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雨录 作者:司非言【完结】(28)

2019-05-21  作者|标签:司非言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据说宋朝徽宗皇帝曾考试天下画家,主考官出题曰:踏花归去马蹄香。等到交卷后,主考官阅尽画稿均不甚满意,直至看见有一人画道一官人打马归去,几只蝴蝶追逐着扬起的马蹄翩跹起舞时方才如获至宝,评为第一。我不曾见过那画,但只想像那画面,还有那诗,便已觉得美不可言。如今正值江南落花,蝴蝶起舞之际,我这马儿如此俊朗,纵然落花不香,但想必也是能招来蝴蝶嬉戏留连的。”

  明子绪不禁莞尔,觉得眼前这少女的姿态真是尤为可爱,便是眼前这落英之舞,也是万万及不上她的。

  只听那少女粲然一笑,又继续说道:“又纵使她们也不喜欢我这马儿的俊朗,那我生得和她们一般明媚可爱,心里又是如此地恋爱她们,料想她们也应当如是这般地恋爱我吧!如此便围着我跳舞也定是和那画是一样美的。”

  明子绪心里一颤,他知道,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终于在他的生命里发生了。

  飞雨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呢?她身边的人都是这般如她一样可爱么?见识广博却又骄傲敏感。算起来后延墨应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也有二十七八了吧,虽然聪明时像一只狡猾的受了惊吓的兔子,可天真起来却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若是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她成长的地方呢。明虚道人心里想着。

  他看了一眼眼前昂然挺立的年轻人,又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近日天气都很好,你若是准备走了便趁早走吧,以你的身手,武当之大,方师弟很难发现你。可若是等到大雪封山,道路便难行了,那时一切便不好说了。”

  后延墨转身便走,堪堪迈出几步后却又突然停下来问道:“之前你不知道我的具体身份,如今我已言明我是赤焰侯之子,而你身为武当掌门,就如此任我离开?”

  明虚道人又笑了,问道:“有何不妥么?”

  后延墨转过身来,面上的冰冷已经变作嘲讽,可开口说话时语气仍是冷若冰霜:“你以为赤焰侯是什么人?”

  明虚道人似乎有些意外,答道:“其实他曾经已将飞雨托付给我,可飞雨最后却还是担心不下,终于折了回去救他。就此看来,他纵然有些令人讨厌之处,但也绝非大j-ian大恶之人吧。”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闭关七年,不闻世事,时常沉溺在过往的记忆之中,不可断绝。仔细想来,当年赤焰教似乎并未做出十分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却莫名地招来世人的嫉恨仇视,却也令人费解。但事已至此,世人在心中早已形成固定认知,不可动摇,只是有时想得深了便未免令人感到凄凉。”

  后延墨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又问道:“那你又以为公子起是什么人?”

  “公子起曾拜会过家师,我有幸见过其人。他的风华气度,确实令人一见倾心,实可谓之天人。纵使他没有做出那些至今为人津津乐道的壮举传说,只见其人,以言语相交,其个x_ing魅力亦是令人心折不已。”

  后延墨仰天大笑,突然间笑声又戛然而止,竟用十分玩味的语气说道:“那你可知公子起称我父亲为世叔,而我和父亲则称他作少主?”

  明虚道人闻言一震,脸上满是惊疑之色。四年了,世间让他动心之事日益增多。花开春风,虫鸣秋Cao,莫不比以往更让人觉得可爱。但令他感到震惊,还不自觉地流露出形色来的事情却是再也没有过了。

  “我父亲只不过是为公子起铺路而已,纵然施暴行恶也是在所难免,因此世人肆意折辱他也就罢了。但你可知慕容一族竟也将他视作叛徒!他老人家一生为慕容一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你说可笑不可笑?”

  明虚道人心里妄生了念想,便闭上双眼,静心盘坐,听他继续说下去。

  后延墨看了他一眼,果然继续说道:“我虽然心里愤恨,但细想之下,我父亲已然以死成全了公子起的盛名,可谓功德圆满,何以公子起却将他视作叛徒,另一方面又分外地关照起我?我不得不怀疑当年是否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事实。

  “我心里终日惶惑不安,一年前终于逃了出来想要寻找答案。不过慕容一氏的前辈们自我父亲死后便已然不再信任我,因此派了人手来抓我。因此这一年来我隐迹于武当一则是想杀你,另一则却是为了躲避慕容一族的追捕了。不过奉命来捉我之人虽然看似谦恭和顺,但我却知道他内心并不喜欢宗族之事。这一年来我几乎不曾听过他的消息,想来多半竟也是趁此机会摆脱家族事务了。

  “而最近半年来,自景呈毓暴毙后,便有唐门重创,蓝家灭门,拥雪山庄瓦解等诸多大事发生。这其中历历诸事,论及诡异之冠却要数景呈毓暴死了,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此之后才接二连三地发生。更何况景呈毓是当年武林盟主梅远山的义弟,对当年之事定然知晓诸多内情。我听说他暴死后他的徒弟沈临渊甚至不顾丧仪便急匆匆地赶回京师,以沈临渊铁捕的才干定是对当年之事有了惊天发现才至于如此失态失礼。而且后来的事情虽然看似与景呈毓之死毫无联系,但却依旧让我觉得它们也只不过是我父亲当年之死的延续罢了。便是无尘子如此急于将掌门之位传于你这声名狼藉的大弟子想必也逃不过此算。”

  明虚道人依旧默默不语,许久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问道:“那飞雨呢?飞雨又何必要死呢?”

  那飞雨呢?飞雨又何至于此呢?还尚未来得及细想这些,后延墨只听到花飞雨的名字,冷傲的表情和语气便已然瞬间冰消瓦解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变得温柔起来,凄然答道:“我也不知道。当初只是人手不够,几乎所有能用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飞雨武功再好也不过一介女流,并无十分险要的任务,只是从旁协助我父亲分担一些事务。我也从没想过她会死。”

  明虚道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便有眼泪濡s-hi了眼角,又顺势悄悄地流淌下来。

  “我有预感,许多事情都快要水落石出了。你心中若还有一丝执念,不如同我一道离开这武当山。”

  明虚道人站起身来,树上的雾凇奇观已经不知于何时泯然无迹了,方才满目的素裹银妆便只剩下成片成片的漆黑树干,坚冷如铁。铁树银花花已散,空气却变得格外清澈起来,天空一片湛蓝,微风无云。他静静地站在山顶,泪痕终于渐渐地也风干消逝了。

  如此美妙的天气,似乎有些不太适合今日的气氛呢。他心里想着,一甩道袍挂在金殿前右边的一只铜鹤上。

第24章 宗谷辰(上)

  宗谷辰(上)——燕无痕雪夜离家

  十二月的京师早已进入深冬时节,不期便会有雪天。霰雪纷其无垠,云霏霏而承宇。是时整个京城便一片洁白,纤尘不染。将军府以黑色调为主,虽然占地并不是十分广阔,却尽显庄严肃穆。

  殷无伤自从云南回师后,心里总是对此次用兵检举之事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情绪始终郁闷不快,不久便自请调回北地边境驻防去了。而少君泪竭揽月而终后,燕翔回到京城也一直心神恍惚,魂不守舍,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虽有众人多方宽慰劝解,却始终无益于事。

  苏雨蝉担心不下,每日便陪着他说些温柔感动的话。她看见庭前空空落落,小雪断断续续地下着,竟是一幅毫无生机的样子,便温言说道:“我看见翩翩的房前院里种了许多桃花,想来等到春天绽放的时候定然十分壮观美好。相比之下你这房前便显得有些冷清了,不如也种些花Cao树木,待她生长也是足以安慰人心的。”

  燕翔听了心里更加痛苦了,可他神思虽然浑噩,却依然感受得出苏雨蝉一片心意,便答道:“那是翩翩小时候大哥为她种的。是了,今年早些时候我便该在处此种几株梅花的。如此一来冬春相继,花香四时不断,想想果然是十分美好的。”

  他原是实在不忍苏雨蝉为了自己而身心劳苦,便装作无事的样子像以往一样多言好动,可一开口声音却不由得变得十分沙哑。

  苏雨蝉听到他提起已故去的大哥燕翊,心里后悔失言,便忍不住去看燕翔的表情,一阵心疼。而燕翔感觉到苏雨蝉的目光,方才反应过来苏雨蝉定是因梅树想起哥哥了,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了,讪讪地低了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苏雨蝉本想抱着燕翔抚慰他,可她身材实在削瘦,最终却是钻进了燕翔怀里,泣声说道:“我以前常常羡慕欧阳大哥和拥雪姐姐的感情,经常地感动不已。可现在回忆起来,却总是想起慧极则伤,情深不寿的话来。原本他们二人都是谪仙一样的人物,世间荣辱本是俱不在乎的,偏偏一相遇却双双地堕下凡尘来。是非名利,若是世人都在乎,他们自己的不在乎又怎能算作不在乎呢?

  “欧阳大哥的人品身世俱是一等高洁,拥雪姐姐爱极了欧阳大哥,便时常自惭形秽,总担心自己会污损欧阳大哥的声名。而欧阳大哥也担心拥雪姐姐因此遭到无端的责难,于是更加地爱护她。可欧阳大哥越是爱护她,拥雪姐姐就越怕世人因自己而贬损欧阳大哥。如此他们爱之弥深,则忧之愈甚,最终竟因深情而逝,怪不得你的。”

  燕翔默不作声,苏雨蝉却察觉到他的身体不自主地轻轻颤抖,便抱得他更紧了,又继续说道:“他们离了这片世界,便再无忧戚惶患了,自由自在地享受恩爱,心里自是也不会怪你的。倘若偶尔想起我们来,想必更是不忍见你如此自责的样子。”

  燕翔回京路上便一直彷徨无定,比燕翎善后领兵回京还晚。回到家中后家人也不敢轻易妄提少君与拥雪夫人,虽然时常劝慰,可他满怀悲戚却始终深藏心里,不能发泄。苏雨蝉似乎察觉到他轻轻的啜泣声,突然地就听到他放声大哭起来,紧紧搂着苏雨蝉不敢放松。

  “八年前我害死了大哥,现在又害死了欧阳和嫂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都是我天生不祥,克兄害友。”燕翔骤然崩溃,声泪俱下,难免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连他们葬礼都不敢去,连他们最后一面都不敢见。是我的错,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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