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雨录 作者:司非言【完结】(27)

2019-05-21  作者|标签:司非言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传闻水月公子与拥雪夫人死后洞庭之民莫不哀恸欲绝,接连一月不市鱼r_ou_,不闻歌舞。夜间河灯纸船,布满洞庭湖面,人声咽泣,密于风声虫鸣。这般传言纵然有夸张之处,却也分明体现了人心所向。当今朝廷原已颇受百姓信任,而皇上登基刚满一年,自然不愿寒了民心。如今朝廷为拥雪山庄平反,又下诏追赏,非但会消泯民间江湖怨言,而且世人见到当今天子竟如此嘉赏少君也定将会感动万分,把对少君的敬慕之心转移到天子身上吧。”

  “正是如此。何况在燕翎围困拥雪山庄的前几日,便有许多岳阳民众集结闹事,若非一神秘人从天而降,立在城头晓以大义,还不知今日是何等地步。此事由岳阳守亲自奏明皇上,却非是野史传闻了。”

  明虚道人听了似乎十分感慨,然而却并无回应,方子皇便又继续说道:“而且据闻在蓝家收缴的拥雪山庄所铸刀剑规格不一,并不像是军中器械。因此有人传言拥雪山庄铸剑无数,精品无算,常常为人收藏,那些刀剑不过是蓝家四处从收藏人家那里搜刮而来。此外,据传还有人拿出早些时候蓝家向拥雪山庄购置兵器却被少君拒绝的字据来加以佐证。此事若是属实,那么想必岳阳之民心中也已知晓少君死其非罪,因而心中怜惜作出如此种种悼念之举自是深可信之了。”

  方子皇虽然尚简,但却能一人用双剑使出武当最繁复的剑法,自然是不笨的。明虚道人当然知道这些,他也清楚方子皇此时心中的憋屈与不满。

  明虚道人叹了口气,看着方子皇缓缓问道:“便是如此,又该如何呢?”

  方子皇原本义愤填膺,胸中一口浊气不散不快,只望可以痛快淋漓地发泄一番。然而此时明虚道人如此一问,方子皇突然间莫名地有些怔住了。

  他心里默默想了许久,一时之间竟是觉得无言以对。此事纵然荒诞到令人郁闷,可事已至此,又该如何呢?皇上已下了平反追赏诏书,难道自己还妄想要用江湖规矩去抗争么?

  方子皇想不出答案。

  他抬头又看看明虚道人,忽然间他觉得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位大师兄了。并不是因为他如今披头散发,身着灰色道袍的形象实在和他的年龄相貌不相称。实际上,方子皇反倒觉得如今他不束发戴冠的样子更像是从前那个狂狷无形的大师兄,只是,他的骨子里却隐隐地透露出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陌生气息。

  方子皇觉得有一些恍惚。

  他不禁想起八年前的时候,他们师兄弟三人联剑江湖,惩j-ian除恶,何等的潇洒恣意。那时的大师兄还不是如今眼前的静如秋水的明虚道人,而是一个叫做明子绪的爽朗不羁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虽然他现在依旧年轻。可时光的印迹却往往并不止于留痕表面,更多的时候是直入骨髓,深刻而又难以察觉。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明虚道人也不是叫明子绪,掌教真人无尘子说他有慧根,给他取的名字叫做明子虚。可自晓事后明虚道人便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又不敢太过分引得三师叔绝尘子责罚,于是自己便偷偷改成了明子绪,听起来也无太大差别。然而,最终还是让绝尘子发觉,险些被罚了一通。幸得无尘道长并不在意,只是笑笑,二师叔出尘子便发话由他去了。

  那时的明子绪真是任情任x_ing,又豪情万丈啊!即便是最后爱上了魔教赤焰侯的义女花飞雨,依旧义无反顾,我行我素。后来花飞雨身死,明子绪虽然悲痛欲绝,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也颇多失态失礼之处。

  但在方子皇看来,正当如此,他才依然是自己认识了解的那个大师兄,丝毫没有变过。掌教真人无尘子似乎也如此觉得,所以才不顾世人欲杀之而后快的愤懑之情只罚了他思过三年吧。

  既然如此,那么所有的变化是在什么时候呢?

  五年前,明子绪三年思过期满,许多人过来看热闹。那时的明子绪双眼无神,空洞僵硬,面无表情地跪谢于世人面前,如同行尸走r_ou_一般漠然地说道:“我明子绪,错了。”

  方子皇看着他生生地忏悔自己的罪过,责悔自己不该爱上魔教的妖女,心里一阵阵疼痛,却仍然感觉得到他并没有变,只是心里依旧悲伤罢了。

  无尘道长似乎有些失望。

  “你既不知错,何必认错?”

  明子绪讷讷无言。于是又是四年。四年过后,明子绪再出关时,方子皇和宗子羡堪堪从华山赶回武当,不曾知晓掌教真人的训示。明子绪一看到他们俩师兄弟便笑了,亲切开朗。

  方子皇和宗子羡心里都十分庆幸,大师兄终于回来了。

  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武当山不在五岳之中,却有“五岳之冠”的美名,仙踪飘渺,紫气霓生。明子绪自第二次出关以来便时常喜欢独立在金顶之上,静静地看着云海潮生,松涛波起。

  宗子羡问方子皇:“你说大师兄真的释怀了么?”

  方子皇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若非如此,师父怎肯放他出关?再说都已经七年了,便是如世间夫妻朝夕相对,爱情也该渐渐地淡了,何况他们这生死离别造成的无妄思恋呢?”

  宗子羡笑笑,说道:“你曾经说只要大师兄走出这片悲伤便会变回从前。我最近一直觉得大师兄确实已经变了,只不过却不是变回从前。所以,你说他如今到底是悲伤还是不悲伤呢?”

  现在想想,果然还是宗师弟的感情更加细腻一些啊。方子皇心里想着。若非宗子羡数月前收到家书得知母亲生病回家探望,方子皇此刻真想拉着宗子羡再重新讨论一下这些问题。他看着明虚道人的背影,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还爱飞雨姑娘么?”

  明虚道人回过身来,似乎有些意外方子皇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片刻的沉默,明子绪又背过身去。

  “我爱她,一如昨日。”

  一如昨日。

  方子皇心里重复地默念着这句话,再次觉得无言以对。

  七年的时光,在大师兄对花飞雨的感情面前,就只堪堪不过一夜么?

  方子皇自然知道明子绪早已情至深处,可还是不免觉得有些意外。他素来豪壮激进,此刻却莫名地在心里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悲凉,如此感x_ing的词汇还是平生第一次浮现在自己心里吧。殿内烟香熏染,似梦如幻。

  方子皇忽然隐隐地生出了想要逃离这一片迷离虚空的念头。

第23章 后延墨(下)

  后延墨(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凛冬之月,寒气结冰,见之如雪,依附于树枝之上,亦如春风夜来,勾引得一片玉树琼花。明虚道人独立金顶,日出渐高,不知何时琼花亦已渐渐飘散。

  明虚道人心里感慨,便听有人自身后而来,说道:“据书上载,此景俗称树挂,齐鲁谓之雾凇,乃冬日寒气所生,十分难得。只有在冬季寒冷漫长之地,静风少云的晴朗冬日里方能有幸一睹其瑰丽。然其美则美矣,却瞬息无常,日出便飘散而逝了。”

  明虚道人知道是后延墨,也不回头,答道:“若非其瞬息而逝,又如何引人心心念念挥之不去?既然已引得人心心念念,又如何能谓之瞬息而逝?短暂与长久岂是如此轻易可以说得清楚的。”

  后延墨拣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也不理他这一番回话,突兀地说道: “今天我最后一次杀你,然后就要走了。”

  “嗯,你早应该走了。”

  “你不问问我究竟是何人,又因何非要杀你么?”

  “如月之华,敛于一线。你的那对月敛刃,还有你施展的刀法,方师弟和宗师弟虽不认识,我却是认识的。”明虚道人也挑了一块石头安然坐下。“飞雨她没有你娴熟,而且她用的两柄弯刀,也不及你的那对月敛刃凶险凌厉。”

  “飞雨是我义妹,赤焰侯是我生父。”

  明虚道人似乎微微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只是恋慕她的师兄弟。”

  “开始确实如此,后来我向她表白心迹后她便成了我的义妹。我父亲确实也一直待她如女儿。”后延墨不禁有些失落,一阵怅惘后突然又变得凌厉起来,“她因你而死,你却好好地活着!你为什么不救她?”

  “我活着,她便活着。”明虚道人抬头看一眼苍茫的天空,“她没有救出她的义父,一定希望我能好好地活下来吧。”

  后延墨似乎十分反感,冷哼一声,说道:“你现在什么都已知道了,死了总也不冤了。”说着身形便一跃而起,双手中指闪过一线幽蓝的光芒向明虚道人咽喉切去。

  明虚道人似乎早已习惯,道袍长袖一拂,人又跃到一丈以外了,淡然地答道:“可是自从你前几个月告诉我你的名字后,我便知道你已经不想杀我了。”

  后延墨冷僻的表情一旦挂在脸上似乎便永远拂不去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僵硬起来,与先前娓娓叙述雾凇景致的时候判若两人。他又冷哼一声,才说道:“你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了,我告诉你我的名字非是我不想杀你,而是想要你知道你确实该死。我听人说武当三子皆良,二子方皇。当初在华山时我不知你仍在闭关思过,误和他交过手。虽然其双剑绝技名下无虚,然而我若决意杀他也定非难事。但我不知你这七八年经历了什么,方子皇的武功已不如你。我现在不杀你只是因为杀不了你而已。”

  他乜斜着眼睛讥诮地看了明虚道人一眼,又昂首挺胸睥睨苍穹,傲然说道:“你我只在伯仲之间,日后我只要再多一份把握便立刻回来取你x_ing命。”

  明虚道人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想起初见花飞雨的时候。

  那是在一个落英缤纷,飞花如雨的季节,所有的景物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美。花飞雨在花荫道上打马疾驰,却又时时地勒马扬蹄。明子绪不禁觉得十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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