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作者:从从从从鸾(下)【完结】(47)

2019-05-18  作者|标签:从从从从鸾 复仇虐渣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他想起慕容宝说的陂,慕容令口中比陂还要大的海,比海还要宽的……

  故乡。

  故乡啊……

  “长安是秦地,我若有一日到那里去,定是拿铁骑踏过去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只是拨动唇瓣,突然想念起Cao药清苦的香气,他抚到腰间,触到木剑,短短的一柄,不再像从前可以拖到地上去。

  或许并非想念那类香气,而是信服如是的呵护,就像是……记忆里的邺城,其实并非梦乡里鲜花开遍,市中也有滚落头颅满是鲜血的刑场。

  慕容冲想起可足浑曾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揽在怀里,温柔又宠溺的感叹:“我的凤皇儿啊,何时才能长大啊?”

  如今他长大了,她却见不到了,她已然不会再轻抚他额前的茸发感叹,再替他梳理好发鬓了。

  慕容冲心底里甚至觉得自己从未长大,他跨上马的时候,心里想的总是慕容恪的影子,如果记忆里那个影子不曾回头,他会慌了心神。

  他渐次浮底的目光落入慕容永的视线,悄然地等待了许久,终于才说:“吴王取得邺城,是早晚的事,大王若要回去邺城,便是要投奔吴王,吴王德高望重,聚集宗师,大王若奔之,只能寄人篱下。”

  “大王,您是什么身份?”

  慕容冲看向他。

  “您是大燕的中山王,是先帝的嫡子,如今,皇帝困于长安c-h-a翅难飞,一旦有失,只有大王您,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只要大王一日尚在,吴王即使占据邺城,也不敢称帝。”

  慕容冲的眼底如湖水的波动,涟漪却未能散开。

  “大王。”慕容永的目光迫切地燃着:“济北王在关东聚集兵力,蓄势待发,可究其根本,乃是庶子,德望远不及您,大王若往奔,忍一时之气,何愁无一日可取而代之?”

  “你是说……”慕容冲再度看向山头,夕阳已然落下,夜色浓重不知何时已然散开:“要我投奔七哥?”

  慕容永举起交叠的两手到额前,恭敬地拜下大礼,他一一颗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地隔着衣袖,却意外地洪亮。

  “请主公忍一时不能忍,他日王霸之业必成。”

  邺城的风是冷的,不像它一概的模样,在慕容楷的记忆里,春天就该有春天的样子,到了四五月份,天气是极暖和又舒适的。

  慕容凤掀开帐子进到里面来时,面上还挂血珠子,肩甲上断开了,还能见隐约一道伤口,他卸下佩剑,才见到慕容楷站起来。

  “你又去拼命了。”

  慕容凤不置可否,一顶兜鍪摘下来,额上竟都是汗水:“截断了粮道,你猜苻丕还能撑多久?”

  慕容楷不说话,他身上也披甲,却干净得很,从远看去倒更威风。

  慕容凤没得到答复,堪堪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慕容楷反问道。

  慕容凤与他对视,片刻像是心虚,目光刻意地低垂下去:“我怎么了?是伯父叫你来的?”

  “从前,你是宗族兄弟里面最聪明的一个,连父亲都赞许你。”慕容楷仍旧盯着他:“你替五叔劝服了丁零部众,本是大功一件的,如今却是为了什么,是要寻死不成?”

  慕容凤说话没了底气,却还强撑着要说:“怎么?上阵杀敌,难不成是罪过了?”

  “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慕容楷同他走近了些许,逼兀的间距抑着呼吸都变得局促:“你要功劳做什么?左不过咱们都是燕室宗亲,日后封赏,难不成你还要高人一等?是要高过库勾,还是要高过恶奴?”

  “我从来没想那么多,我向母亲发过誓,我……”

  “你最聪明了,从前,你年纪最小,却能左右逢源。”慕容楷重复道:“怎么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

  慕容凤抬起头,眼角s-hi漉漉的,却不像要落泪,只是问:“你怎么变了呢?”

  慕容楷要说的话噎在喉咙底,一时片刻都难以抽离。他的眼前还是那一株枯死的树,连着根都被拔掉,剩下干枯腐烂的泥土,还残留着败落花叶的尸身。

  他记得小时候,慕容恪不爱他优柔、懦弱,总是教训他,常是罚他站在树底下,身子比着树干站得挺直,无论风吹日晒,都要站满几个时辰,他有时会累得哭,抹着眼泪却不敢作声,一旦作了声,又要多站些时辰,慕容恪见他总是格外严厉,到了夜里又趁他熟睡抚摸他的头发,小声地说,希望他将来做马上奋勇杀敌的大将军。

  其实他没有睡去,所有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容楷又想起他跪在正阳殿,泪水落到地上去,身上还是清白的孝衣。

  “你呢?你就没变吗?”

  慕容凤没有回答,回过头去掀开了帐子,寒风又灌进来,慕容楷去看他卸下的兜鍪,血迹还未干涸,仍旧在流。

  第一百零二章 人世

  “……大王。”

  到了正午,偶尔仰头总会惹得目眩,虽还未到夏日,天气也不算暑热,偏偏却遇见万里无云的晴天,太阳没了遮挡,全然裸出眉目来。

  慕容冲手上失力,耳边又有刻意咬得细微的唤声。垂目去看,才见到马缰已被慕容永夺去,牢牢地握在手心里,几匹青骢马各自打响鼻,一时十足嘈杂,他眼前仍有一片茫目的白光,食指还在拨着剑柄,节律却渐慢了下来。

  “大将军已在帐中等候。”

  慕容冲回头去看韩延,又转向慕容永,半虚起了眸子才看清彼二人的神情,他从肺腑里深深地吸一口气出来,又薄薄地吐出去,撤回手扶在黯鎏金的马鞍子上,一个翻身落了地,身后的披风展开又铺下,盖着腰间一长一短的两柄佩剑。

  他才向前走了两步,就被拦了下来,指领他的传令卒颇是为难地吞吐:“殿下,请卸下佩剑。”

  慕容冲再度回过头,见韩延像是要从马背上跃下来,又被慕容永捉着手臂拦住了。他不动声色,唇抿得很紧,烟色的眸子里盛一池不见底的深水,波澜一丝都不曾动,垂下的右手缓慢抬至腰间,拇指扣着卸下一柄剑来。

  “中山王。”那传令的手还未放下,眼看着另一柄布缠着身子的木头剑。

  慕容冲斜目看他,面上泛着寒冷,唇稍却勾着笑意,他的手像不曾动,却又顷刻听到剑出鞘的动静,唯值得存疑的是剑刃生钝而无寒意,然而那小卒还是畏得竖着颈子,软了双腿不敢向下一探究竟。

  他抬手时携着风,小指勾起披风的角遮住整个身子,静下来时眉峰眼角又像结冰,旁从已有不少眼睛尖利手脚也快的士卒小跑进了营帐,慕容冲眨了眨眼,下颔略略抬高。

  “大王……”慕容永的声音轻得像哑了,却压得极重。

  回头时顺带抽回了剑,那卒子一刻便泄了力,慕容冲把着剑柄将那玩具似的木剑端起来,横放在他眼下,笑容又不如方才,消去慑人的光寒,薄唇的尾巴轻飘飘地翘起,更像是恶意的玩笑得逞了。

  “木头做的剑,如何能用?能杀人吗?还是能征战?”

  远远地已然见了中军帐,慕容冲向来时的路回看,已见不到自己的部伍,他偏侧着脑袋,脚下悠闲迈上阶梯,一旁护送的士卒便不得不僵硬地放慢动作。

  靴底踏上绵软的Cao被已如踩在温热的人的尸首上了,等到厚重的帐帘掀开之后,他竟然见的是慕容凤的面目。

  脚下失了气力,绊住了一粒石子,所幸是不大不小,倒不足以就这么跌坐下去,等到他再度抬头,看到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已使方还绷起的心弦全然消散了鼓噪。

  他不是慕容凤,即使面容如是相似。

  慕容冲莫名地察觉到肺腑揪紧,像生吞了一颗果李,连着嗓喉的不适带得呼吸都滞下,直到慕容觊挎着佩剑走到他的面前。

  “大将军等候多时,正要与中山王相商大事。”

  慕容冲像要有一句从容体面的回应,却又想要叫他的名字,一时哽住了,慕容觊倒也不在意,侧着身子将帐帘掀开,谈不上恭敬,漠然又皆写在举手之间。

  到口的话生生地要吞咽回去,慕容冲只能代以轻咳,出口又觉虚情假意得很,却来不及后悔。他向前去看,刻意地避开慕容觊的影子。

  营帐里未生炉火,门帐落下就显得暗一些。入内正对的即是桌案,无什阻隔在前,颇显得利落。

  心境一刻也如此时的处境,拘泥于狭隘的一室之内不得舒展,桌案之后就是一幢高大的人影,他却难得有兴致略过他去看四壁的装潢,弓箭和甲胄都在一侧,另一侧便空了。

  “听说,你要杀我的传令兵?”

  慕容冲一愣,又很快笑出来:“你的消息来得真快。”

  “他死了吗?”

  慕容冲觉得胸前闷着一口气,想要试探着回答却又怕下句话的声音太过喑哑,手勾着腰间的木剑卸了下来,不快不慢,远远地掷在地。

  慕容泓没有说话。

  慕容冲垂下眉眼,唇稍展平又牵扯拉长仿似忍俊不禁,也像在叹息或是酝酿泪水,他伸手卸了兜鍪,想要再将披风解开时,却听到靴子的声音,手腕被捉住,按在一处温热的掌心里,却隔着厚重的茧。

  他总算抬起头,却是难得预想的陌生。

  兴许还能想起丁点他言辞慷慨的模样,又恍然察觉已有些淡忘了,男人笔直挺立的眉峰如今杂Cao横生,目中的黑白再不算得分明,意外尖锐得像短的冰刀,一切仿如为年岁纹印轮廓的榕树滋生出了蛀虫,由此歪斜了枝干,让人辨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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