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或来生 by 何要辉【完结】(5)

2019-01-25  作者|标签:何要辉

  电话那头,却忽然有一丝哽咽,“我死了,倒也没啥可惜的……”然后,这哽咽声里补充了一句让我一时间如遭雷击般的话,“是少杰死了……”

  “你他妈的要是让少杰知道你在我面前咒他,他非撕破你的皮不可!”我心惊胆战地骂着陆勇,握着电话的手分明有些颤抖,我一直期待着,陆勇会笑着骂回来。

  可是陆勇哭了。电话那头的哭声,让我一瞬间不知所措起来。

  “少杰是自杀……上周他们学校开运动会,他跟同学说自己要去老乡那边混几天……其实是一个人住进了学校招待所里……两天以后,招待所大妈才留意到……这孩子一直……没出过房间……”

  陆勇说完,泣不成声。

  我急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能够做些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开始暗暗怀疑,这是一场噩梦,不久后就会醒过来了。于是我闭上眼睛。

  我还想着,这或许是一个恶作剧,我对自己说,陆勇的演技不错。

  “我回家。”我忽然如梦初醒地说着。我几乎没了力气挂上电话。

  我疯了一样去请假。他们问我理由,我语无伦次。他们不允假,我用双手抱住脑袋,无力地蹲了下去,这便放声大哭起来。他们问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说,我要请假回家!

  在等到批准之前,我不顾一切,风一样地奔到车站里,踏上了回乡的路。

  一点点地,我在向少杰靠近。我努力不去想这次回去的原因和结果。我只是想着少杰的笑脸。

  家乡的车站里,我给陆勇打了电话,陆勇骑了摩托车来接我。

  陆勇开着摩托车,带我去了三兄弟异常熟悉和留恋的每个地方。我们一路沉默。天黑时候,我们停在暗沙河边,望着奔流的河水,蓦地想到,身边没了少杰。

  是的,少杰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那种“死”,意味着丰富的少杰不再哭、不再笑、不再快乐、也不再悲伤,意味着聪明的少杰不再对、不再错、不再思想、也不再骄傲,意味着执著的少杰不再爱、不再恨、不再思念、也不再疯狂,意味着善良的少杰不再给、不再要、不再感动、也不再惆怅。

  少杰!为什么选择离开呢?

  我浑身无力,心里锥痛难当。

  “少杰——”我对着茫茫夜色,倾尽全力去喊,我多么希望有人应我一声,或者,仅仅只有一丝风吹草动的回应,哪怕只是虚幻的巧合也好,可是一切安静依然。

  陆勇扶着我的肩膀,抽着鼻子。

  尾声:少杰的信

  29

  我在陆勇家呆了三四天,没有回家,其间去了少杰家一趟,看望了一下伤心欲绝的老爷子,然后直接回了部队。回部队那天,陆勇送我,上车前,两兄弟在汹涌的人潮里毫无顾忌地抱头痛哭起来。

  少杰,你一定看到了,你有没有为自己的兄弟心疼?你有没有后悔冲动离开的那个选择?

  回到部队,我主动去接受处分。一切都无所谓了,哪怕就这样被他们赶回家去。

  30

  颓然回到寝室,战友交给了我一封信,竟是少杰写的,我欣喜若狂!

  辉哥:

  一如既往地想你。

  可我快要不行了,我越来越神经质了,我想,我快要崩溃了。与其痛苦地等待死亡,真不如现在就离开这个世界。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拼命找着这个城市里的每家药店,每找到一家,就会买些安眠药,现在,我已经有了满满一瓶了。我给你寄出这封信之后,就会把它吃个精光,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你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睡好过了!

  寒假一见之前,我一直能在放纵自己的时候放掉所有压抑,那时我认为你不要了许蔚,还会有孟文娜。你知道吗?我和孟文娜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络,她总会提到你。我一直在想,她能比我更天经地义地拥有你。于是我想到了当初你和许蔚重归于好时我的那些傻言傻语,就开始笑自己天真。我还想,就算你仍然选择错过孟文娜,也将会有其他的女人,你是属于她们的。而我,只是一个一厢情愿地在意太多自私念头的人,我总是可耻地奢求很多。我想起我们有过的那些事,甚至感觉那是肮脏的,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两种人。

  寒假一见之后,一切都变了。当我感觉自己更爱陆勇的时候,分明发现自己想你更多,因为我们俩才有过身体上的绝对相融,我们的爱,也许要更深一些。然而当我感觉自己爱你的时候,又发现这爱,让我因为舍不得背弃而担心着,让我因为道不清多少而矛盾着,让我因为担心和矛盾而不知所措。我每天都这样刻意地反反复复去想,想到濒临崩溃,想到无所适从,想到我恨自己、骂自己、逼自己安静,可我还是会刻意地要自己去做出决定,我根本左右不了我的思想,我神经兮兮地去分析事情的原由和走向,我捧住脑袋,它几乎快要爆炸了,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说什么,我想我一定是出了大问题,我现在的所有思维都不得不处极端之境,我的理智,像是被什么神秘的怪物给夺了去,可能我就要死了,我必须在临死前好好睡上一觉。是这样的,我想我得好好休息休息。

  可我安静不了啊,辉哥,我时时刻刻都感到手足无措。我看着你给我写的信,那流浪,那归隐,是多么地诱人,又是多么地可望而不可及,是多么地真挚,又是多么地让人陷入两难。这让我更怕自己有天会情不自禁地背叛你,怕你有天还沉浸在我们的极致境界里时,我却义无返顾地奔去了陆勇身边。

  你知道吗?大一时候我对你说起过的那些我认识的兄长,他们都是只会和同性发生爱情和性关系的男人,他们叫自己和这样的朋友们“同志”,他们有自己的酒吧、迪厅,甚至花园和公厕,惟独没有自己安定的家。结伴流浪和归隐山林如果真的那么简单,他们又怎会为自己选择那些昏暗角落呢?那个又高又帅的兵仔,他去年已经考上了军校,他说他很喜欢我,要我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可是我不敢答应他,我怕终有一天我会失望。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像你,也像陆勇,我不相信他,是因为他不是你,也不是陆勇。

  辉哥,原谅我此刻的无奈和混乱吧,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希望什么,我是一个如此会伤人的东西,决定全力以赴的时候,却还担心着坚持不下,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虽然我是真的爱你。

  我真的要去睡了,我的头疼得厉害。我已经烧光了你给我写的那些信,和我自己写的那些日记,我要带它们一起走。我快要不行了,我的头疼得厉害,辉哥,我真的要去睡了。

  对了,我还得先去邮局寄这封信给你。邮局很远,我真担心自己死在路上,要是把自己用的这个躯壳扔在冰冷冷的马路上没人管,那可太惨了!不过还是要去的,因为我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权当是咱们俩最后一次陪伴吧!

  能平安回来的话,我真要好好睡上一觉。再醒来时,怕已是来生了。

  那就,来生见吧。

  你的少杰

  1999年4月15日

  读完少杰的信,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感觉着,我和少杰正站在一处深谷旁的悬崖上。少杰对我笑笑,突然转身,跳向了那深渊,我慌忙伸出手去拉他,他的手指滑出了我的掌心,整个人,一瞬间消失在了深谷里。

  我跪倒在崖边,不甘心地遗憾,又心如死灰地痛着。

  我没有把少杰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给陆勇看,也无从对他讲起少杰临死前的复杂心情和混乱思维,陆勇也许没办法领会这一切。

  现在,我习惯一个人坐着,安静地去回味前个世纪里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心里满满的,是一种想哭的温柔。那记忆开始又结束在十多年前的上个世纪,没有因为时隔十多年而显得近,也没有因为是在上个世纪而显得远,它就停在我的胸膛里,似乎要住一辈子。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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