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一紧，缓慢转身，看到他半卧于床，一手撑着下巴直直盯着我。
“为什么？”我问。b
他仍旧望着我，神情淡定，眼神是那样无情，如同他那一声：“还想逃。”一直冷到我的心底。
“你以为还会有第二次，我这样眼睁睁放你离开？我不是说过了，你这一辈子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是我的。”
呵呵，好生一张霸道天下的脸啊，不愧是龙记的老板，不愧是天下人人惧怕的龙修月，两人互相凝视半晌，我终于冷冷笑起来：“只要没药控制，你以为我想离开这里真是那么难的事情？”
他却又说：“我不会再放任你自生自灭，更不会让谁伤你半分，留在我身边，留下来，这样我才能放下心去解决其它事情。”
“我非走不可。”如果不走，明日江湖会是一番什么光景，实是难以想象。
他坐起来，拉过一件袍子随意套上，挑灯点亮，目光流转，露齿而笑。半露在大红衣袍之下的胸膛，散乱搭肩的头发，冰齿红唇，纤细腰身，修长双腿，组合成这样完美的一个人，让整个房中涌动着只在夜半灯下才能见的浮靡轻艳的美。
我愣了刹那，才觉不对。他立于灯下，隔桌看我：“你尽管试试看能不能走得掉。”
我胸中百般滋味横陈，突觉这一晚温存时光，竟是在各怀心思中度过，果真是镜花水月，过了不再。
“龙修月，我自己的人生，为何非要由你安排，就算你是为我好，可又是否考虑过我自己的心情，我自己也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自己也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我不要成为你笼子里的鸟，绝对不会！”
他仍旧站立不动，烛火映入眼中，灯下看人，飘飘浮浮的影象，一切显得太过虚幻。“你记得你小时候的愿望么，我笑你成日无所事事，你说你就愿意做只米虫，有人养着，混吃等死。那个时候，你不是现在这样的，念猴子。”
我垂眼，“人总是会变，何况发生这么多事情。”
“把过去放下，我们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我还能信你么。”我问。
抬眼看他，他也看着我，那双眼睛那样坚定、认真，和柔情，他的眼神就那样落入我的眼中，描绘出来，尽是岿然不动的执著，他开了口。
龙修月说：“相信我。”
三字若千斤之重，我胸中终于有什么被击破了，厚厚的防壁破碎散乱，掉落一地。窥视到深处，是许久许久以那颗鲜红跳动的心。那时我还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他喜欢着他，那时候他会用狂妄不羁的眼神，高高在上地看我，也会露出温柔而决绝的神色，说我再不留你。
是不是心未死，便还存有希望的念头？可是这样的希望，是如此地渺茫不切实际。既然去意已决，又何须再因任何缘由摇摆不定。
我转过身，怕再在他身上逗留一分半刻，自己就会心软，再也走不掉。
“为何要这样顽固。”我快速奔到门口，没来得及开门，却听他问，“为了报复我不惜为天y-in教卖命，将龙记的情报传给天y-in教，再利用自己引出其他门派，然后等我失去龙记失去你失去所有。你以为我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僵硬片刻：“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利用我将天y-in教引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
“天y-in教不得不灭。”
“呵呵，因为天y-in教作恶多端、人伦废绝，为了你们这些正义人士的正道，所以誓要将这邪教歼灭？”
“我自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所以绝对不会让你再去与他们回合！”
听他说得这样坚决霸道，我转过去看他一眼嘿嘿而笑：“龙修月，你就这样怕我死么？你放心，我还想多活些年，至于那些武林正派，我是计划要将他们引来，却还没有到想不开的地步自己跑去找死。你有你一定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不如这样，要是这次我们都没死成，我再回来找你好了，至于你的龙记，要是没了我也赔不起，顶多把自己赔给你。不过我们好歹也算成了亲，到时候还愿不愿意回收就随便你了。所以，我先走了，我的新娘子。”
说完不等他回应便开门朝外飞去，一滴眼泪落在笑容还未散尽的嘴角上，不能让他看到，也装做那是幻想，我可以不再计较自己的事情，可是楚家的仇不可不报，楚玉落未完成的事情，事隔多年待由我来继续，或许只能解释为天意。
多年前吴弘晟在楚玉落的最后一战中对他一见倾心，在他消失不见之后，从此为他天涯找寻，此后的生命里再没爱过别的人。
吴弘晟对他上过床的男子这样说道：“我只爱他，不为其他。”
可惜那人永远都不会再知道，有这样一个爱他至深的人，可以为了他散尽所有。只因他不是消失而是死了，吴弘晟却不信，没有亲眼见到他的尸身，固执地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他。愚蠢而执著的爱，却也感人肺腑。
多年以后，为吴弘晟养大他儿子的程斐，同他当年一样，决定抛下一切去寻找他失去音信多年的大师兄。师傅那时又怎么知道，吴弘晟在衡江门一夜败落后不久，其实就已经撒手人寰。
这场闹剧却还未结束，当四年前我入了天y-in教，通过天y-in教弥盖整个江湖大小角落的情报网，得知吴弘晟竟然已经死了的时候，心里竟泛起莫名其妙地失落感和痛心感。
虽然从小装做对他一切从不在乎，虽然知道他其实根本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叫亲情的种子，却早已根深蒂固地埋下，就算没有丝毫瓜葛，被自己挂念在心中，唯一的父亲，却仍旧姓吴。
而我的亲生父亲龙醒日，他的仇人，我却要将他当成真正的父亲来追赶来想念。而他唯一的弟弟，我却与他纠缠不清，与他洞房花烛，又与他对峙不下反目成仇。可笑之极。我和龙修月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天才知道。
楚家的人都知道，百年前锻造它杀的人，施于剑上的诅咒。用剑之人，终究孤独，无论与谁，最后都不得善终。
好一句不得善终，就这一句话毁了楚家，毁了楚玉落，如果它是真的话，还会在我身上继续，等我死后，落入他人手里，y-in狠毒辣的咒语，将轮回不停，直至它有一天消失在这人世。
我在夜色中行了半天，却发现周围的景物一直都在重复，而这一路上竟然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才明白龙修月毫不伸手阻拦我开门离去，是因为早已经布置好一切，不用亲自出手也不用浪费任何人力，就可以将我困在龙记。
奈何我对奇门遁甲之术，却没一丁点的研究。
“龙修月，你给我出来——！”
他果然就悠然地出现在对面房顶上。
“怎么，还是舍不得我么？走了半天还在这屋外转悠。”
“少装蒜，你快放我走，我不能让你杀了天y-in教的人！”
“我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我，难道你就忍心看我被人碎尸万段？”
我怎么会忍心，可是现在以的局势，龙记势在必得，胜算比天y-in教大得多，我又如何能让楚家众人被他杀害。
“你为何非要灭了天y-in教，他们和龙家似乎并没有什么恩怨，倒是我娘和龙醒日之间该说是联姻才对，既然大家都是亲家，又哪来这么多仇。”
他看着我，声音变得缓缓而低沉，没有起伏，却是哀伤和质问：“那你为何又要千方百计地出卖我？念猴子。”
我为何？因为我之前放不下旧恨，现在我可以放下了，才更不想让他和天y-in教拼个你死我活。他见我不回答，又兀自缓慢开口：“因为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为他报仇，让天y-in教血债血偿。”
我一时无法想个通透，那个“他”是谁，望到他神色，那样的悲痛愤恨，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终究还是忘不掉那个人。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他明明是死在自己继母的手中，又与天y-in教有何关系。
我傻瓜一样地期冀着能快些去阻止楚骁前来送死，希望可以在最后关头平息天y-in教和龙记一场恶战，我以为楚家的衰落与龙家并无关系，双方总有转折余地。却不想龙修月竟然为了死去多年的燕玉峰，如此地不顾一切，就算拼上龙记也誓要灭尽天y-in教。
方穆真那傻子，说什么龙修月为了我可以放弃龙记远走天涯，全都是无知的鬼话，龙修月又如何舍得为了我做那样的放弃，他就算要牺牲，也只会为了那个多年以来一直念念不舍的人，那个曾经风光江湖无数年的燕家大少爷。
我真傻，竟然为了方穆真那一句话而自责自怨，为了那句话而想阻止一切的发生。不过都是动听的假话罢了，却让我如此认真。
我明明早就发过誓不再相信任何人，早就对他不抱希望，却竟然还是陷入了那些太过美好的陷阱。燕玉峰和我在他心里谁更重要，已经不必再细问追究，明白了的事情，又何必再去自讨没趣。何必！
我实在不知还能和他说些什么，龙驭濯配的药，药效会持续到辰时，此刻我不能与他一战，却要谢谢他今日的分量足够让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情。
我抽出剑，剑光如雪，夺目穿心，他惊愕望我：“念猴子！”
我定定望他：“你放是不放。”温热的液体抚过剑身，如溪流缓缓流下。
他说：“把剑放下！”g
他那样愕然，仿佛不信我会用这样老套的方法来逼他就范，可我本就是个不够聪明的人，能想到的也不过是这样没有新意却又百试白灵的方法。剑在脖子上架着，看他眼神，却仿佛是痛在他身上。至少，他还是有那些一些喜欢我的吧，就算真心，就那么一点点，离我要的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