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镖局糊涂账+番外 作者:闻笛【完结】(41)

2019-05-25  作者|标签:闻笛

上官情沉沉地盯着他:“你说说看。”

马头斩道:“夜叉门向来被中原武林视作邪门歪道,曾有一个贪婪的中原人,不惜以身犯忌,窥觑本门武功。那人声名显赫,自恃聪明,引诱门下女子与他相恋,终于将秘籍骗到手。孰不知他费尽心机骗到的,并非真品,而是篡改过的赝本。”

上官情没有回答,神色却骤然大变。

马头斩暗笑一声,接着道:“讽刺的是,那人虽然生性贪婪,资质却平庸至极,根本参不透秘籍中的奥妙,更不能分辨出真假,只能将秘籍束之高阁。他没想到的是,他与正妻所生的儿子,却是一个天生的武学奇才。这些故事,想必你比我更熟悉吧?”

他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若非如此,上官情也不会僵在原地。

上官情原本沉稳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声音冷得可怖:“你究竟从何而知?”

马头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今日种种也不是你的错,你的错只不过是投错了胎,选了一个伪君子作父亲,世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就连你也想抛弃过去。可是,你的那些朋友若是知道,又该如何作想呢?”

上官情并没有移开视线,心却已经慌了。他死死地盯着敌人的举动,眼前却浮现出多余的画面。他似乎看到自己的同伴仰起头,脸上写满关切。

原来很多事情并不是不去看,不去想,就能当做不存在。

马头斩显然对他的反应颇为欣赏,露出玩味的神色,接着道:“你纵有天赋奇才,凭着赝本修习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至于生路在何方,只有我才能告诉你。”

上官情不想听他的说辞,却又无法置若罔闻。一度埋葬的过去重新被揭开,令他忆起了自己的丑态,忆起如何出于好奇偷学了书中功法,又是被真气反噬,丧失神智,几近癫狂。他仍记得有一个人曾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以后若有人再提邪功,便也来挖个洞试试。可惜那人是错的,从开端起便错了。他一脚已踏进�j-ian��关,连自己的阴影都甩不开,又能逃到何方呢。

明月尘见他原地不语,赌他心神已乱,不等马头斩下令,便踩着屋瓦健步跃起,脚尖在房檐上掠过,递出短刺,直取他的面门。

上官情果然心神已乱,反应竟慢了半拍。

在这样狭窄的地方,稍有不慎都足以致命,沾满血的短刺犹如猛兽利爪,房屋间的罅隙犹如峭壁深渊。

上官情仅仅慢了一招,便被对方压制,逼至屋檐尽头,瓦片从他脚边滑脱,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马头斩也追了上来,手中的钢刃泛着乌黑的色泽,而上官情的刀抵在短刺上,已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抵挡接下来的一击。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堕入修罗地狱,无间的黑暗仿佛对他张开双臂,划过脸庞的风,抵在颈侧的刀,都化作触手可及的拥抱。

不知为何,他竟感到一丝快慰。他已精疲力尽,不论是面对这场争斗,还是面对之前漫长无涯的流浪,塞外的雪,刺骨的风,无边无际的孤独。

他终于咳出了声,血从喉底涌出,化在舌间,留下一片难以言喻的腥苦。

但吻颈的刀没有落下,他没能如愿以偿地投入死亡。

替他挡下这一击的,是昆吾剑。

锷上芙蓉,匣中霜雪,都不足以形容昆吾剑的锋芒。神兵出鞘,将明月尘手中的短刺生生击飞,又将马头斩逼得退了一截。

持剑的人挡在上官情面前,朗声道:“不好意思,我这朋友不善言辞,你们若是再用花言巧语欺负他,我一个当镖头的,可不能坐视不理了。”

他的声音里全无阴霾,比剑身上流转的光辉更明朗,好像是撕开黑暗的阳光本身。

白衣立于房檐上,像是融在风里。

马头斩冷笑道:“你难道没有听清我方才的话?”

他也讪笑着答道:“我只顾着爬墙,哪里顾得上听你的废话。对了,你的同伴有没有告诉你,我赵识途已经不做狗了,更不听狗放屁。”

他的话音未落,房檐底下便又翻上两个人来,脚踏着瓦片,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动。

其中一个道:“原来跟着你,不仅要演戏,还要爬墙,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另一个道:“你骂人的话,当真难听得很,以后少拿礼数仪态来教训我了。”

这两人,正是明月珠和骆欢。

他们虽没有上官情那般厉害的轻功,但总算有一双完好的手脚,攀着砖瓦,蹬着窗沿,总算能够爬上来。

他们爬墙的方式毫不体面,一点也不君子,让一群江湖人士、衙门差役看了去,难免沦为笑柄,护途镖局转眼又成了糊涂镖局。但在赵识途眼里,同伴比名声更重要,他素来是有原则的人,让他去当江景天那样的伪君子,还不如让他继续糊涂下去。

赵识途退了一步,凑到上官情身边,见他神色凝重,心里一沉,贴在他耳畔道:“你是不是已经没有力气了,莫要与他再拼,至少昆吾剑还在我们手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上官情微微点头,脚下挪动少许,向他靠近了些。赵识途只觉得肩上一沉,原来对方竟将身体的重量压上来,虚虚地倚着他。

马头斩见情况不妙,冷笑道:“你最好仔细想一想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说罢便携了明月尘,两人一起踏着屋檐,往远处遁去。

明月珠追了几步,眼看无望,不甘地停下来。

“啧,废话真多。”赵识途抱怨了一句,并未在意两人的去向。比起这个,他更在意身边人的状况。他柔声道:“上官,你还好吧?”

“无妨。”上官情低声答道,仍然虚虚地站着,没有挪动。

赵识途反应过来:“你不想让他们发现?”

上官情点点头。

“我知道了。”赵识途没有多问,只是把手绕过他的背后,一面撑住他,一面在他腰侧轻拍了几下。

他望着远处渐渐沉落的暮色,心上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

夕阳泛着淡金色的辉光,驱散层云,在大街小巷的石板路上洒下一层金沙。

这漫长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第53章 乘月几人归(一)

赵识途就这样看着夕阳,默然出神,直到骆欢转过头来,吞吞吐吐地问道:“我们……要怎么下去?”

他瞧见骆欢煞白的脸色,顿时觉得好笑,这孩子原来不仅怕黑,还怕高。若非他先前足智多谋地救了自己,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鬼。

赵识途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哎,这屋檐不过两层高,跳下去比爬上来容易多了,你该不会连这点轻功都没有吧?要不然你还是屁股朝外,一步一步地爬下去,以免摔断了腿,丢人现眼。”

“你才屁股朝外!”骆欢果然被他激怒,冲他吼了一嗓,纵身便跳了下去。

赵识途忙探向前去,目送对方轻盈地落在地上,这才放下心来。

骆欢还没站稳便转过身,仰起头,冲他比了个鬼脸。

明月珠摇了摇头,也跟在骆欢身后跃下墙去。

赵识途在上官情腰间拍了拍,“他们都走了,你不必硬撑了罢。”说着便搀着他,小心翼翼地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旁边。

瓦片又硬又咯,实在算不上舒服,尽管如此,赵识途还是感到一阵难得的轻松。疲惫像毛虫一般,在浑身各处乱爬,侵入四肢白骸,将仅剩的力气榨取�c-h-a��。

他实在是累了。逃出监牢之后,他便马不停蹄地满城奔走,搜集证据,运送赃物,才终于赶在护剑的队伍出发之前,揭穿这场阴谋。他已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合过眼。

耳畔的风声依旧很大,街上的景致随着暮霭一并下沉,仿佛被拉到很远的距离外。他看到明月珠和骆欢往燕无花方向去了,后者正指挥一干人救治江景天,天色渐昏,他看不太真切。不过江景天应该还活着。多亏明月尘刺的是他前胸,伤口不算深,并未触及重要的脏器。倘若刺的是脖子,怕是神仙都救不活他了。

明月尘是否真的打算杀死江景天,赵识途并不知道,他与这人几度交手,互拼谋略,却从不曾了解她的心。

岂止是自己,明月珠与她血脉相通,一同长大,亲密无间,到头来,还是不曾了解她。

到底怎样才算了解一个人?

他沉沉地思考着,隐约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从手臂相贴处徐徐传来。难道这样切实的温度,还不够近吗?

上官情深埋着头,若有所思,赵识途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揶揄道:“原来你也并不是铁打的,也会觉得疲惫。”

他微微抬起头,忽然毫无征兆地咳嗽起来,一只手捂在嘴上,肩膀随着胸腔剧烈颤抖。赵识途被他吓得够呛,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半晌,咳嗽声终于止住,上官情缓缓挪开手,手心竟有一滩血。

赵识途骇然色变:“你这岂止是劳累,怕是有内伤,我这就带你下去,让燕兄为你诊一诊。”

哪知上官情扯住他的胳膊,坚决地摇头。

“可是……”

“这并不是第一次。”

“好吧。”赵识途不得不放弃,转而在对方背上轻抚。上官情的呼吸慢慢缓和,头却依然垂着,闷声道:“我只是需要些时间恢复。”

赵识途柔声道:“好啊,不用担心,我在这儿陪你。”

上官情这才转过头,望着身边人,似有话要说,赵识途扯起嘴角,笑道:“这里又凉快,又舒服,还能眺见远处的山,入夜后说不定还有星星月亮可以看。你恢复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权当下面的世界,与你我无关。”

“你……”上官情嘴唇翕动,似有万语千言,却都堵在嗓子口,一个字也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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