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昨夜又东风 作者:东风不问【完结】(6)

2019-05-17  作者|标签:东风不问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布衣生活

  半年后,他收到回信。亦是平安顺遂,勿念。

  1897。

  广州起义失败,孙文流亡日本。陆奥宗光病逝。

  次年。

  戊戌政变。六君子殒命。康有为、梁启超流亡日本。

  他见了他们,还有孙文。日本,成为中国人渴望改变现状的中心。他不笃信他们的理论,肯定还有更可行的。

  他参加不少中国政治运动,却不投入。那些仍不是没有尊卑的社会,他还在想,还在等。事,或人。

  同学说,鹿鸣馆又有盛事,魏大尉也会去。他听见了。他该去看一看。

  在这里要找他,太容易不过。远远的在外面就能看见,最出色的那个,就是他。短发,燕尾服,挽着女伴。

  “魏三。”他喊,他听见了。

  “你也搭错船?”他调笑。

  “大尉?因为黄海一战?”

  “是。我击沉了致远。很遗憾。”

  “是啊,我看见了,我没以为是你。”

  “噢,对。你也在。到我家坐坐?”

  他没回答,他辞了女伴,带他走。

  “你怎么还留着辫子?”府邸有和服女子出来迎接,木屐笃笃地响,“她是季子。”

  “我还是中国人。”他们并排坐在庭院里,沙石很细。季子偎着他。

  “你不要以为我不是。”下人端来热茶,点上灯坊里的烛。

  “我看你就不是。”

  季子温顺地倒了两杯。

  “先进的中国人,就不该守着封建的辫子。我是不能离开的。我说过,你忘了。”

  白色骨瓷,淡红的边饰。

  “我没忘,可她不是好好的。”

  第一杯,双手敬给客人。

  “你不相信我。”

  她笑得很好看,是典型的日本女子。

  “怎么信。”

  杯子一甩,茶洒在Cao坪里,沾s-hi白色细砂。

  四周闪过几个人影,是侍卫的模样。

  有的穿着同色和服打短,有的,是军服。

  他明白了。

  他是不得已。

  “你会信的。”

  季子重倒了茶。

  “我信了。”

  恭敬地捧给他。

  “大清会亡,但中国不会。信不信。”

  他揽着季子的肩,挑眉。

  “我信。”

  一饮而尽。

  就此别过。

  和服短衣的,是自家侍卫,穿军服的,是军方的人。

  他说过军方威胁他,他信他。他揽别人的肩,他是在说,你快走吧。

  1900。

  八国联军侵华。

  次年。

  签《辛丑条约》。李鸿章逝世。

  他毕业了。要回国。

  鹿鸣馆已经荒废,他们再没有机会相见。

  第9章 零九

  回到上海,缨儿在码头接他。蓝竹布衣,孑然一身,她也已经过了三十。依旧喊他,李大人。

  他到南洋公学任教。讲船舶海事。与当年史蒂文一样,他轻松而平常地教年轻的学生,相处极好。偶尔有学会的集会,有单纯的孩子来邀请。他侃侃而谈,多半离不开亲身所历之战事,也极受欢迎。

  1902年。

  慈禧与光绪回到北京。梁启超于日本创办《新民丛报》。

  “老师,你看,这儿又写了立宪的主张,真是振奋人心!”

  学生拿着报纸来寻他,兴冲冲的样子,“老师怎么想?”

  “嗯。”他已经看过,却不敢苟同,“同学们都支持改良?”

  “那倒不是。”少年放下报纸,略略思忖,“日本国曾经与中国相仿,立宪虽然使之强盛,却丧失正义。要说英、德,终也不及新近的美国。”

  “英、德、日,或近或远,都采用立宪,议会,或二元,多少残留着旧时的残渣。眼下只有共和,才是先进的。”他顿了顿,谁说过没有尊卑,谁承诺过中国的将来,“或许以后还能有新的思想,代表工人甚至农民,那时的中国才会没有阶级,没有差别……”

  门外聚集了学生,安静地听,就像又一节课,他们是热血沸腾的青年,曾几何时,他也一样。

  “下课了!”同室的教师抱一摞书回来,微笑着,对于这样的讲学见怪不怪,“你不回家,学生也要回的。”

  “我们走吧,师母要等老师开饭的。”不安分的学生起哄,他来不及说那只是女佣,大家就笑了。

  “谢谢老师!”齐齐道谢,便一哄而散了。

  他本是有些郁郁的,这一天,是甲午海战战败八年整。

  他们离开,亦有八年了。然而和年轻的人一谈,复又开朗起来。

  希望,也许不在他,他们,或那个人身上,但总归,还是有的,是萌发和等待着的。

  到家里,缨儿已经排上一桌菜,排位前上了香。徐家汇要建圣依纳爵堂,她把这些名字给修女,为他们燃了蜡烛。她平日在教会照顾被丢弃的孩童,与修女是熟识的。天主会安抚他们。

  他浅酌薄酒,不久微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爱水的。太阳是正照在水上的,水面却只流露出一点光泽柔和的闪动,风一吹,坡上的苜蓿涟漪般抟动过去,香气是浅的,带着一点戏谑的味道,玳瑁的坠子在摇摆,笑也是不安生的,在舷窗后面,火炮落在耳侧,沉没了,沉没了,流转的眼波还在那里,金色的绶带,挺括的军服,残忍而冷漠的嘴角,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笑了,想着想着,怎么又到别处去了。笑着笑着,流下泪来……

  早上醒过来,他却揽着缨儿光裸的背,泪壶s-his-hi的。她脖颈上,还留着当年药汁烫伤的痕迹。

  相聚终究是片刻,而分别是永久的。

  1903年。

  中俄《东三省交收条约》到期限,俄拒绝退兵。各界人士纷纷声讨。

  《苏报》发表邹容《革命军》“自序”。

  章炳麟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

  清政府以《苏报》鼓吹革命为由,逮捕章炳麟。《苏报》被封。

  《国民日报》问世,称《苏报》第二。

  华兴会成立,会长黄兴。

  陈天华著《猛回头》、《警世钟》。

  1904年。

  日俄战争爆发,东北成为战场。

  《时报》在上海创刊,是为康梁喉舌。

  上海成立光复会。

  1905年。

  旅顺俄军向日本投降。

  留日学生成立同盟会。

  上海复旦公学开学。

  同盟会机关报《明报》于东京出版,有“三民主义”。

  陈天华蹈海自绝,以死抗议日本。

  改良的声音渐渐微弱,所有人,都在等着革命军的第一声枪响,便可揭竿而起。

  而大清,的确要过去了。

  等,是何其痛苦和快乐的事情。他最清楚不过了。

  他托人去了广州,回来后说,路老爷去世多年,儿子殉国女儿远嫁,早无可查考。

  年末,有人深夜敲门。他去应。

  是帝国大学的同窗,抱一个孩子,立在黑黑的街景外面。

  “魏三先生托我来的。”他立得很直,这是日本人的一贯站姿,貌合神离的恭敬。

  “什么事?”他还记得他,还会来找他。他是欣慰的。

  “这是魏三先生的孩子。先生不方便照顾,请您收留。”他深深鞠躬,待他接过襁褓就离开。

  “季子呢?”他追问。

  “毛利小姐过逝了。”他回过头作答。然后融进街景里面。

  把孩子放在床头,想起忘记了问名字。

  “缨儿。”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那是你们的故事,不用对我说。”她给孩子盖上毛毯,掖好,要回下人房,“给他取个名字。”

  他追了几步,“我娶你。”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抱起了婴孩。

  1906年。

  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因逼迫朝鲜签订《日韩保护条约》于乘火车出行时,被韩国义士刺伤。日本明治政府人员变动。与刺杀事件有关联之近百人,全部撤职查办。其中大部,从此销声匿迹,包括一名非日籍军方官员。

  1909年。

  伊藤赴俄,途经哈尔滨火车站,又遇义士安重根,身中三枪,不治身亡。但中韩义士高志不衰,力敌日寇。

  1911年。

  辛亥革命爆发。中华民国军政府成立。孙文当选临时大总统。

  他翻看着报纸,一眼就看到头条的那张照片,日本海军报废的战舰零件,在东京上野公园展示。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的礼堂,也凭此笔费用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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