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不急,慢慢解释道:“桓温进犯时,燕向我许虎牢关以西为劳,请我发兵救援,今日却是直到离席,也未曾提及一句。”
“原来什么也没说啊!”朱肜说。
“糊涂。”王猛还未说话,赵整先替他说:“这不说话,胜过说十句话。”
朱肜明白过来,张大了嘴道:“哦——我知道了!陛下与侍中是想借燕国出尔反尔为由……”
“只是,”朱彤话未说完又被赵整打断:“只是侍中为何突然在殿上袒护起了慕容——”
“宾都侯。”王猛提醒道。
“侍中,您这……您不能这么快就变脸啊!”朱肜急了,一腮胡子跟着像要竖起来似的:“您前几日怎么跟我们说的?这慕容垂留不得啊!”
“你看看,秘书监,你又糊涂了。”王猛颜色自如,语气轻快道。
“这下连我也糊涂了。”赵整说。
“侍中,您可得跟我们讲清楚啊!”朱肜又说:“您倒是跟陛下心相连、意相通了,我们却还蒙在鼓里呢,这可不合道义啊,您也太小人了吧!”
赵整一侧捅他一下,他还不服,冲赵整嚷道:“你捅我做什么?我说实话呢!”
赵整又瞪他,转头对着王猛略有尴尬。王猛却是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对着朱肜故意笑得得意:“我可没时间与秘书监你讲清楚,陛下交我去办件喜事,告辞,告辞了!”
“侍中且慢!”朱肜拦他下来,攥着眉心问;“什么喜事?谁家与谁家的喜事?”
王猛嘿嘿一声,神神秘秘地支起袖子到他耳边说:“我妻家的小侄女,与宾都侯家的大郎君。”
朱肜一时哽住,与赵整四眼一对,回过头来王猛已跑没了影,这才想起来要追他,边追还边喊。
“哎——王侍中!您莫玩笑!陛下何时吩咐您的!”
“贺麟……”慕容冲将一只行囊挂到慕容麟身后,屈着眉目,伤心难过又带些愧疚意思:“你要多多保重啊,沙城离邺都那么远,我……”
慕容麟握住慕容冲的手,他的面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不过面色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你别难过,陛下及太后已允我为母亲戴孝守灵直到期满,我知都是你替我说的情。”
“你放心。”慕容冲真诚地回握他的手,烟目明亮:“我一定尽我的力,早日将你接回来。”
慕容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时恍惚,回神来先是酝酿片刻才极不是滋味地向他一笑。
“中山王,误了时辰,夜路是不好走的……”二人站在这一处道别有了些时候,身后人碍着慕容冲不可得罪,只能婉转劝慰一般地提醒道。
慕容冲还是回头瞪了他一眼,对面慕容麟赶紧捏了捏他的手背,道:“他们说得对,你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传书给你。”
“沙城距龙都也不远,我已与四哥通信,你有什么事,便去寻他。”慕容冲说,而后吸了吸鼻子,低头不舍地撒开慕容麟的手:“你去吧,记得路上小心……”
上庸王府上那棵光秃秃的树立在寒风中,枯枝指向的室内却是点烧得暖暖和和,室内坐两人,都围着炉子。
“王猛就是这么说的?”
“是。”
慕容评捋着一把须子,沉吟半刻才说:“秦国虎狼之心啊……”
“秦国早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与我交恶只是早晚的事。”梁琛说:“苻坚、王猛,二人皆是人杰,且君臣勠力同心,太傅绝不可小觑,更何况如今吴王——”
“咳!”
梁琛一滞,待领会到自己一时冲动以至言语失准后立即惶恐拜地:“臣失言……“
“咳咳……”慕容评顺了一口气解了这尴尬,向他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近日本就有些不适。”
“太傅为国事日夜cao劳,又是替陛下……”
“行了。”慕容评动了动眉毛:“你接着说下去。”
“……如今秦不惧与我交恶,恐有犯我之心。”
“依你看,”慕容评看向他,问:“苻坚接下来会怎么做?”
“秦人未有机会在席上提及让地之事,但必然不会就此作罢,接下来想是要遣使节来,另提此事。”梁琛说:“若太傅到时拒绝了,秦便正好得了兵出犯边的借口。”
慕容评沉默,手拢在袖子里捻一条碧玉的珠串拨弄。
梁琛话带试探:“此事可要上报给陛下?”
“不必。”慕容评抬起手来,珠串碰撞清脆一响,一听就是上佳的好东西,“陛下身有不爽之症,我才请了方士入宫,这等事情,还是不便为他空添忧虑烦恼了。”
梁琛张了张口,最终应了一句:“是。”
“妹子真是好福气啊。”对镜坐两位女子,一位衣着鲜艳,描眉扑腮,肌骨圆润,正笑着对另一位说:“听闻这宾都侯的长子是一表人才,十分俊朗呢!”
另一位略显青涩稚嫩的扑朔一双明丽干净的眸子,又羞又喜地问:“长姐这话当真?”
“怎么不真?”被叫长姐的笑说:“鲜卑慕容氏,差的了吗?且这位名令的郎君又是其中拔尖的,听说他每入殿堂,都能得一众瞩目,连咱们陛下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丁氏脸上微红,低下头去。
“姑父可真是偏心,这门亲事啊,当是便宜了你。”
丁氏听她这一句不甚讨喜的话,努嘴责道:“长姐不知羞,不便宜我,难道还便宜你吗?还不快回你的夫家去!”
“瞧瞧,”丁氏长姐虚眼讽她:“你倒是知羞,这就算嫁出去了哩!”
秦天王苻坚面前摆了两柄弯弓,一柄雕龙镂凤灿灿金弓,一柄朴实无华沉沉石弓。
郭辩坐于下首不解问道:“如今燕王不问朝政,大事全由太傅慕容评把持,这燕国大司马更是个不值一提的傀儡人物,陛下何须如此呢?”
苻坚笑了笑,说:“无他,只是听你上次出使归来所说之事,觉这燕国司马有几分意思,如今有了机会成心难他一难,看他作何反应。”
郭辩笑着会意道:“再者也为一试燕之君臣虚实离合,可是?”
苻坚点一点头,看着他说:“不错,你当时所说的燕侍中皇甫真、范阳王慕容德等人,如今也不知会不会再被临阵提拔起来,孤委此耳目重任于你,才算万全,也方能安孤之心。”
郭辩与他对视片刻,俯身坚定道:“请陛下放心。”
第三十八章 辨金石
慕容冲立在城头绷着一颗小脑袋,面上看得出郁结,定是又在寻思怎样在皇帝与太后面前说一说好话才能将慕容麟接回来。
北风自身后来,胡乱掀起他半散在肩背的墨发,刮擦得脸颊有些疼。
“唉,在这站了一个晌午了。”慕容凤递他一件披风,顺势凑到他的身边来:“吹吹风散散心就得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能做什么?”慕容冲接过披风握在手里,对他说:“也没什么事可做。”
“要不然咱们去军营里看看?”慕容凤转着眸子提议道。
“不去。”慕容冲拒绝得干脆:“皇帝坐理天下事,今都只顾疯魔之术,使得大权旁落;大司马统帅四方兵,空做着存名的傀儡,到了军营里又能做什么?”
慕容凤从他手中拿过了披风替他围上,瘪嘴道:“你何时与你七哥学来了这幅腔调?”
慕容冲任他动作,倏忽想起什么似的问:“说起七哥,他近日闭门不出,也不与我们见面,是我又有什么事情惹了他?”
“不是你。”慕容凤说:“他前几日与乐安王吵了一架,吵得可凶。”
“亲兄弟啊……”慕容冲感叹道。
又是一阵风吹来,这风尤其烈,吹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慕容冲与慕容凤都闭紧了嘴,等风止了却听城下一阵清脆马蹄铃声。
两人一齐向下望去,正见当头的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马夫跳下将车帘掀开,不一会儿弯着腰钻出一人,在地上站定后整了整衣裳,抬头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郭辩弯着眼眸冲慕容冲笑了笑,拱手大声道:“小殿下,咱们又见面了。”
秦使郭辩入燕,被安排进了客馆一隅,无甚招待可言,来传皇帝旨的也只说“择日召见”,这择日不知要择哪一日,郭辩倒是并不着急,反悠闲地在邺都四处逛了起来。
似是随意便步到了皇甫真的府前,打量了一阵,对身边人道:“这燕国侍中的府门像块冰,让人疑心究竟推不推得开。”
身边的人干笑着应他这句玩笑话:“推不推得开有什么所谓?反正外面无人要进去,里面无人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