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作者:从从从从鸾(上)【完结】(73)

2019-05-18  作者|标签:从从从从鸾 复仇虐渣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朕听闻过往燕室宗亲之中,你与他感情最为要好。”

  慕容冲不语,轻将卸下的腰封递给身旁的宫人,又悄如鬼魅一般游绕到苻坚身后,褪下绣龙镂凤的外袍,只留素色的中衣。

  右手腕处被一股力道擎住,连带腰腹就着同一股力气失去支撑,宋牙识趣,侧过身,带领一众宫人撤出帐外。

  就如同忘了多久之前便遇见的梦境,再或是已然忘却的经历,策奔失控的马儿,马背上不知前途的无助与无望,跌倒一瞬的恐惧。

  似是被什么人接住了,再然后……

  漂亮的烟目莫名笼上一层轻薄的水雾,长长的睫羽不安煽动,最终合着下落的眼睑于面上掷下一方灰黑的y-in影。

  “不替他在朕面前,说些什么?”

  耳畔一阵燥热的吐息,苻坚似能显然感出他的颤抖,唇稍牵扯开合,却哑然失声于即将出口的喉头。

  “陛下……”

  苻坚微撑起半身。

  “陛下……已有决断,何须问我。”

  腕间束缚瞬时松开,连带身上压人的紧迫一并消去,慕容冲重重呼出一口气,平复之后从石床跪坐而起,合拢枕席,钻入一层长薄的丝被之中。

  宋牙早便吩咐将一室的通透明亮降为几盏微弱的烛灯,如今借着这些仅有的光亮,便只能看清眼前一副宽厚的脊背轮廓。

  恍恍惚惚将要睡去,却被弥漫而来的一股酸涩催得立即醒来,慕容冲悄悄向外伸出一只手去,却又犹豫着收了回来,许久,似是在对着无人角落中的空气说话。

  “慕容凤此人,自幼爱说大话,许诺大事……但其实,胆识甚不如人。”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灯火摇曳,石床一阵窸窣声响,宋牙自画屏内退出,对外吩咐:“遣二人入内摇风,后半夜再将玉盘中寒冰撤换一次。”

  第六十四章 蜕

  慕容冲仿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尽是一些或朝思暮想或熟识不过的人物。先是四叔慕容恪,手中执了一根粗长的马鞭,却委委顿顿地拖在身后,再是父亲慕容儁,奄奄一息卧在正阳宫中的软塌之上。蓦然他们一起回过头来,盯紧他的眼眸中尽是令人发疯的讽刺与厌弃。

  想要尖叫,想要尽快逃离,转头的功夫却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这群人之中男男女女都有,多数还是孩童的模样,低埋的面庞渐渐从一片浓黑的y-in影中淡出,原都是在燕宫中曾要对他臣服礼拜的庶出兄弟、身份低贱的奴仆婢女……而后,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出第一声讥笑,随后便是铺天盖的如洪水一般地将他整个包围起来。

  这是怎么了?他做错了什么?

  抬起头,从层层叠叠的人面之后,是谁用漠然到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陌生到不敢叫出名字的……

  午后难得清凉如丝的清风将萦绕石床的纱帐撩起,催促冰冷的汗滴自鬓角流入枕上铺开的漆发,就像总算坠入期盼已久的无人之境,可以有一段足够不被打扰的时间来思考……

  思考些什么呢……他竟一时忘了梦中因何而茫然纠结。

  从窗外传来数声雀鸟的鸣啼之声,宛转活泼拌和着隐于密叶中蝉虫的聒噪。赤脚踏上冰凉的地面,珠帘外仍是一排面无生气的宫人,目光刻板地盯紧自己的脚尖,像是天长日久欲要在之上烧灼出两只焦黑的窟窿。

  放下珠帘,快步移到敞开的窗前,已然忘记从何时开始,除非非得面对,否则的话,他甚至不愿让任何一束目光触及到自己。

  至亲至疏,尚存的想念,也被能够猜测得到的鄙夷与厌恨打消。

  枝头上冠羽艳丽的鸟儿偏过头来用黑黢黢的眼睛打量着窗户里的人。

  曲起一只手臂支住窗框,下颔微低,抵着手腕,启唇仿着鸟儿的叫声轻唱两句,引得枝上的小东西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慕容冲仿佛兴致很高,立刻又学了两声,这一次算是得到了回应,鸟儿昂着小小一颗头颅,冲向他高歌起来,无意地笑容攀上嘴角,像是得了新奇玩意的小孩子,蓦然眼前的这抹艳丽振开翅羽,受了惊似的转瞬飞离了窗口。

  珠帘碰撞的动静,王洛默然立于近前,眼看着窗前半跪半坐的少年倏忽立起身来,回首间面目上一时既是突来的警觉、又是被搅扰的失望,复杂得让人辨不清年纪。

  慕容冲慢慢恢复过来,如是习惯般抬起下颔,微虚起双眸审视起来者的面目动作。

  僵持不过多久,甚至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到,王洛率先垂下眉眼,将手上薄衫抖开,迈前两步,加在慕容冲身上。

  “秋意渐浓,午后风大,郎君还是注意为好。”

  慕容冲仍是一贯地不言不语,抬手收拢肩侧半落的外衣,悄没声西地退后两步,又转身坐回窗前。

  王洛不急,微靠前将敞开的窗子合起一半。

  “陛下怜郎君少孤,当真体贴有加。”

  方才的小鸟儿不知何时飞了回来,此刻正紧缩脖颈警惕地跳来跳去。

  慕容冲抬起头来,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明明薄雾温和的眼眸,偏一瞬不眨地盯于一人之身,良久总算收回,叫人得以喘息。

  “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仍是都在装傻,却只有你装的最像。”

  王洛轻笑。

  “你想要什么?”

  一阵清风吹来,充入轻薄的衣袖,王洛矮下身子,自袖中抖出骨篦,又轻然从少年的肩背拾起散乱的乌发。

  “底下人多糊涂,伺候不周。”

  慕容冲自顾自地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是想杀了我?”

  发尾的结被一点点挑开。

  “郎君乃陛下贵客。”

  “还是……”

  “此乃为臣的本分。”

  慕容冲摇了摇头:“伶人多狡猾,我不信你。”

  被点破卑微的王洛却仍旧不愠不火:“郎君信谁?”

  “信……”

  鲜绿的梧桐枝像是谁伸长的手臂,倏忽又一阵风来,将轻合的窗户吹开,亦惊走了才飞回的鸟儿,视线前了无遮挡,长裙曳地,牙白色簪花坠入绿云,在树下止住了颤抖,小心翼翼地眺望过来。

  窗前一阵动静,仓促中踢翻了一只玉盘,窗户被大力拥合,慕容冲掀开珠帘,逃离似的躲进画屏之后。

  一盏清茶,对坐默然的二人。

  慕容箐双手合在膝上,指尖勾起袖口局促地绞弄。低眉垂目之间努力在面上酝酿出欣喜的情态,一只手脱开欲要伸出,又半路迟疑地抚上茶杯。

  “这……这宫中虽然很好,总归……总归我初来乍到,闲来……闲来寂寞,也总想着……想着回去探望你与母兄……如今,如今好了,陛下将你召进宫来与我说话……”

  “阿姐既不会装傻,就不要再装了。”

  慕容箐面上僵住,气氛又重回了开始的尴尬与凝滞。

  “凤……”

  “阿姐从来话不多,今天怎么了?”

  慕容箐抬起头,总算是正面对上慕容冲一双漠然又讽刺的烟目,一瞬几月来无人说的委屈、心酸、恐惧都迸发而来,泪水忍不住顺着干净面颊流落下来。

  慕容冲皱紧眉头,却仍是以一种类似嘲弄的语气:“宫中那么好,阿姐突然哭什么?”

  “凤皇,你……你别生气,我是瞎说的,这宫中不好,一点也不好……”慕容箐哽咽着用长袖遮住流泪的面庞:“我不是……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所有的事情,我谁也说不得,母兄皆在宫外,只有我们……我们是亲姐弟,谁也不会害谁,对吗?你……你还会帮我的,对不对……”

  断断续续的倾诉此刻不知为何成了最听不得的声响,慕容冲蓦地站起身。

  “陛下过会儿就要回来了,阿姐还是回去昭阳宫吧。”

  袖口被谁使了一股极大的力气拉扯住,慕容箐似哀求一般半跪在地:“凤皇,求你了,别赶我走,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我知道……我知道你恨,可我们还是亲人,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害怕有一天会死在没有人的角落里……”

  “阿姐胡说些什么?”慕容冲就着袖间的拉扯矮下身子,身后一二恭立的宫人目光冰冷,像一支支寒冰利剑,微向珠帘看去,倏忽被聪明地攫取,王洛轻笑着回应,随后转过身去,隐于门外。

  喉头艰难地滑动,慕容冲深吸气,尽量平复极尽温柔地捉住慕容箐苍白无力的手指攥入掌心。

  “阿姐都说胡话了,还是尽快回去休息吧。”

  “凤皇!你慢着!”

  转眼半身上了墙头,慕容冲回过头来,不耐烦地看着墙下面目局促的少女: “又怎么了,阿姐?”

  “万一……万一母后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阿姐放心,母后来了,你就装作昏病的模样,等母后抓我来盘问的时候,我还是在你手上写字,保准没事。”

  “那……那你可不要跑远,我向来装不过去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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