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旧事 作者:酒眠花【完结】(2)

2019-05-20  作者|标签:酒眠花 相爱相杀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江湖恩怨

文案:

漠北,荒城,狂风,孤月。

方及弱冠的陈忆安因家族卷入朝廷党争,被发配至极北之地的朔方城。

南泽和九夷战争不断,生命如风中之絮,随时都会凋零。

那个乐者坐在墙边,抱着他的琴。指尖下流淌的,是绿洲的清泉和大漠的月光。

于是他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y-in差阳错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忆安,伏伶 ┃ 配角: ┃ 其它:古风架空,战争,权谋

第1章 荒城

  龙景十八年,秋。

  日头高悬半空,天穹像是蒙着一层薄纱,苍白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晦黄,朦胧不清。朔风猛烈地吹刮着这片荒芜的土地,稀疏的Cao根伏在地上摇曳,沙砾在半空中飞卷,昼夜不息地击打着高耸的夯土城墙。

  此处四周皆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和连绵起伏的岩丘,只有一座城池孤独地伫立其中。城墙上的南泽旗帜在风中摇曳,稀疏的马匹蹄印散布在驿道上。附近渺无人烟,直要令人以为这是一座荒城。

  事实上,这座城池的别称正是“荒城”。二十年前,南泽大将军唐弋率军十万与九夷战于边境,最后南泽大胜,九夷军退回极北雪原之中。这座城池也在那时易主,由九夷的千丝城更名为南泽的朔方城。

  唐弋在攻占城池之后,曾下令所有九夷人迁出该城,如有不从者就地屠戮。当时正值严冬,方圆百里鸟兽飞绝,入夜更是滴水成冰,在途中冻饿而死的九夷人不计其数。于是本就人烟稀少的朔方城变得更为荒芜,除了寥寥几户边民,长居的便只剩下被发配于此的流犯。除此之外,还有一支三千人的南泽军队驻扎,号朔方军。

  荒城之中,零星的民房散落四周,大多由夯土所筑,檐下挂着形态各异的丝绦,算是这满目昏黄中为数不多的亮色。偶有几个边民牵着驼马从中走过,铃声阵阵,随风悠扬地回荡四周。

  城北有着城中唯一一家酒肆,由于靠近朔方军的驻地,显得热闹许多。午后日头尚烈,几名身着甲胄的军人正在凉棚下大口饮酒,大声谈笑。一名须发皆白、肤色蜡黄的老者穿梭其中,殷勤招呼。他的一张脸上丘壑纵横,像是龟裂的土地,几乎看不出五官的形状,身板短小精悍,一看就已习惯了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中讨生活。

  夯土墙边则坐着一个年轻人,身穿厚厚的驼皮衣衫,怀里抱着一把琴。那琴面透着一种泛光的暗黄色,想来是被风沙磨砺,又被人反复摩挲,才形成了这种模样。几根细细的马尾琴弦勾在他的指尖,那手指骨节修长,指尖上密布着发白的硬茧。

  这酒肆名唤“一间酒肆”,也不知是谁起的名字,抑或是百姓随口叫出的称呼,被岁月保留了下来,一直延续至今。茶肆的主人是个老者,姓刘,南泽人,是个土生土长的边民。他年纪已大,做不了许多杂事,膝下也无子,便收养了一个义子,姓伏。那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弹得一手好琴,平素常以此换些银钱为生,就起了个名字,叫做伏伶。

  伏伶动了动手指,一连串清冽的琴声自他指尖流淌而出。琴声起的时候,酒肆里的高声笑闹就慢慢地停了,军官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望着他,四野只剩下风的声音。伏伶半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弹完了一整首曲子。那曲子没有名字,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从其中听到了绿洲的清泉,饮水的驼羊和大漠的月光。一曲毕,当即便有一名军官鼓起掌来,大声道:“好!”

  伏伶微微笑了一下,从沙地里捡起那些人扔给他的几个铜板。他身份低微,这些朔方军肯赞他一声,给他几文钱,已经算是很高的恩赏。刘老望见这一幕,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堆,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正当此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原本明烈的日头不知何时已藏进了云层之后,城头上飘扬的旌旗在片刻前还清晰可见,此刻已成了几个模糊的红点。变天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所有人都听到城墙那端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某种远古的巨兽正在咆哮,朝着他们一步步逼近。

  俗话说,荒城一年只刮两次风,一次就要刮半年。常居于此的边民最清楚,这股大漠上的妖风,要数秋季刮得最烈。风起的时候飞沙走石,三丈外不能视物。飓风往往刮一阵就歇上一阵,没起风,百姓们依旧照常过日子,风一起,大家就纷纷钻进预先挖好的地窖,将门一闩,猫在里面靠预先准备的食水过活。风过了,所有人钻出地窖,荒城便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也算是一大奇景。

  “起风了!起风了!”

  不远处有户人家高声喊着,“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随即那屋檐下挂着的一束彩绦就在狂风中猛烈地舞动起来。几个朔方军面面相觑,按照飓风侵袭的速度,他们是决计无法赶回驻地了。

  “小老儿家有地窖,几位军爷且下来暂避吧!”刘老见状,忙高声招呼。

  众人也无法,只得随着他到了那间土屋内。屋里很小,除了一床一灶没有别的摆设,可称得上家徒四壁。刘老在灶旁拨弄了半晌,总算打开一个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有一排木梯垂直往下。他年纪虽大,身手却可称得上敏捷,三两下爬下木梯,里面很快就透出了烛火的光亮。

  此时风已大得连说话声音都听不清楚了,房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随时都要倒塌一般。几个朔方军鱼贯而入,断后的则是伏伶,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自己的琴爬下木梯,关上地窖的门,用木条从里面闩住。做完这一切,他松开手,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厚实的门板将风声隔绝在外,由狂暴的咆哮变成了喑哑的呜咽。酒肆很小,这个地窖却很大,应该是专为来往的旅客准备的。此刻地窖四角都燃起了烛火,刘老取来清水和杂粮饼,给每个朔方军都分了一份,安慰道:“小老儿家地方虽简陋,食水绝对管够,几位军爷且安心待下。等风一停,老儿便用驼马将各位送回军营。”

  “欸,那倒不必,哥几个有手有脚,哪用得着费这份心。”一名朔方军摆手道。

  刘老点点头,不由得咧起了嘴。南泽的军队原本不是这样的,二十年的大将军唐弋以残虐狠毒著称,向来不将百姓当人。他仍记得那年春天赶着驼马出城,冰原上随处可见九夷人的尸体,横七竖八,或饿死或冻死,惨不忍睹。但后来的镇边将军唐朔风治军有方,朔方军的习x_ing大为改观,已颇受边民拥戴。

  众人在地窖中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时无话。时间慢慢地过去,风声始终呜咽不休。过了两个时辰,刘老忍不住打开地窖的门,刚一探头,便是一股狂风混着沙子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忙不迭关上门,喃喃道:“这风看来不到天明是刮不停了……”

  那几个朔方军的首领闻言,思忖片刻,一挥手,命令道:“今晚就歇在这里。”

  众人得令,纷纷在地窖中找个角落或坐或卧,行止也随意起来,三三两两地说起了闲话。那首领回过头,看见那个名唤伏伶的年轻人正抱着他的琴坐在角落,闭着双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沉吟片刻,正在犹豫是否要上去叨扰一下,只见那年轻人睁开眼,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他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转过头咳嗽了一声,说道:“你的琴弹得很好。”

  “谢谢。”伏伶道,静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新来的吗?”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在这里待久了,皮肤都会变得粗糙,尤其是双手,日夜在沙地里劳作,都会皲裂开来。”伏伶道,“而你的手,上面只有握刀留下的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去看伏伶的手,笑了一下,道:“不错,我的确是新来的。我姓陈,叫陈忆安,入朔方军不过一月。北地的气候,我还不太适应。”

  伏伶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地思索起来。像陈忆安这样年轻的军人,在南方前途无量,原本不该来这荒远的朔方。想来是在南方得罪了什么权贵,又或是犯下什么过错,这才被发配一般地派来戍边。他看到陈忆安眼里隐约的一丝落寞,愈发肯定了这个判断。

  “是没见过这样大的风么?”他问。

  “是啊。”陈忆安叹道,“一刮起来,好像天地都要被掀翻了一样。”

  伏伶笑了一下,道:“只有秋天才这样。秋天刮风,冬天大雪封山,雪要到来年的三月才会化。四五月是最好的时节,夏天烈日当空,能把人的皮肤烤焦。风虽大,总还有停的时候,大雪和烈日,那才是无处可藏。”

  陈忆安沉默半晌,皱着眉头问道:“这里的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活的人,自然活得下来。”伏伶道,“这也是生命的宝贵之处。”

  陈忆安微微一震。伏伶又闭上了眼睛,抱着他的琴。他的手指总是若有似无地挂在弦上,好像随时要开始弹奏一般。陈忆安注意到那琴上也束着彩绦,结子打得很细致,看来这琴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比贵重之物。

  夜色深沉,烛火幽微。外头狂风仍在呼啸,四周的窃窃私语也停了,几个朔方军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陷入深眠,就连那刘老儿也抱着胳膊歪在墙上一动不动。屋子里充斥着风声和鼾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的心事。

  龙景十八年,夏。

  长长的队伍在荒原上蔓延开去,烈日当空,晃得人睁不开眼,灼热的风吹得人嘴唇干裂,脚下的沙砾干燥而滚烫,蒸干了天地间一切水汽。衣衫褴褛的人们相互扶持着在这片漫无边际的荒原上行进,而他也是其中一员。

  从江南一路行来,已有三月,其中艰险劳苦自不必说。他自幼习武,年轻力壮,勉强还支撑得住,但与他同行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押吏都配着鞭子,见谁慢了脚步,上去动辄就是一顿笞打。天干日烈,押吏即使配了水囊仍需不停地舔舐干燥的嘴唇,叫苦不迭,便把焦躁都发泄在这些流犯身上。自从进了荒漠,四百多人的队伍便开始不断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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