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 作者:薜荔藤萝【完结】(17)

2019-05-30  作者|标签:薜荔藤萝 江湖恩怨

  高雅越听越不对:“你调查我?”问归问,他也没多少出乎意料。无论冤与不冤,短短半日间冯焕渊在高雅眼中已经赫然成为一个无所不至的形象,就算此时突然承认葛松月确实是他所杀,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导自演,高雅接受起来也毫不费事。

  “我还用调查你?”冯焕渊狂乱地说。“我七年前就见过你!你没见过我,我见过你!你那点子破事,又不是什么江湖机密!”

  高雅:“……有时候我真希望我没去过风华会。”

  冯焕渊摇了摇头。“不是那时候。”

  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所以你知道在水陆庵……你有多残忍吗?”

  句尾几个字模糊而低沉,到最后只是耳边s-hi润的吐息。这威胁过于赤裸,高雅一惊,反s_h_è x_ing地弹开,刹那间已在一丈之外,总算还没有另外赠送一肘。冯焕渊站在原地,忧郁地笑了笑。

  “如果你还在意那件事,是大可不必了。你只是独自一人太久,欲念难耐。神智清醒时候,是不会喜欢我碰你的。”

  高雅放弃了这可疑的逻辑。“你在乎吗?”

  冯焕渊道:“可能不在乎吧。如果我真的在乎,又岂会让你这么难过。”

  其实这都不是他们想说的。他们只是不得不说,仿佛不说,不抓紧这最后的机会,一切就都完了,就跟现在还有救似的;当然就算现在有救,说完也没救了。关键是他们不死心。人除非真死,不然难以死心。有一刹那他们绝望地看着对方,就好像对方手里还压着什么扭转乾坤的底牌,但他俩都黔驴技穷了;谁也不比谁更靠得住。

  高雅收回了目光,低声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冯焕渊道:“没有意义我才说。我本来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

  “是吗,你觉得很丢人吗?”

  “对,就像你觉得很丢人一样。”

  高雅一时无语。“你说我自视过高,我看你也不遑多让。”

  冯焕渊道:“所以欠你的东西,我都会还。”他恢复了惯常那种有所因应的平静,笑道:“至少你从此再无当真之虞了。”

  高雅道:“其实我也跟你说过谎话。之前跟你说我有这个朋友那个朋友,都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一个朋友。”

  冯焕渊道:“你这句话一准是骗我的。”

  他抬头看了看空中残破的积云,觉得今夜不像要下雪。可能很久都不会再下雪。“天色渐暗,路不好走,我让人送你下山。”

  高雅道:“不必了。”

  他从冯焕渊身侧几乎是矜持地走了过去,真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冯焕渊仍站着,直至高雅萧散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他环顾这y-in暗熟悉的斗室,想做梦毕竟容易,纵然再荒诞,不会被抢夺,反正他百无聊赖,甚至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被打回原形。一直到书脊上的字都难以辨认,他看桌上油灯里都已干涸,于是继续一动不动地站着。

  身后传来佩剑的装饰所发出轻微的铃音。冯焕渊没有回头,只是道:“二师兄?”

  来人没有答应他。

  “你也在生我的气吗?”冯焕渊说。“如果我今天不来,或者大师兄和师妹都不会死。你好心救我一命,一念之差,却换来这样下场。或者你后悔了。”

  身后仍然全无动静,似乎连呼吸也都消失。冯焕渊突然想或者身后只是山鬼;虽然华山从没听说过有山鬼。但这话就山鬼听去也无妨,山鬼听了可能都不舍得走。

  “你是极好的好人,谁死了都会伤心。”他又说。“我在山下时候想,即使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总有二师兄会为我伤心。认字多了能看书,练武多了能杀人,但二师兄的心地,我是羡慕不来的。经过今天的事,你必然对我防备,但我们没剩几个人了,只能相依为命,你要是信不过我,就更当看着我,别让我做会让你伤心的事。”

  回答他的只有枯枝被山风摧折。冯焕渊终于觉到不对。“二师兄,为何一直不说话?”

  他猛然转过身。对面之人手里握着乔瑜的剑,却不是乔瑜。

  他朝冯焕渊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

  高雅到家是三天后的傍晚。河水像一片荒芜的沙漠,岸边寒烟衰Cao,他离开没多久,却像完全换了个模样,从远处看着房子时候莫名觉得矮小。他想如果再冷一些,或者就没勇气出门远行了。他冬天一向是不出去的。

  家里收拾得很不错,盛氏三杰造成的飓风过境之象如噩梦初醒般消失不见,高尚连冬月的炭都已经给他送来,堆在院子的墙根底下。高尚叮嘱过他回来要先去打个招呼,但他现在只想睡一整天。高尚并不缺他的招呼。

  屋子里赫然也很有条理,显然老吴在不影响到他起居习惯的前提下使出了浑身解数。桌上放着一个细长的木盒,内中有一个卷轴。高雅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将之展开,发黄的绢帛上绘着宫装的美人。

  春冰 上卷完

第十二章

  春深近夏,午时冗长,尤其吃饱饭后,困得人欲仙欲死。整座武馆昏昏沉沉,唯有过于强烈的光线照在葡萄架上似乎灼灼有声。即使把握这时间段跟人相会,谈话效率多半也极其低下,再撞上张少华这样言语木讷的闷人,更是说半天不到点子上,只是看着对面人莫名感叹:“我见过的读书人,没一个,像你这样坐法。”

  高雅听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没读过书,最多认识字。”

  张少华道:“随你。最近忙不忙?”

  高雅听这口气知道是麻烦,然而说忙实在良心上过不去,这一停顿自然就被张少华看得透透,犹自含糊道:“永福寺翻修,要画几面墙,还没说定。”

  张少华道:“我明天要回关东老家探亲,武馆没人照应,你来给我代几天课。教小红拳法。”

  高雅:“……不是,小红拳?这我早忘了。”

  只见张少华立刻递过一本拳谱来。“先复习一下。”

  高雅:“……师兄,是这样,我虽然没念过书,有句话是我人生格言,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张少华:“好家伙,为这点事,都肯叫师兄了。”

  他语气平淡,高雅听了惭愧,大势已去还最后挣扎一下:“你不怕我误人子弟?”

  张少华道:“我也没指望你教出武林高手。管你怎么误,只要不旷工,工钱我都照付。”

  高雅摇头道:“既然说了帮你,那倒无关紧要。”

  张少华道:“对。所以还有一件事。”

  高雅突然产生一种不妙的预感。“一共是几件?”

  张少华:“暂定三件。”

  高雅眼前一黑,就想起身告辞,但凭着多年来对张少华人品的信任和潜意识里适当改变一下自己不良生活习惯的需求,还是决定先问问再说。“那第二件是?”

  张少华道:“这个,你不见得喜欢。县里几个同道的朋友近日里打算一处坐坐,我去不得,你替我去罢。”

  高雅深吸一口气,绽开一个笑容。“师兄,这强人所难了。”

  张少华浑如不觉。“也没有什么难。都是些七八九流的头目,统共加起来没有一个徐良大,你应付绰绰有余。”

  高雅道:“你叫别人替你去。我不去。”

  张少华道:“你以为我愿意惊动你这祖宗?是徐良。”

  高雅冷笑道:“他想见我,自己没有脚?我又不住在河里。”

  张少华道:“也是。”

  他说完这句就默不作声,高雅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反应太剧烈令张少华有些不耐,虽然这类抛头露面的事他的确一万个不想掺和,但想到张少华可能因此为难,一时又莫名有愧。但他先前想都不想就拒绝,这时候再考虑到张少华的难处而松口,不免有自我陶醉之嫌疑。好在张少华不理会他胸中这些纯属多余的沟壑,只略略有点可惜似的。“我听他口气,还以为你们俩挺熟。”

  高雅凄惨地回忆起那次别有用心的会面,他还差一点点把对方引为知己。“恐怕是不能熟了。”

  檐下白光暴戾无情,屋内空气火热滞闷,只要言语一停止,立刻两人像在假寐。张少华提壶往茶杯注水,慢悠悠的说:“去年华山那事情我也有听闻。我还当你想通了。”

  高雅:“……想通什么?”

  张少华:“想通了这样闷在家里到底不是个办法。所以才想叫你有机会多出去走动走动。你不用不好意思,老实说,是不是有点技痒?

  高雅有些脸热。“技痒说不上,只是……,总之栽了跟头,不能不有点想找回场子。”

  “那你倒是去啊。”

  高雅道:“去也没法去。思来想去,总归是我傻,怨不得人,再有就是一个面子问题。但面子这东西,除了你自己,实则谁也没工夫关心。反正蠢事也不是没做过,就不差这一回。”

  “你现在倒看得很开了。”

  高雅额头砸在桌面上,呻吟了一声。“可能也只是嘴硬。”

  “我看你什么都知道。”张少华说。“你就是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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