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mbre Dans L'eau 作者:燕缺【完结】(4)

2019-05-23  作者|标签:燕缺

  半小时后,安格斯习惯x_ing地站在距桌面四十公分的位置,欣赏脚下略有磨损的波斯地毯,为泛白的足形轮廓感到分外满足。法西诺斯背对他换上银灰色的浴袍,不过这无关紧要,他依然能从葡萄酒香里甄别出浴后特有的气息:北欧雪松般的冷香,伴随幽秘的清苦。

  “我想弗伦诺先生对夫人的病况起了疑心。”

  “即使是一朵假花,赏玩久了也会有些情分,何况它的确美丽。”

  法西诺斯单手支头,另一手摆弄着小巧的粉紫水晶瓶,瓶口是精致的玫瑰花冠,设计者别有匠心地使花冠在某一角度呈现女人的窈窕体态,饱满瓣尖勾勒出唇珠的弧度,拥簇的几片则像是冶艳的笑靥。

  他拔离软木塞,取手巾沾取少量液体,举远轻轻一挥。

  香水前调以玫瑰味为主,诱使品鉴者陷进某个初夏清晨,晨雾中,金发少女珍珠色的赤足徐徐踱过碧Cao,晶莹露珠悄然缀上她优美的足弓。玫瑰丛由稀疏至稠密,直至汇聚为漫漫无穷的长河,中调的玫瑰味浓郁到极致,没药、茉莉香加入香曲,甘为陪衬。少女已蜕变为女人,她不着寸缕立在阳光中,红艳的玫瑰妆扮她无瑕迷人的胴体,像覆盖冰雪上柔滑轻薄的红缎。玫瑰在后调时渐渐衰弱,甜蜜馥郁转为雪松与茶叶的清婉,之前的幻象烟消云散,仅有枯黄的百合依偎着女人惨淡的遗容。

  一味浓艳的香,若无尾调补救,最甜腻时甚至矫作艳俗。

  “这不像您偏爱的风格。”

  “送给亲爱的亚度尼斯的礼物,总要特别点儿。”法西诺斯若有所思地转着瓶身,“‘撒莱的礼赞’,怎么样?”

  ——

  “去陪你的母亲。”塞西尔说,“兰切斯特在这就够了。”

  塞西尔·卡赛德伊从前年起就不能称作康健了,疾病先一步在视觉上降临,悄然摧毁他直视长子的勇气。他避开不必要的接触勾走法西诺斯取来的精油,像被少年铂金色的头发刺疼了眼睛。

  芬芳的精油微粒懒洋洋混入凝积的气体,遮盖着那股像老旧羊毛衣闷在衣柜里的y-ins-hi、发霉的恶臭。法西诺斯按对待陌生人的口吻向塞西尔道别,他的父亲无精打采地挥动纤细得可笑的手,不久前那里刚飞过一只苍蝇。

  五百码外矗立着庄园的主建筑,整齐坚固的灰色砖石看似严丝合缝,依附底部的青苔却验证了时间的冷酷无情,惨绿色沿砌好的分界攀至两英尺高的地方,最初一层滋生于弗伦诺时代,直到负债累累的老赛迪艾亲手终结了它。这座祖宅通过婚姻这条细而脆弱的命运纱线和卡赛德伊的标牌捆绑,新主人只改动了那座老掉牙的教堂,现在,它是如假包换的钟楼了。

  妲莉拉的卧室在二楼尽头,法西诺斯上楼时没有看到沙利叶,他走到卧室前,脚步很轻。

  卧室门虚掩着。

  异样的气味与断续的微响漏出了空隙,他谨慎地拓宽扁缝,贴上耳廓。

  拉上窗帘的房屋沉闷昏暗,弗伦诺玫瑰头朝下抵靠着梳妆台,身体余部像一串虚悬的雪亮风信子。她小巧丰润的嘴唇半张,如在吟唱厄洛斯弹奏的歌谣,但实际上,是因为长于她体内的隐形母蛇爬出了口腔,珍珠贝般的牙才会不住抖动。

  “亚度尼斯……”别于平日,妲莉拉的呼吸急切粘腻,少女的天真宛如琥珀中的虫尸留刻在她的声调中,“我不想等下去了!”

  “别太着急,我的小云雀。再等些时候……至少也要等法诺长成一个真正的卡赛德伊。”

  “可我受不了了!”妲莉拉在啜泣,“他叫他法西诺斯……法西诺斯……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Facinus!要不是沙利叶——啊,上帝!”她捂住脸,那条隐形的蛇在指缝后发出了低沉的嘶嘶声,“要是没有沙利叶就好了!那个——那个恶心的孩子!”

  法西诺斯厌恶地把门拉回之前的位置,下一刻,他不及收回的狰狞僵在了眼角。

  刚才不在的沙利叶抱拢膝盖坐在楼梯拐角,或许坐了有一会儿了。听见兄长的足音,这属神的加百列稍扬起头颅,眼神饱含被背弃的控诉,湛蓝虹膜中的每束暗纹扭曲、变形、分裂,迸发千万支燃烧蓝白火焰的箭镞,洞穿他的心脏——那团腐烂的、形同刺猬的肉块。

  沙利叶!

  沙利叶……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在一阵空洞的疼痛中醒来。

  这时离天亮不远,晨光生丝般在这间静无人声的寝居漂浮。床头栖息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黑影,那是沙利叶白日扎好的花束。他把已见枯萎迹象的花朵取出来,紧贴上凉透的心口。花冠与花萼交嵌处仿佛藏有向人体输入花汁的管道,汁液的成分驳杂:嫉妒的毒液、贪婪的泥浆,基质是难以言喻的餍足与安宁。它使冻结的血液极速回温,在绝对的死寂中,汩汩水声震耳欲聋。

  但它还应更滚烫些——灼烫灵魂的。

  法西诺斯搓去指尖残存的暗香,背向第一抹曦光披上晨衣,消失在一面伪装成画像的门后。

  (3)Cinnamon

  布罗德·克莱夫挤进蒙特街4号,汗臭和劣质烟卷的混合气体当即为他送上热切的问候。他猛抽鼻子,脱下外套甩上椅背,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调查很不顺利。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为勘察大开方便之门,包括容忍布罗德惊扰老卡赛德伊的安眠地(瑟斯提:“我的好先生,穷凶恶极的罪犯都不会做这种下流事!”),但门后的东西绝不会令人振奋——可能是一只把猎物骗进陷阱的肥蜘蛛。

  两个家族的一系列“不幸”始于三年前。老弗伦诺最早去见上帝(强健得可以和狒狒媲美,拿马鞭抽打仆人是他最喜爱的娱乐项目。他的心脏在某个清晨罢了工);其次是病魔缠身的塞西亚·卡赛德伊,据说是死于肺气道缺氧造成的心室肥大;最后是妲莉拉,她的去世使瑟兰德郡的所有绅士失去了共同的求爱对象。老人、多病的懦夫、忧郁的寡妇,的确没什么疑点——“表面上,”他嘟囔,“该死的。”

  即便是从完美的“巧合链”里揪出点人为的痕迹来,好好先生瑟斯提也不会放任他去对付那群新贵的。

  “我需要的……”他无聊地想,“一个机会,只是一个机会。”

  “咔嚓”——他年轻而野心勃勃的同事正兜着理应属于他的“机会”从瑟斯提办公室走来,昂首阔步,像个滑稽戏演员。

  布罗德挺直背脊,借玻璃窗拔掉一根显眼的白发:“又有肥差了,莱特?”

  “还不赖。但瑟斯提先生好像不太高兴,有些规则没那么明晃晃,可要是有人接二连三地违反它,也会带来不少麻烦的。”

  布罗德的目光抓着他打得规规矩矩的领结,如果可以,他还想上移一段扎穿那条舌头。

  “别紧张,布罗德。”他怜悯的微笑叫人恼火,“几天后,德兰郡的所有名流都将在罗塞特夫人的会客厅里齐聚一堂,我们只需要尽情享用鱼子酱和肥美的鹅肝,顺带充当使人安心的摆件就够了。”

  “‘我们’?”他对挤进一只发臭的沙丁鱼罐头兴趣缺缺。

  “坦白说吧,我向瑟斯提先生提起了你。”

  “我应付不了这种场合。”

  “上个月博物馆前发生暴动,要不是蒙特街及时下发指示,他们中的许多人会遭受不小的损失。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加派一个老手表明态度。”莱特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卡赛德伊家的小少爷也会出席,要想在法西诺斯·卡赛德伊的防线上敲道缝儿,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你明白我的意思?”

  瑟斯提肥胖的上半身正费力门后挪出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中止了这次谈话。

  布罗德·克莱夫先生开始认真回忆,他那件皱巴巴的礼服是不是仍然被埋在报纸堆里。

  不同于警探先生,他们的话题中心人物对这类活动唯恐避之不及。在布罗德懊恼地熨平礼服的同一时分,沙利叶正心惊胆战地盯着不断下降的备忘录,祈祷兰切斯特能早些把它念完。

  “……需要遵守的礼节就这些,不多。”兰切斯特重新打开另一只纸卷,沙利叶不禁抽了口凉气,几乎同时捂住了嘴,“这里是五天后宴会来宾的资料。”

  “全部都要记?”沙利叶不抱希望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双眼睛向人恳求时的模样尤为动人,微垂的眼角温顺无害,蔚蓝虹膜敷着薄薄一层水泽,像是柔嫩的星辰花瓣,浸润着幼鹿般的澄澈,但这仅仅只软化了被恳求者的口吻。管家把两份连缀起来近四十英寸的纸张展平:“记忆是绅士的基础必修课。先生对您抱有很高的期望,您应该能做到更好——牢记并运用它。”

  很高的期望?

  沙利叶在心口画了一个十字,简单的笔划仿佛可以刺到心脏,立刻牵带出一种幽微的隐痛。他不敢去想有关法诺的任何事,提起钢笔,把那堆密密麻麻的文字整理成简单的关系图。

  沙利叶并不抗拒“牢记”本身。得益于法西诺斯严格的督导和他害羞沉静的x_ing格,他可以轻松地记住上千种香料的名字和气味,背诵几十种香水的配方。妲莉拉对沙利叶不怎么上心,是年长五岁的法诺铸造了他的童年、记忆,他的世界和一切。

  两个小时后,少年才意识到他还没有离开这个怪圈。

  关系图没画完,三分之二的纸张被大朵的丁香(法诺和他最喜欢的花)铺满,俨然是愁郁的写照。兰切斯特大概正在安排晚餐,沙利叶闻到浅淡的迷迭香,明白他即将将和空座位一起享用晚餐。他喜欢迷迭香,法西诺斯则完全相反。成年以后,他的兄长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好恶,只是闻到迷迭香会幅度极小地敛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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