶果。

  天亮得极快,从东方曙色初现到漫天红日只是一眨眼工夫,霞光散尽,又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好天。高雅在熟识的店家用了早饭,又去选购了几样画材,铺子里跟冉翁聊了几句,不知张少华是否返回,还是应当去武馆转一圈,就慢慢地走过去。刚转过街角,眼前忽然炸开一片吵嚷,一圈人围在街心,当中传开吴有清亮亮嗓门子:“反了天了这是,敢在我地盘上撒野,今儿不给你个教训,小爷以后名姓倒过来写!”

  高雅步子一顿,不着痕迹地从边上挤过去,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从肩膀缝里只见当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吴有,老样子打扮得花里胡哨,最近附庸风雅,学人家拿一把销金扇子,开开合合抖将不停。另一人也只是个少年,体态纤小,腰悬长剑,虽然衣服素净,细看之下五官颇为俊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透着勃勃朝气,朗声道:“打就打,我还怕你这痞子不成!”

  高雅心念一转:“不是本地人?”只听那少年又道:“等你输了,本……小爷也不稀罕你名姓颠不颠倒,那冯焕渊的下落,你须得给我一个交待!”

  吴有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扔了扇子,一拳挥出,他虽言语嚣张,气态浮躁,这一拳却是刚柔并济,下盘沉稳,并没任何轻敌之意,高雅心道:“还真长进了。”

  那少年叫道:“你空手对付我,我也空手对付你便了。”右脚往后撤了半步,一拖一带,将拳劲化解,动作十分轻巧。高雅心头微微一动,转身站住。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过了十余招,吴有眼见对方年纪虽幼,根底扎实,显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众目睽睽之下这面子还真不好挣,心下焦躁起来,不自觉露出流氓风范,一通乱拳暴风骤雨般没头没脑夯过去,逼得对方连连躲闪,围观众人大声叫好。那少年看似落入险境,却是不慌不忙,觑准破绽,一掌切向吴有肩膀。

  这一下又稳又准,吴有刹那间已预料到败落的局面,一颗心如坠冰窖,忽闻有人道:“叉步冲拳!”

  吴有不及思索,右腰一偏,左拳打出。少年出掌既空,回防不及,身形顿失了平衡,吴有紧接着提膝一撞,正中对方腹部,少年哎呦一声,痛得低头弯腰,右手下意识将剑一拔,吴有突见银光闪烁,闪避已经不及,挥手去挡,只听刺啦一声,右臂衣袖被划开长长一道口子。连忙跳开一步,笑道:“瞧瞧,打不过就赖上了?”

  那少年只出了一招,愣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本地人多半向着吴有,只听得周围嘘声震天价响,吴有那一帮兄弟更是大肆起哄,兔儿爷一类不干不净的话也飚将出来。那少年白净面颊涨得通红,眼睛里隐隐有泪水转动,吴有一愣,正要张口,少年将剑入鞘,大声道:“吵什么吵,既是空手,我认输就是,要杀要剐,小爷都认!”

  吴有惊讶道:“哪个要杀你剐你?”见少年明明委屈,还强撑着大丈夫风范,倒觉出自己唐突,何况有人指点,似胜实败更是心虚,突然听见人咳嗽了两声,战战兢兢瞄过去时,只见高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吴有三分的底气只剩了一分,跺脚道:“好了好了,我也没说要你怎样!那冯焕渊的下落,不是我不存心告诉你,其实——”突觉背后一痛,是被高雅狠狠瞪了一眼,连忙改口道:“你……你……你总之快滚!再耽搁我就要反悔了!”

  他此言一出,小弟们一叠声叫嚷起来:“大哥!别这么简单放了这孙子!兄弟们还有账要和他算哩!”

  吴有自觉面上无光,喝道:“看什么看,都散了。”手脚并用地把忠心耿耿的闲杂人等轰走,那少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转身离去。这边吴有感激涕零地抓住高雅双手。“二哥,要不是你,我今天丢大人。”

  高雅任凭他把手晃得筛糠一样。“该。”

  吴有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对了二哥,我刚在街上见着张师父,他方从老家回来,让我跟你说一声明日就不必代课了,但你还是得去一趟,因为要给你算工钱。”

  高雅一听总算卸下重责大任,只感一阵脱力,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最后一天惹事,算我晚节不保。”

  吴有叫道:“冤哉枉也!二哥你要这么想,我就冤死了。我们兄弟几个好好的坐在一处,聊起前日跟你去见识那个英雄会;我也没说别的,就说那个冯焕渊,去年他人不人鬼不鬼的逃难到我们这里来,还跟金鞭门有了过节,他跟徐门主打那场,多少人都见过的,我当时看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输赢忒斯文,心里有点蹊跷,果然他现在发达起来,跟徐门主称兄道弟,没几天又攀上一门好亲事,我就跟大伙感叹,这江湖的事大有学问,不单单是比拳头大小,里头的门道细论起来只怕不亚于做官哩。谁知这个龟儿子冷不丁冲出来,指着我就问:冯焕渊在哪?那样子跟追捕要犯一样,好似是我把姓冯的窝藏了起来。二哥你想想,我能咋说,我当然说:我又不是他爹,你来跟我要人?再者你姓甚名谁?找他作甚?是朋友,是仇人?要蒸要煮,要打要杀?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谁知道这孙子竟愣住了,那样子大大的有古怪。我便存心要逗逗他,说:知道归知道,然我凭什么白白的说与你?你先讲明了为什么找他,我再考虑看看。谁知他愣了一回,竟说出一篇奇绝的话来:我原是江湖上一个浪子,爱慕钟小姐爱慕得不能自拔,自己给自己改个名字叫柳爱钟;但自知身份悬殊,只得先默默放在心里,岂料最近听说她要嫁人,嫁一个叫做冯焕渊的不知什么猪狗,把我气得呕血,从图南派一路打听着追到此处,定要跟那姓冯的决一死战。我们听了,都是百感交集,不知道是先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r_ou_的为好,还是祝福他早日成功的为好。不过他这故事说了也白说,我哪里知道那冯焕渊的去处,就想编两句话随便给他打发走,岂料这孙子气x_ing大得很,一眼看穿了,说:你骗我!你不肯吐实,我便打到你吐实!于是两边乱哄哄的,就打起来啦。”

  高雅听得也是百感交集,一句废话脱口而出:“吃亏了?”

  吴有爽快承认:“是,他挺有两下子,我那群小弟又懒得要命,成日练功夫嫌费劲,干架就仗着人多。但他们废归废,我要不给他们出头,这十里八街的老大还做不做得?拼了命也得把这面子挣回来,当然还是多亏二哥你帮忙……”

  高雅道:“其实你即使输给他也不怎么丢人。”

  吴有:“哈?”

  高雅拍了拍他肩膀:“没事,你表现很好。往后我虽然不教你了,有什么疑惑也还可以来找我。只一句话,说了你嫌我啰嗦,啰嗦就啰嗦吧:想众望所归,不在好勇斗狠。武功即使练得再好,也未必能派上用场。”

  吴有道:“是是是,这道理我光看二哥就明白。有时候我想着,二哥要嫌这一身本事没用,不如给我。”

  他早有准备,说完就溜之大吉,高雅苦笑一声,朝那少年离开的方向走去。过不数刻,到了一处僻静角落,见那少年正站在一棵大榆树下,似在等什么人。见到他来,脸上稍稍显出喜色,高雅别无二话,上前就是一掌。

  那少年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树干。高雅喝道:“拔剑!”不由分说又是一掌击出。少年勉力偏头避过,只觉脸颊被掌风刮得生疼,高雅一不做二不休,伸手竟去抢夺他腰间佩剑。少年忍无可忍,抢先一步握住剑柄一拔,刷刷三剑刺出。高雅身形急退,少年趁势进攻,一点一划,流丽轻盈。高雅眼看剑尖已到胸口,却不再闪避,叹道:“你这招逐云望月,倒是好轻巧。”

  少年一愣,突觉手中剑不听使唤,低头一看,剑身被高雅捏住,纹丝不动。但这也只是一瞬间事,短暂到有如错觉,转眼间手上一轻,高雅已在数尺之外。少年不及恐惧,失声道:“你你认得我图南派的沧溟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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