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镖局糊涂账+番外 作者:闻笛【完结】(42)

2019-05-25  作者|标签:闻笛

两瓣薄唇最终抿成一条线,墨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暮色中闪烁,他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神情有一种不自然的沉重,呛在喉咙的明明只是话语,却比血还令他难受。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几乎额头相抵,赵识途又怎么会看不见。

其实赵识途早就有所察觉,上官情的异状绝不只是劳累那么简单,可惜他没能听清方才马头斩的说辞,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重要的话,足以让一个铁打的人乱了心神。

没有人生来就是铁打的,婴儿尚且懂得啼哭,孩童也会粘着父母,倘若有人声称自己生来就像冰一样冷,那他一定是在说谎。

一个人选择沉默,是不是因为话语说出口也无用,选择冷酷,是不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分享温暖。

赵识途不再犹豫,郑重其事地直起身,扳过上官情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揽进自己怀中,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再收紧双臂,让两人的胸膛紧密相贴。

如果不能排遣他的忧愁,至少还能给他一个拥抱。

上官情手臂上泛着凉意,胸膛却很温暖,而且在剧烈地鼓动。

赵识途笑道:“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上官情贴在他的耳畔,闷声问:“什么事?”

他答道:“原来你既不太冷,也不太热,你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上官情先是一僵,随后虚虚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但赵识途却听得真切,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瞒过他。

上官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子上,不冷也不热,暖得恰到好处。

赵识途道:“普通人活在世上,有烦心的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你又何必要勉强自己。”

他安慰人的经验委实不多,不知怎么做才算最好,只能像安抚哭闹的孩童似的,把手搭在怀中人的背上,上下轻抚。

下一刻,他的身子忽然一轻,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脊背贴上瓦片,后脑枕上房梁。他的手臂本能地在空中乱划,急急忙忙地睁开眼,却在看清眼前景象后,霎地停下了动作。

上官情的脸庞近在咫尺,填满了他的视野。

方才,也是对方忽然发力,才将他压倒在房梁上。

上官情的胸口剧烈起伏,衣领轻微散开,碎发垂在额前,绑在身后的发辫沿着肩膀垂下来,落在他洁白的衣襟上,绵长又柔软,像是一缕墨色点入宣纸,留下微微卷曲的印记。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双眸愈发深沉,沉得像是两块剔透的黑玉。

赵识途动了动嘴唇,也品尝到话语梗在喉咙的滋味,当真酸涩得很。恍惚之间,他想起在地牢里,打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块木头。那木头人的脸,他只不过在晦暗之中暼了一眼,却再也无法忘记。

那张脸几乎是按照他自己的模样所雕刻的,惟妙惟肖。

上官情还雕刻过多少个同样的木头人,他的心里,是不是也住着一个。

赵识途怎会不懂,这样一个人,将这样一颗心交付给自己,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耳畔的风声忽然变大了,像是掠过水面似的,在赵识途的心上吹出一片凌乱的褶皱。屋顶是倾斜的,两人离得那么近,俯在上方的人只需要轻轻探下身,便能贴上他的胸口,抵上他的额头。

上官情果真那么做了,甚至更进一步,贴上他的嘴唇。

赵识途的心已像飓风后的湖岸,他隐约地发觉自己错了,上官情的胸口方才还是暖的,嘴唇此刻却烫得惊人,倘若再多停留一时半刻,连自己都要被火燎着了。还好他总算撤开了唇,却还悬在咫尺外,盯着身下的人,眼底的光芒摇曳,仿佛暴露了热切之下隐含的忐忑。

赵识途清了清嗓子,讪笑道:“若是想与我共度良宵,我当然求之不得,只不过这个地方是不是太简陋了些。”

上官情像大梦初醒似的,撑起手臂,也将视线移开。

赵识途只觉得压在身上的重量忽然轻了,身体虽然轻松,心里却感到一阵空虚。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在心底苦笑道,若所求只是一个良宵,该有多好。

他抬起手,将手心贴上对方的脸颊,指尖沿着下颚划过,口中轻声唤道:“上官……”

上官情却�c-h-a��更远了,这两个字仿佛被施加了诅咒一般,令他背过身去,隔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其实上官并非我的姓氏。”

赵识途也撑着身子坐起来,再度凑到他耳畔,笑道:“这个好说,我以后叫你阿情如何,这名字总归是你自己取的吧。”

第54章 乘月几人归(二)

上官情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思路,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赵识途端详他呆若木鸡的模样,终于按捺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说来你怎么会选中这样一个名字,若不是我认识你,我会以为你是个扭捏羞涩的少女。”

上官情当然不是少女,也断然与扭捏羞涩不沾边,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高大挺拔,性情也如男人一样马虎刻板,鲜少留意自己的容貌。可是,当他垂下眼睛的时候,赵识途忽然发觉他的睫毛竟然很长,随着眼睑的开阖轻微颤动。

不论女人还是男人,在情动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比平时更温和,更柔软,何况上官情的轮廓并不算粗犷,只不过疏于打理,虽然肤色晒得偏黑,眼睛却是明亮的,眼角上挑,与柳叶般的眉形相称相映,透着几分清秀的气质。

上官情觉到他的视线,问道:“有何不妥?”

赵识途半气半笑地抱怨道:“难道没有不妥我就不能看你吗,方才是谁热情似火地将我压在身下,肆意非礼,春宵还没个影儿呢,你该不会对我始乱终弃吧。”

上官情的脸色煞时间又白又红:“那倒不是。”

赵识途盯着他看得出神,他自知理亏,无话辩解的窘迫模样,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倦,隔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只是在想,你或许并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上官情又看了他一眼,道:“我曾失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赵识途一怔:“因为修习那罗刹功?”

上官情点头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当年在家中书房偶然发现的秘笈,原来是篡改过的赝本。我先是狂性大发,而后又昏睡不醒,医师说我经络紊乱,活不过三年,我的父亲,三年未过,便当我已经死了。”

赵识途心里猛地一沉,隐隐觉察到一些线索,却又不敢肯定,接着问:“所以你才要离开家?”

上官情道:“那秘籍以梵文所写,我便一路泊至西域,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厥草生在石缝里,剥开后竟能吮出甘霖,胡杨树泣出泪珠,可以当作药引,我靠着它们活下来。以天穹为盖,以残阳作灯,你知道么?那里的山比这里辽阔百倍,风掀起沙石的时候,天地像是颠倒了一样,人行于天地间,比砂砾还要渺小,那时候我常常觉得,生与死,兴与亡,似乎都不再重要……”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说得久了,便语无�j-i次起来。赵识途打断他道:“绝没有这样的事,至少我很庆幸你活着。”

上官情像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语,甚至顾不上掩饰讶异,只是怔怔地望着对面的人。

风声忽然小了,夕阳沉入地面,西边的天空中,最后一抹余晖将尽未尽。华灯初上的街市,层叠耸立的山峦,都融化在一片朦胧中,看不太真切,唯独眼前人的面容是真切的。

那一刻赵识途忽然觉得,倘若日月就此静止,倘若这一刻便是亘久,该有多好。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在回过神之前,上官情却已经站了起来,把佩刀拿回手里,看起来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淡淡道:“我已没事了,我们走吧。”

赵识途感到几分错愕,只能答道:“好。”

上官情朝他点点头,而后纵身一跃,黑衣的背影投入黑暗之中。

赵识途眼看着视野忽地一空,心中竟也跟着一沉,原本清醒的头脑被一阵没来由的恐惧所侵占。

上官情已轻盈落地,抬起头来喊道:“赵镖头?”

赵识途恍然惊觉,举目四顾,西边哪里还有什么余晖,天光�c-h-a��,周遭已是夜晚。

*

汉水流经梁州,入夜后,两岸灯火盈盈,人声喧嚷,比起冷清的边塞,不知热闹多少倍。

这条江上,载着明月珠许多的记忆,小时候,她常常带着明月尘来江畔玩耍,有时候,江景天也会背着江夫人,偷跑出来。那时候她们还不懂得身份之别,三人结伴,也曾有过一段好时光。

中原与西域不同,四季分明,在有水的地方尤为明显,冬季里江面被冰层封住,春季又会融化,夏秋之际,充沛的流水漫上江滩,浸润万物。江滩上有一棵槐树,几根枝桠悬在低处,挂起绳圈,就能当作秋千来荡,到后来,那槐树越长越高,枝桠也离地越来越远,不能用来挂秋千了。

这一晚,明月珠沿着河畔信步漫走,竟又遇到当初的树,她仰头寻找,果然找到了那几根枝桠,绳圈痕迹还留在上面,只不过再也触碰不到了。

过去的时光也像这些枝桠,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远。

江府失窃案落定后,江家老爷和夫人从长安返回,照料独子的伤势,城中的乱局也逐渐平定下来,明月珠曾委托衙门,彻查了明月尘的委令状,果不其然,是她窃取官印、精心伪造的。

打一开始,她便是盗贼团的同伙,为了昆吾剑而来,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骗取江景天和官府的信任。

想到这里,明月珠不禁怅然。她从小以长姊的身份自居,却不曾真的了解妹妹的心思,她本以为姐妹同心是理所应当的事,未来也会理所应当的在一起,可转眼间,明月尘便�c-h-a��了她所触不到的地方。

她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渐近,来人不止一个。这闲散的走法,这有轻有沉的组合,一路上倒是听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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