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昨夜又东风 作者:东风不问【完结】(3)

2019-05-17  作者|标签:东风不问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布衣生活

  明日就走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然而辛诚没有,家中的姐姐自是有的。他从袖笼里取出一封信,交与李岷。

  抽出信纸,顺带出一抹茶香,上好玉版宣,隽秀字迹,余光瞥一眼辛诚,他已识趣地低头品茗,还不由称赞缨儿茶艺。复又低头读信,寥寥数语,却看好久。

  子岷亲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思君也愿长相待,莫使彩笺去无还。

  就着茶几写回信,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写了一半,又犹豫着揭去,重写,最终也不过是只言片语聊表心意。

  纵使不舍,也只是淡如水清如云,不曾太深不曾太浓,许是那样的心交付给路小姐,还不够深沉。

  “就这样?父亲不许姐姐同去,姐姐眼睛肿得像蜜桃,你就这两句打发她?”

  “她明白我。”

  “你就不怕,万一回不来?大清如此虚弱,若是遇战,若是殉国?”

  “你也知大清虚弱。又怎么能沉溺儿女私情?”

  “算了罢。你向来这样,该夸你六根清净,还是顾全大局?姐姐怎就情愿。”

  翌日一早,李岷登船,缨儿还是腆着脸跟来,沉默而倔强地跟在他后面。

  他站在甲板看远处,缨儿劝他进舱,说路小姐不会来送。

  他不予理会,呆呆地看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整个海,都在脚下。

  几天的颠簸,缨儿已经十分虚弱,偏又愿意跟着大人在海上往来,即使晕船,也只好自己忍。

  终到威海卫,已近春节。码头上有人来迎,据说是新任顾问,与他们年纪相仿,却已是留美归来。作为大清第一批留学生,就读于耶鲁大学,马江海战前与麻省理工学院的三名同学一齐回国,任职于福建水师,而一战之后,同学全已殉国。他刚调任到北洋,就升为顾问。

  趋步上前,长长一揖。再抬起头来,才能看得清楚这位高才。煞是年轻,眉宇间有狡黠的聪慧。他自称史蒂文,径直带他们到了驻船处。

  几艘巡洋舰沿岸停泊,舰首挂着正黄色羽纱国旗,饰有青色五爪飞龙,猎猎呼飞。李岷站在致远舰脚下,棨戟遥临,俊采星驰。

  蜉蝣命短,伟业亦成。

  

  第3章 零三

  刘公岛的冬季,常遇大雪,三人无声地走过,在皑皑白雪上留下串串足迹。他一向不喜欢雪,水面要冻起来,和y-in霾中的天一样死气沉沉。稗Cao枯尽,一片荒芜。

  “大人原籍何处?可与我们讲讲洋人趣闻?”见其余二人的沉默,路辛诚随便捡了些闲话来讲。

  “你们也对这些感兴趣?”史大人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又遇上两个抱守残缺樟木脑袋。

  “西洋于大清如此先进,从阿片一战至今,仗着令人瞠目之器物,洋人欺侮国人如蝼蚁。”李岷依旧轻声,却再难掩忿怒。

  “可不是!我刚到美国的时候,那些白人小孩就明目张胆欺负我!”史大人大声说道,引得另两人侧目。

  而他,更是想起儿提时代的游伴。

  “是啊,不信吗?”走到静谧处,史大人的声音就更显得轻松而突兀,“你们也别称我什么大人,我比你们还小呢。”进了房舍,他更是放肆起来,洋人的习气完全沾染了,竟然当面就脱了朝服,露出里面洋人的套头毛衫来。

  “大人。”李岷锁紧了眉,稍有不满。

  路辛诚则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

  “连个壁炉都没有,冻死了冻死了。居然还要穿这样的衣服。”他自顾自地从柜子底下拖出皮箱,掏出一件洋服来穿上,这才发现另两个一直盯着自己,“其实,清国的落后不只是在器物,政治、思想、风俗,无一不是落后的。”他又围了一条围巾,坐下与他们侃侃而谈。

  “那么依大人之见,大清该如何向西洋学习?”李岷在上海同文馆学习时,早已领教过洋教员的脾x_ing,大概大人在美国数年业已养成了那样的习惯。

  “现在的洋务运动虽然已经开始学习,但器物毕竟只是浅表,如果可以层层深入,最后达到思想,那么大清也就不至于挨打了。我在美国学的是土木工程,其他我懂得也不多。”井柏然说起来毫不忌讳,根本不怕外人猜疑,学土木工程却当了顾问,若是造船还行,对海战,可说所知甚少。“我们虽然官位比你们高,但其实在海事上并不如你们。这也是大清陋习,选官不论专业!”

  李岷惊叹于史蒂文的旷达洞明。不知少爷在国外,是否也习得如此开明之眼界。

  史蒂文、路辛诚于李岷,毕竟都是一样的热血青年,每日除却cao练,就一起讨论着救国的方略,从向来日不落的英国,到新近崛起的美国,甚至身边不容小觑的日本……

  李岷恐怕早就忘了,南方小城的某格轩窗,还有女子在等。

  一顶花轿也好,一封家书也都好。

  北洋水师,号称世界第六,亚洲第一,国人引以为傲,自然也引来不少西方人士参观、考察,或个人,或领团队,络绎不绝。他们大多井柏然那样的留洋官员接待,本想要宣扬国威,他们却出奇地平易近人。

  白日里,李岷常去旁听,获益不少。到晚上,习惯地服下药丸,随笔地写下札记,便沉沉睡去,什么都不去想,便也不再梦回那一片苜蓿,微微地晃动。忽远忽近。

  “几点了?日本使节团是不是今天到?”史蒂文从被子卷里探出头,自来水笔尖滴出一滴墨,淌到手中的书页上,他浑然不知,只眯着眼看柜上的挂钟。

  “两点。”李岷在桌边,摆弄致远舰模型,阿姆斯特朗造船行又制了新舰,排水量达10000吨,并且采用炮口320毫米的螺旋线膛,航速达16节,而威海卫如何能奏请朝廷购进新舰。

  “哎,其实,这一批人,我真不想去接待,狂妄的日本人哪!”

  “据说还有一个中国人。还在江田岛海军兵学校学习,不过已经在日本海军担任要职,叫什么我倒忘了,好像姓魏。”辛诚在旁说,这段时间财政预支越来越紧,除去军饷和日常开支,舰队根本无法扩展,这是伤脑筋的事。

  而李岷听着这话,不由地一个激灵。魏?还有谁是姓魏的?

  怎么会是他呢,他明明去了美国,系着悬梁的绢帛一般地领带,在大学校广袤的Cao地上读书,过几年回来,也是和史蒂文一样饱学睿远。不是的。

  “去准备一下吧,又轰不走他们。一般外国使团只参观舰艇,他们应该也只如此吧。”辛诚起身要离开,他刚被分到济远舰,恐怕长崎事件之后,倭人对它还是不喜。

  等侍从来通报,时间与电报上的一分不差。他们走出房舍,使团已经等在外面。

  李岷从模型上回过神来,抬起头,向使节们扫视过去,眼神忽的一滞。

  清秀的面孔,细长明亮的眼睛。

  

  第4章 零四

  四

  竟然真的是他。

  他什么时候剪掉了辫子换上了日式的学生头,什么时候脱掉长衫换上日式的改良西装,什么时候放下自己的宏图壮志换作倭寇的跟班?什么时候喜欢这样睥睨着看人,什么时候失却了灿烂的笑,什么时候变了这样多?

  他也看见他了。穿过层层多余的障碍。他桀骜地撇嘴一笑,撤离了视线。那个窝囊废也在呵。

  史大人与他们交流着,辛诚收起了脾气作陪,对带着日语口音的英文敬谢不敏,而他,早已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自若,不去多看一眼,多听一句。那魏三跟在号称伊藤家宠臣的使节团长身后,耳语着。

  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济远,平远,超勇,扬威,镇东、镇南、镇西、镇北、镇中、镇边,一艘一艘看过去,他们丝毫不嫌冗余。

  他们本就可以这样一言不发擦身而过形如陌路再不回头,那么,就没有之后冗长无聊的故事了。

  但世事偏不如愿。

  使节停在甲板上,与史大人商量要参观房舍及造船厂,正僵持着。他赶去发了电报,通知江南制造局,回来匆匆穿过房舍里窄窄的巷子,竟又遇上了本该在甲板上的魏三。

  他靠墙站着,仰着头,半阖着眼睛,盯着地面。细瘦的身子,挺得很直。

  一时不知该向前疾走还是转身绕行。就愣了那么几秒钟。

  “你变了。”他垂着视线,低低地说。

  “你倒连声音也没变。真是窝囊。”事不关己的语调,眼睛却不放开他的脸。

  “你怎么去日本了?”他抬起头,目光正对上,也不再闪躲。

  “搭错船。”他轻描淡写,烦躁地眯眼,高高的砖墙,有点压抑。

  “为什么,没有写信。”他看出他的不耐,向后退了半步。

  “忘了。”又撇过脸,双手c-h-a进裤袋。

  “忘了?”他抬高了声响,瞪眼看这贵公子,“忘了,你说忘了?”

  “是忘了。不过一封信,何必计较?”他笑了,后脑抵住泛白的灰墙。

  “中国任日本欺凌,你就没心肝地在那里逍遥地过日子吗?你的名字呢?不辱重任,国之栋梁?大清受辱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揪起他的衣领,大声呵斥,眼睛里冒出火来,他什么时候这样愤怒过。《中俄改订条约》时没有,《烟台条约》时没有,《中法新约》时没有,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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