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孝好丞相 作者:燕喜【完结】(4)

2019-05-25  作者|标签:燕喜

  小太子大张着嘴,不停大喘气,想把最后两个字说完:“里......里里里里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吁出一口气。

  谢锦官被他说话时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逗笑了。

  他伸出手,让小太子带自己上马,抱着包袱趴在少年人尚还稚嫩,却已经初显可靠的脊背上。

  怀里那块圆滚滚的东西在身体相贴时咯了他一下,谢锦官反应过来,递给身前勒了马缰准备要走的太子。

  “这是我爹不知在哪儿淘来的磨舌”,他摊开掌心,露出那块剔透圆润,玉一样形状的物事,眼里带着笑意,认真道:“听大管家说,如果含在嘴里也能说清楚话,那就算结巴治好了。”

  他笑起来:“我可还等着你读话本子给我听呢。”

  沉默了片刻。

  小太子没有回答,只是傻傻盯着谢锦官瞧。

  有一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无措,半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他的小伴读脑袋上揉了揉,又捏了捏他温软的耳廓。

  “诶......”

  太傅府里暮鼓晨钟,读书读得头昏脑涨,仿似一天怎么也过不完的时候,京城的季节却飞快地从秋到冬,直至春花初发。

  谢锦官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毯子,盯着房门前落了满地的桃花瓣打了个大喷嚏。

  他两眼无神,被谁抽了魂似的抱着汤婆子,一会儿喉咙又开始发痒,从压抑的小咳嗽到几乎撕心裂肺得要把五脏都咳出来。

  谢锦官昏昏沉沉地躺在摇椅上。

  他觉得有些冷。

  屋里融融燃着的地龙教他鼻息里很是焦灼,但又似乎暖不到身上,谢锦官冰凉的脚在被子里一碰都能把自己冻醒,心里烦躁。

  但他倒是不担心太子。

  他发了高热,回府修养时听说太子最近读书刻苦,已经能背下礼记了。

  谢锦官真是又高兴又辛酸。

  朝里的人没几个晓得太子是个结巴,唯一对他的印象也就是话少,平时应声从来不超过一个单字,大多时候还都是些语气词。

  只有谢锦官知道他有多难。

  他眼皮沉沉地坠下去,终于找到了些许睡意。

  朦胧里似乎觉得身上贴过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捏捏他的脚,又捏捏他的手,引着暖流散进自己的四肢。

  谢锦官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无意识地滚进那融融的暖意里。

  谢相已有三日没上朝了。

  传闻是半夜受了风寒,后来又发起高热,丫鬟替他穿朝服时发现异状,这才请了大夫来府里瞧。

  但朝中为此松了口气的人却不少。

  原因是每年春夏交接时虞城都频发水患,朝廷的赈灾粮款批过了工部和户部便少去大半,本来是常事,老皇帝在时也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小皇帝和谢锦官不一样,官场关系复杂,他若是有心要查,一定能借着贪墨的噱头砍掉势力渐大的朝中元老。

  这次重病,不得不说,来得叫一个贴心。

  正巧逢上夏初祈福,先皇子嗣三三两两归京,小皇帝位置还尚未坐稳,分不出心去管虞城水涝,旧臣有不少已经蠢蠢欲动,想借机从国库里捞一把油水,往户部和工部里塞自己的人。

  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反而显得丞相府里分外清净。

  穿着宽大白衫的丞相闭着眼,靠在美人椅上小憩。

  他这几日说是病着,但也遣人往宫里递了几份折子,并没收到批复。

  不过他并不傻,想来也知道,哪里是没有批复,八成是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

  丞相有些难过。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拐弯抹角要他别把繁重朝政全堆在皇帝一人头上,怕他搅了皇帝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时候,简直像是当头朝他扇了个耳光。

  他想,原来在他人眼里,自己也便和那些个把家国政事全压在皇帝身上,连偶尔放松欢愉都要躲着的人一样。

  洪荒猛兽,避而不及。

  他心里郁塞,在美人榻上把身子蜷成一团,用胳膊埋着脸,没有起来的力气。

  但也并未失落多久。

  丞相当着官职,没几日能闲着瞎想,几日后便又精神奕奕,把一切收拾停当,领着百官上皇陵祈福。

  上山的路远,除了皇帝和前来参礼拜谒的王爷们能坐上轿子,百官都整整齐齐排着队跟着轿子后面一溜步行,丞相跟在几个老臣身后,时不时往脚下瞧一瞧。

  这山峰颇高,滚下去估计能摔成一堆稀泥,只路倒是不陡,大概从前修皇陵时特地关照过了。

  丞相抬头,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前面跑下来,冲他行了个礼。

  “谢大人,我们晋王听闻您这几日身子抱恙,请您去前面轿子里休息片刻。”

  丞相眉头一动,看了眼前面走着的老御史,摆摆手笑道:“山上路不好走,抬轿的也辛苦,就不多给王爷的手下添麻烦了。”

  他朝那小厮回礼:“若大典后王爷愿来府上喝茶,自当随时恭迎。”

  那小厮似乎也没想过能把丞相请过去,笑了笑,瞥见前面轿子里懒洋洋伸出一只手来,对着丞相一点头,道:“那小的便替王爷应下了,大人可千万记着。”

  丞相笑吟吟,道:“那是自然。”

  祭天祈福办了四个多时辰,待他们慢悠悠爬上去,皇室一脉的挨个c-h-a完香,司天台排了吉相,请了诸天星官,烧了皇帝亲笔写的告天书,大典便算是结了,没出什么乱子,于是一行人又慢悠悠下山去。

  这次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跑来寻丞相。

  小太监和他关系不错,熟人面前提不起耷拉着的眉毛,一脸丧气倒霉相,道:“谢相,皇上请您到前面去一下,有要事商量。”

  他表情十分惆怅,叹了口气,又凑近些低声和丞相道:“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您可小心着点。”

  言毕又忧伤地一叹气,显然是刚才也挨了训。

  丞相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快步往前面赶。

  他们途中路过某个轿子,侧边小窗上的盖布被掀开些,从里面传出一声招摇的口哨声。

  丞相无奈地摇摇头,和跟在轿子旁的小厮点一点头,又继续往前。

  皇帝的轿子在第一个。

  丞相走到近旁,瞧着轿帘是掀开的,正巧和里头蹙着眉,坐得端端正正的皇帝的目光对上。

  丞相一愣,他想起小厮说皇帝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怕是要小心着说话,便见方才还绷着脸的男人神情温柔起来,向下伸出一只手。

  “锦官,上来。”

  丞相一犹豫,整个人就被带上了轿子,他索x_ing也不想那许多,正色看着皇帝,“陛下有何要事?”

  皇帝眼里笑意吟吟,从轿子左旁暗柜里摆出一沓蓝皮薄本塞进丞相怀里,“想听哪个话本子?”

  “……”

  丞相低头看了看话本子的封皮,有点莫名的熟悉,又有些摸不准事情走向。

  他轻声道:“皇上?”

  皇帝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昨夜去东宫,想瞧瞧你后来住的地方,正巧偏殿有一处要移出来种花,宫人几铲子下去挖到个小匣子,还以为是从前哪个主子藏着的金银细软。”

  皇帝别好他耳根的碎发,把人搂进自己怀里,道:“没想到是几个话本子。”

  他说:“你从前不是一直想叫我给你读话本子,为什么又把它们埋了?”

  丞相抬头。

  他这样刚好是一个被人完全抱在怀里的姿势,能瞧见皇帝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皇帝亲亲他的脸颊,道:“想听什么,我念给你听。”

  丞相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道:“随意吧,我也不挑。”

  皇帝便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绘声绘色给他念道:“这是......永历十年,淮阳匪患频出,却有一桥下鳏夫,名唤周永见......”

  而怀里的丞相压根没在听。

  他愣愣看着皇帝的嘴一开一合,胸膛里有一种极其复杂而又教人难过得说不出的情绪在焦灼。

  他张不开口。

  也没办法告诉皇帝,这些话本子当年本来是想让他读给自己听的,只不过放得太久,他就自己看完了,才发现故事实在没什么看头。

  甚而他到今天,已经想不起这上面都说了什么了。

  谢锦官十七岁的时候,太子已有二十,那时京城里但凡还生着眼睛耳朵的,都知道他们关系要好,平日里形影不离。

  耳目更聪明些的,还听说老皇帝曾在岁宴给太子指婚,娶的是御史中丞之女,结果遭太子给不动声色拒了,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夜,最后还是谢家小公子进宫来陪着跪到午时才把人送回了东宫。

  数九寒天,笔直不动地跪一夜,说起这事儿的人都有些意识到什么,半是调侃地道那太子真是对谢家小公子情根深种,连到手的美人都不要了。

  这话街头巷尾的传开,说的人多了,便连话里的人都半信半疑了。

  自年夜后,太子便瘫在了四轮椅上。

  太医说当初在冰天雪地里跪得太久,血气淤塞在膝上不能活络,每日要施针按摩才能渐渐好转,恢复如初。

  谢锦官听时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怎么说,就是觉得他主子已经在口齿上吃了亏,若再少一双灵便的腿,就太可怜了。

  谢锦官真心实意地心疼他,春寒料峭里偶尔得了闲,便推着太子出门晒太阳。太子住的东宫午后背阳,他像夸父一样追着太阳跑,从东宫出来,一路把人推到御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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