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 作者:薜荔藤萝【完结】(16)

2019-05-30  作者|标签:薜荔藤萝 江湖恩怨

  此刻众人没有主张,都回头看他。乐敬其道:“区区在华山排行第七,根骨孱弱,素好药理,这数年都为师尊炼制丹药,再由大师兄拿给师尊。丹药之方都是师尊所授,我没半点偷工减料,但师尊服食后,却偶有与丹药效力不符之状,我常自疑惑,又不敢明言。如今真相大白,徒留唏嘘,不过当务之急,我们华山这么一闹,元气大失,迫切须得人出来主持局面。话说回来,本来今日也是掌门接任之日,这事早晚得定下,现在三师兄冤情昭雪,又蒙师尊亲授虎尾剑和引凤诀,不如就遵照师尊遗命,奉三师兄为主。”

  冯焕渊道:“七师弟莫要说笑,大师兄甫身亡,还有二师兄在上,我怎么敢僭越。”

  乔瑜心神略略平静,环顾四周,深知大势已去,暗想:“今日一见,老三剑上能为远过于我,又有引凤诀为辅,显见掌门之位师尊确实属意于他,只是未及向众人说明。之前孔繁骧几乎置他于死地,几回千钧一发,他居然能化险为夷,更能步步为营,反败为胜,这份缜密心思,华山上下无人能和他比肩。华山人手连番折损,已到了危急关头,现在他不做掌门,又有谁能做得?总归门派存亡之秋,这位子不定真非他莫属。”心思把定,躬身道:“参见掌门人。”

  冯焕渊道:“不敢!”急忙扶住。李无宴也躬身道:“参见掌门人。”乐敬其也躬身道:“参见掌门人。”师弟师妹们六神无主,也有本来跟冯焕渊就交好的,见几个年长师兄表了态,随波逐流,齐齐都道:“参见掌门人!”

  一旁徐良道:“恭喜冯少侠,虽多历磨难,终究天理昭彰,还你清白。”韦清嘉也道:“恭喜,虽然人选变动,总算华山顺顺利利有了新掌门,我就下山回报我们家师尊了。”盛方更嚷道:“姓冯的!这全是我们兄弟仗义执言之功。你现在j-i犬升天,不要忘了我们的恩惠!”

  冯焕渊连连谦逊道:“蒙诸位抬爱,实在惭愧,我冯焕渊何德何能,忝居此位,今后更当勉力,不负师尊教诲和众人信任。”又转向眼前两列华山弟子,中间颇不乏追杀过他的,重话也说了不少,此刻都惴惴不安不敢抬眼看他,冯焕渊语气却十分温和。“诸位师兄弟情若手足,一时听信流言,既往不咎。往后大家还要互相扶持,诸事多多仰仗,冯焕渊先在此谢过。”

  众人一听大喜,想想冯焕渊平时作风本来就不拘小节,这话估计没什么水分,无不心悦诚服,只剩下一人还卓尔不群。邵龙飞脸涨成猪肝色,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奈何形势比人强,终究一咬牙,屈膝一跪,道:“参见掌门!”

  冯焕渊一手挽起他道:“五师弟何必如此?”目光缓缓扫视过人群,似有所感,只见傅寄雅不知何时走出,倚在一棵松树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冯焕渊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伸出手道:“过来吧,阿雅。”

  傅寄雅仍旧朝他笑着,素面朝天,极其烂漫,一只手甚至朝他招了几下,要唤他过来似的;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短剑,c-h-a入了自己心槽。

第十一章 图穷

  一个人的住处可体现他的x_ing格,喜好,特色,等等。有识人之明的人看一间屋子,可能把主人揣测得八九不离十。他的床铺可看出他的整洁程度,比如高雅经常摊着被子不叠。他的书架可看出他的文化水平,比如高雅书架上全是 y- ín 词艳赋和传奇小说。他的摆设可以看出他的品位和财力,比如高雅除了自己的画一般什么都不挂,桌上的镇纸都来自高尚的赞助,即使如此,他还时常觉得屋子里堆满了弃之可惜的垃圾。

  而他处身其中的这间屋子,什么都看不出。

  或者是高雅不想看。他甚至懒得坐下。

  空闲了一个多月的屋子即使抱着心理准备也很难感受到人气。床上几上应该皆有灰尘。但华山之巅的灰尘,也应该是山风带来,从天而降,是洁净的。地上残留的日影已经和清水一样稀薄。时候已经不早了,现在天黑却很早。晚上的山路可想而知多挑战,就现在动身也说不上及时,但高雅今天是不会留在华山的。所以他反而并不着急。

  这屋子里除了像是华山弟子标配的一些道家典籍以外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消遣,很难想象住在其中的人都靠什么度日。走投无路的高雅把手伸向南华经,脑海里却突兀地想起早间的雪来。他并非怀疑起所发生一切的真实x_ing,只是有些惊讶那样的时刻竟然已经过去了。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吗?”他问。

  冯焕渊走过来;他之前还有几次玩笑般的试图亲近,高雅因为理亏在先,拉不下脸来严词拒绝,总归冯焕渊很知道分寸。但这时候他连这意图也没有了,只是规矩地,不带任何暗示地站着。气氛远没有该当的一触即发,他们实则都已疲倦得要死。

  他说:“是全部。我自小在这地方长大。你已经一目了然。我再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

  高雅笑道:“听起来好像是我占了便宜。”

  “抱歉。”冯焕渊说。他不能连这两字都不说;但说出来了,也只是徒增高雅你居然只有这两字可说的愤懑。这没法子,现在不是他锱铢必较的时候,没得挑。他自己也没想到会顺利如斯。这并不是因为高雅太天真或者太愚蠢,只是因为自视过高而已,这是一个即使撞了南墙也没法回头的致命之处。

  “那就让我知道知道吧。”高雅说,自己也很奇怪居然还有问题。“孔繁骧暴毙,是乐敬其做的手脚吗?”

  “是。”

  “你给乐敬其的东西,是雪山琉璃珠吗?”

  “是。”

  “把华山弟子引向琢磨轩的人,是你吗?”

  虽然这个答案也并无二致,冯焕渊觉得自己不出言辩解是不可能。“我对琅珰先生和刑余并无歹意。”

  “是,你只对你的师弟们有歹意。”

  冯焕渊苦笑道:“他们可都想要我的命。”

  高雅转过身来,道:“别着急,我没在批评你。我感慨的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无所事事了几年,心智退化到只能马后炮的地步了。”

  冯焕渊几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你只是太过信任我了。”

  “是。”高雅爽快地承认。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后悔或羞耻的事。因为冯焕渊再也没有机会了——冯焕渊的机会已经太多了。他又说:“你可以放心。我今天不会拆穿你,往后也不会,因为这样做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华山派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够c-h-a手,你们要为做掌门打架,那就算踏平玉女峰,也跟我没什么相干。你于华山韬光养晦这么久,现在也算是天道酬勤苦尽甘来,我只是被卷进了我不喜欢的麻烦里,想要尽快摆脱,而不是给自己带来另一个麻烦。”

  冯焕渊叹道:“我是打一开始就准备好被你砍几刀的。”

  高雅假装诧异道:“真的?”

  冯焕渊道:“当然,我不会束手就戮。”

  高雅差点喷笑出来:“这就是你的毋用顾及?”

  “不然呢?你想要我怎样?”冯焕渊说,声音急躁起来,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怒意。“杀人也是他们,构陷也是他们,他们先下手为强,我就只能白挨着,躲到深山老林里,等风头过去?我今天既然上华山,你难道全未想过会发生什么?指望孔繁骧痛改前非,心悦诚服,与我道歉,从此大家相安无事?我是想活着,你也不看看孔繁骧想不想让我活着!”

  “你不止想活着,你还想做掌门。”

  “我想又怎样?若不是孔繁骧不择手段,那本该是我的位置。”

  高雅漠然道:“对,你想得全对,做得也全对。是我自己看错了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说的时候令冯焕渊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可能冯焕渊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高雅只能这样说,高雅毕竟不可能砍他,即使为自己扫地的颜面;高雅只会这一种目中无人的认败。而冯焕渊纵然料到也无济于事。高雅已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那这个局面也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不是从一开始便那样想的。”过了一会,冯焕渊心平气和地说。他想:我不是为了打动他才这样说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最初我只是想给自己斡旋出一丝余地。就连老七,也不是你想的那么贪婪。他先天根骨有缺陷,没有雪山琉璃珠就命不久长。如果拿不到此物,他断断不可能帮我。我的确骗了你,我认,别说砍几刀,就真拿我这条命赔你也是活该,但我下定决心要回来华山和孔繁骧当面对质,却是因为你带回的虎尾。

  我丢掉它时是真心实意的,不可能留有什么后手,——我怎会蠢到跟造化之力抗衡?它被人捡到送还的可能难道比大海捞针要大?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失而复得。我不信天命,但你说若这不是天命,什么才是天命?”

  “是,就跟孔繁骧之死一样,妥当当的天命。”高雅看了看窗外说。“天色不早,我想动身了。”

  “我知道我这些算计你只觉得不齿。”冯焕渊半是执着半是怨恨地说,华山如果有夕阳,也在流星般下沉,他只顾着争分夺秒,已无暇计较话的轻重。“你从来看不起这些,争权夺位,竞名逐利,诸如此类所有都俗不可耐,因为你眼里百年一过只是一抔黄土。但黄土之前还有一个百年,我便应该碌碌一生无所作为?江湖风波险恶,华山虽小,也是立足的资本,有这个助力,我就能用几个可用之人,做一些想做的事,行我之道——别管是什么道。你这么清高,一人之力无非以卵击石,又能保住什么?除了一朝失意后假装放浪形骸,还得到什么?你当真觉得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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