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长生 作者:州九忆【完结】(9)

2019-05-13  作者|标签:州九忆


  偶有时候,姒礼非常赞同他的想法。
  谢、姒家兄弟、宋这四个人的小团体中,独姒礼与宋矜歌相处得最好。
  而后姒家兄弟在宋矜歌的帮助下作了商人,谢不敏也帮了不少,后他们在江南开了些青楼赌坊,藉此宋矜歌认识了一些纨绔,顺着他们认识了几个世家、几个皇商,看起来数量甚少,但事实上已经足够。
  与此同时,他重又见到了秦葭。
  姒礼向来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他当然知道过去的事与秦葭无关。
  可他就是不舒服,不喜欢这个人,讨厌这个人以竹马自居,恶心这个人要介入自己与另外几人的小团体。
  开始时秦葭好像把他当做了自己的责任,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纠正,令自己不胜其烦。姒礼终是忍受不了,让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几天后秦葭再出现在他面前,变得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姒礼皱眉——把这个人当不存在好了。于是秦葭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只在自己心情好时,才会理会他几下。
  秦葭没有不甘、没有抱怨,甚至变得越来越容易满足。
  而后方兼出现,姒礼的认真让秦葭嫉妒,可令姒礼奇怪的是,他竟没有阻止。
  现在想来,大概是秦葭已经习惯了,毕竟方兼也不是自己追的第一个了,只不过这次是个外国人,脸长得的确高质量,姒礼才这么认真。
  秦葭在一次醉酒时向姒礼表露了心迹,酒醒后他满脸通红地为自己酒后失礼而道歉,姒礼当时凉凉地笑着,怀抱着胸看着站在门外的秦葭:“你说你喜欢我欸。”
  他清晰地看见秦葭脸颊上的绯色烧至耳尖,耳朵变得晶莹粉嫩。
  而后秦葭捏了捏拳,似是决定了什么,抬起头,露出一张涨得火红的脸,他双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姒礼打断。
  姒礼换了个姿势抱胸倚着门:“刘桁说他家乡有句俗话叫‘有情饮水饱’,我倒要看看,你这么坚持,能饱到何时?”
  秦葭面上的血色褪去,他睁着因宿醉而布满血丝、水汽朦胧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到永远。”
  姒礼为人总在某个时刻学着谢不敏,爆发其本质的刻薄,他挑挑眉,笑了:“我记得,你爹也曾腆着脸要和我爹永远做朋友来的。”
  秦葭脸色变得煞白,他攥住了自己的袖口,指节泛白,倔强道:“你信我。”
  姒礼耸了耸肩:“你喜不喜欢我干我何事?”而后伸手关门,突然一顿,补上一句,“不过不要碍我的眼——你这纯情的模样和你爹表里不一的样子还真像。”
  门“吱呀”阖上,挡住那个碍眼的人失落却坚韧的目光。
  想到这里姒礼吐了口气,血液的流失已加快,他的四肢已凉。
  泥土的s-hi气和血液的腥气直直钻入他鼻腔。
  他看着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已散,点点星光在涵水上空闪耀。
  自方兼逃离,秦葭换脸,姒礼看着因换脸之痛而昏睡的秦葭,明白有些事情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被秦葭打动了。
  换过脸之后,姒礼同秦葭开始厮混在一起,姒礼觉得这样才顺其自然不必自己下个台阶。而叫他蒹葭,不过只是不想提醒自己他的姓氏罢了。至于脸,先开始时十分的不习惯,但总比过去那张脸好看、顺眼,后来面皮长贴实了,有些细微的变化,姒礼也就渐渐习惯了。
  换了脸后的秦葭,没有因他的宠爱而又开始管这管那,甚至更加做小伏低,令姒礼非常欢喜。虽然身边偶有秦葭布置的眼线,可从不碍事,姒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头脑开始昏沉起来,心脏的悦动变得沉重,呼吸有些艰难。
  他看了会儿夜空中的星辰,那点点光亮也折在他的眼眸里。
  长如蝶翼的睫毛缓缓阖上,继续迟缓地回想。
  秦葭这“天真公子”只会在喜欢的人身上用些小计谋,真正面对豺狼,他就是一只兔子,只有被吃掉的命。当时得知秦葭只身犯险,姒礼只来得及上报给宋矜歌一声,未等批准就率军而来。
  两军混战时姒礼心急如焚,恨不得早一点结束了事,他是真的怕了,因为他还没有找着秦葭,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预感果然应验。
  雨很大,他褪下了戎装,怕伤到怀里人的脸。
  他只是一步步地向前走着,横抱着怀中沉重的尸体。
  他已忘记自己看到秦葭尸身时的感受了,也忘记了后来他是否还做了旁的什么。他只记得,他在一片苇Cao中前行着,他要带秦葭离开这里。
  秦葭不该来这里。他不该属于战场,不该属于鲜血,不该属于欺骗。
  姒礼麻木地向前走着,脚下是一片泥泞,而他只是坚定地向前走着,无论如何都不停下,无论如何都不让秦葭留在这里。
  秦葭已死,他明白。
  他不着急,因为秦葭定会等他。
  他很着急,因为还有仇未报,他不想拖太久,也不想让他等太久。
  姒礼觉得身上抽搐得厉害,双眼沉重睁不开来。
  大限将至,他只感到一阵解脱。
  方兼一死,有谢不敏在,墨国可高枕无忧,情仇家仇皆报,朋友之谊已尽,还有所爱等候,他大可放心睡去。
  他吐出一口气,嘴角勾出一个笑。
  同秦葭死时的笑,一模一样。
  星光斑斑闪烁于涵水之上,涵水边有两尸,鸣虫暗语,苇Cao萧萧。
  凉风微微掀动华衣男子柔顺的发,魔发贴在煞白的脸颊上,男子修长的十指交叠,相扣于腹上,作出一副静息的姿态。
  男子手心s-hi滑冰凉一片,细细红丝自他与腹间相贴的手腕处流下,流进两只外着锦衣的白皙臂上,再缓缓地下流着,不紧不慢。
  鲜血浸润了这片苇Cao。男子放松意识,沉沉睡去。
  死也挺好。


第13章 梵音
  刘桁清晰地看见微黄的水覆上他的脸。
  他吐出一个气泡,气泡渐渐浮上去,炸裂开来。
  他无法动弹。方兼余下的侍卫像是认准了要要他的命一般,无论多少人牺牲,都要他死。最后,他被三个莽汉摁入涵水,多次挣扎无果,他只能安心待死。
  方兼的援军将至。涵水被姒礼、方兼军队的火把光亮染黄。
  但愿对上方兼的姒礼胜了,那他便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阖上眼,期盼一切都能向好的地方过去。
  双耳轰鸣、头脑沉重,胸膛刺痛。
  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刘桁在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似乎正向前走着,突然脚下一陷,他未来得及反应,就直直坠下。
  裴溺焦灼地等待着兵卒汇报援军的名号。
  “报——是印国北宗王。”
  裴溺松了口气。
  是方炳。
  刘桁感到自己停止了下落,便睁开了双眼。
  面前是一片荒芜之地,此地临水,有一断桥与岸相连。
  有许多人或哭或笑,或翘首等待,或叹息着上桥离开。
  桥并不长,只有数十步便到了尽头。桥岸相接处有一老妪,面前用一小几摆着几堆小碟子,佝偻的身子旁有一小炉,不知里面充着什么,水沸了里面的滚汤将炉盖顶得开开合合,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水汽蒸腾,有暗香拂面。
  “刘桁。”肩膀被人拍了下,刘桁回过头去,圆眼因惊喜而睁大,开口道:“秦哥!”
  秦葭笑靥如玉,语调如同对待小弟般的自然:“你怎么来的?阿礼叫你来的么?我在等他呢。”刘桁徒张着双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秦哥我……我可想你了。”良久,他听见他自胸膛中干巴巴飘出的一句话。秦葭听了,伸出手在他头上乱揉了一气,笑得爽朗,根本没有在意刘桁的深意,只当是撒娇:“知道的知道的。”
  刘桁总能因为他简单的动作和语言而感到平静。
  刘桁露出许久都未曾露过的笑:“见到你真好。”
  秦葭笑着点头,伸手拉过身边的一个人:“锦锈,刘桁来了。”
  刘桁一怔,这才看见旁边的人。
  苏锦锈仍是一袭石青外衫,雪白内衬,长发未挽,锦锈束额。
  但刘桁感觉得到,面前的人已不同了。
  面容呆滞、双目无神。
  他看见苏锦锈漠然地看向了他,但又好像穿透了他在看后面的什么。
  刘桁微笑着的脸僵了。
  “宝贝儿。”刘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秦葭眼睛一亮,立刻拔足奔了过去。
  刘桁转过身,看见秦葭似飞鸟投林一般扑进姒礼的怀里,姒礼一身水红薄纱,眼角飞挑,嘴角上扬。
  身后断桥那里传来人声,刘桁再转过身去,不知何时断桥上已站了两个身着奇异官服之人,没有脸,却能听见他们的大声唱名:“阳间庚寅年……张芝山、方祝、苏锦锈务必入轮回之境,余者自便。”
  他一惊,回头看向苏锦锈。苏锦锈面无表情,手腕上渐渐浮出几重铁索,将其绑住,他没有挣扎。不知谁拉了拉,苏锦锈凌空飞了起来,如纸鸢一样,最后摔在断桥上,仰面不知在看什么。只几步便是尽头,而后他被一个官员推搡着站起,另一个抓起他的手,在腕上烙下一印:“逆天者,打入牲畜道,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烙在魂灵上的印记,苏锦锈似被烙痛了,眉头微皱了下,便被官员推向了尽头。断桥的尽头浮出一片水雾,将他包裹。
  不同于其他人的,黑色的水雾。
  刘桁看着那抹孤独的石青色人影,他的衣角极快地被侵蚀、消失。
  “我可算是见着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秦葭愤愤不平的声音传来,他拍了拍刘桁的肩,“他大哥苏锦钰曾用小人手段买断一个人的寿命,逆天为自己的长子续命,最后将事儿都推到了另个血亲身上,我那时还奇怪是谁那么惨,刚刚才明白过来。一碗孟婆汤,未等投胎就给人灌了,叫他怎么为自己辩白?”
  刘桁垂下眼帘,觉得心疼。可也只是心疼。
  苏锦锈面对什么,都从来反抗不得。连死都那么仓促,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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