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辩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进去了,这冰冻上了,要化开可不容易。”
说完又向对面一座府邸看去,仔细打量了又问:“这是范阳王府?”
“如今只是范阳王府了。”身边人悄悄说:“范阳王德因吴王垂之事受了牵连,已被免了职,如今戴罪之身,成日惶恐着呢。”
郭辩忍不住笑了,道:“一个是不愿出府门,一个是不敢出府门,好笑,好笑至极啊!”
“秦使。”
郭辩止住笑,朝身后一看,原来是黄门郎梁琛早站在了身后,一直听着他笑完这一场,此刻正y-in着脸看着他说:“我主上于太极殿欲召见秦使,请吧。”
郭辩看见他也不惶恐,重新笑起来,边答应着边对身边人说:“是是是,容我们回客馆携上礼物,即刻便好。”
慕容冲看了一眼身旁的慕容暐,许久未见,只觉得他瘦了一些,精神也不如以前好。
难怪,看他宫中太傅荐来的那些所谓方士,个个都是一幅牛鬼蛇神的模样,与桐生那样清净淡雅的正经方士截然不同,如此能替他医好什么病呢?
又看了一眼慕容暐身旁的慕容臧,他倒是稍胖了一些,通身也不似方打了败仗回来时那样颓丧,倒是一个想得开看得开的人。
暗暗叹了一声,想想自己也是整日游手好闲地过活,又顿觉些愧疚,不过终究能怪到“君不听”、“乱臣祸”这种种之上,于是短暂愧疚刹时消散而去。
秦使郭辩步伐从容地自殿外走进来,到了殿中央站住,却只向殿上皇帝倾了倾身子。
“秦使大胆,何故不拜燕帝?”梁琛立在皇帝身边,皱眉责问他道。
“燕帝?”郭辩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皱了皱眉,很快又敦敦笑道:“闻有燕王坐拥燕、赵之地,不闻有帝。”
“你——”梁琛向前一步。
“哎,慢来慢来。”郭辩摆着手向后却了两步,拱手向他赔礼道:“我正要向上进献秦国天王的礼物,咱们之间的事,待会再谈。”
梁琛看了一眼皇帝,慕容暐冲他挑挑眉梢,似乎不是那么在意,梁琛于是退后,回到皇帝一侧垂首站定。
“秦使要献什么礼物,请献上来吧。”
郭辩背过身去,朝殿外轻咳二声,秦人便捧着一件上蒙玄布的大礼入了殿内,碎步到了慕容冲面前,恭敬将礼物摆下,躬身到一侧,慢慢撤去那玄布。
众人的目光都聚来,连慕容暐的一起。
“我主欣赏燕之大司马夙惠聪颖,特赠此黄金弓达意。”
慕容冲一时有些尴尬,只觉这秦使说起奉承的话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垂目压一侧眉梢,略一眼那金弓的精致,抬头一瞥殿下,那来使似正唇齿带笑地向他耸动眉目。
对上眼那一瞬郭辩收敛起那意味不明的目示,转而冲殿上更高位的人恭敬作揖。
“我主又闻燕国猛将如云、良相辈出,先有桓王恪擒杀冉闵、大克洛阳、稳固社稷,今又有吴王枋头之捷。”
高位皇帝隐于冠冕下的眉目微皱,连带诸座百官俱是一惊。这来使滔滔不绝,似乎把燕国内无论立过不世之功还是有过丁点战绩的老老少少全夸赞了一遍,却唯独忘了……
不知是谁的一只酒樽被不小心拂落在地,在一座殿中久久回响,总算引得那还欲接着说再多溢美之词的使者顿了一顿。
“天王钦慕燕之人杰地灵,特奉石弓一柄与燕帝。”
一片哗然。
慕容冲转目看向皇帝,那华服下仿佛就要喷出火焰来,慕容暐目色y-in狠,直直盯着侍者将郭辩的那一份“礼物”奉上。
席左蓦地有人挺身站起,从自己面前拾起那一柄灿灿的黄金弓。
倏忽殿中所有目光聚来,连带郭辩也一脸饶有兴趣地看过来。慕容冲对上慕容暐打来的探寻目光,微低下颔,像是点头。
又待一会殿中再没了任何声响,这才架起弓弦。
一幅专注试弓的模样。
半晌弓弦饱满,总算撒开了手,看似如平常的孩童遇上什么好玩的物什,到手了又觉无趣似的随x_ing一掷。
“燕国司马好神力。”郭辩眉眼间笑开,聚了些谄媚意思在。
“来使以为——”薄烟如雾,鸦睫又似一道屏风,离得远便看不清这目中的一份思量,慕容冲拖长了语调,问道:“黄金重,还是石头重?”
笑意更浓,郭辩答道:“自然是黄金重。”
“当真?”慕容冲挑眉道。
“当真。”郭辩说。
“那我便与秦使赌一赌,若不真,便将您下了油锅,可好?”慕容冲说。
郭辩拱手:“愿与一赌。”
慕容冲略显得意,转身对着皇帝拜了一拜:“请陛下允臣试一试那石弓。”
慕容暐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想到平素这样场合他总有些办法,于是点一点头道:“准。”
侍者端了石弓,恭敬奉上。
装模作样要来个十足十的,竖起那弓,慕容冲抻着手臂如同使了天大的力气,半晌弦却未动。末了抹了一把额上“细汗”,叹了一口气。
“哎,累死我了。”
这下原本静得出奇的殿中炸开一般哄笑起来,像是在笑他一幅孩子脾气,实则是都明白了他的用意,连慕容暐也忍俊不禁,微低下头来掩饰笑意。
慕容冲向郭辩投去一束挑衅目光,郭辩挑眉,倒也无甚畏惧的颜色。
慕容暐带着笑对身旁的梁琛等人说:“速去准备鼎锅,好让秦使痛快沐浴。”
梁琛领命,答了“是”,方要去办却被慕容冲抬手止住。
“皇兄恕罪。”慕容冲又对着皇帝一揖:“臣弟方才撒了个谎。”
“哦?”慕容暐勉强止了笑意:“说说看。”
“其实石头再沉,不如黄金沉。”慕容冲回道:“只是秦使奉上的‘黄金弓’恐怕只是表面镀了一层黄金,内里实际是别的材质,可石弓却是表里如一,内外都是坚硬的磐石。臣不精于骑s_h_è ,虽能拉开所谓的‘黄金弓’,却拉不开货真价实的‘石弓’。”
“如此,”慕容冲又说:“秦使说得没错,不必下油锅。”
“那便不必备鼎。”慕容暐会心一笑答应道,暗里瞥一眼郭辩,又问慕容冲道:“可这‘黄金弓’虽表里如一,却也是黄金做的,怎么会输一幅石弓?”
慕容冲拾起地上的“黄金弓”,端详了一圈无奈摇摇头:“臣愚笨,不知其中道理。”
慕容暐又看向席右的慕容臧。
“回陛下,”慕容臧笑了笑,拱手道:“臣听闻,国之为国,臣为表,君为里,表里不一、外强中干者,如‘黄金弓’,纵然臣子怀大才,却不得明主赏识任用;而表里如一、中外和谐者,如石弓,君臣同心戮力,其力自然可比拟金玉。”
顿了顿,眼目流转与郭辩看来的目光对上,缓道:“如此看来,秦王送此弓与陛下,其意诚。”
第三十九章 我信者
“哈哈哈……”
一殿之中笑语连连,朱肜一手捂住笑疼的肚子,一手拍了拍赵整的肩膀,道:“赵侍郎,你说这燕国大司马如与你对上,谁能说赢了谁?”
赵整白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拂落了他搭在肩上的那只手,也不回这话,只转头对苻坚说:“如此看来,燕国的确无人了,如此良机,不知陛下何意?”
苻坚轻咳二声掩饰过笑意,仍勾唇弯眸,却不同嬉笑态度,他看向王猛,口中道:“天赐良机与我,岂有不受之理?”
王猛直起身子,与他对视说:“燕国无道,政以贿成,灭亡迟早,陛下接受天命,理应伐此无道。”
侍中府上,王猛端坐在案前自行捶打着酸痛的肩背,举首松动筋骨时睃了一眼站在一幅地图前凝神聚气的邓羌,笑道:“邓将军看什么呢?都看了一个时辰了。”
“认认路。”邓羌转过头来,从王猛身前的案上抓起一碗茶,无甚“品味”之意,只一口仰尽,完后抹抹嘴角道:“我可没侍中您那么大的本事,凡事还得多看多记。”
“这话差了。”炉前新茶烧开,王猛取下壶来又替他斟上一杯:“我能有多大的本事?平素逛市都要迷路的人,此次行军,还得依靠个熟路的乡导。”
邓羌一屁(新年到,社会主义发展新一年)股坐到王猛对面,又拿了那陶制的茶碗到嘴边要如方才那般饮尽,倏忽被王猛拦了下来。
“邓将军,茶要慢慢品。”
邓羌瘪嘴一幅无奈的样子,只得远了那碗重新换了两手捧着,低头缩颈地徐徐啜饮起来,如此这场景便只剩一胡须横生的八尺大汉,盘坐在案前委屈地捧着一杯泪饮,惹得王猛在一旁禁不住笑了出来。
邓羌不悦,放下碗蹙眉对王猛:“侍中,这可是您叫我这么喝的。”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王猛连忙柔着脸面给他赔不是,好言好语地劝慰着,可惜又忍不住地唇齿带笑,憋不住于是涨红了面目,勉强对他道:“我这小人行径,您别跟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